第一章 半路伏杀
春困秋乏,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整个人都会变得懒洋洋的没有精神。老孙头无精打采地趴在柜台上,半眯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也不理会自己酒坊的生意。如今才是初春,北方的气候还很清冷,所以过往大沽口的行商不多。此时已过了饭点,食宿的客人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而已,他们坐在酒坊中三三两两聚在一桌,对着面前的酒杯要了几碟炒菜,天南地北的胡吹海侃。
大沽口是上京通往青州的必经之路,无论寒冬酷暑来往行商总是络绎不绝。所以尽管初春时节生意不景气,这里还是没有断了客源。
老孙头准确把握到了这一点商机,自从太祖定鼎中原,重新翻修了京青古道后,就在道边开了个酒肆,赚了个盆满钵满。经过十余年的经营当初的无名酒肆也变成了如今的悦来酒坊,光跑堂的小厮就十几个。来往客商见了老孙头也要拱手一礼喊声孙老板。
年过半百的他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或许再把邻村徐老头家的小女儿纳为自己的第八房小妾,那人生就真正的圆满了。这年头辰光并不好,徐老头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自己只要稍微花个几两银子,没准这事就办下来了。
想着那少女的水灵模样,老孙头菊花似的老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猥琐的笑意。
就在他正想着好事,思量着该请哪家的婆姨去帮自己说项的时候,门外官道上渐渐响起马蹄轰鸣之声,片刻功夫就在酒坊门前停下了十余骑,马背上的骑士清一色的黑衣箭袖,佩刀挎弓,衣袍里鼓鼓囊囊,很明显穿有内甲,以老孙头这么多年练出的一双招子,一眼就看出这是军中打扮。
为首的一名虬髯大汉翻身下马,把马鞭交给迎上来牵马小厮,便带领着一干人等走了进来。他旁边的一位青年军士还低声对着那小厮吩咐几句,大意是嘱咐其用上好的精料喂马。
老孙头眼睛一亮,本来这种兵痞十分难惹,经常赊账不说,脾气还极大,他们这些做小本买卖的事事要陪着小心,一个不好,被他们砸了铺子都没地说理去。但眼前这伙人似乎不同,个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样子,不像是那些杂牌军。尤其是中间的虬髯大汉身高近丈,一身上下,煞气缭绕,不知道手上了结过多少人命。
这些人应该是才从战场上下来的朝廷精锐,如果伺候好了,绝对不吝金银。
于是他腆着那张猥琐的老脸就准备凑上去迎接,恰在这时一名迎客的青衣小厮已经走到了那伙人面前。那小厮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在这酒坊中来来往往伺候的都是普通行商,哪里见过这些个铁血老兵,整个人都被那虬髯大汉身上的煞气镇住了,完全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本就身形瘦弱,这时站在虬髯大汉面前,活脱脱像是离了巢的鹌鹑一样,显的凄惶无助。
孙老头以不符合他年龄的速度窜了上来,抬腿给了青衣小厮一脚,把那小厮踹了个踉跄,厉声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滚一边去。”随即转过脸来对着虬髯大汉等人,瞬间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各位军爷里面请,好酒好菜立马招呼上。”
虬髯汉子只是瞥了那吓傻的小厮一眼,就不再理会,随孙老头进了酒坊里间,十二个人占了两张桌子,等酒菜上齐,便一声不吭的闷头吃喝起来。
嘈杂的酒坊也因这伙人的到来,静了一静,只是有人在下面小声嘀咕道:“这伙人一定是从幽州来的,听说北方胡子又闹腾起来了。”
“这些个胡子怎么就不知死活呢,哎,这下可好,北方那条路子又断了,不知什么才能消停。”
“这两年冬天越来越冷,我还打算去北边搞点皮货,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兵荒马乱的,赚再多,也不如自己小命重要。”
……
虬髯汉子一伙人完全不理会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只顾自己吃喝,酒足饭饱之后,又买了些干粮,拍下银钱后就起身离去,孙老头陪着笑脸把他们送出了门,这才舒了一口气,大周立国才几十年,这些个骄兵悍将可不好伺候,所以孙老头送走瘟神,心情大畅的瞄了眼桌子上包含赏钱的酒资,一张老脸笑的犹如菊花绽放。
虬髯大汉一行人出了酒坊便马不停蹄地一路向上京赶去,却不走官道,而是上了青云山,从山道绕行,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停下马蹄,在道边稍事歇息。
日头渐渐偏西,那虬髯大汉站在山道边眺望夕阳,只见残阳余晖映照祥云,为其镀上一层金边,宛如一片金色海洋,翻涌不息,使人情不自禁的想要纵情高歌,一舒胸怀。
这时一名青年军士走到虬髯大汉身边,轻声道:“将军,营帐已经搭好,请将军安歇。”
“青云道上观青云,我在京青古道上奔走了二十余年,却不曾想这青云山上竟有如此美景。”,虬髯将军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轻吐了一口气,接着问道。“克敌啊,这里距上京还有多远?”
“回将军,山道难行,后日午时之前方可到达,只是属下不明白,前方就是麟县县城,为何不进县城安歇?”青年军官似乎是那虬髯大汉的近卫亲兵,与其说话的口气很是随意。
“这次我秘密回京是有要事面奏圣上,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所以不想惊动地方。”虬髯大汉随口解释了一句。
但听到这些的青年军士却露出愤恨之色:“这次戎狄来势汹汹,偏偏辎重粮饷被朝廷一拖再拖,朝堂上的那些个人,难道就只会窝里斗吗?”
虬髯将军眉头一凝轻声训斥道:“克敌,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回京之后千万别口无遮拦。”
“是,属下明白。”青年军士兀自一脸不服气。
虬髯将军看了青年军士一眼,神情一缓,叹了口气道:“唉,现在的局势我也有点看不明白了,我自幼追随先帝南征北战数十载,可能对于当今圣上而言,真的有点功高震主了吧,以后还是谨言慎行,需知飓风过岗伏草唯存的道理。”
突然,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接口道:“张大将军倒真是个明白人,只是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虬髯将军和青年军士大惊,这一声接话居然是从身后帐篷里传来的,两人急忙回头,就见一道瘦小的身影从营帐中钻了出来,手中还提着一把染血的短刃。
“是你。”虬髯将军看清来人长相,不禁惊呼出声。
来人竟是午间在悦来酒坊中遇到的那名被酒店掌柜教训的青衣小厮,只是对方那略显稚气的脸上,惊慌失措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丝阴冷的笑容。
虬髯将军脸色一沉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此地?”说完眼角瞥到青衣小厮手中的染血短刀,不禁瞳孔一缩,闪过一丝杀气。
青衣小厮收敛起嘴角的冷笑,右手微抚衣角似乎是为了掸掉上面的灰尘,但却正好将腰间的一块银制令牌显露出来,让虬髯将军能看到。银牌上栩栩如生的雕刻着一条五只爪子的黑色小蛇。
看到银牌,虬髯将军的眼角一跳,沉声道:“五爪黑蟒,你是圣廷暗司的人。”
青衣小厮被喊破身份,没有半丝慌张,只是一脸肃然地从袖子中抽出一卷黄色的布帛,口中朗声念道:“奉上谕,左金吾卫大将军加上柱国定国公张永世受圣恩,不思报国,勾结戎狄,里通外国,意图谋反,着御圣庭暗司管带陈安予以缉拿,如遇反抗,生死不论。”
话音一落,四周丛林中,缓缓站起数道身影,皆是一身黑衣,手握利刃,腰间系着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黑蟒,这些人隐隐把张永二人围在中间。
虬髯将军张永,自然看见了这些黑衣人,但似乎更在意陈安手中的黄色布帛,听完陈安所说,不由感到双耳发聩,胸口憋闷,怒急攻心之下,一口逆血喷了出来。张永虽然是一介武夫,但也明白什么予以缉拿只是说的好听,重点是后面的生死不论,皇上已经不想再见到自己了,连个像样的证据都不拿出来,也不给自己半分自辩的机会,可见其杀心之炽。自己为了他的江山,一生戎马,最后竟落了这么个下场。张永也没想过被小人陷害什么的。圣廷是太祖特设,用来监察百官的机构,只听命于皇帝本人。圣廷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张永喷出那口血才觉得胸口稍微顺畅一点。但接下来让他更加心凉的是,他喷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还不等他有什么反应,旁边却传来“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头看去,只见旁边的青年军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面青紫,毒发身亡了。而且双方聊了这么久,营帐里的军士却没有半点反应,再联想到陈安手里染血的短刀,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张永目眦欲裂,恶狠狠的瞪向陈安,一字一顿的道:“你……下……毒?”这些军士亲卫都是跟了他多年,随他出生入死,他一直把他们视为子侄看待,如今他们没死在战场上,竟死在朝廷的鹰犬走狗手中。他心中愤怒有之,但更多的却是阵阵悲凉。
第二章 噬魂虫豸
青衣小厮神情淡淡,不慌不忙的回道:“大将军武功盖世,若不用毒,小子绝无把握取大将军性命。”
“我们明明已经用银针试过所有食物了。”张永喃喃的说道,似乎完全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能接受那些跟随自己百战不死的精锐亲卫竟然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这个世上不是所有毒药都用银针试的出来的。”青衣小厮陈安脸上又泛起淡淡的笑意,语气轻松的就像私塾里回答先生问题的好学生一样。
“哈哈,想我张永英雄一世,最后居然栽在你个小娃娃的手里,真是可笑。”张永意图暂时压下毒性,却发现那毒药霸道无比,竟然在消磨自己生机的同时还能吞噬自己的真气壮大,根本压制不了,他强行咽下一口逆血,惨然笑道:“对了,刚才你说你叫陈安?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暗司杀神居然是一个小娃娃。”
陈安依旧一脸和煦的笑容:“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张大将军,尊夫人和令郎都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您了,下官好意提醒您一下,不要让他们久等了。”
“你……”张永听的惊骇莫名,心中一阵绞痛,体内毒性再也压制不住直冲心脉。他自知今日难以幸免索性放弃抵抗,纵声大笑,笑声凄厉犹如杜鹃啼血:“好,好,好,想我张永一生为这大周天下鞠躬尽瘁,竟落个满门灭绝的下场,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如今你已布下天罗地网,我是铁定在劫难逃了,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你名闻天下的毒功。”
他话音一落,双手戟张,向陈安扑了过来。
陈安似早有准备,低喝一声:“拿下”,便一个滑步躲向一旁。而四周黑衣人应声而动,举起手中利刃向张永砍去。
却不想张永人在半空还能变招,右手并指成掌反手向陈安背心拍来。
陈安也不含糊,手中短刀舞出一抹白芒向张永手心划了过去。张永见那白芒刺来,竟不闪不避。
“铿”的一声,令人惊讶的是掌刀相交的结果竟然是短刀被打的如同废铁一般弯折了起来。张永身形一扭堪堪避开身后刀影,一双肉掌中宫直进,拍向陈安前胸。
陈安的身体就像没有半分重量一样,随着张永的掌风飘了起来。张永自知绝无幸理,双掌掌力刚猛无俦,只攻不守,但偏偏连陈安衣角都碰不到。
这时身后的黑衣人追了上来,刀光扫向张永身上多处要害。张永面色不变,身体一扭就从刀光中一滑而过,像是身上涂了油脂一般,难以受力。
他错步闪到两名黑衣人身后,挥掌拍在二人背心上,那两人一个躲闪不及,喷血倒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就没了气息。但这一下似乎也耗尽了张永精力,又是一口黑血吐了出来,身形一顿便被身后两把利刃穿胸而过。
张永大吼一声,身体猛力一震,那两名黑衣人只觉得虎口一热,便再也拿捏不住刀柄,持刀之手鲜血淋漓,而且胸口一阵烦闷,接连向后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陈安趁机欺身上前,一指点在张永眉心,随即飘然而退。被点中眉心的张永,立时在原地呆愣了起来,更多的黑衣人扑将上来,乱刀把早已油尽灯枯的张永砍成数段,这才罢手。
陈安站在张永的尸体前,脸色一阵阴沉,自己的离魂散什么效果自己最清楚,虽然为了增强隐蔽性和潜伏性又加了其他药物,但那也绝对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居然干掉了自己这么多手下,不愧是内劲大成真气自生的强者。
尽管对方是马上将,又没有称手兵器,但陈安依然相信,要是对方没有中毒,自己绝对在他手上走不过三招。能在战场上百战不死的悍将果然不凡,若其再多撑个一时半刻,自己恐怕就要给他陪葬了。
“启禀管带大人,逆贼张永及其所部十二人全部伏法。”一名身材略显臃肿的黑衣人,双手举着一枚铜制虎符,向陈安恭敬的禀报道。
暂时收敛心神,陈安拿着属下从张永尸体身上翻找出来的铜制虎符,随手掂了掂其分量,确定真伪之后问道:“我们的人呢?”
那个黑衣胖子喏喏道:“两死两重伤,李青的右手可能是废了。”
陈安脸上没有表情,但黑衣胖子却感到一阵冷意在四周散开,激的他汗毛直竖。
良久陈安开口道:“许元,这次回去后我就向廷尉大人申请,把你们都调派去明司供职,如何?”
那胖子许元一惊,抬头看向陈安,小心道:“老大,我们只想跟着你后面混,你要是想去明司,我们就都去。”
陈安笑了笑:“老许啊,我们本就不是刺客杀手,而是暗司密探,但这些年来,我却一直带着你们打打杀杀,当初跟着我的兄弟,如今还剩下不到一半。这些年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立功升职,没有考虑兄弟们的感受。到了明司不止不用打打杀杀,藏头露尾,还风光无限,确实是美差,以我们如今积累的功勋绝对足够了。”
许元也是心中大动,小心地观察着自己顶头上司的表情,口中叹息道:“如果能堂堂正正的做人,谁又愿意整天干这些见不得光的活计,老大决定的事情,兄弟们都支持。”
陈安拍了拍许元的肩膀,便转身离去,丝毫不理会地上的尸体,寻了一匹骏马,翻身而上,向着京城方向奔去。
剩下的黑衣人打扫干净地上的尸体,带上受伤的同伴,就四散离开了。
三日后,整个上京都在议论,定国公张永勾结戎狄,事败服毒自尽的事情。
而这时的陈安正恭敬地从一名锦袍中年人手中接过一枚雕刻着五爪黑蟒的金色铭牌。
“你这次做的不错,皇上龙颜大悦,特赐你金鳞勋位圣廷正五品统带之职。要知道你今年还不及弱冠,就做到了现在这个位子,可谓是皇恩浩荡了。”
“属下多谢陛下隆恩,多谢大人栽培。”陈安脸上一片喜色夹杂着一丝惶恐,满口道谢。
那锦袍中年很满意陈安的表现,微笑道:“这次任务之后,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接下来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着你,望你日后为国尽忠,至于你申请之事我会考虑的,你的那些属下转为明司没有问题,至于你我还另有安排,你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陈安对自己在什么职位根本无所谓,对这些安排并没有多说什么,又恭敬地施了一礼才转身离开。他出了暗司衙门,上了一辆马车,一路向城郊驶去。足足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在一处四进的院落门前停了下来。陈安付了车资,走进宅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仆迎了上来,恭声道:“老爷回来了,近来安好?”
这老仆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真的很老,头上稀疏的几根白发显得十分凄凉,脸颊干瘦枯黄没有半点血色,十指扭曲,骨节粗大,显然是曾经被巨力扭断过,如果半夜遇到其人,还会以为自己遇见了厉鬼。
陈安却没有半分异样的表情,因为这里正是他的府邸,京城中心虽然房价不菲,但他也不是买不起,只是他生性喜静,不喜欢住在太繁华的地方。因此就在这城郊之地置办了一处产业。
走进屋舍,陈安一边用老仆准备好的清水梳洗身上的风尘,一边随口回答道:“诸事顺利,家中一切可好?”
那老仆咧嘴一笑:“家中也一切平安。”
陈安动作一顿,放下手中巾帕,眉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老仆说了一句奇怪的话:“这么说来,家中也是诸事顺利喽?”
老仆明显听懂了陈安的意思,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稍显严肃重复了一句:“家中诸事顺利。”
陈安目光一凝:“好,你去准备准备,我这就去看看。”
片刻之后,陈安梳洗停当,换了一身干爽的居家打扮,白底蓝丝玉带缠腰,他的面庞虽略显稚嫩,但不失俊俏,这么一打扮也明朗了许多,不复身在暗司时的阴鸷模样。
他跟在老仆身后,走进一处简陋的卧房,这里床铺整洁明显是其居所。老仆伸手在床边衣柜的香炉上扭动了一下。只听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那张床铺竟然缓缓升起,露出床下的一块方形石板。
老仆掸去石板上的灰尘,从中抠出一个铜环,他用力拉开石板,下面显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老仆摸出一盏油灯点燃,当先跳进通道,为陈安领路。
陈安跟在老仆身后,对周围环境没有任何陌生之态,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两人走了盏茶功夫,约莫已经深入地底近两丈,才来到一间石室之中。石室很大,被青石和拇指粗细的精铁柱隔成六间。
左边三间形如牢房,锁着三个眼神麻木,满脸痛苦扭曲之色的成年男子。其中一个更是瘦的皮包骨头,形如干尸。
陈安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而是紧随老仆走进了右边最里面的一间石室。
这里简单空旷,四面墙壁被掏挖成一排排网格,放眼望去不下数百。每个网格之中摆放着一个陶瓷骨盅,这场景显得十分诡异。
陈安对此却似乎见怪不怪,只是催促道:“鬼伯,东西在哪?”
老仆诡异一笑,不知从哪摸出一副鹿皮手套带上,这才迈步上前,从一处网格中捧出一个骨盅,打开盖子,伸手入内,竟掏摸出一条不断扭动的狰狞怪虫。那虫子在鬼伯手中不停挣扎,八条短腿伸缩不定,恐怖的锯齿形口器,左右摆动,让人心惊不已。
陈安皱了皱眉头,质疑道:“就是这么个东西,耗费了我们三年时间?”
鬼伯咧嘴一笑,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那样子比起他手中的怪虫还要狰狞许多。
“老爷宽心,这噬魂豸可是老奴半辈子的心血,效果绝对让您满意。”说着他走出密室,来到那三个被关押的囚徒面前。陈安也面现好奇的来到了他的身旁看其施为。
鬼伯抖手一甩,就把手中怪虫,丢到了那完全不知闪躲的青年汉子身上。
第三章 周天圆满
那怪虫一接触人体肌肤,愈显精神起来,竟挥舞前爪撕裂皮肤一头钻了进去,青年男子本已麻木的双眼显出痛苦之色,紧接着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之声。
他的身体抽搐不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转瞬之间就剩下了一层皮包骨头。见到这种情景,以陈安的心性也是心头一寒,他这时才知道之前进门看到的那具干尸竟然就是这么来的。
待那青年汉子彻底不动之后,鬼伯才打开铁门,走了进去。他伸指在其胸口皮肤上一划,指尖如同利刃,径直把那层皮肤划开,露出一个鸡心大小如同晒干果核一般的物事,这就是那青年汉子的心脏。
在那上面趴着刚刚那条诡异的怪虫,与之前相比除了体型稍稍变大,颜色由青变红之外没有任何异样。
鬼伯伸手把它捏了起来,它不复先前精力充沛的样子,反而懒洋洋的呆在鬼伯手上不再动弹。
鬼伯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口瓷瓶,将那虫子对准瓶口一捏,只听噗呲一声,那虫子身体被一把捏碎,射出一股青绿色的水箭,准确射进瓷瓶之中。鬼伯把剩下的虫尸随手一丢,取出瓶盖,把瓷瓶封死,两手托着恭敬的递到陈安面前。
陈安皱眉接了过来:“就是这么个东西?真的有用?”
“当然,这可是老奴大半辈子的研究成果。在您回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了三瓶。”鬼伯的笑容绝对能止小儿夜啼,只是他全无自知,笑的是开心无比。
他伸手入怀,又掏出三个一模一样的瓷瓶递到陈安面前。
陈安伸手接过,眉头皱的更深,一瓶就是一条人命,这里就是四条人命,他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但看着手中瓷瓶心中还是有着一丝异样。
“你也不必自称老奴了,你我有过约定,无论事成事败,都还你自由,你日后是去是留且随你自便。”
听了此话,鬼伯先是一怔,随即大喜,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多谢老爷大恩,老鬼我离家日久,趁着还能走动想回家看看。”他面上全是喜色,同时趁陈安不注意,悄然把一枚一直暗扣手心的丝质香囊收进了袖口之中。
陈安对此似乎毫无察觉,面无表情的瞥了眼剩下一处牢房中卷缩在墙角,恐惧的瑟瑟发抖的人影。两处牢房中间只隔着一道精铁柱组成的栅栏。刚才的一幕另外一个牢房中的人应该是看的清清楚楚。没吓得叫出声来,当是鬼伯这些日子的“**”之功。
陈安语气淡淡对着鬼伯说道:“四瓶已经够用了,剩下这个给他个痛快吧,你留下配方再把这里清理干净就可以离开了。”
说完也不管鬼伯如何处理,径直走出密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他才有空整理自己带回来的包袱,这次他整整带回了两个大包裹,其中除了一些金银细软之外,大多是书。他从中拿起一本厚厚的线装书籍,上面用小楷写着四个大字“天意剑谱”。
其实他这次的任务目标是明剑山庄,至于张永只是临时接的任务顺带而为。
圣庭三司,明司是天子近卫,自然正大光明;血司主杀,大多为暗杀,为皇帝清除异己的利器,不过血司杀手通常对付的是朝廷大员世家大族,对付江湖门派则是由暗司组成的杀手部门负责;至于暗司除了对付一些江湖草莽,还肩负着监察天下的重任。三司分工协作共同组成了圣廷这个独立于朝廷之外,却直属皇帝的势力。
三司之中明司三卫轮流戍卫禁宫,血司一卫只听皇帝调遣神秘无比,至于暗司十七卫遍布天下以打探情报为主,新皇登基后,血司不堪大用,杀伐之事也多依仗暗司,这使得暗司渐渐势大,其司主一般都由圣庭廷尉兼任。按理说其每一卫都有一名都统统管,陈安根本没有资格面见廷尉。但恰恰因为张永这起案件太过庞大,就连皇帝都要谨慎行事。而且明剑山庄在江湖上也是执牛耳的地位,他屠其满门,对朝廷而言也是大功一件,不能不,所以才得到面见廷尉的殊荣。
陈安小心的拿起包裹,走进自己卧房中的密室。
他这座宅院地势甚高,索性就在其中挖了许多地窖,修葺一翻变成的数层密室,用来堆放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像他这种密探的秘密都有很多。比如对一些罪臣抄家灭族,对一些江湖大豪屠戮满门,其对象都是家资不菲之辈,每次这种行动都会有一些灰色收入。对于这些,朝廷的态度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他们自己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来干,密室的作用由此而见。
只不过像他这样整个宅邸地下都空了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那是因为鬼伯的存在。
这老家伙是陈安三年前抓到的一个江湖游侠,因为犯了案子被抓了起来。其似乎在江湖上还有不小的名号,被抓入暗司之后依然桀骜不驯。但暗司大牢是什么地方,精铁进去也要被磨成铁粉。鬼伯只在牢中住了十天就对陈安彻底的五体投地了。
是时,他向陈安提出噬魂豸的计划,以此交换才被陈安动用权利给捞了出来,直至今日。为了这个计划陈安在宅院中另辟的密牢。
暗司之人个个都是诡秘无比私隐无数,他上面的人就算是发现其异样也没有太过在乎,甚至在陈安节流人犯用作实验的时候,他们也是装作不知,大开方便之门。
陈安来到自己练功的房间,这里只在墙角的位置有着一排书架,其他地方一览无余。他把手中的武功秘籍一本一本的整理好类别小心置放在书架上。
书架上的秘籍都快堆满了,上面都是陈安这些年来杀的江湖人氏的遗物。
其中大部分都是比较粗浅的武技,只有寥寥几本记录着上乘武学。比如那本天意剑谱,就是明剑山庄的核心武术。
他从中抽出一本蓝色的线装书,上面写着“寒炎冰魅功”几个大字,翻开书页,一页一页仔细研读,直到最后。他轻轻放下书本,在蒲团上盘膝坐下打起坐来。
过得许久,陈安缓缓睁开眼睛,这是他从小修炼的内功心法,几乎能倒背如流,刚才再次温习一遍只是为了平复心情罢了。
待他感觉神完气足,低头看了看手中那鬼伯交给他的瓷瓶,从中取出一支,毫无征兆地抬手送到嘴边,一仰首把瓶中药液倾入腹中。
少顷,小腹中似乎升起一团火焰,开始还只是丹田附近,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烧遍全身。陈安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被煅烧,血液都在沸腾。
人体为一个整体,内气的修炼只是为了贯通经脉发掘激活自身潜力起到强化自身的目的,而现在的陈安虽然是引入外力,但同样的也是激活先天元气,强化自身,只是由自身的元气换成别人的而已。
他的体温还在持续升高,嘴唇也干裂开来,口中腥咸的味道,让他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了。他曾想过这种药剂会没有作用,也曾想过其会含有剧烈的毒素,但实在是没有想到,其中竟然蕴含这么大的能量。
他呐喊,奔跑想尽一切办法发泄出体内多余的能量,可这股庞大的近乎要毁灭一切的能量是如此的凶猛,似跗骨之蛆般难以摆脱……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安缓缓睁开双眼,油灯已经熄灭,石室中一片黑暗,他颤抖着双手撑起身体,竟感觉精力充沛,并没有任何疲惫之感。一股暖流自丹田中升起,过奇经八脉引入五脏六腑,又经十二正经散入四肢百骸。
他运气于臂凝于指尖,屈指成爪向前抓去,只听呲的一声,凝实的墙面竟然出现三道长达三尺的划痕。
陈安一呆,赶紧找到油灯,取出火石点燃。微弱的光芒照在墙壁上,清晰的显现出三道深达两寸长达三尺的爪痕,爪痕周围泛着白霜,前面的碎石在破碎的瞬间就被极寒之气冻住,使得划痕显得光滑无比。
这招寒殛鬼爪居然大成了。已经很久不把喜怒摆在脸上的陈安此时也控制不住的想要欢呼。他体质先天不足,又曾因为强练武功伤了根本,尽管刻苦修炼,还是无法有太大成就。
这部《寒炎冰魅诀》虽然是上乘武学,但在暗司之中却并不是什么宝贝的东西。他幼时刚刚进入暗司就拿到了。练了这么多年还在打熬气血的阶段,无奈之下转而研究毒药,才略有小成,闯出一番名号。
这次他孤注一掷,本以为不爆体而亡就算是好的了谁想到竟然成功突破到了周天圆满的境界。
兴奋过后,陈安眉间一挑,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把油灯移到旁边,那里有着一道脚印,深达两寸竟是被人用脚生生踩出来的。
他继续移动油灯在那一步左右的地方,还有着另外的脚印,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同样深达两寸。
陈安越是心惊,脸上就越发平静,他又找出几盏油灯纷纷点亮,这才发现整间石室不知何时居然布满了脚印,无论是地上墙上,还是石室顶部。
“这是我踩的?”他心中疑惑,却又觉得这些脚印并不是杂乱无章的,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脑中灵光一闪,从密室的书架上,找到了一张兽皮卷轴,延展开来,上面所记载的步法,竟和墙壁上的脚印一般无二。
这是他祖传的步法典籍,名为《太虚幻灵步》,这部功法平平无奇,他记事起就开始练习,但多年来也没觉得有什么进步,和普通的武功步法没有太大差别。后来他进入暗司之后就被教习飞羽渡等轻身功夫,这卷祖传的兽皮只被当作一种纪念之物保存着。
他陈家本来就不是以武传家的,没有什么武功秘籍留下也属正常,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把其当成一套强身健体的引导之术修炼。到他进入暗司之后,立刻就被教授了经过历代暗司高手研习,融合各门各派秘籍创出的《飞羽渡》这门轻身功法。毕竟暗司密探最主要的就是轻功,暗司中人没有几个轻功不好的。
此后那卷兽皮就被束之高阁再也没有碰过,但今日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施展出这一记忆深处的身法,竟然使他避免了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危机。
第四章 前尘遗梦
陈安这些年来执行无数任务,从中得到了不少武功秘籍,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来没有感觉这套连运气法门都没有的步法有什么出奇之处。
此时他凝神聚思,反复揣摩,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套步法根本没有任何的出挑。反而以他如今的眼光,明显能看出其中有好几处破绽,很多招式可以减免改进。就好像是一份华而不实的舞蹈步法,以武学的眼光看简直是错漏百出。
想不通陈安干脆就不想了,反正自己现在功力大进旧疾尽去绝对是一件可喜之事,些许颇费思量的扫兴事情,也不必记挂心头。
陈安走出密室,来到宅院之中,鬼伯已经离开了,整个院落之中只有他一人。一种孤寂之感无端袭来,顷刻之间便把他围的喘不过气。
但顷刻间这种孤寂之感便被一股愤恨的情绪替代,刹时间充斥着他的心房,在他眼中燃起一捧火焰,火焰之中是一座繁华的宅邸,数不清的黑衣人在其中来回往复,如同屠猪宰狗一般的砍杀着宅邸的主人,直到整个宅邸化为一片灰烬。
那里是他的家,他父亲陈洪为太医令,却卷入先帝病逝一案中,被迫的服毒自尽。本来这件事也就这样了,谁知在其死后的第六天,他们家竟然冲入一群黑衣人,见人就杀。他一家十七口只有他一人逃出生天。此后他流落街头,受尽欺凌,机缘巧合之下被选入暗司,成为暗司密探,直至如今。
陈安曾经怀疑过是当朝皇帝所为,但立刻就被推翻了,先帝一案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还是现在这位陛下特赦,陈安才能苟活至今。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干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
而且太医署十余人只有他们家遭此惨案,可见那群黑衣人应该是另有目的。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势力绝对是大的吓人。陈安进入暗司这些年也有意无意的借助情报系统查找凶手,所得线索实在是少的可怜。以国家机器的力量尚且如此缓慢,凶手的势力可见一般。
月光轻移,洒入房中,伴随而来的是鸟鸣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宛若天籁。陈安深吸一口气,感觉起伏不定的心神,瞬间平复了下来。此时的他耳聪目明,精力充沛,心情也随之轻快了许多。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废物,距离报仇又更近了一步。自己还年轻可以慢慢去查,总有一天能达成目标。
陈安算了算时间,竟已过了子时,他实没想到自己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算庆幸的是没有误了时辰。想到这里,他纵身一跃出了庭院,这里本就临近城郊,几个起落间就到了城墙边上。他脚下仍不停歇,双腿用力就跃起三丈来高,他又伸手在城墙上一攀一撑,身体再次拔高两丈有余,如此这般在城墙之上连续几个借力便飞跃而过,十余丈高的城墙都不能阻止其片刻。
轻轻飘落到城外,昂首于空中嗅了一嗅,就认准一个方向,奔跑而去,期间连一层灰尘都没有带起。陈安内功大进,连带着飞羽渡的轻功心法也是大成,呼吸之间就隐没在官道边的丛林之中。
皇城,入夜的乾元殿依然灯火通明,周帝竟还没有安歇,批阅着那如山的奏章。这么大的工作量,即便周帝是一名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也是吃不消。不时用手揉捻眉心以此提神。
及至此时,他才发现书房之中除了陪侍太监之外,还有一人。竟是白日里与陈安对话的锦袍中年人,这人正是圣庭廷尉徐谦。
周帝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灿然一笑道:“原来是徐卿,什么时候到的,朕竟没察觉。”
徐谦听了此话连忙恭敬道:“皇上耽于社稷,夙兴夜寐,臣添为圣庭廷尉,却不能为主上分忧,心中惶恐,只愿陪侍一旁,稍慰平生。”
周帝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他轻轻放下手中奏章,开口问道:“这次朕找你来只是想问问你,上次你说的那个陈安还未及弱冠,会不会太过年轻了。”
徐谦低头回答道:“回奏陛下,陈安此子虽然年少,但心智成熟,绝对可以托付大事。这次明剑山庄之事就是微臣对他的考验。本以为其能拖住明光剑陆承钧就不错了,谁知此子心性如此坚韧,竟然蛰伏于沧州一年之久,最终为陛下除掉了明剑山庄这个心腹大患。个中历程足以彰显其过人心性。何况此事,其人只做辅助,主事者另有他选,都是这些年来圣廷培育的新血,他们分工协作,必不会误了圣上的大事。”
周帝沉思不语,良久才道:“侠以武犯忌,那些江湖中人的确是朕的心腹之患。如此说来他也确是立有大功。朕一向信你,你觉得合适,那便以你之意去做吧。”
徐谦插手一礼恭声道:“谢陛下信重,臣这就去安排。”
周帝点了点头:“既然决定了,就索性放开,任他为正四品都监。你且去安排吧。”说完便又俯首案牍,埋首于公文之间。
却不知这项任命把徐谦震得好一会没回过神来。
陈安还是个童子之时就被他派出去执行任务,一手制毒用毒的功夫出神入化,是他重点培养的对象。这些年来更是大小功勋无数,让他很是欣慰。其依功升迁并不奇怪,哪怕周帝心血来潮给他个三品都统坐坐徐谦也不会如何吃惊。只是这个都监一职实在太过特殊。
圣庭官职本就独立于朝廷之外,自成体系,以他这个廷尉为最,之后就是三司司主,他们四人直接向皇帝负责,其下的职司都可以由他们自己随意任免,哪怕是三品都统也不例外。都统之下就是从三品的都尉,再之后就到了正四品,分文武两职。至于都监则不常设,只因其权利过大,对三品及一下的官员都有监察职权。
暗司本就见官大一级,都监则更胜一筹。但即是皇上亲点,徐谦也不敢怠慢,领了诏书便退出了乾元殿。
此时宫外明月高悬,不过却略显朦胧之色,大地之上还是一片黑暗。昏暗不明的微光照在兔儿坡上,仿佛为其披上了一层轻纱。
兔儿坡距离京城十余里,由于坡势陡斜地处偏僻,而无人照料,其上杂草丛生,人烟稀少,一片荒芜景象。但其临近幽云官道也属一处交通要冲,因此早早的就被暗司占了下来,成为了一处情报中枢,此事就连暗司内部之人,也少有人知。
这时坡上正站着十余道身影,皆是一身黑色谨身袍,关节之处以银丝勾连,袍上绣着一条黑鳞巨蟒,肋插双翅,意欲展翅翱翔。外罩一件纯黑大氅,在这夜黑风高之处,形容如同鬼魅。
为首一人头戴乌纱束发冠,正向面前之人询问道:“一应事情,可都确认清楚了?”
他面前之人,插手弓腰,行的竟是暗司密探觐见上峰之礼:“此事千真万确,管带陈安,急功近利,为完成任务,竟于小平山巅迎山风投毒。毒风不止使明剑山庄一百余口尽皆丧命,更连山下四个村落也无辜受害,此役毙命人数过千。由于都是一些山村,少于外界交通,因此至今无人发现。属下也是等待毒风散尽才敢进山查看,此时的小平山方圆数十里,竟无一个活物。”
黑衣首领嘴角微勾带着一丝阴沉之意:“这个混账东西,竟然真敢如此,简直是丧心病狂,这次我赵铎一定要上凑天听,如此大案,最轻也是个斩立决,看廷尉大人还如何能护得了他。”
他说完之后,其余人皆高声附和,唯有一人低头不语。赵铎看到后面色不悦,开口问道:“于缜,你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于缜听出自己上司语带不满,但却不慌不忙的道:“都尉大人且稍安勿躁,这陈安自从进入暗司以来也曾做过许多类似的事情,但仗着廷尉大人的护持一直没有受到什么责罚。这次的事虽然恶劣,但我们暗司每年误杀之人还少了吗,况且是几个远离世事的偏远山村,其存在与否根本不为世人所知。奏报上去,也未必能办得了他。就算上面下诏治他,以廷尉大人对其一贯的回护,也顶多是个不痛不痒的罪名,反而还会打草惊蛇,让其有了戒备,得不偿失。”
听到这里,赵铎皱眉不语,心中已然信了此话。圣庭自立国以来就存在,明司守护,血司攻伐,暗司监察,虽是各司其职,但尤以暗司势力最大。人数最多也就罢了,更多的是因为血司为皇帝底牌轻易不予动用。很多事都一事不烦二主交于暗司办理,这才形成了暗司刺客和暗司密探两股势力。监察天下的职权也随之变了味,更多成为了历代帝王清除异己的工具,完全替代了血司的职司。
这件工具本就是用来杀人的,现在因为多杀了几个人要治其罪,岂不可笑。如果其杀的是什么要员还好,可是那几个山野村夫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赵铎沉思之间,无意看见面前于缜脸色平静,似是胸有成竹,不由心中一动,淡淡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于缜正等他来问,闻听垂询,心下大喜,知道自己攀上了都尉的高枝,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连忙回道:“我们可以来个先斩后奏,先把那陈安擒杀了事,再依此罪名奏报,那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廷尉大人也不好以此找我们麻烦。”
赵铎本当他有什么高见,没想到是这么个馊主意,心下不悦,但到底是自己心腹,还是平心静气地说道:“那陈安毒功了得,我等平日见了都心下忌惮,不借朝廷之手,如何能擒杀的了他。”
于缜不以为意,反而侃侃而谈道:“都尉大人息怒,属下已经查探清楚,陈安幼年之时为求速成,制毒之时为毒气所伤,伤入肺腑,坏了经脉,此生内功难以大成。这些年他只是仗着毒药厉害,其实本身武艺平平。”
“当真?”赵铎疑声问道,他曾与陈安走过几招,不用毒药的情况下,他也只能说是稍胜一筹。对方的招式老辣,实在不像不及弱冠的少年人,让他记忆犹新。但此时仔细想想,对方确实内息羸弱,多靠外功对敌。那时还以为之所以如此是因其年少功力浅薄所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可其不靠内功,只靠招式就能有如此能为,难不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
于缜点头确认道:“此事千真万确,我等只要居于四处通风之地,抓到其孤身一人之时,将之围住,以掌力遥击,弩矢招呼,就算他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赵铎眼睛一亮,定论道:“就依你所言,我们现在就出发。”
计议已定,众人牵来马匹,翻身上马,向京城飞驰而去。
第五章 遇云化龙
一行十余骑飞驰于官道之上,打破了夜的沉静。
赵铎一边催马,一边朗声道:“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到达京城应该才刚到五更天。正是月黑风高之时,方便我们动手。尔等准备好钩爪飞铙,我们直接翻墙进城。”
“领命。”众骑士插手为礼。
又行片刻,赵铎突然发现一道身影正立于大道中间,唬了一跳。连忙勒马定住,之后骑士纷纷控马停下,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那道披着黑色大氅的诡异背影。大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三更半夜,官道之上,哪来的旅人,莫不是山间鬼魅。
不等他们开口询问,那人便转过身来,竟是他们朝思夜想的陈安。这一变故,惊的赵铎一声喝问卡在喉中,完全不知所措。
陈安不理其他人的反应,向着赵铎抚胸一礼:“卑职陈安,见过都尉大人,诸位同僚。”
赵铎等人回过神来,做出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和陈安虚以逶迤的应酬,也不是厉声喝问直斥其非,更不是像他们路上商量的那样动手拿人。而是连忙摒住呼吸,以龟息之术吐纳,并且东张西望查看周围环境,辨识风向,向上风口移动。
说出来也是丢人,他们在路上商量对付陈安如何围困,如何击杀其过程手法细致无比。但见了真人,所有人第一时间居然全部想的是如何保命。
整个大周人人练武,从来不缺血性之辈,即便面对血腥屠夫,绝世魔头,他们也敢挥刀与之一拼。但能让人恐惧的不是刀剑加身,而是怪物,未知才是真正能让人害怕的东西。
过去的陈安从不与人正面放对,与之为敌之人,统统都死的不明不白凄惨无比。就算暗司同仁也对他忌惮非常,人们对他的恐惧已经忽略了他本身武功的高低。
陈安面色淡然,对赵铎等人的做派不置可否,但赵铎怎么看怎么感觉对方在嘲笑自己,关键是他也觉得自己一方太过怯懦失了威风。这陈安本在他麾下听命,不知怎么攀上了廷尉,常常都是廷尉直接越过他和这一卫的都统,直接给其下令,弄的自己每次与之相见都好不尴尬。
这也就罢了,他顶多把其当个闲人养着,也不至于为此得罪廷尉。但这小子四处杀人,手段狠辣,弄的暗司内部也是人心惶惶,他派到其手下的几人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因公殉职。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他也忍了。可对方还是不消停,杀了张永,灭了明剑山庄,隐隐有越过他直升都统的趋势,这简直是忍无可忍。
再者暗司监控天下内部也是派系林立,就算是廷尉也不能一家独大,他上面也不是没有人,凭什么要对一个小娃娃一让再让。他今日下定决心要将其除掉,哪知一行人密谋良久,见了真人后却都集体怂了,简直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想到这,赵铎不禁心中窝火,厉声喝道:“陈安你不在京中待命,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属下刚交接了令信,现在是休憩之中。”陈安插手为礼,礼数十足。
赵铎表情一僵,讪讪道:“那你大半夜跑这荒郊野外做什么?”话一出口,赵铎不禁暗骂自己白痴,谁没事大半夜跑荒郊野外晃荡,自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铁定是冲着自己等人的,就是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
陈安有问有答,似笑非笑的道:“属下近日收到风声,有些宵小之辈欲要坏我性命,特来请都尉大人为我做主。”
赵铎双眼一眯,心思混乱下,实在不想再与对方扯皮,直接摊牌道:“别他娘的扯淡,你就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做密探的最重要一点就是耳聪目明嗅觉灵敏,林进死在了陆承钧剑下之时,都尉大人就应该有所察觉才是。”陈安腰背挺拔,既然摊牌了,他也没兴趣继续调戏对方。
赵铎见自己所猜正确,不由狠声道:“你是怎么知道林进是我派到你身边的?”
陈安回答的漫不经心:“死人是不会撒谎的,至于之前么,只要有个大致的范围,请陆承钧都送他们去见阎王好了。”
赵铎等人都是手上有多条人命的狠人,但听了陈安这种有杀错不放过的毒辣语气,还是心中一寒,萌生了一丝退意。但他们深知今日之事已是无法善了,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他陈安虽然行为诡异动操有术,但也是**凡胎。能够屠灭明剑山庄,江湖中人不清楚,他们同为暗司却对此事,知之甚详。那是其在沧州小平山蛰伏一年之久,摸清了陆家上下所有人的生活习惯,对整个小平山的地形气候都了如指掌。即便如此他带去的二十余人,也只回来了八个,他们可都是暗司精锐,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好手,尽管其有借陆承钧之手清除异己的嫌疑,但还是可以想见那一战的惨烈。至于什么杀伤数千人的幌子,都是他们自己编排出来栽赃对付陈安的,流毒千里这种事只存在于神话故事。
赵铎朗声道:“今日之事已是无法善了,陈安此子丧心病狂,杀人无数屡触禁令,诸君当与赵某共勉,一同击杀此獠,匡扶正义,以正法纪。”
“喏。”众人齐声回应,纷纷抽出兵器凝视陈安,一时之间这段官道之上杀气四溢,连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面对着宛如实质的杀意,陈安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嗤笑道:“这才像话,刚刚在兔儿坡都计议妥当了,偏偏要在这扯这些有的没的,赶快料理了你们,我还可以回去补个回笼觉。”
赵铎心中一凛,兔儿坡的事他也知道,难道他从那时候就跟到现在,自己等人可是快马加鞭的驰往京城,他难不成跑的比奔马还快。这怎么可能,自己的飞羽渡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也不能与奔马角力,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要知道飞羽渡为暗司的招牌轻功,主要就是一个轻若无物,在于踏雪无痕,追踪隐匿皆为上乘,可不在于速度快慢,看来对方还练了其他高深功法,这可糟糕,须得先把他围而擒杀,这等轻功一旦施展开来即便自己有快马相助也是追之不及。
他正要下令合围,耳边却传来一声惨叫,回首望去他身边的于缜马上不知何时换了人。而于缜则瘫倒在马下,抽搐哀嚎。夜色渐浓,根本看不清他什么地方受了伤。如此形状却让人心中发寒。
陈安端坐在于缜马上,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多了一分内力,速度过快,用力过头了。”
就在赵铎被这一幕惊吓失神的时候,他面前的陈安似乎想通了什么,身影一花,就再次消失在他面前。他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紧接着身后又是一声惨叫,两道哀嚎之声让着个寂静之夜越发的诡异恐怖。
赵铎调转马头,陈安正坐在他身后的马匹上,思索着什么。不待他有何反应,便再次消失,果不其然,惨叫声随之响起,只是这次不同于前两者,只是叫了一声便嘎然而止。
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堪堪这时赵铎等人才反应过来做出应有的应对。
一众骑士纷纷举刀拿剑,向正站在一匹马背上的陈安砍去。一时之间剑气纵横刀光闪耀,转瞬之间一匹骏马就被砍成了肉泥,却不见陈安的踪影。
赵铎抬头四顾,一颗心却凉到了冰点。他身边骑士竟只剩下了三人,愤怒恐惧啃噬着他们的内心,让他不禁发狂吼道:“有种出来和我决一死战,鬼鬼祟祟只会偷袭,算什么本事。”
“本来就在你面前,你自己看不到,怪得谁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从他面前响起,他凝神看去,只见陈安一袭黑衣,面带嘲弄之色的站他前方。
他从马上纵起身来,一招白虹贯日,直奔对方面门。陈安抬起右手五指内合,轻描淡写的就把他的剑锋扣在手中,内力吞吐之下,直接把那把百炼钢剑震成两节,右手并指成剑在其肩头带起一溜血花。
赵铎被那股震力逼的连退三步,才堪堪站稳,肩头受创,让他略微清醒了一些。竟发现自己上前,无人助战,不禁疑惑的向身后看了看。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皮狂跳,他身后一地人尸马尸,哪还有半个活物。就连刚刚还在地上痛苦哀嚎的于缜两人也已经寂静无声的躺在那里,多半已经气绝而亡了。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他本是大内金鳞卫,一身武功也算是一流好手,却被对方如此戏耍,可见其武功之高实力之强简直闻所未闻。他能坐到从三品的都尉一职也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可谓是身经百战,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绝望。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跑,暗司虽为军职但受到的训练却不是宁死不屈死战不退的那一套,反而从加入暗司那一天,他们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保全自己。暗司里不是刺客就是密探,情报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保留活口就是保存情报,而刺客也是讲究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所以他一开始看见情况不妙,想的就是如何生离。但他却又可悲的发现自己根本逃不掉,骑着马尚且不如对方快,靠两条腿怎么跑。
赵铎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但今天他不得已也要血性一回了,他一直视陈安为心腹之患,自然对其了解无比,此子绝非心狠手辣这四个字可以形容的,如果硬要用一个准确的词汇描述唯有丧心病狂,就算自己愿意摇尾乞怜,忍辱偷生,对方也不会放过自己,那么又何必自取其辱。
陈安随手扔掉掌中断刃,漫不经心的看着他道:“你在害怕?你怕什么?你们不是说我武功不济全靠用毒吗,现在我不下毒,和你堂堂正正的一战,你还怕什么?”
赵铎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凝神戒备。
陈安也不急着进攻,甚至眼神都不再看他,而是注视双手陷入回忆一般喃喃自语:“当年我伤了肺脉,一直气虚体弱,我花费他人十倍功,才能得其一分利。我埋首医书数载光阴都不能治好,曾经一度绝望,奈何天无绝人之路,今天终于让我顽疾消弭,功力大成,你能死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里,应该感到荣幸了。”
说道这里他脸上挂着诡秘笑意,双臂展开,像是要拥抱希望一般。而与此同时一股滔天杀意如有实质逼向赵铎。
第六章 寒殛鬼爪
赵铎被这股杀意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到底也是刀头舔血的人物,深知若让对方蓄满杀意,自己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他聚积真气,双手握着断剑如离弦强簇,直指陈安眉心。合身之力,又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使得这一剑凌厉非常,激的道边碎石都微微跳动。
陈安无悲无喜,不带丝毫烟火气的一个错步便避让开来,左手屈指成爪,挥臂反撩。
赵铎翻身站定,还要施展后招,却觉胸口冰寒,低头一看,胸腹之间竟有三道尺许长的爪痕,隐隐能看出其中内脏。血液已经被一股寒气完全冻住,没有一丝喷洒出来。
就这么一耽搁,一只手臂竟从他后背插入前胸伸出,他眼睁睁地那只手中紧紧攥着一颗被寒气封成紫色的心脏,宛如一枚美丽的鸡血石一般。那只手渐渐收紧,直把鸡血石捏成碎渣散落一地。这时他才双眼一黑完全失去了意识。
赵铎的尸体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竟是从里到外被冻成一块冰坨。这就是寒炎冰魅功的绝学之一寒殛鬼爪。陈安从小修炼,得那神秘药剂之助,如今才算是大成。
看着满地的尸体,他略略思索片刻,觉得就这么放着,也是件麻烦事,便取出一个褐色瓷瓶,倾出一些泛着荧光的粉末撒在那些尸体上,那些尸体竟这般凭空燃烧起来。不过片刻功夫便烧成了一地黑灰,经夜风一吹,无痕无迹。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陈安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宅院,按照太虚幻灵步的步法行走晨练了,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夜奔波,并没有让他有丝毫疲倦之感,反而神清气爽,精力十足。
晨练完毕已是天光大亮,他换了一件轻便长袍,准备出门逛逛,顺便买些酒菜果腹。鬼伯一走些微琐事都要他自己动手了,好在他本就不是娇生惯养之人,这些事也是从小做惯的。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饭来张口的日子,突然回归本来,一时不知所措罢了,因此准备买些熟食先打发两顿。
出门左转不足百步就有一处食摊,是一对五旬夫妇开设,早晨卖豆汁油饼,中午晚上是面条稀饭,赚几个零钱勉强度日。那正在摊饼的老翁看见陈安到来,连连招呼:“陈公子,坐着,这刚好的油饼,脆着呢,有日子不见您儿了。”
陈安在这南城井陌坊也算是个名人,住着最大的宅院完全不同于南城的平民,曾有人猜测陈安当是京城大户,在这井陌坊中蓄养外宅。只是他宅院之中从不见女眷出没,是以这种说法不足取信。而且他一年之中也少见几次,人们便习惯了他的神秘,与之相处也是其乐融融。
其实暗司家属自有驻地,只是陈安不喜欢那里罢了,那时他功力低微,总觉得要防这防那,没有丝毫安全之感。而且他毒功了得,早早入了品级,更是无人管他。于是他才觅地独处。
陈安腼腆的笑了笑,十足的懵懂少年形象:“前些日子不在京中,昨儿才回来。”
老翁也不多问,只是切饼盛汤,服务周到。
陈安一口热汤下肚,感觉浑身通泰,好不舒服。他昨晚奔波一夜腹中本就饥饿,此时食指大动,三下五除二就把桌上的食物,扫个一干二净。拍下银钱,与老翁招呼一声,就向集市走去。
他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家什要置办,只是沽了一壶酒,买了些熟菜熟食便回转了。
回到家中,把酒菜放在灶上,他走进书房,在面前摊开一张白纸,闭目冥思。少顷,他睁开双眼,执笔蘸墨,奋笔疾书。写下的竟是一个个人名,用直线勾连,其形状如同一棵开枝散叶的大树一般。
少顷,停笔凝眉苦思,又取出一支红笔,思索半晌便勾去一个人名,最终勾去枝干只留主体,层层筛选之后只剩一个名字,慕少平。
望着这个名字他一时之间竟然痴了一般,直到一声门环响动之声传来,他才回过神来。拿起那张写满名字的宣纸,折叠成巴掌大小,夹在掌中轻轻一搓,便成了一堆粉末。他收拾好粉末倒进院中花园,这才走到门口打开门户。
门外站的竟是胖子许元,他一身宽大袍服,如同一个乡绅员外一般,左手提着一只烧鸡,右手抱着一坛黄酒,一脸谄笑的站在门口。
陈安皱眉道:“怎地是你?”暗司之人在任务之外很少相互往来,向这种大白天找上门来的事更是少有。
许元知他心意,呵呵笑着打混道:“老大不必在意,等我们转到明司了,就不必在乎这些,应当多亲近亲近才是,这不听说您要升迁了,特来祝贺。”
陈安听他说的有理,又见他笑的弥勒佛一般,到不好冷脸相对:“转职的文书到了?你这么急吼吼的跑来?”
“哪有这么快,风声有了,许是过个两日就能下来。所以今日我先来了,等到文书下来,兄弟们再摆宴与老大您庆祝。”许元一边跟着陈安进屋,一边解释道。
陈安也到灶上拿了食物,与许元在院中摆了一桌,吃喝起来:“我一人吃饭也是没趣,你来了也好。对了,我上次交代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他话题转的甚快,许元筷子一顿,半晌才想起了是什么事,一拍脑门道:“哦,那件事啊,倒是线索不多,您老也要体谅,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哪这么容易查的。”
陈安脸色一沉:“那就是没有线索了。”
看他变脸,许元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浑身肥肉一抖连忙道:“没有线索也不见得,当年那件事的线索还要着落在一个人身上。”
“谁?”陈安眼中神光一闪。
“慕少平,当年太医署的太医事后尽皆诡异暴毙,唯有慕少平不知所踪。我们查出他当时是出宫为晋王诊病就再没回来,这其中十分蹊跷。”
“一个失踪的人,兴许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线索不也是断了。”陈安不满道。
“您老听我说完啊,您平时耐心不是最好的吗,我们查到当年守城之人在先帝驾崩前看见了慕少平带着一家老小出城而去。由于那时京中波谲云诡,也没人在意他一个小小的御医。因此直到今天还说他是失踪。”许元陪着小心,详细的叙述了自己所知。
“当真。”陈安抬头直视许元,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宛若实质,刺得许元面皮生疼,心下大悔来的不失时候。
“继续说。”见许元只顾点头确认,陈安再次不耐的催促道。
许元不敢怠慢连忙继续说道:“这老头妻子早逝,只得一个女儿,另外还养着两个药童。一个穷太医,就算得过贵人赏赐又能有几个私房钱,可谓是百无一用,要想糊口就只能重操旧业,给人诊病。我们只要细细查访,看看哪里有名医现世,想找到此人还是有些希望的。毕竟那老小子医术还是不凡的。”
“有些希望吗?”陈安低声自语。
他声音虽低,但许元就在他旁边,听他言语不禁苦笑道:“老大,已经不错了,这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朝偌大的疆域,想要找个人,无异于大海里捞针。”
陈安闻听此言,怔忪片刻,便继续喝酒吃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就好像刚刚一直追问线索的是其他人一般。弄的许元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他对自家的消息满意与否。
饭后两人又絮叨了一会,许元才告辞离开。
陈安回归卧室发了会呆,直到日头西斜,才起身走进练功静室。那里被他在墙上划的爪印犹在,使得整个密室看起来都有些破败。陈安没有在意这些,而是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他昨天夜间放上去的天意剑诀研读起来。
看到精妙处不禁以手做剑,作势比划,直到油尽灯灭,他才从修炼的状态清醒,返回卧室休息。
之后几天也没有其他人来拜访,他索性买了吃食闭门不出,专心研习剑谱。他家学渊源,自小对药剂配置有很大的天赋,但家中遭遇巨变之后,为了报仇,他迷信力量全身心的投入了武道修习,自有一股痴劲。
他肺脉受过伤,后来制毒之时又为毒烟所侵,搞得身虚体弱,一旦运气胸腹之处便疼若刀绞,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日咬牙,勤练不辍。现在体内旧疾竟在那神秘药液的作用下完全好了,他自然再次沉浸在武道之中。
天意剑诀精妙绝伦,看得他简直是废寝忘食。不禁回想起日前,陆承钧已然身中数种剧毒,竟然还一人一剑逼的自己这边二十余个好手狼狈不堪。他的寒炎冰魅功本身对毒药抗性极高,更从小就培养自己的抗药性,也不敢说中了西域曼荼罗一品红等混毒还能安然无恙的。
尤其是那招“天意九劫”,一剑之下了账了自己这边七个兄弟,还有两人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堪堪能够下地,这简直就是传奇。陈安相信要是对方没中毒,自己这边二十多号人连给他制造点创伤都做不到。要知道这二十多人可不是普通人,都是暗司的精锐,放到武林中都是响当当的高手。
看着手中的剑谱,陈安不禁悠然神往,以自己现在功力恐怕是差的远呢吧。这般想着,指尖连动瞬间幻化出五个虚影,第六个虚影成型之时,前面五个便溃散掉了。他叹了口气,不再胡思乱想继续研读了下去。
他虽本来练的就是剑法,但也没想过要学习这本剑谱,现在翻看只是借鉴而已,毕竟武林中人师徒相承,要是抢了秘笈就能练会,那天下间不尽是高手了。这种传承秘籍之中一般都带有秘窍,秘窍都是师徒口耳相传,不知秘窍之人,想要练成无异于痴人说梦,不练成残废就不错了。陈安只是学习其中发力技巧,招式承接手段,甚至一些凌厉杀招。对于那些涉及根本的内力运行之法,是碰也不碰。招式即便练错也是无伤大雅,顶多威力小点,要是内力行错,那就是走火入魔的要命之局了。
而且武学之道贵精不贵多,最忌杂而不专。他早年为求另辟蹊径突破自身桎梏,多学了几门功夫已经是费神费时了,自然不会再次误入歧途。
第七章 旧府魅影
圣庭光明殿,取正大光明之意。
陈安对这个名字多有微词,明司是站岗的,血司是杀人的,暗司更是见不得光,怎么看和正大光明都沾不到边。朝中文武更是对圣庭颇有怨言,因为圣廷的存在就像悬挂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总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抵触。
陈安屏息凝神,小意地走了进来。
徐谦高坐殿上直视进来报道的陈安,满意的点了点头,夸奖道:“不错不错,才月余不见,功力竟又深厚了一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虽然年纪幼小,却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多谢大人抬爱,都是大人栽培之功。”陈安一脸谦逊的回道,他虽然刻意收敛但旧疾尽去,面上的气色完全不同往日,这一点还是没必要骗人的。
“哈哈,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了。”徐谦微微调笑了一句,便话风一转道:“在这一次的任务中你展现了莫大耐心和隐忍之心,而且任务期间,没有从朝廷所要任何帮助,无论什么困难,什么危险都是你独自面对。果然没有辜负本官的期望,看来你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陈安眼神一凝,听出徐谦话里有话,疑声道:“廷尉大人的意思是……”
“圣上隆恩,特赐你四品都监,五爪金鳞卫。还不谢过陛下。”
陈安自然懂得规矩,连忙向东方拱手施礼:“陛下皇恩浩荡,臣万死不辞。”但他心中却是另一翻情景,正所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给自己这么大好处,事情绝对不简单。但廷尉徐谦不知是何原因一直对自己青眼有加,应该也不会害自己,姑且领命便是。
又听徐谦继续道:“如今天下承平,我大周实力强盛,北戎虽时而侵边,但也不过疥癣之疾,不足挂齿。真正让陛下忧心的还在我朝内部。先帝为求江山稳固,铸鼎封国,当时却是很快的就稳定了民心,天下大同。但时移势易,如今大周国中有国,政令不畅,导致南方饥荒,竟无处调粮,北方雪灾也无冬衣可运。陛下感同身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恨不能以身代之。”
陈安看见徐谦满脸悲痛之色的望了过来,连忙恭声道:“陛下仁慈,那陛下的意思是……”
徐谦面色不变,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削藩。”
陈安虽已经猜到,但还是忍不住露出震惊之色,和我说这些,莫不是要我……
他双眼微眯,天下九州,京畿龙州虎踞中原俯视沧青府章四州之地。那么青州齐王,章州宁王当然不在削藩之列。西北的云州秦王,幽州晋王手握重兵最是符合陛下心腹之患的标准的。与秦王交好的张永一死,三十万边军群龙无首,看来陛下是已经动手了,自然不需要自己。那么就只剩下南方,南州蜀王所居之地太过险恶易守难攻的同时也代表着不好进也不好出,对中央威胁不大,肯定是放在最后一个,最好能震慑的他主动投诚。因此自己这次的任务很可能是要对付海州吴王。
果不其然,只听徐谦继续说道:“削藩之事太过遥远,只是陛下一个构想。”
陈安不禁心中吐槽:张永都死了,还只是个构想,骗鬼呢。
徐谦话题一转:“要跟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南海之滨常有海贼作乱,甚至曾聚集数万人肆虐海防,海州吴王剿匪不利,到底还要朝廷出马,这对你来说正是个历练机会,陛下已经下旨,任你为海宁卫都监,协助海宁卫都统造船剿匪。你择日便去上任吧。”
“剿匪。”陈安一呆,不想他话题转的如此之快,一时没反应过来,仔细想想才明白其中真意,剿匪是假,削藩是真,那匪说不定就是朝廷养的。
想到这陈安一时不知所措,迟疑道:“大人,我……”
徐谦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你可放心大胆的去做,我和陛下都支持你。”
陈安一愣,这意思就是不要证据,只要吴王死了。他想了想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插手行礼:“属下,明白。”
明白二字一出,徐谦露出会心的笑容:“你且准备准备,择日上任,暗司之中也准你挑兵点将,最多一校人马。”
陈安心中一动,圣庭随军制,大周军制五人为一伍,十伍为一旗,三旗为一校,也就是说自己可以选一百五十人作为亲兵随行,这一百五十人还都是暗司精锐,在江湖上完全可以组成一个门派了。纵然他对权势再不看重也不禁生出一丝小人得志的快感。
陈安一直到走出圣庭大堂,都是晕乎乎的。
这时虽已入夜但距离宵禁还早,他也不急之回去,正好一路闲逛思索一下这些日子来的得失。
这些年来,他为了报仇,拼命练功研制毒药,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权势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若自己有徐谦的权势说杀谁就杀谁还用的着在这苦苦修炼吗,早就命令手下为自己报仇雪恨了。
他走出内城转入通文坊,一阵夜风吹来,吹得他一个寒颤,不对,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张永手握三十万边军,不是还死于非命吗,皇帝富有天下依然被诸王牵制,徐谦位高权重也只不过是皇帝的一把刀罢了,想要做回自我尚且不能又谈什么随心所欲。自己这是功力精进太快,根基不稳,起了一丝心魔吧。
他性格坚毅,转眼便清除杂念抱元守一,人虽然还在官道上行走,心湖却平滑如镜,波澜不兴。
又行片刻前路已尽,他抬起头来,只见前方竟一座院落,朱漆大门似乎才刚刚刷新过,红艳艳的甚是喜人。门上牌匾书着两个大字“林府”。看着那两个字,陈安不禁一阵感慨,十年来他从未踏足此地,就算是公务前来通文坊,他也不会向这个方向张望一眼。
今天心魔丛生,竟然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莫非冥冥之中预示着什么。想到这里,他正欲转身离开的身影为之一顿,面现挣扎之色。往日不来,是怕被人发现身份,而现在么,就怕没人发现,若真有陈家的仇人在此,还省得自己满天下的找了。
思索一定,陈安轻吐了口气,纵身一跃便进了面前宅院。宅院不大,不过五进院落,毕竟通文坊住的都是朝廷要员,寸金寸土,当年的陈洪只是个太医令而已。想必现在住在这里这个姓林的官也不大。
陈安行走其间,竟有着一股陌生之感,十年了,那时的他还是垂髻童子,记忆本就不深,这院落又经过数次翻修,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回忆的地方。
又走了几步,来到了西边的院子,那本是他居住的地方,现在居然多了一堵墙,围成了一个内院,以一道拱门相连。他迈步进去,看了两眼不禁意兴萧索,物是人非世事空。
“小雯,小雯,爹爹回来了吗?咳咳。”一个细软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可能是说的急切喝了点冷风,竟咳嗽了起来。陈安转首看去,是一个二八韶华的少女,眉眼温婉,相貌清秀,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似乎有恙在身。
“没呢,小姐,老爷和谢大人他们去了望月楼,估摸着要过了亥时初刻才能回来。”屋里走出一个十二三岁扎着双鬟的丫鬟脆生生地回答道。
“爹爹也是,这北方夜黑风大,他又没带娘亲给他缝制的大氅,若是酒后吹了风,受了风寒,可怎生是好,咳咳。”
陈安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愿意欺人暗室,正欲转身离去,但听得那位林小姐的咳嗽声,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瓶,随手向其闺房之中掷去。
瓷瓶之中装的“玉髓养精丸”是陈安研制出来缓解自身病痛的,以养为主以治为辅,即便对那林小姐的病不对症,也可缓解病痛,滋养身体。他自己现在是用不到了,于是随手送了出去,权当了却旧念。
他手法特殊瓷瓶去势飞快,院中的主仆二人都没发现,但穿过窗户之后速度陡然慢了下来,居然轻轻巧巧的落在了窗边的梳妆台上。
此时陈安已经来到了北面正屋之中。这里倒是变化不大,还能看出一点当年的影子,应该是救援及时,没有被烈火焚烧太甚。
月光渐隐,室内无人,一片漆黑。陈安走入其中四下望去,也看不出什么。
突然一道厉风突起,直奔陈安面门。陈安面现冷笑,手指一屈一爪迎了上去。他早就发现室内还有一人,虽然对方呼吸心跳全无,但还是没有能耐把自身体温也收敛无踪。陈安练得寒炎冰魅功对温度最是敏感,自然早有察觉。
“”陈安指尖与那道厉风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电光火石之间,陈安还能变招,身体不动,手臂一拉一勾,前方之人一声闷哼之下,似乎吃了点亏。其人毫不犹豫,翻身倒退,穿窗而去,起落之间就上了墙头,无影无踪,走的甚是果决。
太阴爪么,陈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人用的竟然也是寒炎冰魅功,只是功力浅薄,只能使出太阴爪的修为。这些上乘武学可不是苦练就能大成的。正所谓穷文富武,练武需要大量的资源,否则练错一处就有可能落个终身残疾的下场。
暗司之中修炼寒炎冰魅功的人并不多,只因太阴爪一旦练成就要浸泡一种剧毒药液辅助修炼,只有如此方才能练成寒殛鬼爪。浸泡那种药液无异于忍受残酷刑法,十指连心,当真有万虫噬心的痛苦,在这种痛苦之下还能安静修炼的人,即便练成,也是性格扭曲,行为变态之人。
陈安精通药理,没有完全按照功法记载的来,而是根据其药性自配药剂,比之前的原版好过千倍,不止是痛苦少了许多,还在阴毒寒毒之中融入炎毒的效果,一爪抓出绝对是见血封喉。
陈安向来出手不容情,刚刚更是直接渡了一丝阴毒进入对方体内,现在想想那人行事都是暗司的风格,有可能是自己人,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第八章 京城拾忆
陈安回到家中,就钻进密室里继续研读剑谱。他最后还是没有去追踪那人为其解毒,既然碰到自己那就只能算是他命里倒霉,八字太软。纵然暗司追踪之术独步天下,陈安也没那个闲心和那个善心,为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费神。
至于对方为何会在林府出没,有什么任务,他也更没功夫关心。
还是像几天前一样,照常修炼,照常睡觉,而南下之事,他没有半点烦忧,廷尉既然说了,那准备之事自然会为他安排好,完全不用他操心。
第二天一早,陈安走了两趟太虚幻灵步,权当晨练。这套步法乃是祖传,就算起不了什么大用,他还是不忍荒废。一趟步法走下来,初醒的倦怠之感尽去,精神大振,寻思着也该准备准备离京事宜。
他出了住处寻到许元几人,现如今他们都得了明司的闲职,不用刀头舔血,自然是欣喜非常,拉着陈安来到间酒馆,推杯换盏庆祝了一翻。期间他们对陈安还留在暗司不能与众人一块,不免唏嘘万分,又对其步步高升艳羡不已。
陈安本不是喜欢热闹的人,甚至因儿时变故,对人皆有一份戒心。但在座之人都是与他多年生死与共的同僚,如今到外地任职,还不知何时能再次见面,离别在即,心中也是生出些微惆怅,于是一改往日沉闷的性子,酒到杯干。
众人由日当正午喝到夕阳西下,这才依依不舍相继离去。陈安东倒西歪摸到自家院中,颤颤巍巍的锁上门,便只得他一人在此。他浑身一震,双眼便恢复清明。如今的陈安内力大成,武功早已登堂入室,自然不会喝醉,方才醉态不过是他故意压抑真气,不让酒液被排出体外,与众人应个景儿。
回到家后,他本意继续研习剑谱,忽而心中一动,自家武功虽略有小成,但万不可骄傲自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日后遇到厉害对头,少不得还要用到看家本领应对,趁着现在有暇,不如多准备准备。
想着这些,他来到鬼伯所居的那间屋子,进到里面的密室之中。这处密室共有六间分为左三右三,由一条甬道连接。
右三间为牢房,左三间里一间用来收藏虫蛊毒物,剩下两间,其一和那虫蛊房间一般,由许多网格组成,只是这些网格都是一个个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晒干的毒花毒草及不少寻常药材。
最后一间则是陈安用来配置药物的地方,其中诸般工具应有尽有。这时屋中正堆放着一碟三尺见方的大型托盘,盘中尽是些风干的白色块状物。
陈安目光落在其上,寻思良久,方才捏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研磨成粉,点火焚烧。
这些白色粉末似乎燃烧不易,没有火光只有一些零星红点在其间闪烁,更为诡异的是,大凡燃物都会升起烟尘,而这粉末上空却空空如也,不仅如此,甚至连一丝异味也无。
但这东西只是燃了片刻功夫,陈安便有一种头重脚轻,浑身发软的感觉。他心中一惊赶忙将之熄灭,使用特殊手法连连敲击身上几个大穴,始才缓解。
“这种迷香药性竟如此霸道。”陈安不禁低声自语。要知道,他不能修习内力之时,走的是用毒代替内力行事,成就一身毒功。自然对各种毒素抗性极大,对别人的穿肠剧毒,对他而言有可能就是山珍海味。他甚至自创了一种血脉循环之法,可自然而然驱毒于体外,说是百毒不侵也不算是夸张。这迷香只是一点就能对他产生效果可见毒性之烈,但他不惊反喜,对他而言自然是越烈的毒,帮助越大。
在他所认知的毒药中能对他抗毒体质完全无视的只有离魂散和手中这被命名为金玉软骨香的**。其他毒物就算是能对他造成伤害,也是有限。
他放下手中工具,转入隔壁药材密室,拉开一个角落之中的抽屉,里面没有药材,却静静的躺着两本线装书籍,一本蓝皮,一本紫皮。
蓝皮的那本上面写着“济世方”三个字,字迹飘逸,陈安看了半晌竟未翻开,又重新放入之前的抽屉之中。
紫皮的那本则一笔一划规规整整的写着“五毒解析”四字,字迹犹如孩童书就,陈安迅速翻到最后,拿出笔墨,写下“金玉软骨香”几个字,笔迹一如前文。他奋笔疾书把其药性药理制作方法尽数书写其上。
少顷,记录完毕,他满意的吹了吹上面的墨痕,这本《五毒解析》是他十余年来的心血,不止收录了许多暗司不为人知的毒药制法,更是把他自己创出的毒药方子记录其上。最让他觉得自豪的是,他发前人所未想,把毒分为五行,视为五毒,与武功相结合,创出前所未有的毒功。
其中,金毒,来自各种矿石,一如石胆、丹砂,又称金石之毒,威力为五毒之最,不止难以清除,一个不慎,还会贻害子孙后代,效果堪比古代巫师的诅咒之术。
木毒自不必解释,花草树木皆可入药成毒,而且种类繁多,中毒症状更是千奇百怪,暗司之中结合各种酷刑用来审讯犯人,使人生不如死。
火毒为人体自生,一如尸毒,又如特殊内功伤人肺腑,使人自身循环不谐,生出毒素。就好像他的寒殛鬼爪中的寒毒炎毒都被归为火毒。
水毒与木毒相对,蛇虫鼠蚁皆带水毒,南疆蛊毒亦在此列。江湖上常用的各种毒药大都属水木二毒。
土毒指的却是这自然环境,常言道水土不服,除了带水毒的蚊虫叮咬,就是环境变化,温度变换,土质变迁,都会惹人生病,生出毒素,这便是土毒。
研究透五毒相生就能制出见血封喉毒药,了解五毒相克就能解天下万毒。陈安当初经脉受损,内力平平,便用这五毒相生相克之术,制毒药匿于身体替代内力。与人交手之时绝不正面硬抗,而是利用身法一触即退,待人剧毒攻心,再行收拾。
就像他杀张永,先诱的他毒性攻心,再以阴神指取其性命,阴神指就是需要毒素辅助,才能练成的毒术。
其实用毒没有绝对,因人而异,有可能一种毒素对一些人没用,但对另一些人会起到致命的作用。人的体质不同对毒药的抗性自然也不相同。
陈安每每下毒,无往不利,更多的是通过暗司情报了解了目标生活环境,体质抗性,专门为其制定的套餐。
如今他武功大进对药理认知更深,把自己的一些修习感悟记录进去,《五毒解析》更显丰满,绝对已经算是一部冠绝当代的武功秘籍了。在陈安心中比那明剑山庄传承百年的《天意剑谱》也不遑多让。
他重新将之放进抽屉之中,瞟到另一本《济世方》,那是他父亲毕生心血所著的医经,连同太虚幻灵步的卷轴一同交给了他,可惜的是他如今身负血海深仇,哪有功夫学医,因此他对其中的内容只是浅尝辄止,并未深入研习。
狠心合上抽屉,陈安又来到了之前的密室,把托盘之中的金玉软骨香尽数研磨成粉末,装在一个大瓷瓶中,单手抱着瓷瓶便欲离开。
但刚走两步他又回转了过来,仔细的在密室之中检查一遍。密室之中的尸体都被鬼伯临走时清理一空,省了陈安许多麻烦,装有毒虫的骨盅也被其一并带走,石室之中已没有了一个活物。
陈安把石室里的通气孔全部关闭,彻底把石室密封了起来,又来到六间密室中间的甬道上,取出一支紫色线香点燃。这线香十分诡异,燃起的烟尘,竟然不向上飘,反而向下沉去,片刻之间就布满了整整六间石室,漫过了脚踝。
陈安微微一笑,走了出去,摸出一个密封的瓷壶,打开蜡封,从中掏出一些透明的膏状物,全部涂在了石门之上,内外皆有。那膏状物涂在石门石壁之上竟变得与土石一个颜色,神奇无比。
至此,陈安才算是安心,抱着瓷瓶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放到了卧房中间用来隔断的橱柜上,那上面净是一些古董陶器。除了陈安谁也不知,里面全是各种毒药,不一而足。他生来警惕,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攻进来,他随意就能取用对敌,十分方便,又不引人瞩目,实在是两全其美。
之后他又整理了自己的衣物,取出一条腰带,厚约一指,里面竟分隔成无数暗格,装着各色药粉药丸,一双护袖也是如此……
其中他携带最多的就是离魂散和金玉软骨香这两种**,这两种**无色无味,让人不知不觉的就着了道最是适合偷袭。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远比烈性毒药好用。但凡高手,武功练到一定境界,必然耳聪目明,六识远超常人,对危险总有一种心血来潮之感。毒药致命总会为其所感受到,但**不会。所以就算是顶尖高手对上**也只有倒之一字。
而且这两种**还是陈安最得意之作,其中最恐怖的离魂散,乃是陈安无意中研制出来的,并引以为自己最得意之作。它不止可使人幻觉丛生,还能与任何一种或几种毒药融合,在不损毒药毒性的同时使中毒之人对毒素的抵抗之力下降。
因为真正的内家高手内力已经能够压制毒素,所以武功练到一定境界甚至能够百毒不侵。离魂散就是针对这一点,迷惑中毒者的神志使其根本压制不住毒性蔓延,
得这两种奇毒傍身陈安顿时心下安定,一直忙到三更时分,才上床休憩。
第九章 剑指天南
翌日,晴空万里,春意正浓,正是出行的好天气,陈安穿戴整齐随意吃了点早餐便拿起行囊,推门而出。
锁好家门,一路向着内城附近的东门坊市走去。如今天光大亮,坊市之中也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陈安看似信步闲逛,实则目的明确,不过片刻功夫就来到一处药铺门口。
这处药铺地处偏僻,门面窄小,里面格局更是一塌糊涂,难怪没有半个客人。一个花白头发的老掌柜,有气无力地趴在柜台之上,慢慢腾腾的算着账。实在让人无法理解,这门可罗雀的光景还有什么账好算。
陈安上前敲了敲柜台说道:“掌柜的,我上次订的药材还没到货吗?”
那掌柜老头抬起眼皮瞅了陈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算账,半死不活地说道:“兴许是到了,相烦客官自己去看看。”
陈安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向药铺里面走去。药铺里面全是一排排网格状的药柜,他来到第九十七号抽屉面前,只见上面标识着:“山戚,产自南疆。”他把抽屉拉开,里面果然躺着一根根晒干的草茎。
他沉思片刻,朗声叫道:“掌柜的,听说最近南疆草药,行情见长,我准备多备一些,不知有什么好的推荐。”
前面掌柜老头半死不活的声音幽幽传来:“当归、川贝、景天、五味子都是上好的药材,用来囤积居奇,保你赚的盆满钵满。其中川贝、景天最贱,就算你本小利薄也是能吃的下的,要知道我这里童叟无欺,斤两最足。”
听了此话,陈安以指腹摩挲下巴,思索良久,才拉开了第一百七十八号川贝的抽屉。他并不抓药,而是在抽屉内侧摸索,只听啪的一声,陈安指尖挑开了一处卡扣。他若无其事的把抽屉推了进去,又再次拉开,这次抽屉就像变魔术一样,里面的药材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其中静静地躺着的一封书信,他从中取出信纸,展开观看,信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信里的内容也没有一句是完整的语句,而是零零碎碎的关于时间地点的词组,以及一个人名:聂冲。
他又如法炮制的拉开景天的抽屉,同样取出一封书信,观看起来。
少顷,他抬头叫道:“我决定就要川贝了,不知什么价格。”
那掌柜回答道:“一斤三缗,概不还价。”
陈安先把川贝的书信揣入怀里,并小心的把景天的书信放回原位,合上抽屉,这才走了回来,来到那老掌柜面前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之上道:“三缗就三缗,这是十两银子,算做订金,写文书吧。”
掌柜老头伸手递过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早就写好了,拿了去吧,按时取货就行。”
陈安接过纸张,只见上面写着:“聂冲,南疆陵山县人,年三十六,少时得异人教授武功,习得奇门兵刃镔铁爪,招式刁钻诡异,极难对付。少宗五年,昆阳郡大旱,聂冲家中又逢酷吏征粮,一时义愤杀官为寇,聚集山民近千人,建立蛟龙寨于川中道上,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达三年之久。限三月之内,将蛟龙寨上下全部诛除。”
看完这些,陈安随手把那张纸,搓成飞灰,转身离去。其实这里是暗司的一处秘密任务基地,像这种提供给暗司杀手承接任务的秘密地点还有很多。毕竟朝廷是代表着正义光明的形象,圣庭的任务册多半都是押解回京,逮捕归案之类比较有爱的词汇。像诛除、屠灭这样不和谐的字眼又怎么能够出现在圣庭的任务册上。
但有的时候这些事情还必须有人去做,因为这些事大多代表着朝廷的体面。就好像那个叫聂冲的,一个泥腿子,怎么能够聚拢近千人和官府对着干。多半是朝廷中有人扶持,但玩火**的事情多了海去了,多半又是扶持的过了头,反噬主人的桥段。这时为了朝廷体面,就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于是这些接任务的据点也应运而生。
这些任务的奖励多是金银,也有一些会记到功劳谱上,但这种功劳很难宣之于口,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就像陈安灭掉明剑山庄,袭杀张永,明面上却是明剑山庄遭了瘟疫,张永服毒自尽,根本没有陈安什么事。而陈安官照升,钱照拿,也不耽误,表面文章而已。
出了东门坊市,陈安直奔内城而去,不一会就进了暗司衙门报道。
暗司衙门就在圣庭之中。圣廷由三司六堂组成,明司负责仪仗和守卫是圣廷的门面,暗司负责刺探和暗杀,是圣廷真正让人恐惧的地方,而最神秘的血司,陈安对里面的成员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每次血司出动就是一场屠杀。涉及到血司负责的案情的,不是莫名其妙的失踪,就是被灭门。至于六堂分为刑、法、戒、财、枢、机分别负责刑讯逼供、训练新人、整肃纪律、筹措经费、人员调派和情报分析。
明司常驻宫中,血司一向神秘更是没人知道其驻地何在,只有暗司设在圣廷总部,使得整个圣廷内部总有一股阴郁的气息挥之不去,所以只要不是心里本身有问题的人都不会喜欢这里。
陈安一大早的好心情,一进暗司大门就阴沉了下来,倒不是心情坏了,而是肃穆了许多。到有司衙门领取了公文,陈安便走进一处差房,这里正坐着十余人,看见陈安进门连忙站了起来抚胸行礼。
陈安也不是雏,对这阵仗也是驾轻就熟,话不多说,直接拿出一本刚刚领取的花名册,点起名来。
“金鳞卫张忠,何在?”
“属下在。”一名三十出头的白面汉子跨前一步,插手应诺,这人气度沉凝,下盘稳健,双手骨节粗大,练的当是手上功夫。
“金鳞卫孙重,何在?”
“属下在。”应声的是个年近四十的壮汉,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狰狞异常。他站在陈安面前,周身气血汹涌澎湃,修习的当是横练功夫,而且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端地了得。
陈安点了点头,继续道:“金鳞卫司空成,何在?”
“属下在。”这次应诺的是一个矮小精瘦的男子,唇上两片鼠须显得猥琐无比。看他双脚虚立,应当是在轻身功夫上有所专精之人。
“金鳞卫章霞,何在?”陈安继续念道。
“属下在。”
陈安一愣,应诺的竟是个年轻女子,和其他人一样,一身制式的暗司软甲,外照黑色大氅,只是似乎为了行动方便,她的软甲较为贴身,勾勒出一段美好的曲线。头上一缕青丝垂下遮住了半边面颊,深合暗司隐晦之道,另外半张脸朱唇被雪肤衬的鲜红,再加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连低垂的黑发也挡之不住,给人一种干练冷厉之感。
圣庭独立于朝廷官僚体制之外,能者上位,不拘男女,只是女子比较少见而已。所以陈安只是微微诧异,便继续念了下去。
“金鳞卫朱琦,何在?”
“属下在。”映入陈安眼帘的是个比许元还要大了一圈的胖子,一张圆脸白白净净,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怎么看都给人一种笑嘻嘻的感觉,像商人多过像军士。而他最大的特点是胖得充实,没有半点堆叠。
陈安看了他一眼便翻过名册的第二页,继续道:“银鳞卫赵兵,……”
他手上名册记录着五个金鳞卫十个银鳞卫,正是屋中之人。至于剩下的青鳞卫则没有资格站立此处,而徐谦给他的一校人马大多为青鳞卫。
其实只要入了金银青的品级都是好手,金银青的分别只在于功勋大小,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区分了本领的高低,毕竟能立功的也是有本事的人。靠运气走到这一步的终归少有。
看着这群低眉顺眼的手下,陈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继续,本以为还要露两手才能震得住他们,他都准备好了。要知道当年刚刚碰到许元他们的时候,他可是连杀数人才震住了所有人,成为说一不二的统领。面前这些人比许元那种青鳞卫强了不知多少倍,竟没有半丝骄矜之态,一副不敢多话,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这让陈安满意的同时,又小有郁闷之感。
殊不知暗司不同与其他任何地方,进入这里的人最先学到的东西就是一个字“忍”,虽然习武之人不免血气充盈头脑发热,但多年隐忍,忍着忍着是会习惯的。
陈安凶名在外,这些人又都是机警之辈,自然不会像一些愣头青一样触他眉头,去当那只出头之鸟。
于是就造成了现在这般皆大欢喜的局面。
陈安环视众人,顿了顿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便吩咐道:“点过花名册,我们就算认识了,废话就不多说,现在就出发。”说完转身便走。
他离开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原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新任都监还要长篇大论的来这么一段激励人心的话,谁知对方连一句废话都不愿多说,直接走人,给所有人留下了一个干练务实的背影。
大家回过神来,纷纷出门跟随。带好行囊,跨上马匹,策马奔出京城。行了一个时辰,来到南边的一处军镇,汇合了剩下的一百多名青鳞卫,浩浩荡荡的南下而去。
第十章 阳川郡侯
现在已是春意正浓之时,润江之南绿意盎然,花红遍地。这是一年之中整个府州大地最为美丽之季。
府州自古就是天下粮仓,幅员辽阔物产丰富,鱼米最为丰盛。又有京府运河横跨四州之地为中原腹心供给米粮,使得府州经济为九州之最。
正所谓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这也是一年之中府州农人最为少闲之时。道路两旁的麦田里一片忙碌,显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薛然驻足道旁看着自顾忙着播种的农户身影,心中一片宁静。一名年轻少妇牵着个七八岁的童子来到薛然身后,轻声道:“薛郎,在看什么呢?”
薛然一袭月白长衫,头上带着文士头巾,唇上两片修剪得体的胡须衬出了几分儒雅之意,这时回过头来看着少妇童子,面上泛起一丝温柔之色,接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黯然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近乡情怯。一晃十年,宝儿都这般大了,我……哎,不知父亲大人可安好,这些年来不能在他老人家膝下承欢实在是不孝。”
少妇上前,伸出青葱似的玉手,握住薛然的大手,一双眸子柔情似水:“夫君切莫伤感,如今我们不是回来了吗,想必父亲大人也是想念夫君的。这还有两三里的路程,我们再紧赶一程,日落之前当能到家,那时夫君就可以和父亲共享天伦之乐。”说着又抚了抚身畔童子的额头,慈爱的道:“许多年了,宝儿也能认祖归宗,这些都是大喜之事,夫君当开心才是。”
“灵儿,”听了少妇的话,薛然一脸愧疚之色:“都是我不好,这些年来,你们母子受苦了。”
少妇正欲接话,一旁的童子却先嚷嚷道:“爹爹,宝儿好饿,我们赶快去见爷爷吧,娘说见了爷爷就有好吃的了。”
童音清脆,霎时打破了薛然的一腔愁绪。少妇“灵儿”伸指一点童子的额头,笑骂道:“你个小东西,就知道吃。”
薛然也莞尔一笑,带着妻子汇合道路上的仆从驾车向着前方一片红瓦白墙的庞大建筑群行去。
不一会就到了近前,这处宅院占地广大,门前坐着八个护院,个个膀大腰圆,十分孔武有力的样子。门上的牌匾上烫着五个鎏金大字“阳川郡侯府”。
一行人的到来,惊动了守门护院,不一会一个满头白发身着锦袍的老人迎了出来,一眼便看见的站在门口的薛然,老泪盈眶,语带哽咽的喊道:“大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盼您盼的好苦。”
薛然看见迎出来的老人,即便他年近不惑,又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眼眶也不由得一红,轻声道:“孙伯,我回来了。”
孙伯紧紧握着薛然的双手,脸上又哭又笑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又望向薛然身后,看见少妇灵儿牵着小童下了马车向这边行来,连忙抬手擦了擦眼角,喜道:“这一定是少夫人和小少爷。真是玉璧也似的人物,老爷见到了一定很高兴。”
少妇走到前来,敛衽一礼:“这位一定是孙伯,妾身常听夫君提起您老,说您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极好。”她又拉了拉童子,低声道:“还不上前见过孙爷爷。”
童子有些怕生,这时正躲在少妇身后,听了少妇的话才挪了出来,向着孙伯一拱手,小大人似的说道:“孙爷爷,有礼了,我叫薛成,今年七岁了。”
孙伯唬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老奴只是个下人,当不得小少爷大礼。”
薛然在一旁说道:“当得当得,我和父亲可从来没把孙伯当下人看,您就像我的长辈亲人一样,受小孩子一礼也是应当的。”
听了此话,孙伯一脸欣慰之色,旋即又一拍脑门,转移话题道:“看我真是太高兴,老爷还在书房等着少爷您呢,老奴先引少夫人和小少爷下去休息。少爷您还是先去见过老爷吧。”
薛然面上一片复杂之色闪过,回首冲少妇点了点头,示意她先随老管家去安顿,他自己便向着记忆中的书房走去。
书房之中,薛远薛然两父子相对而坐,面面相觑,良久薛远才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回来就好。”
薛然眼眶一红,哽咽道:“父亲,我……”
薛远伸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沉声说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论你这些年来在外面干了什么,既然回来了,就是我薛家的大少爷,阳川郡的小侯爷,以后就安心的在家操持家业,不要再向以前那么浮躁了。”
“嗯。”薛然张口结舌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得点头应了一声。这一声应下,两父子多年的隔阂瞬间消弭无形。
时至傍晚,两父子一前一后来到花厅,薛远见过儿媳孙子,一时间老怀大慰。下人摆上宴席,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因为身体原因,薛远已经戒酒多时,这次也重拾杯盏,可见其心情舒畅已极。
一家人正自推杯换盏之际,忽听前院传来一声惨叫。薛远心中一凛,停箸皱眉,薛然久在江湖见过无数阵仗,虽惊不乱,冲着前厅厉声喝道:“什么人?”
少时,前院一个嘲弄的声音回应道:“阳川郡侯一家团聚可喜可贺,我们兄弟听闻亦感欣喜,特来讨杯水酒喝喝,奈何来的匆忙,未带贺礼,只得顺手摘了两颗人头,望薛侯爷万勿推辞。”
这句话对方说来平静异常,却让薛然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森冷之气。
话音一落两个人影窜进花厅,其中一人一抬手,两个血淋淋的物事就轻巧的落在了厅中的圆桌之上,竟是两个人头。
“孙伯!”薛然看的目眦欲裂,这两个人头中的一个竟是刚刚还在为他们张罗饭食的孙伯。
相比薛然的怒火中烧,薛远却镇定无比,他认出另一枚人头竟是府中的护卫统领叶钊,此人的披风刀法练得是炉火纯青,却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来人武功定然非同小可,这次薛家是遇到**烦了。
面对这血腥场景,少妇灵儿虽是一介女流却并不慌乱,只是伸手掩住身边童子的眼睛,拉着他缓缓退到了花厅内侧。
薛然到底不是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很快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强抑怒气,冷声道:“不知二位尊姓大名与我薛然有何仇怨?”
他仔细看过对方,来者两人都是一袭黑色劲装,一高一矮,奈何面目陌生,他实在是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两个仇家。
其中那名矮个子的精瘦男子语含嘲弄地道:“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奈何上命难违,不得不来啊。”
“上命?”薛然一呆,随即恍然道:“你们是朝廷的人。”
精瘦男子阴阳怪气地笑道:“不愧是东南绿林的总瓢把子,管理南府海三州黑道上的盐铁买卖,这人啊,就是精乖。”
“哼,”一声冷哼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只见薛远面色阴沉,冷冷的盯着来人道:“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官府的人竟敢来我阳川郡侯府作乱,不怕本侯上奏陛下,治你们一个不敬勋贵的大罪吗?”
精瘦男子听了这话和身边的白面汉子面面相觑,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
薛远脸色一黑,怒道:”你们笑什么?”
精瘦男子笑道:“老侯爷多久没有出门了,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勋贵在朝廷之中连个屁都不是吗?”
“你,”薛远怒极,但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当今陛下登基以来确实频频打压勋贵,他也是心灰意冷之下离开京城来这府州老家养老的。
薛然脸色一青,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打探道:“两位如此辱我薛家,不知在哪个衙门办差,敢不敢划下道来。”说道后来已经变成了江湖上的黑话了,既然对方已经认定了,再掩饰也已然没有作用。
精瘦男子笑容一收,冷然道:“想必你也猜到了,又何必再问呢?也罢,让你死个明白,来日阎王殿上也好告状。本官暗司金鳞卫司空成。”
他旁边的白面汉子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只是随之轻吐两个字:“张忠。”
这二人竟是陈安的新下属金鳞卫司空成和张忠。这次海州任务本是机要,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是以众人商议之后化整为零,分为数路进入海州。同时路上各自接了任务,一边执行任务,一边赶路。
薛远父子皆是心中一凉,朝廷派了暗司来,当前局面应是再也无法化解了,而且来的是金鳞卫,当真是不给半点活路。
薛然在江湖上厮混良久,也是当机立断之辈,右手一抬,袖中寒光吞吐,直袭司空成的面门,与此同时口中却喝道:“灵儿。”夫妻同心,少妇灵儿抱着怀中童子就向花厅角门跑去。
那边薛远虽已年过花甲,但一身功夫却没有搁下,伸腿踹出,把张圆木桌掀起老高,直直向张忠二人飞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子二人竟同时出手。
司空成面容一肃,一个转身就到了张忠身后,变成了张忠面对薛然的局面。显然两人合作不是第一次了,彼此多有默契。
面对薛然陡然绽开的剑光,张忠丝毫不见慌乱,双手一握一松,十指展开直插剑光最盛之处,竟施展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司空成在张忠背后正对上砸来的圆木桌,这桌子用红木制成,再加上薛远的劲力,怕是有千斤之力,司空成却面带嘲色,伸手搭在圆桌一角,一拨一推,毫不费力的样子就将之卸到了一旁。
薛远本也没指望一张桌子就能重创对方,是以蹂身躲在桌子后面,待得对方躲开木桌,才闪身出来,一双肉掌带着刚猛无俦的掌力,压向司空成。
第十一章 意在海州
暗司金鳞卫也许武功不一定高强,但每一个都是完成无数任务,险死还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以搏斗经验异常丰富。
司空成看着现身的薛远,没有任何惊慌的表情,反而飞身迎了上去。
薛远虽然心中生疑,却并没有多想,又催动两成掌力,势要将此獠毙于掌下。但忽然之间,他眼前一花,竟失去了司空成的身影。
薛远心中一惊,但招式用老,又不得不向前冲了两步才止住身形,连忙回身圈掌护住自身要害,这时才有闲暇,去探看司空成的踪迹。
只见对方已经跑出了五步开外,目标竟是已然退至花厅角门的少妇母子。薛远大惊失色,想要追上去,但他本就落下了两个身位,哪里跑的过暗司追风步,只能大声疾呼“小心”。
一个呼吸之间,司空成就到了少妇母子十步之内,伸手一挥,一道乌芒追星赶月般的射向少妇的背心。
那少妇也不是庸手,心神已经提到了十二分,这时听风辨位,回转身形,左手搂抱小童,右手往腰间一抹,抽出一抹寒光,迎上飞来的乌芒。
司空成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冷笑,子母勾魂钉可没这么容易应付,那飞逝中的乌芒竟然在半空中炸成两节,靠着这股推力,前面一截劲矢骤然加速,躲过少妇软剑,径直插入其怀中童子的心口。
暗器上明显淬了剧毒,那童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嘴唇发紫一命呜呼。
少妇一击落空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司空成虽爱占口头便宜,但断没有在此时不顾大局的道理,暗司的宗旨就是趁他病要他命,见少妇发怔,他心下一喜,抖手又是五道勾魂钉飞射而出。
少妇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回过神来,一脸茫然之色,本能的阖飞三根勾魂钉,却被另外两根一插胸口,一插眉心钉死在角门之上。
一声凄厉的嚎叫,自司空成身后响起,薛然不意自己一个晃神间,竟然妻儿尽丧,心下悲愤可想而知。一时间剑光大盛把张忠逼的连连后退。
薛远也是哀愤交加,自己这才见一面的小孙子竟然惨死在自己面前,他双目赤红望着司空成竟欲喷出火来,双掌一翻就向其拍去。
司空成半点没有被吓到,不慌不忙展开身法,围着对方游斗。
老不以筋骨为能,薛远到底年纪太大,一套掌法走了五十多招就开始后力不济,破绽百出。司空成轻轻松松两道勾魂钉解决战斗。
看着薛远满面青紫的倒在血泊之中,薛然血灌瞳仁,他今日本是一家团聚,却先丧妻儿又去生父,可谓大喜大悲,此时已了无生意,盯着张忠,招式大开大合,全是以命搏命的打发。
却不知高手过招,一招之差就是致命之因,他看似发狠,却浑身都是破绽。张忠侧身让过一道凌厉剑光,食指弯曲,指节敲在薛然肩头,咔嚓一声,薛然左臂竟被生生卸掉。
暗司金鳞卫个个都不是无名之辈,张忠绰号玄钢断玉,一套玄钢指法崔金断玉,霸道绝伦。薛然的锥心剑虽然也是名震江湖,但在此血亲尽丧心神大乱的时刻,又岂是对手。
张忠双手中指化锥,狠狠击打在薛然前胸,居然把他前胸打的凹陷进去,境况好不凄惨。
薛然嘴角溢着血沫,眼睛直勾勾盯着花厅角门盼的母子,断裂的肋骨已经插进了他的心脏,他自知今日绝无幸理,但还是执着的向着少妇“灵儿”母子一点一点的爬去。临川城外,人生初见;听雨楼上,相识相知;结伴游侠,笑傲江湖;九阙岭间,私定终身;群豪当面,结为连理;人生得意,诞下麟儿……一幕幕景象在他逐渐涣散的眼神闪现溃灭。
最终他还是没能爬到她们母子身边,就在半道上气绝而亡,死不瞑目。
司空成走到满面肃然之色的张忠身边,不耐烦的道:“看什么看,这种画面这几年看的还少吗?”
“可是每次看到心中都难免烦闷,这薛然也是当世豪杰,若不是你杀他妻儿,分其心神,三百招内我俩当分不出胜负。”张忠冷声回应。
司空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得转移话题道:“后院的人怎么办,全部杀光,斩草除根?”
张忠叹了口气:“任务上说是诛除恶首,余者便宜行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司空成一呆,随即讽刺道:“堂堂玄钢断玉张忠居然会说出‘得饶人处且饶人’这种话,真是让人咋舌。”
张忠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司空成,半晌才说道:“我们是暗司,不是血司。”
司空成很少见张忠如此认真,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但我们这些时候干的可都是血司的活,真正的血司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张忠没有接话,司空成似是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陛下登基以来,对天子近卫的血司明司没有半点信任,反而对人员最为驳杂的暗司十分倚重,难道当年陛下弑父夺位的传言是真的?”
张忠脸色一变低声喝道:“祸从口出。”
司空成吓了一跳,转头四顾,发现就只有自己和张忠两人才安下心来,赶紧转移话题道:“我收到风声,陛下意图重组血司,我们这些暗司刺客就是首选,你怎么看。”
张忠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缓声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不过做好暗司的工作已是不易,血司纵然风光,但刀头舔血的生活可不好过。如能选择我宁愿去明司。”
“明司?那个养老的部门,那里……”司空成脸上闪过一丝轻蔑,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颓丧起来,闭口不言。
“明司虽然不堪,但乱世将临,也不失为一处避风港湾。”张忠接了他的话继续说道。
司空成心中自是清楚,只是他一向没理搅三分,嘴上不肯认输,嚷嚷道:“现在天下太平,哪里来的乱世,你这是危言耸听。”
张忠瞥了他一眼,斥道:“你的臭毛病又犯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陛下杀了张永,彻底与秦王晋王决裂,如今他不专心应对北方反弹之势,反而命我们杀了薛然,自绝于吴王。削藩之心,路人皆知。诸王又不是傻瓜,岂会坐以待毙。诸王叛乱已是不远。”
司空成兀自嘴硬道:“吴王虽然靠东南绿林为他走私盐铁,但我们只不过杀了个过了气的绿林道贼首,顶多对吴王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对吴王本身没有任何影响。”
“那我们这次来是做什么的?”张忠反问道:“陈都监虽然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们去海州任职,但金鳞卫是什么人,整个暗司十七卫才几个金鳞卫,一次性调动六名,说没有大行动,只是监视,这话连傻子都不信。只不过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罢了,明面上威吓吴王,让其不插手朝廷与北方之争,暗地里降低其戒心,对付吴王本人。这种手段,哼。”
他最后以一声冷哼结尾,不予评价,也不知其心中如何作想。
司空成也叹息一声,吴王堂堂藩王,手下也是能人辈出,未尝没有人能看出陛下心思,也就是说他们这次的任务实在是凶多吉少,他也没了与张忠斗嘴的心情:“唉,陛下是有点好大喜功了,但廷尉大人是个明白人,怎么也如此躁进?”
张忠面色木讷,但看待事情往往独具慧眼,向司空成问道:“廷尉大人今年贵庚了?”
司空成不解其意,掰指算道:“当五十有七了,几近花甲之年。”随即便恍然道:“你是说……”
张忠点了点头,看向地上薛远的尸体,答非所问的道:“这薛远今年六十有三,当真是人到七十古来稀,他若年轻二十年,就凭这套震空掌,我在他手下走不出百招。”
司空成也看着薛远的尸体,心中明白,徐谦也老了,若不能在有生之年为陛下立下不世奇功,搏个封妻荫子,很快也就像是地上的薛远一样气血衰败,百无一用。一切皆是**啊。
他烦躁的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这些与你我半点关系也没有,还是赶紧上路,去海州要紧。”
张忠点了点头,当先走了出去,司空成紧随其后,在那里兀自嘟哝不休:“你说都监大人做个任务跑南疆这么远做什么,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船舶司都监,不像我们没头没脸的要隐藏身份进海州。他挂着朝廷命官的头衔,还鬼鬼祟祟的绕远路,真是奇哉怪也。”
张忠站定,回头看着他皱皱眉道:“不该你问的别问。”
司空成顶嘴道:“我怎么就不能问,连陛下和廷尉大人我们都嘀咕半天了,他一个都监有什么不能说的。”
张忠眉头越皱越深:“这个都监大人很不简单,得罪了陛下和廷尉大人顶多丢职贬官,但得罪那位,很可能死的凄惨无比。外人不知道,我们同为暗司,还能不清楚吗?你不是查过他的资料了吗?”
司空成想到自己查的资料,心中一凛,但嘴上还是不自觉的质疑道:“没这么严重吧,那些资料似乎有些夸大其词了。”
张忠哼了一声:“暗司杀胚也不少,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如此谨慎的,出身入死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对危险的本能感应。在他身上我感受不到丝毫杀意,只有一片平静。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张忠掰着指头自问自答道:“一个杀人盈野的人,身上没有半点杀意,那只有两种可能:一他是绝世高手可以自由收敛自身杀意,二么……嘿”他卖了关子,语调转而森然一字一顿的道:“二是他本就是个疯子变态,根本不把杀人当回事,自然就没有杀意。他还不到弱冠之年,当然不会是什么绝世高手,只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司空成似乎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脸色煞白:“你这么一说,我倒宁愿他是绝世高手了。”杀手不可怕,疯子才可怕。那是个不可定因素,能让人恐惧的只有未知。就像人们常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死人是不会恐惧的,只有活人才会恐惧。
一时之间司空成也失了谈话的兴趣,两人稍稍善后,便离开了此地。
第十二章 杀意盈野
他们离开后,整个阳川郡侯府陷入了一片火海,没有任何人从火海中逃出,不知什么时候,后院的所有人都已经死绝。
两道身影站在远处观望着火海,表情淡漠。
领首一人,语气感慨:“真是人心惶惶,连暗司正统的金鳞卫都出工不出力了。”
“哼,妄议君上,要不要禀报大人?”
“不用,大人才不会管这些闲事,只要他们完成了任务,不坏大人的事就行。不过他们的堂堂圣廷枢机,见识可真是让人堪忧。”
“是啊,你我只是鹰眼,都知道徐谦的实力绝对已经达到了宗师之境,而他们二人居然怀疑圣廷廷尉的实力。都说圣廷金鳞卫已经成了世家庶出子弟的镀金场所,看来传言不虚啊。”
“都是些意志薄弱的家伙,没有大局观,所思所想只顾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哪里能明白皇上的魄力,这次来的可不止六个金鳞卫。大人只负责辅助,主持者另有他人。对于吴王,皇上是志在必得。”
……
南疆,蛟龙岭。
陈安带着章霞行走在一条由尸体铺就的道路上,准确来说是蛟龙寨贼寇的尸体。南疆蛟龙寨此时已经是一片焦土。
章霞脸色煞白的跟在陈安身后,那天他们各自分配了任务就分组离开,她因为对南疆的道路比较熟悉就被陈安带在了身边。
来到南疆之后,为了对付蛟龙寨这个地头蛇,她制定了几套方案,谨慎无比。因为在他们之前,当地衙门招募民兵,组织了几次围剿,皆无功而返,还损失了不少人手。寨中三百多条汉子可都是见过血的精锐,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整个蛟龙寨加上老弱妇孺数千人,又占据地势之利可谓易守难攻。
正在她为此挠头之时,陈安竟然直接带人冲了上去。蛟龙寨也是像往常一样遁入山林与朝廷兵马捉迷藏,恰在此时山林之中竟腾起紫色烟雾,一昼夜后烟雾散去,山路之上遍地死尸,其死状凄惨无比,整个蛟龙寨及其周边山林如同修罗地狱。就连她这种百战精锐看了也是胃中翻滚,想要一吐为快。
陈安走到一个还在地上挣扎哀嚎的物事面前,驻足站定。说是物事,是因为那人已经看不出人形了,脸上尽是坑坑洼洼的腐肉,身上的皮肤也被爪烂,看伤口痕迹竟是其自己所抓。翻卷的血肉透着青黑色,流出的血液浓稠如同浆糊一般,还是诡异的紫黑色。黑洞洞的眼眶瞪着章霞,让后者几欲晕厥过去。口中赫赫作声就是说不出话来,想是舌头已然腐烂掉了。
陈安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对照着那人,认真的分辨了一下,点头道:“这人当是聂冲无疑了。”说完,伸脚踹在其心口,当即将之了结。回过头来看着发怔的章霞,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皱眉道:“反正都是杀人,用毒用剑又有什么区别,你反应也忒大了点,一点不像暗司精锐。”
章霞心头发虚,连忙低头道:“大人息怒,属下只是……只是一时不太习惯……大人的手段,属下……”
陈安不耐烦的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的毒虽然厉害,但也没有能一下毒死几千人的毒药,就是一百人当面也毒之不死。”
章霞一愣第一次听说这种论调,不过想想也很合理,挥挥手就能灭掉成千上万人,那不是与神仙无异了,若是有人能够做到早就天下无敌了,但她也实在是想不通其中关窍,于是喃喃问道:“那聂冲他……”
不等她问完陈安就继续说道:“这聂冲偌大的名头,却是蠢材一个,居然在蛮山之阴建寨,这里阴毒鬼瘴甚是厉害,虽然按照季节变化有规律可循,但是人为催发,未尝不能让其提前爆发。往年瘴气爆发之时,他往山阳一躲,官兵皆被瘴气所阻,对他无可奈何,瘴气在春冬之季蛰伏,他又依仗山阴地势之险,依然不惧朝廷围剿。可谓是如鱼得水,我如今略施手段,激的瘴气提前爆发,并往其中加了些许猛料,正好让他自食其果。”
章霞晕晕乎乎,插手行礼:“属下鲁钝,多谢大人提点。”她虽然明白了其中奥妙,却总觉得那里不对劲,直到随着陈安下了山来,看着其兴冲冲的去了当地官府,用纸笔记录什么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自己纠结的并不是陈安怎么杀了这么多人,而是对其杀了这么多人还能泰然自若地在自己面前炫耀手段的那种心性的恐惧。那一寨之中可不都是贼寇,还有古稀老人,及笄少女,总角儿童,甚至是六甲孕妇,这些人可都是无辜的。那修罗场景任谁见了都不能心中平静的,哪怕她这种暗司精锐见惯杀戮之人也不例外。
随着他们上山的官兵个个都是脸色苍白,面容惊恐,望着他们的眼神除了害怕就是恐惧,宛如见了吃人妖怪一般。就是吃人妖怪也只能一个一个的吃,像陈安那样挥挥手之间就让数千人死的凄惨无比,这简直是鬼神手段。他们面对陈安二人,连半点反抗的意志也提不起来,只能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的陪着小心。
陈安走进了当地衙署,说是县衙其实就是一座简陋的村落,毕竟南疆之地蛮夷众多,王道不昌,连个像样的城市都没有,更不要说官府衙署了。
衙署中的官员专门给陈安等人准备的最好的一间客房,在陈安看来也不过是个稍微干净点的木屋而已。
但陈安暗司出生,学习过在任何恶劣环境中生存,自然不在乎这些,有张床能睡人,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这时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纸笔开始记录这次自己的收获。没想到这次南疆一行居然发现了瘴气这种威力极大的毒素,来源应是草木虫蛇的尸体所生的**之气。草木所遗当为木毒,虫蛇所遗当为水毒,**之气是为火毒,瘴雾随气候变化而起伏,又有土毒的性质,几乎是五毒俱全,威力无与伦比。
陈安见猎心喜之下收集了一些,又用蛟龙寨的人做了试验,因此略有心得,这时闲暇,正好记录下来,以备日后研究。
甚至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构想。人体为一个整体,通过气血循环生存下来。金毒霸道无比,能够直接废除人体的一项器官,打破人体平衡置人于死地。木毒积郁人体,使人气血衰败,逐渐虚弱。水毒腐蚀机体,蚕食生机与金毒一般都是直接致命之物。火毒只是引起人体不谐,如前期不加以救治,直到愈演愈烈,整个气血循环完全崩溃,就是丧命之时。土毒在于外界,表现为寒暑变换,风霜交替,主要就是人的生存环境的变化对人本身机体的影响,其最为缓慢最为温和。
这五毒的根基都是打破人体的气血平衡,如果能够善加利用五毒之力以此刺激人体气血,让其按照武学锻炼之法对人体进行锻炼,未尝不能替代真气内劲,强化人体本身,开创出一条亘古未有的武学道路。因为最基础的锻炼方法就是炼精,也就是强化气血,殊途同归。
想到这里陈安不禁兴奋起来,反复推敲其中的可行性。五毒合一最难把握的就是度,许多****能够算准时间爆发,一些潜伏性较强的毒药也能在特定的时间内发作。这些都遵循着一个字,那就是律。
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把握好这个规律,就能够五毒合一形成人体气血循环之外的另一个独立循环。也就是说,只要能将之研究通透,就可以直接将真气提升数倍,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陈安越是推演越觉得此法可行,于是废寝忘食的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制毒。
章霞看着陈安的房间昼夜不息的灯盏,心中疑惑,此间任务已了,正应该启程赶往海州赴任,但都监大人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竟似浑不着急。他领的可是将作监少监船舶司监理的官职,虽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但却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误了上任的时辰可是大罪。
可是要她去催促却又全然不敢,蛟龙寨的惨状可还是历历在目的。
如此这般一晃五日而过,第五天夜晚,陈安正在挑灯夜战,忽然好似察觉到什么一般,将摊在桌子上的手稿收拾起来,放进随身包裹之中。这才不疾不徐的重新坐下,对着窗外轻吐一个字:“说”。
今夜无月,窗外一片黑暗,远处树丛如同鬼影,恍惚不定。陈安的话音一落,窗外响起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回禀大人,我们失去了目标踪迹。”
陈安面色一沉,怒道:“废物,那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那个声音微颤似乎有些惶恐,急急分辨道:“但我们还是打探清楚目标似乎是从蛮江走的水路,经润江东去应该是海州方向。水鬼已经向海州打探去了。”
水鬼就是水路的暗司密探,对方真走的润江水路,绝对逃不出沿途耳目,陈安怒气稍敛,闭目思索了片刻,才缓声道:“你不去侦探,专门回来向我报告,不会只有这些吧?”
“大人明鉴,我等在侦查过程中发现有另一路人马似乎也在搜寻目标。”
“什么人?”陈安面色凝重。
“对方手段隐蔽,并且耳聪目明,似乎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陈安脸上阴晴不定,口中喃喃自语:“十年了,暗司竟然还有人找他们?不对,同道中人不一定就是暗司,若论追踪之术,可以比拟暗司的还有……”他想到了一件这些年来一直忽略的问题,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立即沉声吩咐道:“加派人手,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尽快找到目标,并确保目标安全,一有消息立刻通禀,我会亲自接应。”
“遵命。”那个声音没有任何异议的领命告退,“遵”字尚在近前说出,“命”字则是由十丈之外传来。那个声音的主人轻功之高,放在武林之中绝对是首屈一指。
第十三章 天机密钥
陈安独自一人静坐,一旁的油灯恍惚闪烁,映照着他的脸色也是明灭不定。
他这次专门选了一个南疆的任务就是为了追踪前任御医慕少平而来。慕少平是他父亲的至交好友,更有通家之谊。而在他家破人亡之际,对方却匆匆逃离京城,如果说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打死陈安也不信。慕少平一定知道他陈家被灭门的真相,如果先找到慕少平了解了他一家被灭的真正原因,再去追查凶手无疑会快捷许多。
但这些年来慕少平东躲西藏,行踪不可琢磨,想要找寻无异于大海里捞针。陈安也是近些年来才在暗司之中崭露头角,拥有了一些自己的消息渠道。
暗司号称监控天下,自然不是浪得虚名,没费多少功夫就得到了慕少平的下落。
陈安借着公务之便,接了几个南疆的任务匆匆赶来,谁知竟扑了个空。
但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竟让他的人发觉了另外一股同样目的的势力。
刚才探子的一句“同道中人”让他想到了很多。
一开始他以为是暗司中人,毕竟能和暗司的人比拼追踪之术的就只有暗司。这是暗司的看家本领,哪怕江湖中轻功一流的门派也无法与暗司比肩。
但是他如今已经算是暗司高层,若有人发布这种任务,他不会闻所未闻。所以只是一瞬间,他就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股势力,那就是血司。能和暗司比拼追踪匿藏之术的还有血司。堂堂血司杀手如果连要杀的人都找不到,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陈安忽略其的原因是血司已经在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十余年之久了。
这还要追溯到十余年前新皇登基之时。先皇突兀驾崩,诸王争嫡,像圣庭这种要害部门自然是被其渗透的首选。而血司这个历代帝王亲卫中的亲卫,被渗透的也更加厉害。
新皇登基之后对血司自然是不敢再用,三千血司卫,谁知道有几个人真心效忠自己,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被摘去了脑袋。
由此,血司被打入冷宫。血司的位置也被暗司杀手取代。暗司十七卫近二十余万人,再加上依存暗司的线人,人数更是接近百万大关。就算投几个人进去,也如同沧海一粟,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如此对比傻瓜也知道该倚重哪方。
当年的事情闹得很大,影响却很小,绝对不是简单的小势力能够办得到的。血司势微是近几年的事情,但十年前的血司可不是如此,那时被称为大周第一势力也不为过。陈安隐隐有种直觉,血司在当年的事件中绝对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甚至有可能就是凶手。
……
京城,一座富丽堂皇的府宅之中,一名身着月白长袍的中年人推开西厢房的房门,从中缓步走到庭院里,这人方面大耳,腰宽背阔很是孔武有力的样子,此时似正在思索什么要紧事情,眉头紧锁。
庭院中,早有人等在那里,那是一个穿着锦袍稍显瘦削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额宽颌窄,鼻尖微微鹰钩,整体上给人一种阴鸷之感。他听到声响,转首向白衣人看去,脸上流露出一丝惶急之色:“大哥,毅儿怎么样了?”
白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复杂,良久才摇了摇头:“只能勉强保住性命罢了,他伤了经络,想要恢复武功……希望不大。”
锦衣人骤闻噩耗,一时之间竟呆住了,口中满是不信的喃喃道:“怎么会,只是太阴爪而已,为什么会如此霸道。”
白衣人略微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为兄仔细查探过了,那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太阴爪。”
锦衣人一怔:“什么?”
“根据小毅的伤势来看,表面上是伤在了太阴爪之下,但看伤势恶化的样子,更像是寒殛鬼爪。”
“寒殛鬼爪,”锦衣人重复了一句,随即惊呼道:“你是说暗司?”
“不错。”白衣人肯定道:“应是寒殛鬼爪无疑,当年血司得到冰魅玄功,却是收藏到了圣庭的武府秘库之中。圣庭所有人都可以查阅,上代暗司之主惊才绝艳,以此为基础创出寒炎冰魅功,其中尤以寒殛鬼爪和炎阳焚心掌最为精妙。太阴爪与一般爪法无二,都是以擒拿索缠为变化的爪法,而寒殛鬼爪另辟蹊径将剑法融入其中,在擒拿索缠的基础上又有劈刺之说。刚才看小毅的伤势深达数寸,伤口犹如利刃切割,很是附和寒殛鬼爪的特征。不过也不一定就是暗司,整个圣庭之中修炼寒炎冰魅功的大有人在……”
锦衣人听到这里,见白衣人住口不言,面上神色复杂,不禁奇怪道:“大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和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白衣人犹豫道:“为兄曾经也研习过寒殛鬼爪,虽然只是看了招式部分并没有深入研究,但还是对其有一定的了解。看小毅的伤口,是由下往上,由左往右,那人用的当是‘魍魉叹月’这一招。这招自前往后,一般是用来格挡身后攻击的招数,只能出力三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锦衣人倒吸一口凉气,他深知白衣人在武学一道涉猎甚广,所说应该**不离十。但这也太令人难以置信来,对方只出一招,还只是三分力而已,就将他的爱子重创若此,武功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他声音微颤:“大哥,若你与之遇上,当如何?”
白衣人想了一下,回答道:“没打过,很难说。”
锦衣人心中一凛:“京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高手,我们竟然一无所知。”
白衣人也思索了起来:“我也很好奇,琉璃宫已经覆灭了六十余年,没听说有什么传人还在世,也就是说能够修炼寒炎冰魅功的人就只有我们圣庭,这种武功易学难精,在圣庭内部修炼它的人不少,修炼到这个境界的却是闻所未闻。这等武功当不是无名之辈,我细想三司高手应该没有这么一个人才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锦衣人听了他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一丝阴霾爬上面容。
白衣人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表情,眉头微皱,问道:“我还没问你小毅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锦衣人听到问话,一时忘了心中盘算,眼神闪烁了起来。
白衣人看见他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放弃?这种上古传说本就飘渺虚幻,不可考据,当成奇闻轶事一笑了之也就罢了,你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上面看之不透。”
锦衣人咬了咬牙,分辨道:“上古传说是不可信,但前朝起居注总该属实吧,你也看到过,那上面言之凿凿,确实是……”
“住口。”白衣人打断他痛心疾首的道:“你怎么就如此执迷不悟呢?”
“大哥,这些年来兄弟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总该给自己找条后路吧。”锦衣人也激动起来。
白衣人凝视着锦衣人坚定的双眸,良久,他长叹一口气,终是拂袖而去。
锦衣人看着白衣人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一个黑衣人从何角落的阴影中走出,来到锦衣人身边,与之并肩而立:“大哥还是这么大反应啊。”
“他终有一天会明白,我们才是对的。”锦衣人冷冷接话。
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
“小毅真的没救了?不就是寒殛鬼爪吗?不至于如此吧?”过了一会,黑衣人岔开话题道。
锦衣人眼角抽搐,显是盛怒已极,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不是普通的寒殛鬼爪,爪法之中融合剑法,阴元之中蕴含炎劲,端的是威力无比,十分了得。”
黑衣人双眼一眯:“没听说过有什么一个高手啊,会不会是徐谦培养出来专门来对付我等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对方也在林府。”
“我也是这么怀疑,但那又如何,谁都不能阻止我们。”锦衣人满脸愤恨之色:“就算是徐谦本人,废我独子,我一样要他血债血偿。”说道后来一字一顿,目中竟似要喷出火来。
黑衣人待他发泄完毕,情绪稍定,才继续道:“林之焕被贬到了府州,我们该怎么办,府州可不比京城,我们的人手不多。”
锦衣人双手握拳,轻吐了两个字:“追,杀。”
“不查了?”
“我儿都废了,还查个屁,小毅既然是在他府中受的伤,他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这样恐怕会打草惊蛇。”黑衣人皱眉道。
锦衣人满不在乎地道:“那又怎么样,就算是我们也是在无意中知道这件事的,他们就算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还不是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那,我先去安排了。”黑衣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手脚干净点,别出什么漏子。”锦衣人随口嘱咐了一句。
黑衣人远远的应了一声,便即消失。
锦衣人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房间里仆役忙碌的身影,脸上只有一片阴沉之色。
他探手入怀,摸出一个三角状的物事,光洁温润,白如凝脂,竟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其两边粗糙,似是一块玉的碎片。他小心的摩挲之,眼中寒光闪烁,杀机隐现。口中喃喃自语着:“天机密钥……天机秘藏……”声音低迷几不可闻。
第十四章 万毒心经
南疆事了,陈安也不欲继续待下去,翌日就一路北还,向润江之畔赶去。想要顺流而下,走水路入海州。其实此举可谓舍近求远,因为蛟龙寨本身就在一处交通要道之上,这条山路纵然崎岖,但却是四通八达,为连接海州南州的枢纽之地,聂冲就是占了此地才大做无本买卖的。
但是他这次出行以寻人为主,任务为次。走润江有可能会追上慕少平,但凡有一线机会,他都不愿错过。
此行即是归程,他也不再需要章霞带路,另外这些事情他也不欲其他人知晓,于是就找了个理由,打发章霞先走山路入海州,他自己一路独行。
章霞对他的决定很是不解,不过虽然奇怪,她可不敢违拗陈安的意思。这次南疆之行可是把她给吓住了,反而恨不得离陈安远远的。
这南疆之地地域广袤,人烟稀少,就连官道之上也少见行人。陈安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润江口而去。此时他已换了一身便装,青衣箭袖,少了些许威严,多了一丝清爽。他眉目精致,皮肤因为常年裹在暗司的制式大氅之中,少见日光,显得十分白皙,长发披散在身后,用一根黑色发带束缚,透出一分轻松写意。只是他面容略显稚嫩,唇上还带着淡青的绒毛。
陈安幼年逢难,在被带入暗司之前,靠着从街上乞讨而来的残羹冷炙生存,身体瘦弱不堪,就是这些年过去还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这种极差的身体素质也导致了他无论怎样修炼都难以功法大成,这是先天不良,想要补救,千难万难。再加上早年急功近利,练坏了肺脉,想要于武道一途进取,更是无望。
他无奈之下,这才另辟蹊径,靠着鬼伯提供的诡异手段,冲破桎梏。
他现在体内气血充盈,真气浑厚,但外表看来还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说是哪个酒坊的跑堂小厮,哪个贵公子的伴读书童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他奔行一日一夜,终到了润江口,一艘二层楼船早已等在此处。这是官府驿船,顺着润江行走于三州之地,供来往行商乘坐,只是需要缴纳不菲船资。
商贾之辈并非人人都是可以组建商队行走于全国的大豪,还有一些中资商贾,跑的是单程买卖,一路行程都靠租凭车具,车马行应运而生。正所谓无商不兴,朝廷对此也很是鼓励,在路边多设驿站船港,在长江大河上架设桥梁,除了加强各地交通便于统治之外,多是为此。
陈安虽没有掩饰行踪的想法,但还是不愿太过招摇,和往来行商一般付了船资,只是距离船期还有些时日,他只能觅地休息。
南疆蛮荒之地,诸多不便,村镇之中旅客爆满,陈安对此倒是无所谓,他本就生性孤僻,不喜与人厮混,索性就驰出两里路程寻了一处风景宜人的丛林之所露营。
这南疆之地,虽然景致诱人,但遍地毒虫,深林之中还常有生蛮出没,寻常人等都是循着大道行走,哪里敢来这偏僻之所。他也是艺高人胆大,并不以为忤。
一边系上马缰,一边寻找枯枝烂叶生火搭帐。幸而连续几日,天气晴好,枝叶多为干枯,省了他不少事。
他双手如同神兵利刃,伐木裂石直如摧枯拉朽一般,不过半天时间就拾掇出了一处简易营地。
他从营地附近的一条清澈的小溪中摸了两尾鱼,架在火上烤了,作为晚饭。这处小溪也是他搭营时特意考虑的,地势,水源,阳光在野外生存之中缺一不可。暗司密探还要考虑的一点就是隐蔽,只是现在不在任务之中,这一点也就能简则简了。
吃饱喝足,他围着营地趟了一遍太虚幻灵步,权当饭后锻炼,随手又撒下一圈淡黄色的粉末,待到夜间休息之时,从包袱中摸出一截线香,在营外空地点燃,这才安心走入帐篷中安歇。
一夜无话,伴随着虫鸣兽吼,陈安睡的是安详无比。出帐熄了篝火,收拾东西去一旁的小溪中洗漱。
他先掬了一捧清凉的溪水拍打在脸上,顿觉神清气爽,喜不自禁。随即又掬了一捧,凑到嘴边,一口喝了下去,只觉甘甜可口,他便又多喝了几口下肚,隐有饱胀之感,方才停下。
这时他似有所觉,抬头向对岸望去,竟见一蛮女正坐在溪边石上,同样向他望来。
那蛮女不过十三四岁,五官精致肤白若雪,一双大大的眼睛透着一丝灵动,头上扎满了小辫,螓首摇晃之间,满头小辫甩来甩显出一分俏皮稚趣。
南疆之地虽然气候宜人,但这丛林之中清晨之际还是透着一丝寒意的,她却穿着清凉,正是蛮族特有的背心胸衣短袖服饰,藕臂轻舒青春洋溢。百褶裙下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此时正插入溪水之中一荡一荡的,溪水清澈,她一双秀足如同精美瓷器一般白的晃眼。
陈安此时目光就停留在她的一双赤足之上,只觉得刺眼无比。两人相距不过五六丈远,那少女还在陈安上游位置,他怎么想都感觉自己喝了那少女的洗脚水,嘴里颇不是滋味。想要发火,却又自持身份,以为自己堂堂朝廷大员和一民女较真,实在太过掉价。
那少女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冲着陈安一吐香舌,甜甜的歉然一笑。这也使得陈安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中原女子此时多半是羞涩离去,这蛮女真是不知礼数。他略一犹豫,便即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那蛮女对陈安的凶像毫不在乎,反而双腿交错,顽皮的荡起水花来。她脚踝以红绳系着一枚银铃,双腿动荡之间,铃声清脆。给这丛林之中增加了一抹生气。
陈安拿她没辙,只能自认倒霉,悻悻转身离去。
来到渡口,江船已经凑够了一船商客,驿船才起锚,一路顺流而下。
路程枯燥,陈安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左右无事,便开始继续研究他那套新颖理论,并结合许多武功的行功路线,继续将之完善。他杀人无数,搜集的武功秘籍也多,虽不至于全部都练,但还是多有借鉴。他于武道一途也可算得上是见闻广博了,此时融会贯通,更觉收获不小。遂将之起名为《万毒心经》,只待回转京城与《五毒解析》相对照,走出一条前人所未见的道路来。
行程一路顺风,江船只在府州乐浪郡停了一次,上下了一些船客,便直奔海州而去。陈安盘算着明日就可进入海州地域,到时下船骑马不过两三日光景就能到达滨县。
这日深夜,陈安依旧没有安歇,还在对着一堆稿纸,凝眉苦思,打算靠着这两三日的时间,把木属药物的具体名目推演确凿。
这时,“啾”的一声奇异声响,传入他耳中,把他生生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他眉间一抹青气闪过,心中无端烦躁起来。思绪被打断最难接续,恐怕刚刚一腔盘算又要从新来过,怎能不让他心头火起。
不过他还算讲理,知道这公共场合,多有不便,自己在这钻研学问,是自己不对,与他人无忧。于是按捺火气,强行把心神放在面前稿纸之上。
但今日老天爷似是有意与他作对,又是“啾”的一声奇异声响钻入舱中。陈安眼中杀机渐起,好半天才平复下去,但也无心继续,便推门走了出去。
他本不是多事之人,却也实在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弄的自己难过之极。
其他房间中的客商也被这奇怪声响惊动,但他们不比陈安精力充沛,这水路颠簸,实在是使人疲惫不已。所以他们虽听到声响,但并不予理会,翻个身又径自睡去。整个船上还是一片安静,连个灯火都没亮起。
陈安顺着走廊,来到甲板之上,只见乌云蔽日周围漆黑一片,船泊在江中并不前行。这是因为天色太暗,水路不析,礁石不辨,是以在此暂泊一晚。
陈安脸色阴沉,他目力惊人,根本不被黑暗所影响,周围情景尽收眼底。此时整个船体甲板之上,竟然爬满了一种黑色甲虫,拇指大小,口器如同锯齿一般好不狰狞。甲壳碰撞之间,发出的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陈安心中清楚,这些东西不会无端跑到船上,当是为人所驱使,刚才他听到了两道呼哨之声应该就是驱使之音。不过这些甲虫东一堆西一摞,很明显是散兵游勇,主战场当不在此地。
“南夷鬼术。”陈安呢喃一句,伸手拿出一截线香,指间一搓就把它点燃了,烧出的烟竟诡异的沉了下去,他又曲指向空中连弹三次,这才罢手。
线香燃出的烟落到地上,不出陈安身前三尺便即消散无踪,但整艘船上的黑色甲虫却纷纷倒地不起,并且身体开始融化起来,最终化为一汪清水顺着甲板渠道流入江中。
做完这些,陈安来到甲板边缘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他运起轻身功夫,伸足在水面一点,双臂展开,如同翱翔水鸟一般就掠过了十余丈的距离,稳稳落在岸边。他抬头四顾,认准一个方向,飞身奔去。
他其实只是心中郁闷之下,想出来找人晦气,找不到人也就算了,但认出了这南夷“鬼术”,就不能不去看看了。
第十五章 鬼夷蛊术
其实人们常说的蛮族,是对南疆诸族的蔑称,认为这些人不服王道,不尊礼法,茹毛饮血十分野蛮。南疆之地广袤无垠,百族林立,主要以夷、黎、蚩、羌四个大族为主。就是这四族之中也有无数分支,杂乱无比,连朝廷都记载不详。不了解内情的人,把这些部族统统称之为蛮族。
陈安来时恶补过南疆的知识,这次他所在之地是夷族的地盘。夷族主要的两大分支为东夷和南夷,夷人善于驭虫驱蛊,东夷驱蛊,南夷驭虫,南夷的驭虫之术又被称为鬼术,因此南夷常被称为鬼夷。夷人很少走出南疆,此处已是府州地界,离南疆之地甚远,这些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南疆蛮人极为危险,是暗司监控的首要目标,陈安身为暗司密探如今正巧碰上了自然不能不管,最起码也要探明他们擅离驻地的原因。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陈安心中还暗暗发狠,这些个王八羔子不服王化,屡屡侵扰南州百姓,自己憋着一股子邪气,正好拿他们来发泄。
他一生孤苦,自保意识极强,但那也要有人能触碰到他的底线,他大多数时候还是能忍就忍,不与他人争一时义气的。当然人性复杂,压抑有多狠,反弹就有多大,血海深仇时刻折磨着他的内心,他只能在任务中发泄戾气。因此他所经手任务,绝对无一活口。
这次虽然不是任务,但生蛮越界可是大事,暗司之人遇到了,有便宜行事之权,这就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
陈安循着虫迹来到岸边的丛林之中,这南疆之地九成以上是丛林,若是不辨方向,陷入其中就很难走出。
陈安左一迈步,右一滑步,如同在自家园林之中闲逛一般,四周伸展出来犬牙交错的枝丫,划在他身上如中油脂,自然弹开,分毫不能阻挡其前进的道路。
不一会他就发现了一块林间空地,空地上或坐或站有着十几个人,都是一副蛮人打扮。至于具体是哪个族的他却分辨不清。
这行人隐隐围成一圈,死死盯着圈中的一男一女。陈安一眼就认出那名女子竟是前日在林中濯足的蛮族少女,此时的她没有那日的灵动,眼中泪光莹然,黯然的看着面前的老者。陈安目光落到她身边的老者身上,随即一凝,那老者头发稀疏,两颊枯瘦,居然是与陈安相伴三年的老仆,鬼伯。
鬼伯是夷人,陈安早就知道,当初其作恶府州,被府州卫锁了押解入京,由于民族问题不好处理,当值的暗司刑讯官吏,便乐的装糊涂,把他关在暗司大牢,任其自生自灭。陈安无意中发现了他一身育虫的本事,很是惊奇,便利用手中职权将其捞了出来,和他共同研究毒术,结了一份善缘。
此时鬼伯坐在场中,身前摆着一个香炉,正升腾着紫色烟雾。紫色烟雾升入空中三尺便消弭无踪,但那围着他们的十余人似乎对此忌惮无比,只在其十丈开外处站定,硬是不敢前进一步。他们之中领首的蛮人冲着鬼伯叽里咕噜的说着些陈安完全听不懂的话语,但是看其面相凶恶,当是在威逼利诱。
鬼伯对他的言语根本无动于衷,只是闭目安坐,或时不时的在那香炉上轻轻一拍,那紫色烟雾便又浓了几分。
领首的蛮人渐渐焦躁起来,张口长啸,发出的声音竟是陈安刚刚在船上听到的“啾”的一声。他们所立足的草地,顿时应声翻滚沸腾,仔细看去草丛中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虫豸。这些虫子身上花花绿绿,一看就是有毒之物,它们有的身长尺许,身体两侧长满细细小腿,有的圆圆滚滚,身上长满寸许来长的硬毛,更有的振动透明翅膀,发出尖啸怪唳在空中猛扑一阵始才落下。
总之一时之间整个丛林都似活过来一般,鸣声不断,如同鬼哭神嚎,若是常人见了定然头皮发麻肝胆俱丧。
鬼伯身边的蛮族少女俏丽的容颜不禁又白了几分,但她死死的拽着鬼伯的衣襟下摆,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肯落下,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很有几分凄楚之色。
鬼伯枯黄的脸上泛着青气,伸手在那小巧的香炉上疾拍,一股股紫色烟雾快速的弥漫进空气之中,在包围圈最前沿的虫子直接身体卷缩僵直不动了。但虫豸太多,并且悍不畏死还是疯狂前冲,地上的虫尸虽然不断变多,但包围圈却在逐渐缩小。鬼伯的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陈安没有犹豫,径直走了出去。与鬼伯三年相处,可能话都没有说过几次,但对于一直孤身一人的陈安来说,早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亲近之人了。当时放其离开,心中也是不舍,只是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罢了。此时对方有难,自然是不能不救。
因此他没有再看下去,迈步走了出来。地上的虫豸在他脚下三尺之远就纷纷化为清水,渗透到了泥土之中。
陈安没有掩饰身形,那些蛮人自然发现了他,只是没有太过在意罢了。这万蛊大阵已然成型,就是中原的绝顶高手前来,也是有死无生,对此他们十分自信。哪知陈安在阵中行走居然平安无事,反而自家精心培育的蛊虫却纷纷如同变戏法一般被毒死,这时他们才骇然起来,冲着陈安叽里呱啦一通乱叫。
陈安完全听不懂,但也无心理会,只要决定杀人,他就从来没有手软过。他走到场中,双手一搓,一股红色烟雾腾起,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瞬间弥漫到了整个林间空地。
那群蛮人大惊失色,纷纷摒住呼吸,凝神戒备,可是奇怪的是直到那红色烟雾随林风散去也没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不过地上的虫豸就没这么好运了,纷纷化为绿红黑三色浓水浸入泥土之中。
只是一刻钟时间,整个丛林都安静了。
蛮人先是庆幸,接着大怒,冲着陈安喝骂起来。陈安对他们的叫骂无动于衷,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蛮人在说什么。
那蛮人首领神色惊疑不定,实在是陈安的出手太过匪夷所思,他有心想撤退,但这次的任务太过重要,若是让对方逃入中原,那万事休矣。
鬼伯已经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陈安眼中闪过一丝希翼。蛮族少女也认出了陈安的样子,大大的眼中透出一丝惊奇。
陈安倒是没有顾及众人各异的神色,只是自顾自的查看自己刚刚的杰作。场中只剩寥寥几只虫尸存在,虫毒属水,以火毒克之,自然尽功。而且蛇虫鼠蚁比之人类本就脆弱,只是生活环境诡异才给人一种很难杀死的假象,其实真正能够适应各种恶劣的环境,还能顽强存活的物种只有人类而已。他使用的火毒对人体只是轻微伤害,若是防御得当,更是可以避免,但对于虫豸这些小东西,效果却是致命的。
至于剩下的几具虫尸应该是天赋异禀,或是培育的异种,不惧火毒侵蚀,但还是被陈安突兀的火毒,搞得体内平衡崩溃,僵死当场。
他对这结果十分满意,目光一转便落在了对面蛮人的身上。
那蛮人首领面色一紧,但看到陈安如此年轻,才缓缓松懈下来,伸手止住属下的叫骂,向前跨进一步,用一口憋足的中原话说道:“中原人,这是我鬼夷内部之事,与中原朝廷无干,请不要多事。”
他虽然用了个“请”但口气十分生硬,任谁听了心中都不会痛快。更加加强了陈安心中蛮人不识礼数的形象。于是陈安只回了一个字:“滚。”
那蛮人思索了一阵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脸色陡变,继续说道:“中原人,莫非你要与我们煌都为敌?”
陈安心道,什么黄都红都听都没听过,自己好不容易发次善心,饶其不死,对方还在罗嗦,真是不知死活,但救人须救彻,饶人饶到底,他还是多说了一句:“再不滚就死。”
那蛮人首领眼中凶光渐起,这小子浑身没有四两肉,虽然不惧蛊毒,但中原人身体羸弱,我们这么多人,一拳一脚就把他打死了,于是也威胁道:“中原人,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们……”
陈安觉得自己真是注定是个杀胚,好好讲话怎么就不行呢,他也不想听对方继续罗嗦,直接身形一转,双臂展开,十指尖锐直向那群蛮人扑去。
众蛮人眼前一花就失去了陈安的身影,他们心中一惊正想着这个中原人是不是被己方吓跑了,就发现身前突兀的出现一道鬼影。
他们吓了一跳,齐齐往后退去,可还没迈开步子,就觉胸口一凉,似乎身上少了什么东西,再定睛看去,那个中原人竟诡异的站在他们身前丈许的地方,手中拿着十余个拳头大小的红宝石,眼神冰冷的看着他们。
蛮人首领正想着他拿这么多宝石出来做什么,莫不是要收买我们,那可不行,这次目标手上可是拿着煌都至宝驭神香炉,岂是区区几块宝石能够比拟的。不过他手上的宝石真的好大,世界上有这么大的红宝石吗?
想着想着他便两眼一黑,倒在地上彻底的人事不知了。
陈安冲着地上的尸体撇了撇嘴,扔掉手中被寒气冻成琉璃的心脏,向鬼伯那边走了过去。
此时的鬼伯心神一松已经瘫软在地,口中赫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女孩抱着他只是垂泪。
毒已入肺腑,神仙难救。
陈安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指间夹着一枚银针,抖手刺入鬼伯腰间肾渝。
霎时间,鬼伯面上青气依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重新恢复红润,甚至比平日里枯黄的面色还要精神三分,他整个人也重新坐了起来,诧异地看向陈安,女孩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但还不待他们露出喜色,陈安就语气沉郁的解释道:“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吧。”
女孩面色一怔,呆滞在了那,鬼伯倒好似有心里准备一般,面色平静。
他丑陋的老脸强挤出一丝笑意,对陈安道:“老爷,老奴服侍了您三年,从来没求过您什么,这一次我……”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面现不舍。
陈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闭目思索片刻,再次睁开看向鬼伯道:“可以,从今往后,她就是我亲妹子。”
他语气平静,没有半点感情,可鬼伯得他这句话,立刻欣喜若狂,不顾自己伤势就要起身向陈安拜谢。
“不必了”,陈安抬手制止他道:“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们爷孙吧。”说完转身离开,在数十丈外站定,他实在不适应这种生离死别,每当这个时候都会让他想及自身,所以他不喜与人来往,少沾因果。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鬼伯已经彻底的没了生息,而那蛮族少女则悲伤过度昏倒在其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