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邪瞳再现
“那雪芝”。
陈安瞳孔一缩,这一路确实太顺了,总感觉会有什么事发生,没想到竟然应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玄月真,却她眼神闪烁,身体半侧,明显是有了退意,这女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立场不定。
陈安暗自叹息,俗话说**无情,戏子无义,更何况自己和她还真没什么那么深的交情,指望她救命完全就是自杀的行为,看来还是只能自救。
眼角余光又瞥了一眼自己所处位置与山阳道的距离,悄悄算了一下闯过去需要几息。同时,陈安还分心二用,准备了一番说词,打算先将那雪芝稳住,再图后续。
只是这一切想的虽好,但另一边的那雪芝却不给他表演的机会。
没有任何的胜利宣言,也没有寒暄的废话。那雪芝现身的第一时间便盘膝而坐,将白水锦瑟横于膝上,纤纤素手轻抚琴弦弹奏了起来。
轻灵动听的音声宛如从四面八方响起,凭空在陈安与玄月真的周围凝聚出色彩分明的音符,每一个音符都似乎代表着一种道理具现化在现实,妄图将它所笼罩的一方空间吞噬同化,“仙曲纶音第十三式,造化同声。”
这些音符大半包围在玄月真身周,锁定住陈安的则只有一小部分,由此可见那雪芝心中最恨的人是谁。
这让两面三刀的玄月真彻底熄了出卖陈安的打算,转而思考起与陈安联手击杀那雪芝的可能性有多少。
只是思来想去都发现,这不现实。百花谷可没有两位阴神尊者炼神巅峰,因此谷内的镇派法宝只能留在谷中镇压气运,不可能让她带着随便跑。想要赤手空拳的打败持有白水锦瑟的那雪芝,与单挑元神老祖也没啥区别。
玄月真咬了咬银牙,逃跑无望,她不禁想起了最初的布置,先送走陈安,大不了再与那雪芝做过一场,将声音弄大点,吸引不远处的仙门驻守前来调停,那必是不了了之的局面,自己的最终目的却还是达到了。
随着她下定决心,整个两界峰顶都弥漫上了一层粉红色,无数花瓣自天空飘零,霎时之间铺满大地,将这一域都变成了梦幻般的世界。
玄月真这个人做事瞻前顾后,可一旦决定出手,却也不含糊,一出手便是看家本领,极乐迷界。
十里桃花如诗如画,分明的色彩充斥着所有人的视觉感观,让人心中宁静,渐渐忘却烦忧,淡化了心中嘈杂丝竹之音。周围的音符同化在这幅绝美的画卷中,一者解析道理清晰明澈,一者渲染色彩粉饰真实,两者冲突中又带着和谐统一,使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缤纷生动起来。
一时之间两界峰上,声色犬马五蕴皆迷,徜徉其间,只想永远沉沦再不醒来。
陈安秉持心中的一抹锋锐,在这种环境下勉强保持神志不失,但也只能一步一挪地向山阳道逃去。刚刚玄月真出手时就已经传音给他,让他先走,他也确实在这两人的争斗中插不上什么手。玄月真既然愿意出头,他也不会去逞什么英雄好汉,记下这份恩情便是。
眼看着他的逃离,那雪芝眉宇间过一丝戾气,葱白玉指再次拨弦,整个白水锦瑟都激荡起一层荧光。
指尖涟漪散失空中,换来的却是一道如泣如诉,如悲如歌的声音。这道声音仿佛唤醒了什么,天地间无数个类似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同试图唤醒沉沦于极乐之中的沉迷者。
这些声音都不大,但诉说的却似乎是天地间最正确的道理,让人无法辩驳,只能认同,“仙曲纶音第一式,天语梵音。”
陈安的逃跑之念被彻底压制,各种思绪纷乱,只想着回过头来与那雪芝拼个生死。但理智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那雪芝琴声的影响,必须摒弃,一时之间他竟变的进退维谷,在山阳道口徘徊往复,驻步不前。
玄月真的十里桃林也在这真实的讲述下明媚尽失,晦暗了下来,并且还逐渐带上了几分虚幻,有那么几分风雨飘摇即将消失的意思,她的极乐迷界还未发挥效用就要被彻底破去,在那最真实最正确的天地至理面前一切的虚幻都显得那么的不堪一击。
玄月真当然不会任由那雪芝发挥,她藕臂一举,臂弯的披帛飞起,落入极乐迷界之中,堪堪稳住了这花海世界,随即素手一翻,一柄绘着百样花卉的白底油纸伞落入她掌中,被她撑开之后就要向那雪芝罩去。
只是,突然之间她心中忽生警兆,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纸伞抵向身体一侧。
“吼……”
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吼之声传来,带起无边狂风,狂风之中有三分鬼气,七分阴寒,所过之处,草木山石尽皆被腐蚀撕裂。
玄月真撑着缚魂伞,体内真元不要钱的一般疯狂地注入其中,抵御着那能吹塌整个两界峰的狂风。眼角余光之中,那雪芝的白色身影在被黑煞组成的邪风正面吹拂,犹如破布袋般抛飞出去,洒下一捧鲜血;唯有陈安正巧站在山阳道口,躲过了来自山侧的妖风。
狂风只持续了三息,玄月真却感觉经历了一个世纪这么漫长。
狂风结束之后,她腕骨欲裂,浑身上下针扎也似的疼痛,手中缚魂伞伞面全部被腐蚀殆尽,只剩下一节枝桠尽折的伞骨。这本就不是防御法宝,能勉强防挡下这波冲击只是凭借着材料坚固,在如此强劲的狂风中,还能剩下一些残骸已经算是不错了。
顾不得去看那雪芝怎么样,玄月真艰难抬头,只见那邪风源处此时正站着一黑袍大汉,他脑袋圆圆须发张扬,身高怕不是有着丈二,浑身上下肌肉结虬,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一双黄色的瞳仁泛着凶戾的光芒,射出眼外足有一尺长。
此时他站在山道一侧,看着满地狼藉,颇为满意自己的杰作,张狂笑道:“逮到你们两条大鱼,本王这次就算是无功而返没完成任务,也算是十分值过啊,哈哈……”
“鬼梧?妖王?”玄月真面色铁青,惊骇失声。
这怎么可能?情报中不是说凝聚妖王真身的是大妖白风吗?妖王可不是大白菜,这么多年来妖族也不过是四大妖王支撑局面,可见凝聚妖王真身不比纯阳元神容易多少。这次白风凝聚妖王真身,已经是不知道消耗多少妖族的积蓄了,怎么可能还能供养另外一位妖王的存在。
“哈哈……”鬼梧大笑不止,其实他比白风还要先凝聚妖王真身,只是为了大局他必须要蛰伏以待,但以他张扬的个性哪里忍受的了,现在看到这百花谷主惊骇莫名的表情,他心中端的是畅快无比。
“我族大计,岂是你等能够想象的到的。本王蛰伏至此就是为了给玉矶老儿一个惊喜,你们……嗯?”
鬼梧正说的畅快,忽觉有些不对,他脸色一变,大手立时向着面前的玄月真虚抓而去。
半空之中一只黑色巨爪迅速凝结而成,狠狠拍下,把玄月真连同缚魂伞的残骸拍成了点点法力灵光。
“器魂替身?”
与仙门争斗千百年之久的鬼梧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玄月真竟然趁着他自吹自擂的时机,将缚魂伞残余的器灵抽取出来,做成了器魂替身,留下来拖住了他,而她本人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鬼梧先是一怔,似乎意识到了某种不妙,连忙反手抓向一旁趴伏的那雪芝。
他手中一轻,竟被他抓下来一件纱衣,再看原地,哪还有那雪芝的影子。
原来这二人见机不妙,早就当机立断实施了金蝉脱壳之计逃之夭夭了。
鬼梧大怒,他深知这些所谓的仙门羽士一个个怕死的不得了,逃命的本事比打斗的本事强出数倍,但也从没想过这二人在被自己重创之后还能玩出这些幺蛾子。
自己可是已经凝聚了妖王真身,就算是元神真人当面,没有件趁手的灵宝辅助,仅凭普通法宝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是在率先偷袭先把对方重创的情况下,竟然还被两个不到元神的小虫子逃掉了,这要是传回族内,他已经可以想象的到自己将会遭到怎样的嘲笑。恐怕千年之内,白风都会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拉尿了。
怒火在他黄色的瞳仁中燃烧,几欲沸腾的黑色煞气缭绕,他没有任何迟疑地架起一阵黑风就向着仙门“山中城”的方向追去。
在路过山阳道口时,正巧看到了低着头依然呆立在那里的陈安,仿佛还被那雪芝的天语梵音影响着不能动弹。
鬼梧本是仗着黑户的身份来仙门打探消息,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占点便宜捣捣乱,有可能的话甚至想要偷袭一下玉矶道人。而碰到玄月真二人斗法纯属巧合,当然也不知道陈安的身份。在他眼中陈安不过是玄月真的小跟班,无足轻重的人物。
但是刚刚玄月真才摆了他一道,让他怒火无处宣泄,而面前这小子又正巧撞在手里,那真是活该倒霉。
鬼梧随手一掌拍出,携带着少许真身之力,向着陈安兜头盖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 血月弧光
虽然是随手一拍,但妖王真身之力非同小可,即便是金身高人遇到也要小心应对。
庞大的真身之力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小山包大小的虎爪,向着陈安小小的身子就碾压而去,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将之碾成肉糜。
只是,那虎爪才到半途,所携带的庞然巨力竟陡然消失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而在巨力笼罩下的陈安亦是安然无恙。
鬼梧一怔,身形也不由的一顿,停在了半空。诧异地看向那个自己刚刚完全没有放在眼里的小人物。他确定刚刚那一击自己是用了力的,且周围的空间界域之力相当稳固,也不存在有其他人插手挡下自己刚刚那一掌的可能,甚至他连元气波动都没感受到。
那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鬼梧饶有兴趣的正视起陈安来,不错,仅仅只是有兴趣的正视,刚刚成就妖王真身的他,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存在能威胁到类比天仙大能的真身妖王。
即便是当代妖皇有能力击败他,但也别想轻易将他拿下。至于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镇国公,要是遇到了,他还真的想要见识见识能逼的整个仙门俯首的高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因着对未知的好奇,他暂时压下了对玄月真二人的愤怒情绪,飞临到陈安近前,大手一抓,想要把陈安抓摄起来仔细观察一番。反正此处距离“山中城”还有不短的距离,以自己真身大妖的能为,那两人也跑不掉,稍稍耽搁一二也没什么。
无形的挤压之力束缚着陈安的身体,似乎在下一刻他就会被提拽起来,但也只是似乎,此时的陈安就好像是长在了地上,无论鬼梧怎么用力都不能移动他分毫。
如此,鬼梧不由渐渐焦躁起来,他本就不是有耐心的妖,往常遇事都是一拳打去,哪有这诸多麻烦。眼下行为受阻,自然也是习惯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他虎吼一身,背后现出真身虚影,竟是一条山岳般大小黑毛白纹的吊睛白额大老虎。
他双臂伸探向前扼出,身躯鼓胀,臂膀贲起,显是用了全力。云从龙,风从虎,一时之间山道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嶙峋的山壁都被磨的几近光滑如镜。
另有狂风呼啸之声如万千鬼怪哭号,噬人心智,假使有普通的金丹宗师在此,即便不置身场中,仅仅只是听得这啸声,也是元神崩灭的结局。
在这仿佛天灾一般的场景面前,却见陈安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诡异的面孔,与刚刚跟随玄月真时相比简直是形貌大异。
雪白的面色泛着灰气根本不类活人,面上表情冰冷僵硬,尤其是一双漆黑的瞳仁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猩红之色,并带着血腥之意放射出夺目的光彩,让人看了不自禁就被吸引住视线,不可自拔。
就连凝聚了妖王真身的鬼梧被这双妖异的瞳仁盯住,也不由的脊背一寒,忘却了手中的动作。
玄月真和那雪芝亡命奔逃,再也顾不得向彼此寻仇。
真身妖王有多可怕,与妖族争斗无数年的仙门修士最有发言权。元神级战力说起来威风八面,但实际论起来,比之真正的天仙大能还是要差上一个档次的。借助宗门大阵仅作守势那还罢了,拉出来单对单,能保命逃遁就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况且那可是鬼梧啊,天生异种。
天赋异禀的大妖,想要寻觅根髓,提炼远祖血脉,凝聚妖王真身本就是一件极端困难的事情,比普通妖族要难出好几倍。可一旦成为妖王,实力也是成几何倍增长,立刻就能获得神通,战力远超普通妖王以及同等阶段的元神真人。
鬼梧在还是大妖的时候就不是几个炼神巅峰能够轻易镇压的了,现在凝聚妖王真身,一身本事通天彻地,就算是元神真人没有灵宝之助也不敢轻攫其锋。
那雪芝和玄月真这等所谓的元神级战力,在普通妖王面前甚或能够抵挡一二乃至全身而退。但现在面对鬼梧,还在被对方狡猾的偷袭重伤的情况下,别说全身而退了,真的可以用生机渺茫来形容。
两人刚刚的金蝉脱壳之法,以及现在亡命奔逃所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玄月真现在只希望金凰军斥候能警醒点发现刚刚自己等人造成的动静,前来查探一番,从而延缓一下鬼梧的追击,不然她真没有信心能在一位天赋异禀的真身妖王手下逃得性命。
“吼……”
恐怖的啸声无视了山川的阻隔,化为肉眼可见的波纹,霎那间拂过二人的身躯。
玄月真本就受了伤,被这波纹一扫立时喷出一口逆血伤上加伤,遁光也在这如有实质的音波之中荡起阵阵涟漪,几近崩溃。她咬了咬牙,强忍下口中的腥甜,再崔三分真元,才维持住遁光不灭,勉强保持住了先前的遁速。只是这么一来空乏的身体让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对能否逃到金凰军的巡防区根本不报希望。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心中最放不下的不是百花谷的弟子,也不是**道的道统,奇妙的竟是那个与自己斗了一辈子的宿敌。
所以即便是现在处境相当艰难,她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了眼那雪芝的情况。
只见被音波扫中的那雪芝身上闪烁起一阵白光,丝毫未有损害,反而遁速又加快了三分,直直把玄月真甩开了一大节。
玄月真先是一愣,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阵凄惶,嘴里苦涩地咀嚼着一个名词:“白水锦瑟”。伏羲琴作为功德圣器比之先天灵宝恐怕也不遑多让,那雪芝限于修为无法发挥其全部威力,但在关键时刻为主人抵挡一下攻击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能怪谁?怪自己的百花谷太穷?
玄月真苦中作乐的想着,同时还意识到那雪芝的心思,她不需要跑的多快,只要比自己快就行。鬼梧一旦追上来,自己搏命一击也能为她争取到逃命的时间。
可笑自己之前还千般算计对方,现在不止用来算计对方的“工具”生死不知,连自己恐怕都要赔了进去,真真是天意弄人。
想到这里,一股愤恨之情就不由的充塞胸膛,不得畅意,心中阴狠地想着是不是等到鬼梧追上来时,不作抵抗,直接让对方拍死自己,为其节省追上那雪芝的时间,与这宿敌同归于尽。
只是还不等她彻底下定决心,忽然感觉周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腥红的光芒一如夕阳的余晖,遍染群山,而溯其源头却是……
“那是什么?血月?”一个迟疑的声音在玄月真身后响起,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是那雪芝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怔怔望着天空中莫名出现的一枚弯弯的血色月牙出神。
这枚月牙细细弯弯一如情人的媚眼,温婉含蓄,却发出无所不至的血色光芒,侵染了整个万胜山的所有山峰。腥红的颜色本应绚烂,但这血色的月牙却似乎诉说着某种萧索某种凄凉,有一种惨淡的美,拂过能够看到它的人的心尖,让人有一种韶华不再,美人迟暮的惋惜绝望之感。
“吼……”
又是一声巨吼响彻山间,把玄月真和那雪芝的注意力,从血月上抢夺了过去。
一只山岳般大小的黑毛白纹巨虎,高踞山巅,对月长啸。只是这啸声中却没有半点先前的威势,反而有着一种呜咽求饶之感,还透着丝丝绝望,以及点点死意。
就像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想要畏罪自杀,却又受到良心的谴责,妄图获得时人的原宥。
……
一处假山翠石环绕;奇花异草点缀;林荫盆景为饰又有碧波河塘铺垫的小园中,一位青衣居士斜躺在一块光滑的卧石之上,正闭目怡然自得地听着林海涛声,虫鸟私语。
忽然,他心中一动,猛然睁开双眼,抬头看向了天空悬挂的一枚血色月牙。
口中自语般的低声道:“已经开始了吗?这难道就是征兆?”
……
中央界,西域,昆仑山。
苏晗似乎在这里找寻着什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长年被冰雪覆盖的山巅。此时心有所感,诧异抬头向山阴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红光透出,直入苍穹。
他满脸诧异地脱口道:“什么鬼?”
……
昆仑昊天境,万胜山,“山中城”。
那悬浮的清宵殿中急急走出一位灰衣老道,他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眉心正中还有着一点星芒,看起来颇有几分得道高人的仪态。
只是此时他的形象却不太好,一手提个朱红葫芦,另一只手两指捏着一枚紫金丹丸,似乎是正要往其中装填,却被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打断了,急匆匆地出来想要查看些什么。
而当他看清天空中的那枚血色月牙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嘴巴张的能塞下个鸡蛋。
按理说以他数万年的寿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震撼,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小的时候从故纸堆中翻出的传闻逸事,甚至无意识地将当初从书中看到的内容给念叨了出来。
“上古末年,血月凌空,百族哭号,万里荒冢,纪元终焉,末日浩劫。”
“这就是血月?这就是血月弧光斩吗?大将军王的血月弧光斩。”
第二百一十四章 梦中问询
玄月真和那雪芝怔怔地看着远处巨虎的咆哮挣扎,怔怔地看着它硕大的虎头掉落,看着它山岳般大小的身躯轰然倒塌。
死了?
堂堂真身大妖,天赋异禀的鬼梧妖王竟然就这么死了?
仅仅只是被血月一照而已啊,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掩饰不住的惊骇。
“轰”,鬼梧残躯倒下的声音震的整个万胜山都是一颤,凄厉的鬼哭之音横扫仙妖战线,向仙妖两族通告着一代妖王的陨落。
玄月真和那雪芝下意识地又看了看远处那依旧庞大的鬼梧残尸,妖王遗蜕浑身是宝,炼丹炼器都可得上品,但两人现在是一点贪欲都没有,满脑子除了惊骇就是恐惧,见到此情此景浑身一个激灵,半点没有要回头查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想法,而是双双架起遁光再次向仙门“山中城”方向飞逝而去。
……
碧翠山,与万胜山主峰瑶瑶相望,是妖族进攻的桥头堡。
妖王白风眼中嗜血疯狂,面上却一片平静温润,鬼哭之声传来时,他愕然回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是鬼梧?怎么可能?”
他虽然素来与这个兄弟不睦,但到底是血亲兄弟,可现在这个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竟然陨落了。
是谁干的?
一丝仇恨之意刚刚在他脸上出现便凝固住了,因为他抬头的角度正好看到了天际之上正在缓缓消散的那枚血色月牙。来自血脉中的传承记忆,比玉矶道人儿时的懵懂回忆要清晰的多。
血月弧光,大将军王。
那是一个在妖族之中被列为禁忌的名字。
如果说人皇只是让百族俯首,那大将军王便是一个能够让万族号哭的名字。他以铁血手腕横压万族,杀尽各种不服,神放异世,魔压渊海,鬼镇九幽,妖逐荒原,诸天寰宇莫有能抗者。
所依所凭的便是一柄血月弯刀,血月弧光斩一出,一刀之威甚至能荡尽渊海,彻底灭绝魔之一族。
白风实在不敢想象,刚刚天空那轮血月是否代表着大将军王的重生,若是,那妖族将要面临怎样的绝境。
一只羽翼小妖,轻巧地落在白风身后,躬身行礼道:“启禀白风殿下,盟主有令,我部圣族即刻从碧翠山一线撤下,回返族地,再做从长计议。”
白风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再次抬头看了眼那天空几乎淡不可见的血月虚影,眼中已经没了丝毫仇恨,只剩恐惧绝望绵绵无尽。
……
就在外界因为血月出现而沸反盈天的时候,陈安却似乎来到了一个奇妙的环境之中。这里什么都没有,周围混混沌沌,唯一的色彩,唯一的存在便是一个身着血红长袍的人。
他面目普通,无甚出奇,唯有一双同样血红色的眸子,绽放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竟是那阴魂不散的鬼影?
陈安认出了这道鬼影来历的同时,也立刻发现了其与之前两次的不同,他似乎变的更灵动了一些。
是的,这血红鬼影没有如前次一般的木然,双目之中神光湛湛,他直直地盯着陈安,竟然率先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应该我问的吧,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自陈安心中升起,这鬼影阴魂不散的缠着他,现在竟然反过来问自己是谁。
他并非无知无觉,前几次在绝境之中无端破局让他早就怀疑身上应该是有什么不协之处,后来见到了这血红鬼影,则让他更加笃定了三分。来到这大乾天下,妖魔鬼神都不再是传说故事,大能布局的桥段,虽不说人人尽知,但修炼到一定阶段也是心照不宣。因此陈安对这屡次助自己化险为夷的血红鬼影不是没有几分猜想,认为自己成了某个死而不僵的大能留在人世间的暗手。
但对此他倒是从来没有怕过,也没有想着像上原县茶馆中那些说书先生讲述的话本小说中的主角一样去积极应对什么的。他本就是劫余之人,能多活一刻也是上天垂怜。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武道天才天命唯一,必定登临九天什么的。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不借助大能的手段,永远都只能在泥潭里打滚,别说登临武道至高去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了,就算是身上的血海深仇也无法得报。
所以对于他来说很多事情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也不得不为。
而现在他却能借着大能布局的力量不止大仇得报,还武道通神登临了整个大周天下武道的最巅峰,就算来到这个异域之地,还有小光的陪伴,这一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有时候死并不可怕,苟延残喘的活着才悲催。
不过他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蝼蚁尚且偷生,能活谁愿意去死,即便是大能,即便是于他有大恩给了他力量让他报仇的人,他也不会束手就擒,他陈安生时活的快意恩仇,死时也要死得肆意璀璨。
所以,他对这一刻的到来早有心里准备,否则也不会如此的不顾身体暗伤在百炼神兵谱上强攻猛进锐意进取,为的就是在最后的时光里再绽放一把,拼他个轰轰烈烈,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快的他没有一点准备。
其他也就算了,百死余生之后,他对生死早已看淡,只是唯一可惜的是不能找到小光将他抚养长大。
虽带着这些遗憾,但再见血红鬼影时,他的心中却还是坦然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能赢。不是他妄自菲薄,没有进取之心,实在是差距太大了。
何为大能?
博古通今,无处不在是为大能。
你连人家存在形式都不能理解,还谈什么打败对方,从对方碗里抢食,简直是搞笑。那些主角逆天杀神的故事只是人们为了在这艰难的世道上生存,编篡出来互相鼓励聊以**话本传说,古往今来可曾有一例。所以陈安打一开始就只求拼个快意不求其他。这也是他为什么坠入这里之后没有半分惊骇,只是很平静的与那血红鬼影对峙的原因。
但在下一刻,陈安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对方一句话就把他给问懵了。
什么叫你是谁?这句话不应该是自己来问,然后这血影把自己的布置炫耀一遍,让自己死也死个明白吗?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就在陈安不明所以的时候,血影又补充道:“你到底是月长离还是羽赤邪?”
这两货又什么鬼?陈安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绝对不是大乾天下闻名的强者,同样也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这老鬼不会是找错人了吧,突然一个滑稽的念头在脑海中生成,陈安刚刚努力营造的惨烈氛围以及凝聚的搏命气势被搅合的一干二净,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疑似大能喋喋不休的追问。
“也罢,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血影出奇的好说话,见陈安闭口不答满怀戒备的样子也不以为意,只是转而郑重地叮嘱道:“无论你是谁都好,与我也没有半点关系,你只要记住,去东莱,拔血刀,救万民。”
“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按你说的去做?”陈安还忍不住开口了,人生在世本就是要求个明白,现在的情况与他原本预料天差地远,当然要趁这老鬼可以交流时,问个清楚。
“因为你只有按我说的去做,才能拿回你当年放在我这里的东西。”
血影语调生涩冰冷,但语气还算温和,耐心的解释道。
“什么东西?”陈安紧接着追问,看到血影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陈安稍稍放开了些,尽量想要多了解一些东西。
“当年是你在布局,我怎能尽知。”
我在布局?越说陈安越是一头雾水,下意识地问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问答的片刻功夫,血影的身形似乎更凝质了一些,双目也灵动了许多,他眼眸向上看了看,转而又盯着陈安道:“我只是一缕思感,也不清楚自己还知道些什么。只能你来提问,我来回答。”
听到血影如此说,陈安先是一怔,本能的警惕之心流转一圈,却又觉得对方完全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于是心中便是大喜,对面这家伙就算不是布局大能,但应该也是一个很古老的存在,甚至就是自己猜想的那人。即便对方也是大能布局的一环,自己多了解点也没有坏事,甚或能从其话语的蛛丝马迹中找出一丝真实。
只是他从未想过会这么突然的面对这疑似大能的存在,也没想过这疑似大能还愿意回答他的问题,所以自然也没有准备好想问什么。事发突然,他只能稍稍整理一下思绪,先确认般地问道:“你是大将军王吗?”
血色身影,血刀,能让人恐惧的血色眼瞳……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指向那个传说中的神话人物。
那个上古纪元末期,最璀璨耀眼的存在,直接导致了上古纪元终结的始作俑者。他结束了神魔纪元,也杀的人族凋零,功过是非被人臧否万古,无数关于他的事迹,至今还在中央界传颂。陈安就算窝在平泽沟那个穷乡僻壤,对由他的事迹所编成的神话故事也是耳熟能详。
眼下这个疑似的存在,虽然让陈安戒备万分,但心中还是怀着隐隐的激动和某种期待。
只是这种期待却被血影很干脆的否定掉了:“不是。”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将军王
“我仅仅只是一缕思感而已。”
“思感?什么是思感?”陈安追问道。
“简单的说就是一个念头,欲要做某事的想法。”
一个想法,不止能化形,还能遗留万古?陈安没来得及惊讶,因为他很快想到了自己问题中的语病,立时纠正道:“你是谁的思感?”
“东海,王岳。”
真的是大将军王,陈安愕然,一时竟想不起自己接下来该问什么,猜测是一回事,听到当事人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血影也不催促,短暂的沉默之后,陈安再次抬头,神色复杂道:“那你的本体在哪里?”
这个问题只是陈安心神激荡下的下意识所问,他根本没有期待会有答案,大能的下落哪是旁人可以轻易探知的。
哪知血影竟然依旧机械的回答道:“已经消亡了。”
“消亡?死了?”陈安目瞪口呆,哪怕明知道这是个谎言,也还是忍不住诧异万分。
对这些如今已经消失在中央界的上古大能的下落,古籍之中没有讳言,而是直接给出了解释,但那不是迷失星途,就是沉眠诸天,直接咒自己的本体死亡的,陈安还是第一次见。
亘古之时,洪荒大地之外还有无垠星空、九幽绝渊等地,其辽阔远胜洪荒,在那时就有很多大能怀着探索开拓之念,去往彼处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洪荒大地碎裂成为诸天万界。诸天神秘莫测,唯有万界供人族生息,所以迷失星途、沉眠诸天便成为了解释大能去处的最好说辞。
而像血影这样直言本体已死的,简直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大能已经彻底融合规则,出口成宪,因果相连,更何况是与本体息息相关的分身,他们所言的生与死随时都能引发大道具现,发生不可测的后果。所以大能哪能轻易言生死,就算是真死了,也不能说,用迷失星途,沉眠诸天指代就好。
“嗯,确实是死了,除了几缕思感,什么都没留下。”
血影丝毫不顾及陈安的感受,非常肯定地说道。
此时陈安颇有一种看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感觉,他已经无力吐槽,只能顺着血影的话头说道:“怎么死的?”
“自杀。”
陈安抚着额头,有一种越来越玄幻的感觉。
“你不信?”血影越来越灵动的眸子直视陈安,认真地道:“人可以求永恒,我的本体他为什么不能求永逝。”
陈安一呆,是啊,人可以求生,神为什么不可以求死。生与死不带任何感**彩的话,本就只是一种状态而已啊,也许永恒之后的境界就是永逝……
不待他深想,却听血影接着说道:“世人皆喜生恶死,却不知永远不死可又有情感在身,是一种怎样的孤寂煎熬。当然这不是本体求死的原因,事实上本体所求者并不是死,而是变化,世人只看生死,不通变化,永远得不到造化精要,其实求死本身就是一种超脱生灵本性的行为,既非生灵便为造化。”
“笑话”,陈安哪怕已经对造化永逝的说法有所认同,但还是被这番理论雷的不轻,辩驳道:“那这世上自杀之人不都成造化大能了。”
“这些人虽所为者不过解脱,但确实是求变化,身化能量散于天地,养育亿万微弱生灵,推动轮回,未尝不能说是一种造化。懦弱,逃避不过是世人根据自身观念强加于他们的情状,未必是天地大义。”
这简直是诡辩,陈安感觉自己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只能道:“我等生而为人当然应该以人道观念来看待问题。”
“所以尔不为造化。”
陈安被噎个半死,只能道:“那你的意思是造化都是死的?”
“不是,真正意义来说应该是不生不死,非生非死。”血影的眸子已经不是灵动这么简单了,一股深邃睿智的古老气息自他身上发散而出,使人不由自主地就对其信服几分。
“那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你想象不到的存在。当你看到造化之时,造化就是活的,你看不到它的时候,它就是死的。随你的观察而变,因为你之观察,并非只是看看,而是会以你自己的观念强加定义,不过是盲人摸象,只窥一面。”
很高大上的样子,陈安感觉完全不能理解。随后,他狠狠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的念头摒弃,他连永恒都达不到,想什么之后的境界,那不是庸人自扰吗。
现在陈安也明白了,血影存在的目的并不是要收了自己,或者夺舍什么的,只是单单地要传递一个讯息,去东莱,拔血刀。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福利,面对这难得的福利,不将心中疑惑解答,这都谈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死后成造化?自己但求一世洒脱,哪管前路是生是死,着眼当下才是正事,于是想了想又回归先前的话题,问道:“东莱在哪?”
“东面。”
“怎么救万民?”
“拔血刀。”
“你刚刚说我存放在你那的东西又是什么?”
“不知道。”
“……”
就在陈安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时候,血影伸手点向陈安的胸口道:“我只是一缕思感,一股执念,与本体所差甚远,记忆残缺不少,很多事情也并不知道,如果你真的想搞清楚一切,或许可以靠它。”
陈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胸前,在那里有一块玉佩,正面刻着草木,背面刻着两个古朴文字,正是陈安的天机秘钥。
报得大仇后,对于这个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物事,陈安怨念深重,一直用丝绦系在身上。
此时被血影点出,陈安心神巨震,猛然抬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天机印信。”
血影的回答依旧不带任何情绪,但却让陈安隐隐激动起来,竟然真的有人认识天机密钥,这个害的自己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也许今天自己就能知道其中到底蕴含着什么秘密,引的无数人追逐不休。
陈安颤抖着声音追问道:“天机印信是什么,又埋藏了怎样的秘密?”
没有得到回答,仿佛刚刚“天机印信”几个字触发了某种机关,血影眼中的神采又变得迟滞了起来,口中喃喃低语着:“天机印信,天机术士,果然是他们……”
“你到底在说什么,天机印信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陈安再也不复之前的淡然从容,大声叫喊,试图唤醒陷入了沉思的血影。
对于大能布局,乃至天意变换,这些太过遥远的东西,他都不放在心上。什么东莱,什么血刀,他根本就没打算去。无论背后暗手是真的想要他遵循轨迹走下去,还是只想利用的他的逆反心理,他都不在乎,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本心走下去。所以刚刚的问答也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是天机密钥不同。
阖家被灭,父母之仇一直是陈安的心结,尽管大仇得报,但他还是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还在大周时,他以为仅仅只是任中虚等人的贪心,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政治原因,天机密钥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略具纪念意义的东西。
所以大仇得报后,他也就没有再深想其他。
但是后来,他来到了中央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对他这么多年所形成的固有观念造成剧烈冲击。随着对这个世界的神话传说的深入了解,以及自己身上频频发生的异状,让他不得不产生一些令人细思极恐的猜想。
也许,天机密钥只是一条线,一直有一个幕后的黑手,在操纵着一切,玩弄着一切,甚至包括自己曾经的命运。
家破人亡不是偶然,来到中央界也是被人安排好的命运的一部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切也太可怕了。
刚刚与血影直面时,他并没有害怕,甚至还隐隐有着兴奋的感觉,因为他认为自己就要面对那个最终的答案了,大将军王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哪怕最后报不了仇,有些遗憾,但自己到底是明白了一切的真相,即便是死,也死的其所。
可是现在,经过一番对话,真相还是一团浆糊,反而他得到了个更加可怕的讯息,大将军王也是那个幕后黑手的一枚棋子。
那可是大将军王啊,比带领人族披荆斩棘艰难求存的人皇还要强悍的大将军王啊。
仅仅只是一缕思感,而且是个经历万载时光消磨后的思感就能斩杀真身大妖的大将军王啊。什么样的存在能将他当做棋子?
当然对那个幕后的存在陈安倒没有什么畏惧之心,人生而有一死,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就算对方再强也只是捏死自己而已,自己孑然一身又怕了什么。
他只是迫切的想要知道,仇人是谁,是谁安排了这一切,死并不可怕,但死得糊里糊涂的,他不甘心。存在身上的异状是血影引发,血影也是他最后的指望,现在他已经离答案很近了,若不能问出个究竟,又怎能罢休。
也许是他的呼喊起了作用,血影渐渐回神看向了他,目光深邃,带着一丝了然的意味道:“竟然是你,原来如此。”
陈安一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血影不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遗憾了,既然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便索性用这最后的能量助你一臂之力吧。”
话音一落,血影轰然炸开,化为星星点点的绿色小光球,纷纷散入周围的混沌黑暗中消失不见。
突然的变故,使得陈安大惊失色,猛然伸手向前抓摄,徒劳地想要留住什么,口中不甘地喊道:“什么原来如此?什么是天机印信,天机术士又是谁,他们又是谁?告诉我,告诉我啊……”
没有回应,只有四周的黑暗在吸收了绿色光球的瞬间,骤然一盛,将激动的陈安吞噬了进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浮生若梦
陈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一个没有父母,在家族中备受欺凌的小孩子,被所有人欺负排挤,甚至得不到家族武学的传承。
因此性格执拗的他妄图不依不靠,全凭自身的努力成为高手,并且固执的认为自己一定能够成功。没有指点,没有武学典籍,光凭自己揣摩,想要成为武道高手简直是异想天开。
可是事实却仿若一部传奇故事,他先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柄破刀,每日对着海潮挥刀万次。这万次练习的只是一招劈砍,他也只会这么一招。但他却并不觉得枯燥乏味,他忍耐寂寞,忍耐孤独,忍耐族人的白眼,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停的练刀。
一晃十年,当他成长为一位少年人时,来来去去还是只有这么一招。在这期间他受尽了各种嘲笑,但他依然我行我素毫不动摇,坚持着每日万次挥刀的习惯性练习。
直到有一日,他在野外遇到了一只斑斓大虎,这虎身高丈二,三丈长短,有房屋般大小,明显是一只成了气候的虎妖。
面对如此妖物,不拼即死,于是他在忐忑中挥出一刀。
这一刀毫无花哨,与平时练习对海潮挥刀时一样,尽管忐忑,依旧专注,充满希望,充满期待。
结果……刀落虎死。
面对如此战果,他自身都惊讶非常,一个不修内气,不练武艺,只会一招的人,竟然能轻松挥刀斩妖,也太过虚幻不真实了。甚至他都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他连忙看向手中之刀,这柄生锈的破旧柴刀,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一把墨玉为柄血色涂刃的弧形弯刀。
“血月刀。”
轰……
陈安脑海犹如被闪电击中,炸出一声闷响,眼前事物变的虚幻起来,他的视野也开始飘升,并且越拔越高,穿越千山万水来到了一处山间窄道上。
他以至高视角审视这里,发现在山道上有两人对峙。
一人身形魁梧,怕不是有着丈二高下,圆脸虬髯,甚是粗犷,身上披着一件黑底白纹的宽袍却根本掩饰不住其下结虬的肌肉,让他看起来浑身上下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并且蓄势待发,更令人恐惧的是一双黄色的瞳仁泛着凶戾的光芒,其凶意以及戾气之重吓都能将人吓死。
而另一人,虽然身材矮小,干干瘦瘦,但却完全没有被对方的气势震慑到。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有一种诡异惊悚之感,仿佛是自九幽绝渊中爬出的修罗恶鬼,连满天神佛都能给拉下地狱,给人恐惧和绝望;又如天地仲裁的意志,高缈威严,随时能降下雷霆之罚,让人心惊胆颤。
这一邪一正,相互杂糅,全然不显违和,反而在阐述着某种本质。
“这是……”
陈安的意识高悬九天,立刻察觉到了这里竟然是万胜山的山阳道。而对峙的两个人竟然是那鬼梧妖王和,自己?
不,那不是自己,陈安心中笃定,那是被血影代替的自己。
莫非自己已经被血影夺舍,不然怎么解释眼前的这一切。不过若是如此说来,那之前的梦中问答又怎么解释?以血影之能,完全抹掉自己的存在,彻底夺舍自己,全然不费吹灰之力,何必多次一举,说一大堆狗屁不通的话来忽悠自己。
正这么想着,下面的两人动了。
妖王鬼梧就地一滚,变成了一只仰天咆哮白纹黑虎,并且在咆哮声中,越变越大,法天象地。眨眼间就膨胀到了山峦般大小,“陈安”的身躯在他面前连根毛都比不上。
可这种超具视觉冲击的对比,却在“陈安”抬头的那一刻改变。
“陈安”的身躯没有变大,却给人一种他就是万事万物的中心的感觉,目光不有自主的就会忽略掉仿佛已经成为了背景板的鬼梧,而投注在他的身上。
一双血红色的眸子洞彻四极八荒,令万族俯首,神魔颤栗,妖鬼肝胆俱裂,让一切直视它的存在在恐惧绝望中瑟瑟发抖。
那就是一切恐惧害怕的源头。
那是恐惧之源血月瞑瞳。
在同一时间,“陈安”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虚幻的弯刀,墨玉为柄血色涂刃。
他握着血色弯刀缓缓挥下,轻盈随意,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平静日常,没有一丝的杀意死气,只有专注虔诚,对做任何事情的专注,对这一刀的虔诚。
而被血月瞑瞳注视着的鬼梧仿佛回忆起了某段传承记忆,想起了眼前的一幕到底代表着什么,于是他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直到一轮弯弯的血色月牙升起。
猩红色的月光,洒在鬼梧庞大的妖躯上抚平了那因惊悚而竖立的毛发,松弛了那因害怕而僵硬的身躯,驱散了其眼眸中的绝望恐惧,只余一片欣然,去迎接那最终的弧光。
似乎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而是母亲的怀抱,情人的心扉,最终的归宿,只有回到了那里,才能感受温暖,让心灵安宁。
轰……
无头虎尸,虎头落在另外一边,面上再无凶戾煞气,也无恐惧绝望,只有欣然笑意……
陈安的意识漂浮云端,目睹了这一切,心中似乎对血月弧光的奥义有了一丝明悟:世间一切莫不痛苦无奈,世人俱在苦海中沉沦,不得超脱。而血月弧光并不止是一式刀法,更是接引之光,渡化之光,渡化世人超脱苦海。
同时这也是无解之刀,永恒即超脱,死亦是超脱。
一刀之下,不死即永恒。
他似乎也明白了之前血影所言:执着生死,不为造化。
不过陈安从来不是眼高手低的人,虽然在那一式血月弧光之下,获益良多,但真正需要面对的问题却也浮上水面。
血影为自己演示血月弧光斩干什么?
之前让自己化身少年对海潮练刀,是血月弯刀的起源;那之后斩鬼梧一刀就是血月弧光的最终形态,仅仅只是让自己了解血月刀的过往,好能去东莱拔起它吗?
陈安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但又实在想不出血影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又低头再次向下面看去。只是这时血影所化的“陈安”也恰好抬头。
四目一对,陈安脑海中“嗡”的一声,犹如被重锤砸击,眼前再次一黑,仿佛掉入了无底深渊之中,不断的沉沦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安周身各处疼痛之感如潮水一般袭来,他猛然坐起,如离水的鱼儿一般,双唇不停地阖动,拼命地喘息着。
“呃,呃……”
周围有异声传来,他定了定神,循声望去,入目是一张满是风霜的老脸,沟壑褶皱遍布。
但此时这张脸面对着陈安正洋溢着喜色,显然是因为看见他醒转的缘故。
神念一复,前事原由立刻在陈安心湖重演了一边,使得他疑声道:“老丈,是你救了我?我这是在哪?”
他唯一记得的是在山阳道上被妖王鬼梧劫了下来,至于梦中之事太过虚幻,刚刚醒来脑子还不太清楚,分不出是真是假。所以他现在急需弄清楚自己是在哪里,是已经回到了中央界,还是还在昊天境之中。
他一边询问,一边还在老者身上打量了一遍。
这就是个普通的老者,约莫六十上下,不过外貌看起来还要苍老许多。双手粗糙,腰背佝偻,腿脚弯曲明显是常年操持体力活计的缘故。站姿倒是沉稳,因是早年练有功夫在身,但并无天人交感的痕迹,不入天象便是凡胎,老不以筋骨为能,这些功夫多半也是荒废了。
“啊……呃……啊……”
老人看见陈安起身询问,连忙伸手想要把他按回床上休息,一边还比划着什么,口中赫赫有声。
陈安心思机敏,眼角余光立时扫到了老者口中,那里只有半截舌头在弹动着。他心下一恸,想到了小光,不由生出三分亲切之意,兼且他也确实疲惫,身处何地迟早能弄清,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却不容忽视,哪怕身陷囹圄,也要修养好身体才能图谋脱困。
于是他便没有反抗,顺着老者的意思,重新躺倒。
只是这时他发现了一个问题,眼前老者竟然身量奇高,手掌也有蒲扇大小,莫不是异族。
异族的传说,他在大乾这么久还是听说过的。传说其为先天神祗的后裔,只是被大将军王驱逐后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连续几朝几代都被贬斥为奴隶,备受歧视,就算是如今的大乾号称兼容万族,也还是没有翻身,只能在一些偏远地区苟延残喘。
若这老者真是异族,此地又是何处?
一边这么想着,陈安一边躺了回去,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屋梁,看到了房舍中的家具,看到了床铺,还看到了自己短小干瘦的手臂……
短小?
陈安心头一凉,猛然再次坐起,伸出双手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手掌手指都有些偏瘦,肤色发黄显得有些营养不良,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双手小巧稚嫩,明显是小孩子的手。
然后,他惊恐的看向自己的全身……
这哪是老者身材高大,明明是他自己变小了。
尽管已经经历过了一次,但还是一时接受不能,本就重伤之躯,经此一吓,陈安双眼翻白再次昏厥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天下九州
惨白的日光漫不经心地照射着大地。
尽管已经是阳春三月的时节,但北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是寒冷异常。就连常年葱翠的松柏都耷拉着针叶,无精打采地站在一处粗制滥造的小园中随风打摆。
这园子当真粗糙,里面的假山,石林,草木,池塘,全都杂乱无章地堆砌一处,与南方园林的匠心独运,一步一景相比,尽显北地之风。
一个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窜入园中,猫着腰,踮着步,偷偷摸摸地跑到一处假山石旁。
山石上正坐着一名**岁大小的男童,穿着浅色薄袄,眉目清秀,此时正仰着稚嫩的小脸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发呆。
那鬼祟的家伙小心翼翼地绕道男童身后,把脏兮兮的小手蒙在男童眼前,嬉笑道:“猜猜我是谁?”
男童无奈地把那双肉乎乎地脏手拿开,并一把将其主人扯到身前,不耐烦地道:“团子别胡闹。”
“不许叫我团子。”
那鬼祟的小家伙竟是个扎着总角辫的女孩只有四五岁大小,被制止恶作剧后,气恼地将精致地五官挤到一处,两边本就带有婴儿肥的腮帮子高高鼓起,大声嚷嚷着:“人家有名字的,人家叫马月香,大白马的马,月亮的月,芬芳馥郁的香。”
男童咧了咧嘴,违心地赞道:“你竟然还学会了芬芳馥郁这个词,不简单啊。”
“那可不,娘亲都夸我……”小丫头傲娇地昂着小脑袋。
“可芬芳馥郁四个字里面,哪有香字啊。”
小家伙得意面色一滞,连忙把脏兮兮的小手伸到面前,憨态可掬地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扯道:“芬……芳……馥……”
男孩不待她数完,一把将她的小手捉住,并往身边的池塘中按道:“你看看你,在哪玩的这么脏,夫人看到了,免不了一顿好打,快去洗洗。”
“嘻嘻,娘亲才舍不得打人家呢,你就会吓我。”小丫头满不在乎地嬉笑道,接着她无意中抬头,正见一神色愤愤的少年人也走进小园中,借着园中道路向后堂走去。
她下意识地高声唤了一声:“大哥……”
于是那少年人也看到了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理也不理,径直离开。
一旁的男童见此皱了皱眉,这少年也算眉眼俊俏,只是一直吊着眉,面相刻薄,一脸仿佛谁都欠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了很是不爽。
“大哥又要和娘亲吵架了,这些天他们都吵好多次了。”小丫头闷闷不乐地道了一句,拉回了男童的视线。
看着小丫头的苦闷样,男童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小脑袋,但却也是无奈,因为他毕竟是外人不知该不该插手人家的家事。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到最后得不到感激还罢,若要惹得一身怨怪才是闹心。
况且他现在自己都一脑门子烦心事,先不说返老还童,功力尽失了,就是身在何处都没有摸明白。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比人家子孙不孝要闹心,哪又有闲工夫去管别人的家事。
男童,也就是陈安想到自己眼下的状况简直无语凝咽。
不过这无数糟心的消息之中,也还是有好的一条,那就是他已经身在大乾灵州了。
虽然在这个没有地图寸步难行的时代,大乾灵州这个地名笼统到几乎无用,但毕竟是大乾治下不是,比起昊天境中处处杀机起码安全方面有了保障。不然以他现在功力尽失的情状,若是还在昊天境中,才真是十死无生。
而且中央界也不止一个大乾,昆仑山另一侧就是化外蛮夷之地,若落到彼处,也未必比在昊天境中强到哪去,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陈安还算是幸运的。
那日他醒来,因为有过一次经历,所以很快接受了身形变小的事实,快速融入到周围的生活中,还了解到,当日自己是被这马家的长工哑伯捡了来,又被这马家的夫人余氏收养了。
这马家也算是积善人家,夫人余氏寡居,却颇有善名在外,经常接济周曹贫民,抚养孤幼。除了陈安和其亲生的一子一女外,还收养了两个养子在家,靠着一间在镇上经营的粮铺勉强度日。
所以在当地官府的备案中只被定性为一阶中户。
大乾对治下之民,按税收比率分为五等十一阶,第一等的自然是地方豪绅,而第二等到第四等的富户,中户,贫户各分三阶,至于最后第五等的赤贫基本纳不到税,所以也分无可分。
贫户缴纳口赋,中户在缴纳口赋的同时还要承担劳役,而富户在口赋劳役之外还要缴纳利税,至于豪绅按照税法来说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多,只是具体能收上来多少,还要看中央和地方掰腕子,任何世界都不可能完全依法而为,特权阶级总有普通人想象不到的特权,能维系表面的和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这种制度下有坏的一面,当然也有好的一面,就比如说马家。以他家经济,评个二等富户绰绰有余,除了口赋徭役外还要十五税一,但法理不外乎人情,因其善行,地方上硬生生给了个中户的评定,减去了其利税的负担,使得一个寡居夫人带着五个孩子再养着两三仆役也能勉强度日,逢年过节甚或还能有些结余。
马家的情况实际上陈安无关,他自清醒以后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身在何方,距西域多远。
但因人小腿短,出不得门只能从马家仆役口中打听出此地为灵州上郡,却没有一点具体的概念。也是,身为仆役恐怕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县城,能有个上郡地名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哪能再奢望过多。
据陈安所知,大乾国祚袭承自前魏,前魏王庭又传承自前汉,前汉又直言自诩为诸夏苗裔,人皇子孙。
于是时人以常用人皇创世所开辟的九州之称谓来称呼中原这诸夏祖地。
到前汉之时,诸夏鼎盛,当然不甘困居于九州之地蛰伏,于是驱戎狄于漠北,乃有戍戎;开荒芜及北海,又立朔方;而后建古栈以通西域;裂南疆以成岭佑;越蜀地以统百夷,又得五州之地。是以前汉天下虽号称九州,实际统御已有十四州之多。
到了大乾虽未成仙朝,但政策开明兼容并蓄,尽管因为世家门派坐大使得真正掌控之所不过京畿五州,但愿朝天子,归于王化之下者除前汉十四州外,又加上了西岐,九原,九黎,南疆,云荒五地,是以大乾的疆域有十九州之多,辽阔无边。
至于这十九州则分别为,诸夏九州:钦平(钦州)、青徐(秦州)、荆扬(燧州)、雍梁(合州)、天翼(圣州)、蜀川(蜀州)、幽云(云州)、湘豫(豫州)、东海(兖州);王道五州:戍戎(凉州)、朔北(寒州)、古栈(并州)、百夷(离州)、岭佑(南州);以及化外五州:西岐、九原、九黎、南疆、云荒。
陈安掰着指头数,也没发现大乾灵州是何地。不过好在有个很好的参照,那就是昆仑山下,准确的说应该是昆仑山的西北方。但西北方这个概念也太大了,大到根本不可定位。
因此陈安今日在此就是想等着余夫人午睡醒转,好好的来问上一问。
前几次,他也见过余夫人,但那时不是他自己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就是小心警惕不敢暴漏身份。现在他终于确定了,自己已经彻底逃离了昆仑山地域,这才放下心事,敢于前来问询。
只是他还没动,却被余夫人的长子马睿抢了个先。
看着那货气势汹汹的样子,陈安打算稍晚点再去,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他知道,余夫人见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后估计也没心情再见自己了,自己今儿来的真不是时候。
余夫人这亲儿子,陈安刚来没几天也算是如雷贯耳了,从几个仆役短工嘴里就没听到过一句对方的好话。余夫人收养的二子更是对其厌恶非常,唯有眼前的小女儿与其算是一母同胞,兼且年幼,倒没有太多想法,但与这个大哥也是亲不起来。可见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见人厌,狗见狗烦的货色。
果不其然,这刚刚进去没多久,后堂中就响起一阵杂乱的争吵声。
陈安等了一会,争吵声却不见小,反而越来越大,间或还伴随着物品摔落在地呤啷声。他心思纠结,毕竟他受了夫人的恩,若能为其做点什么,心中也能安宁一些。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就见哑伯快步从前院赶来,矫健的越过小园中的弯曲道路,直奔后堂而去。由于心中念着事,根本没有发现陈安二人。
陈安刚刚之所以犹豫,想的是那毕竟是人家的家事,那马睿再不肖与余夫人也是亲母子,他绝对不会对余夫人怎么样。
但哑伯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有功夫在身,但毕竟是奴仆身份,又口齿不便,进去八成会被马睿那混账迁怒。
陈安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对其有种天然的亲近之感,见到其贸然进去,立刻就想要跟着策应一二,免得其吃亏。
于是一拉小丫头道:“我们也去看看。”
第二百一十八章 马家故事
后堂之中除了马睿、余夫人和哑伯外还有一直侍候余夫人的小丫鬟,只是小丫头显是被吓傻了,捧着个碎瓷茶盏蹲在一旁,看着马睿在那发疯,不知所措。
陈安领着马月香就走到了她身边,开口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正是六神无主之时,被陈安一问,本能地脱口道:“大少爷不想去武直院进学,夫人不同意。”
陈安恍然,他虽然来大乾的时间还短,但是对大乾风貌的认知,却不逊与时下之人,盖因暗司特务出身的他最擅长的就是适应环境,融入环境。自初到平泽沟起,他就一直在研究大乾风物,以期以最短的时间融入其中。所以对一些与民生息息相关的机构知之甚详。
所谓武直院,还要从朝廷针对治下之民的教育政策讲起。
作为诸夏王朝,当然要以教化为先,因此朝廷选官多为文学之士,并且在天下各州广置文学馆,收录英才教育,每期设置考核,考核通过者可选为官吏。这简直是一步登天之途,自然为人所向往。但奈何这天下到底还是精英人士的天下,晋升之途掌握在精英人士手中,类似文学馆进学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八成掌握在士族豪绅之手,普通平民想要获得难上加难。
但是大乾朝廷号称兼容并蓄,国策甚为开明,给普通人也提供了上进的机会,那便是同样在天下各州都有设置的武直院。
只是武直院与文学馆还是有些差距的,这差距指的可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一文一武,事实上文学馆虽叫文学馆但也教授武艺,并且所传授的武艺比武直院还要更加高深。在诸夏之人看来,文武本就不分家,文采风流自然高人一等,但没有武艺傍身,没有强健的体魄所有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空。所以在大乾,文武双全才是正途,是人才,只修一种不过是弱鸡和莽夫,有识之士断然不取的。
武直院与文学馆的不同在于,一者为官办,一者为民办。
不错,文学馆为民办,武直院是官办。
在时人看来,文学馆为国家培养官吏,当为官办,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虽然国家也为各地的文学馆拨款,但实际上各地文学馆的大半经费和控制权都在地方豪绅的手中。地方豪绅中有名望有学识之人会被国家直接授命为博士成为该地文学馆的实际掌控者,牢牢把控国家官吏的后备人才资源,建立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体。
武直院兴办的初衷,就是为了对抗这种制度,打破地方豪强对国家人才资源的垄断,给平民更多的机会。但是自其建设之后,并没有什么突出贡献,实在是因为国家根本负担不起这一部分的教育费用。武直院的教学水平和师资力量,与文学馆相比简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所以自武直院初创以来,一直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吊着,地位尴尬无比,直到镇国公的出现。
如果说大乾太祖太宗只是走了狗屎运在前朝遗骸上建国,那镇国公简直就是大乾中兴之星,他一手缔造了堪比地上仙朝的大乾帝国,中央王朝。
他对大乾的贡献,可不止是一个扫灭四夷,威震八荒,很多润物无声的政策简直数不胜数。
就拿这个武直院来说,他制定了一个策略就是各地武直院由当地门派结社承办,国家拨款三成。
起初各大门派都不以为然,甚至心中多有抵触,他们本身就是学院的雏形,自家培养弟子还培养不过来呢,哪有闲心去教育人家。
但是云天宗带头,广开武直院,再有国家政策支持,云天宗的武直院一度开的整个北地都是,甚至都开到同为十方巨擘的流风亭的山门前,与这个大佬抢弟子,抢生源。
这还能忍?
于是流风亭也开吧,开分基地谁不会啊,反正国家本就有基础在那里,投点钱,派个外门弟子坐镇,一应招生事项都有地方官府承担,简单无比,然后就是各大门派比赛似的开办武直院。
如此而为,只是短短两三年时间,各大门派支持的武直院就能向世家大族掌控的文学馆叫板了,文学馆再也不能垄断人才,由是中央集权稳固。
各大门派此时也发现了,开办武直院对于他们来说好处还是有很多的,就不说其中对于资源以及有资质的弟子进行节流这种暗手了,就单是国家政策的支持,以及为国家培养人才,这些人才的香火情,就足以使得自家门派地位稳固。
所以到了后来,不止十方巨擘这一层次的顶尖门派在办学,其他一些二三流的门派也开始纷纷效仿热衷办学。
武直院的规模如滚雪球一般壮大,几乎大乾十九州,每城每郡都有武直院设置。
按道理来说,武直院虽然底蕴还浅,但能够进学其中也当是不错,甚至很多地方的武直院都能吊打当地的文学馆。
但陈安转念一想,此地邻近昆仑山,当是大乾边境地区,而大乾边境的武直院似乎有着这么一条规定:“凡中富之家五口丁一,进学武直院,以充边戍。”
也就是说,大乾边境地区的武直院还有为国家培养边军的义务。
事实上无论哪朝哪代,似乎边民都承担了边境囤戍的兵役。而不同的是陈安曾经待过的大周,武道最高也就是九窍圆满,对军队的要求相应较低,真要上战场,临时招募,发个兵器就可以了。
可是在大乾,飞天遁地的非人存在比比皆是,那么对军队的单兵素养要求相对的就要高了许多,不在武直院中操练一二如何能上的了战场,就算勉强上去,也是炮灰的料。
所以话反过来讲的话,在边境地区进学武直院,往往还代表着要去边关服兵役。
这么一说也就能理解这马家大少爷如此歇斯底里的原因了。
可是他在这闹有什么用呢,他是马家独子,这兵役他不服谁服,莫非……
陈安脑子一转又想到余夫人的两个养子,然后他看那马家大少爷的目光就有些玩味了,这小子倒是打的好算盘。
这倒不是说不能顶替兵役,其实很多富户都是出钱让人帮忙去服兵役,这种事大周有,大乾也有,甚至估计任何朝代都有,饿的快活不下去的赤贫到处都是,随便给点安家费,愿意替死的人估计都能排上队。
但这又不是直接征兵,进学武直院也不是一定就会上战场,把危险丢出去的同时,也把上进的机会让给了人家,这马睿是脑残吗?
只是听刚刚小丫鬟的话,这马家大少的提议似乎被余夫人否决了,是望子成龙想要逼一逼,还是太过心善不忍让其他人替自己儿子受过?陈安瞥了一眼站在堂前,脸色煞白,被自己儿子骂的一副凄凄惶惶模样的余夫人,虽不愿相信世上有如此好人,但还是认为因由可能是后者。
“你这个残废老虔奴,快滚开,主人说话,你在这碍什么眼。”已经被陈安标记为脑残的马家大少犹不自知,还在把邪火发泄在出来劝架的哑伯身上。
“住口,你……你怎么可以对钱伯这么说话。”余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一只手扶着背后胡床,一手指着自己的不肖儿子呵斥道。
只是她眉眼弯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这句呵斥半点威力也无,反而让马睿更来劲道:“骂他一个卑奴怎么了,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一个两个不相干的人领进门,有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现在一个下仆都能骑在我这个马家真正的主人头上了,我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地位?”
马睿伸着手指点着余夫人,又点了哑伯,还不过瘾,说道不相干的人时,又点向陈安。
不过目光只在陈安身上顿了一下,就落到了一旁的马月香身上,仿佛发现什么新大陆似得,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马睿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么这么维护这老奴,莫不是你俩有一手,我就觉得这丫头来得蹊跷,父亲生前还没有,父亲死后反而给我添了个妹妹。合着你们一家三口团聚,急着送我去死。”
寂静,厅中自马睿话音一落,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包括陈安在内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马家大少竟对自己的生母说出这种话来。
最先回过神来的哑伯,眼中羞愤,恼怒,痛苦一一闪过,脸色涨的通红。有心想要拿下这言语辱母的畜生替自家主母好好教训一番,但却囿于主仆名分不敢妄动。
正不知所措间,忽听身后咣唧一声,连忙回头去看,只见余夫人已经双眼翻白闭过了气去。这一变故,吓的他再也顾不得其余,连忙转身将之扶起,放置在胡床上,按压人中抢救,为其导气。
马睿也被这变故吓了一条,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犹豫着是否上前,但看到余夫人在哑伯的抢救下,呼吸渐渐平顺,睫毛开始颤动,有再次苏醒的迹象。便咬了咬牙,一甩袖子,“哼”了一声,狠心出门而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进学武直
陈安拳头发痒,有心想要追上去,给这个连他都看不下去的不孝子一个教训。奈何他身边的小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使得他不得不留下来收拾马睿留下的一地狼藉。
小丫头对马睿刚刚那句话似懂非懂,也不了解其蕴含的杀伤力。但看到大哥发狠,母亲晕倒,吓的大哭不止,使得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厅堂更加混乱。
陈安一边哄着小丫头,一边观察着余夫人的状况。
好在她只是气急攻心,一时闭了气,在哑伯的抢救下已无大碍,醒来之后脸色煞白,显然是被自己的长子气的够呛,但以她柔弱的性子,除了眼眶通红,偷偷抹泪以外,还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陈安暗道晦气,看余夫人这样,估计是没心情理会自己了,要不要出府去看看。
这到不是急于去寻找小光,而是随时掌握自身的所在是他一向的习惯,若是身在不知名处,难免心中不安。事实上他也明白,以他现在的状况,别说翻越昆仑山前往西域了,就算是走出府去,以一个七八岁孩童的模样都未必能保证安全。
大乾有镇国公的余泽在,是正处在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些夸张,但保障居民安居乐业却还是可以的。不过虽是这么说,但也要看在什么地方,在京畿五州大乾朝廷实际的掌控区域内确实是这样,但在京畿五州之外,大乾律法还有多少威慑力,那就只有鬼才知道了。
不说其他,一个平泽沟,还不是被广寒高家套个马甲说屠灭就给屠灭了,官府就算查有实据,还敢去高家抓人不成。顶多被捅上朝堂,被高家的政敌拿出来恶心恶心他们,更多的东西谁也不敢奢求。
陈安现在这个样子,不止功力尽去,而且人矮力弱,四肢短小,一些技巧性的武艺根本就施展不出来,一个不是太笨拙的普通成年人估计都能按着他吊打,就别说这大乾边境四处浪荡的武道强人了。
而且他想打听的事情,多半还要去到茶楼酒肆这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在那种地方真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贸然出府,太过威胁,但就这么等待,又实在是不甘心。
正思忖之间,怀中忽地一空,小丫头挣脱了他的怀抱,扑到了余夫人身边,早已止住哭泣的她,懂事地安慰起自己的母亲,奶声奶气地道:“娘亲您为什么哭呀,是不是哥哥惹您生气了,香香乖,不学哥哥,听您的话,您不要哭了,好不好。”
听了小女儿安慰的话语,余夫人空洞的眼中,多了一丝色彩,伸手一把将女儿搂在怀中,心里多感欣慰,可一想到长子的样子,又有些心酸,忍不住将女儿搂紧,下巴搁在其稚嫩的肩头,痛哭失声。
见到这温馨的一幕,陈安心中也有一股暖流涌动,但又看到余夫人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他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自己别说把马睿那个畜生给杀了,就算把其打断腿,余夫人也未必会感谢自己,恐怕还会指使哑伯把自己的腿给打断,给她儿子报仇的情况居多。
不过……武直院?
陈安忽然眼中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不停的转动。
稍稍迟疑后便下定了决心,坦然走到余夫人面前,深深一揖道:“深受夫人大恩,无以为报,愿替大公子服役,进学武直院。”
陈安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么做有些无耻,进学武直院怎么看都是个鱼跃龙门的机会,虽然有可能会上战场送掉性命,但想要成功哪有不付出的道理,又怕死又怕累,那就要做好一辈子当个窝囊废的觉悟。
而且若是能进学武直院确实对陈安有很大的帮助,见识是一方面,搞清楚自身环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可以洗练根基,夯实再来一次的基础。
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对武道来说有多重要,根本不必赘言。他一个野路子出身,摸爬滚打到达外景已是顶了天了,根本没有多少信心可以武达宗师。他见过玄王挥拳,见过修真之途,不能武达宗师,缺的不是其他,正是根基。
若能进学武直院,补足根基,宗师未必不可期。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陈安这么做其实是在夺马睿登天的机会,简直是卑鄙无耻,但凡他年龄稍大一些,有个十五六岁之龄,都会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进而看清他的本来面目。
但妙就妙在,他现在的外貌只有七八岁大小,这么深施一礼,说话有理有据,又恰在马睿大闹一场,将这个机会弃若弊履之后。
如此在余夫人和哑伯眼中看来,陈安这简直是一片赤诚之心。
余夫人先是一怔止住了泣音,接着欣慰道:“安小哥有这个心,吾甚为感念,但这是我马家之事,自然不能让他人代受。”
哑伯也一脸欣慰的看着陈安,大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表示赞赏,显然也没有觉察到陈安的歪心思。
听到余夫人拒绝的话语,陈安心中惭愧,便不打算再争辩了,别人救了你,不知感恩,还想人家的好处,陈安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做不出这等事情。本就是厚着脸皮装不懂这么一说,再要纠缠便是不知好歹了。
余夫人又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道:“安小哥,可能还不知,边境不宁,灵王已经下诏屯兵,武直院此届学生必为兵役,且不日就要征战戎狄,进学武直院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虽说可立战功光耀门楣,但兵战凶危,且不可一时义气。”
在大乾断然拒绝别人的好意是一种无礼的行为,余夫人性子柔弱,做事却力求完美,不想冷落陈安的心意,便详细解释了一句。
陈安都打算放弃了,但听余夫人这么一说,心中反而来劲了。怪不得那马睿如此抵触进学武直院,原来马上就要打仗啊。
其实进入武直院也未必就要服兵役,若是表现良好成绩优异,还有可能会被选为官吏,立刻一步登天。但是在战时就不同了,当地将主大手一挥,什么大猫小猫都给征召了,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所以战时入武直院,九成九是要去边关走一遭的。
想明白这点,陈安心中坦然,小脸一肃道:“好叫夫人知晓,陈安心意坚定,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为报夫人大恩,也不辞前往。”
“你这孩子……”听了陈安的话,余夫人面上有感动,有欣慰,也有无奈,她性子柔弱,不擅拒绝人,但也不忍这小小孩童代己受过,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陈安不待她拒绝的话再次出口,立刻打断道:“况且夫人所忧之事,也不足虑。小子年幼,就算进学武直院,若要服役也要等些年头,到时,时移事易,边关战事未必一直如此。”
余夫人眼前一亮,不由有几分意动。
马睿今年虚十六,在武直院中锻炼个两年就要上战场,可陈安不同,他外貌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就算灵州战事吃紧,强行征辟也要达到十六岁才行,陈安距此起码还有近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后谁知道是个什么状况。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年龄,武直院的进学标准是十二岁,边关稍低,为十岁,陈安还差着一些。
陈安能想到的点子,其他人肯定也能想到,各地将主可不是傻子,怎么会让役户拿幼儿来搪塞征召,武直院直通兵事,肯定有年龄规定。
不过陈安也不担心这个,马家这种状况能被定为中户逃税,肯定背后有人照拂,无论是修改年龄,还是酌情特办,肯定自有章程,只要说服了余夫人,自己一定可以成功进学。
所以看到余夫人松动的神色,陈安不由又加了把力气道:“小子并非逞一时义气,为表决心,愿绝食明志。”
他外表小小年纪,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甚为可笑,但就是这认真的样子却触动了余夫人的心弦。自己儿子不肖,所以看谁家儿子都羡慕,在她看来,只是把陈安捡来给予一日三餐养着而已,可对方以垂髻之龄却如此懂事,知恩图报,哪能不欣慰感动。
若真像其所说的那样,进学武直院于其而言,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反倒是个机遇,那自己在后面推一手又如何呢,惠而不费,既解决了劳役问题,又能帮这个知恩图报的小家伙一把。
余夫人心中已是许了,但还是看了一眼哑伯,想要征询一下他的意见,毕竟陈安是他捡回来的,两人明为主仆,实则余夫人对这位不离不弃守着马家的老仆非常尊重。
见哑伯老脸带笑地点了点头,余夫人才对陈安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代我马家去武直院进学吧,真是生受你的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马家子,一应束修月例,你都不用担心。”
“谢夫人成全。”
第二百二十章 九原沃土
既然事情已经定下了,余夫人也不拖泥带水,立刻就开始着手办理。
这倒不是怕陈安反悔什么的,而是劳役摊派也就这几天的事情了,要不是被逼的急,马睿也不会去发那个疯,之后余夫人沉浸在自怜自伤中,全家哪还记得起劳役的事情。
如今事情算是圆满解决,当然要把劳役的事情提上日程。
按道理来说以陈安外表的年纪看还要差个两岁才能入学,但武直院也是有特招的,再加上余夫人使了点劲使了点钱,找来了郡城里的评议官亲自为陈安面试,事情便顺顺利利的办了下来。
之后就是准备,束修虽然是减免的,但进学之后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花钱,余夫人为陈安准备了两套崭新的被褥,四件新衣,还定下了丰厚的月例搞的陈安惭愧无比。
马睿中间回来看过一眼,发现劳役的事情解决了,长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浪荡性格,跟着一群狐朋狗友整日玩的不沾家。
余夫人的两个养子看陈安的目光倒是有些复杂,不过也没有羡慕什么,他们的年龄与马睿相仿,若是入学立时就要去服役,所以也没什么好羡慕。
陈安就是在马家万众期待和小丫头的不舍中踏上了求学之路。
……
轰。
一道光柱自地面升起,直冲霄汉,并且越来越粗,吞噬同化着方圆数十里地面上的一切。
苏晗踉跄着从中蹿出,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口中还骂骂咧咧地道:“他奶奶个熊,这墨宫的阳极轰天炮竟如此厉害,若不是老子见机的快,今天非交代在这不可。”
这么说着,还回望一眼那持续了十几息才开始缓缓变细的光柱,兀自心有余悸。
远处那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炮管,以及极具现代化风格的碉堡式建筑,依稀可见,看的苏晗一阵违和:“这明明白白的武侠世界,怎么搞得跟星际殖民一样,画风怎能乱成这样,墨宫的这些王八蛋不知道是周游诸天去哪学来的这一套,差点坑了老子。”
“不就是偷了一个傀儡娃娃吗,怎么搞得跟偷了他们女人一样,逮着老子猛打炮,啊呸,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不是味……”
他一边胡言乱语的咒骂着,一边跑的比兔子还快。
片刻之后,在他离开的地方,一只飞舟缓缓降下,走出几个身着机械化铠甲的兵士,他们各自手持一杆造型特异的枪械,四处检查了一会,才重新聚在一起。
“被那人逃掉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到我墨宫来撒野。”
“能在阳极轰天炮下活命的,起码是金身大能。”
“天下金身大能都是有数的,到底是谁?”
“以仙人遮掩天机之能,金身高人若不漏痕迹,我们怎能探知,先记录下他的气息,以后若是碰到了注意一点就是,现在该想想的是,岐王订制的七只傀儡娃娃少了一只,该如何向岐王交代。”
“距离向岐王交付的最后期限还有不短时间,日夜赶工应该还能来得及。只是可恨被那小贼偷去一只,材料费用上就要咱们自掏腰包了,那贼子日后最好不要让老夫遇到,否则……”一人犹自心气难平,放着狠话道。
不过他话语还未落,立即就有人揭短道:“那人起码是金身高人,天仙大能,就是让你遇到了又能如何,没有阳极轰天炮,恐怕还是你送菜的可能居多吧。”
“公输班,你……你……哼,老夫已经在研究将阳极轰天炮缩小到可以随身携带的技术了,到时候未必不能与金身一战。”
“这技术你都研究七年了,到现在连个毛影子都不见,我的鲁大博士,你还是趁早洗洗睡了吧。”公输班半点不让道。
“黄口小儿,你……”鲁博士气得跳脚。
一人连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不就是为了一个微子元件的事情,你们这一老一小忘年交至于反目成仇闹成这样吗?微子元件的研究可是宫主点了头的,用来稳定暗物质,以期达到探索无尽星空的最终目的,你们还有什么好吵的。”
只是他不提还好,一提鲁博士立即不屑道:“微子存不存在还不好说,搞微子元件,简直是无稽之谈。”
“微子一定是存在的。”公输班梗着脖子道:“你这老叟只能研究研究奇技淫巧,怎能明白微观世界的广大。”
“你混蛋……”鲁博士被气的脸红脖子粗,就要动手,这边公输班一点也不怕半步不退。
中间那人感觉脑门发疼,连忙伸手按住两人道:“你们这都什么狗皮倒炉的事情,大家可没功夫陪你们在这闹腾,谁手头没有一堆研究要做,赶紧回了回了。”
听到研究,这两人到底是没有动手,大眼瞪小眼地回到了飞舟之上,与其他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对于这群技术宅们来说,大好时光怎能浪费在追捕小偷上面,多做几个研究探明世界的真实才是正途,至于损失的财物顶多向岐王哭哭穷,说不定不止能够补足,还能赚到一笔研究经费,何乐而不为。
所以瞬息之间,苏晗就被他们忘到脚后跟去了。
而早被他们遗忘的苏晗却不自知,还在亡命奔逃,一口气跑出了数千里地才放慢脚步,调转方向,往元臧城而去。
元臧城乃是灵州首府,是整个九原最繁华的城市。
与云州不同,自古云州就中原九州之一,标准的郡县治,一州之地可划分为七郡,每郡又分数城,层层分级,行政架构清晰无比。
可九原不一样,虽在先秦之时,九原就已经是中央王朝的一部分了,可那时顶多也就是羁縻。甚至在中间几个王朝当政时,九原都在王化之外,为夷狄所掌控,所以九原的地域划分混乱无比。
不过大体上还是可以分为五州四域,分别是灵州、靖州、绥州、肃州、夏州五州;以及千堡道、昆仑山、归胡部、飞马走廊四域;这五州四域里间或还有朝廷的军寨穿插其间。
五州之中灵靖肃夏为灵王掌控,唯有绥州在朝廷手中以做制衡。
当然不是说灵王掌四州之地比玄王强,要这么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玄王比灵王强太多了。灵王四州之地加起来恐怕不到两百城,而云州七郡虽然荒凉但细算之下得有三百城靠上。
这里城的计算方法,用的是朔城为依据。
大乾治下的城池分为京、陪京、牧府、大城、望城、朔城、小城七个等级。而分级的依据,政治经济有一部分,更多的还是考量人口。大乾律中有明文规定,户数不过万为小城,不过千为镇堡,不过百为村寨;五万到一万为朔城,十万到五万为望城,五十万到十万为大城,百万为牧府,至于京、陪京之说,大乾只有四京,最少的三百万户,最多的六百万户,全都是千万人口的巨城。
由此可见灵王治下一州之地可能也就和云州的一两郡相当,光从统治的地域来看,玄王也是三王之首,当之无愧。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说灵王不行,别看灵州地窄民寡,但这里邻近昆仑山,背依仙门昊天境;同时还辖摄着飞马走廊,控制着西域商道;甚至还可以向北横渡瀚海,往草原走私,如此多地利造就了灵王的敌国之富。
不说其他,就光是元臧城的税收就能让灵王收的手软。
元臧城虽然只有八十万户常住居民,但却有千万级别的流动人口,时时刻刻都有着来自西域百国的商队出入其间,同时也有中原往西域淘金的游侠冒险者路过此处,整个城门建的比之云州上洛还要宽阔气派。
来来往往的人山人海绝对能让记忆力最佳的城门守卫患上脸盲症。
苏晗混迹其间丝毫不显突兀,此时的他一边掩人耳目地换着装束,一边瑟地想着,自己金身之能可朝游东海暮苍梧,刚刚还在岐国墨宫,这时就已经来到了灵州元臧。墨宫那些老小子若是追来,估计连屁都吃不上。
他早上被那一炮打的,现在身上还疼,因此想法中对墨宫之人恶意满满。
当然,他是不知道人家墨宫财大气粗,丢个宝物,权当打发要饭的了,连追都不屑追。若是知道,估计心情会更加恶劣。
就这么哼着小曲,瑟瑟地走出城门阴影,苏晗已经换了一副打扮,变成了一个头戴员外帽身着锦衣绸缎的中年富商,十分有目的性的向着城西的某处走去,最终停在了一处客栈门前。
要说元臧城什么最多,那当然是提供住宿的酒店客栈,如此多的流动人口,没有酒店客栈怎么能够。城西的万家楼街,占据了整个城市西侧的大半地域,经营着无数客栈,甚或还有勾栏瓦肆的消遣处所存在其间。
以苏晗的眼光来看,古今中外甚至万方世界都是如此,来元臧城的八成都是过路商贾,若不一起嫖个娼,怎么能把生意谈成,就算风俗清贵不涉黄赌,也得有个洗脚的地方吧,所以对此见怪不怪,径直往自己认定的那家客栈里走去。
这间客栈规模不大,里面的人也不多,现在正是初春,西北这鬼地方还是极寒,要到春暖花开,甚至是夏季,往来客商才会多起来。
苏晗走进其间,立时就有一名短衫薄袄打扮浓眉大眼面目敦厚的青年向他迎了过来,哭丧着脸道:“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故人又见
张诚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本是徐家的家生子,家里三代为徐家经营绸缎生意,这次听说大少爷要出来经商为家族开辟西北市场,便被他老爹给送到了大少爷身边辅助。
他起初还是很高兴的,那可是大少爷,在大乾长幼有序深入人心,大少爷只要在,那未来便是妥妥的家主人选。作为大少爷接管家业之初就辅佐在身边的老人,日后的前途还会差吗。
所以大家纷纷踊跃自荐,他能被选中,还是占着祖孙三代都忠厚老实勤勉做事的份上。
事实上,他在初见大少爷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脸沧桑,两鬓雪霜,一副经历了无数世情成熟稳重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值得托付和信赖。可是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不走这一路,张诚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在他眼中成熟稳重的大少爷是多么的不靠谱。
这一路向西,几千里地,大少爷竟然能消失八次。随便撂句话就十好几天不见人影,两月的路途,他们生生走了大半年。
好不容易熬到元臧,大少爷竟然说不走了,要在这里开个成衣店。
张诚下巴差点砸脚背上,他们经营的可是丝绸,这玩意只有运到了西域才能一本万利,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卖给鬼去。
还成衣店?这里这么冷,都是穿棉衣,谁脑残了穿丝绸。
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人家是主子,而且苏晗见他心存犹疑,就是一通规避风险的理论砸了过来。
说贩货去西域,千山万水路途遥远,太过危险了,不若就在此处经营。其他商队的确都是从中原拿货,成本低廉,没有帮他们销货的可能;但西域商人来此断不可能卖了自己的东西就走,又很少会深入内地,肯定会在本地贩些丝绸回去。那就是自己等人的机会,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没有门路,自己等人就在此处开成衣店,简直就是个大招牌。而且西域匠人手工粗糙,能做出什么好衣服来。我们既卖布,又卖衣,产生连锁效应,绝对大赚特赚。
张诚虽然不怎么明白连锁效应,但对苏晗的二道贩子理论风险转移的说法却深以为然。
飞马走廊虽然是一片坦途,但马匪众多,能不能平安到达西域真的很难说,而且就算到了西域也未必安全,西域百国战乱不休,时不时就会有哪个国家的军队冒充劫匪把货给劫了,只要不恶意屠戮商贾,基本也不会有哪个官方政府为之鸣冤,只能自认倒霉。
所以说,虽然到西域经商平安来回一趟,够吃几辈子的了,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但除了大商会大势力还是少有人来此发那亡命之财。
现在按照苏晗所说的转移风险,只在这做中转的生意确实不用担心赔的血本无归。而且自己等人只是为了开拓商路,拓展人脉而来,能在元臧站稳脚跟也是不错。
也就是因为这样,不管苏晗那个开成衣店的主意可不可行,张诚还是点头同意了。
只是他们按照苏晗的说法去盘店开店了,苏晗却不见了踪影,足足大半个月音讯全无,可把张诚给急坏了,接下来是怎么个章程,您老人家倒是交代一声啊。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催命似得逼迫着他,那就是没钱了。出门时老爷子给的三百块金饼,如今还剩下不到二十块,这元臧物价不比中原便宜,甚至一些物品还有过之,眼见着苏晗到现在还没个谱,怎能不让张诚急的想上吊。
若是这趟生意失败了,大少爷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他可就惨了,这差事是他家老爷子为他卖了几个人情求来的。徐家可不只他们张氏一家家生子,等着上位的人多着呢。不能辅佐好大少爷,还有什么面目留在徐家,只能自我放逐,张诚都不敢想象自我放逐的下场。
所以之前见到苏晗回来,才会叫的如丧考妣。
这边苏晗听得张诚的喊声,脑门青筋一跳,怎么把这货给忘了。
他可没想过将前世的服装拿到中央界来大卖,他前世又不是干裁缝的,哪能设计出什么精美的服饰。苏晗有自知之明,服装设计可不是拿块布剪个洞就是蝙蝠衫那么简单的,他脑海里唯一还能想起来的也就几件情趣内衣的款式。
但若让他去卖情趣内衣,苏晗自忖脸皮还算过关,不过以大乾的保守风气可能会把他的便宜老爹给气死,所以为了家人康宁,想想还是算了。
他在家中努力的游说父亲和二弟让他到西域来,可不是来赚这点蝇头小利的。而是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做,至于这丝绸的生意赚不赚钱,关他屁事。徐家家大业大的,不差他一个败家子。
就是退一万步来说,徐家真的败落了,他正好可以把全家人接上去往南海,免了许多后顾之忧。
都不说他这么多年来攒下的小金库了,就是他身为整个大乾天下,最大的邪教头子,也不可能让家里人受穷不是,你见过有哪个邪教头子是饿死的。
因此他现在看到张诚就头痛,这个人是他老爹派给他帮忙的人,但也不乏监视着他不要乱来的意思,其实他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再次跷家不回,可是想想陶氏的慈颜,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甚至为了少点麻烦,苏晗换上了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准备开启忽悠模式。
“怎么了?阿诚,什么事这么急,不是说在外面不要叫我大少爷,要叫我老板吗。”
“大少,啊不,老板,店已经开了,手续也齐全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不是说了吗,把那件焰光琉璃衣拿出来做招牌,其他的当然是人家怎么干,我们怎么干了,你不是有经营经验吗?”
“没……没特别的。”
“要什么特别的?当初不是合计好了吗,成衣店只是个招牌,最主要还是吸引西域商贾主动上门来找我们合作,布匹生意才是大头。”
“等客户上门?”深谙销售之道的张诚膛目结舌,语无伦次地道:“不是的,大少爷,您听我说,我觉得我们应该主动出击,我这几天打听好了几处西域商会的驻地,我们……”
“不是说了要叫老板的吗,”苏晗挥挥手打断他道:“做生意要有静气,你舔着脸去找别人还不被人狠狠压价,我们坐拥好货干嘛要去做这种事情,酒香不怕巷子深。”
张诚差点没被苏晗气死,急的满头是汗:“可……可……那么做是需要雄厚的资本的,我们的钱不多了,根本耗不起啊,需要赶快销货回垄资金,不然我们很可能都无法在元臧城立足。”
苏晗浑不在意,伸出三根手指,非常神棍地道:“三天,三天之内必有转机。”
张诚被苏晗如此笃定的气势给震住了,呆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此,苏晗轻松越过张诚,向着客栈通往二层的楼梯走去,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被自己王霸之气所震慑的张诚,心道:三天之内?三天之后也得你能找到哥再说,还是乖乖地给哥守着这个据点吧。
嗯……不过就这么把自己的这个忠心耿耿的大管事给卖了也有点过意不去。算了,等会走的时候,还是留下点资金给他吧,反正自己要去干的事情不需要钱,而且也不是自己的钱,都是自己那便宜老爹临行时硬塞给自己以备不测的,花起来也不心疼。
正这么猥琐地想着,忽地一道人影闯了进来。
苏晗思感即便无意识状态也遍布八方,立刻认出了这人是徐家的佣工,好像是叫李石,在张诚手下听用,很勤快的一个小伙子,除了有些咋咋呼呼不稳重外,人还不错。
李石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在门口凌乱的张诚,立刻兴奋地道:“张管事,张管事,好消息呀好消息……”
张诚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李石也不待张诚询问,直接就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有大客户把我们的绸缎全包了,成衣也要了一半的份额,大生意啊,不过他们的会长要和东家亲自谈。”
张诚的眼睛越来越亮,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身后一阵异响。
“哎呀,我擦。”
苏晗一个趔趄,差点一头闷楼梯扶手上,幸好以他天仙之能,身手矫健,硬生生将自己的身体掰了过来,才不至于丢丑。
他对灯发誓,刚刚真的只是信口开河忽悠张诚而已,莫非自己在无意之中,点了出口成宪这项技能?
一刻钟之后,苏晗见到了他的大客户。
短暂的沉默后,苏晗正色抬手道:“阿诚快去临凤楼订桌最贵的酒宴,晚上我要和方老板不醉不归。”
张诚现在看自家少爷简直就像是在看神明,不声不响就谈成一笔大生意,这完全是家主的气度。所以陈安一句话,他连忙点头应下,屁颠屁颠的就去办了。
只待张诚一走,苏晗一拍桌子,冲着自己的“大客户”大叫一声道:“我擦,你个王八蛋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百二十二章 傀儡娃娃
方和无奈地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不是去云霄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苏晗干笑道:“我又不傻,怎么会去自蹈死地,再说了,寻觅天机可不一定要去云霄峰。”
“怎么说?”方和先是诧异地问了一句,接着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
他这可不是怕自己守不住秘密,而是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牵动天意,为人所策算知。这不是杯弓蛇影,而是真会发生的事情,因为他们所谈论的可是云霄峰上的那位。什么事情只要牵扯上了那位,那真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苏晗大大咧咧地一挥手道:“没有什么不好讲的,本来我就是想找你帮忙,你此时出现恰到好处。”
“其实一开始我是准备自己干的,但还是细节没有想清楚,贸然去做可能还会有些麻烦,你来了正好,省去我不少首尾。”
方和奇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
苏晗卖了关子,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娃娃玩偶,这娃娃巴掌大小,摸起来软软的,似乎是布中塞了棉花制成,但浑身上下却诡异的没有任何针线缝合的痕迹。而且皮肤滑腻,几与真人无异,额头处有一个小光点泛着异彩流光,使得娃娃的面目有些朦胧模糊。
“这是什么?”
“傀儡娃娃,墨宫的最新研究产品。”
“墨宫的东西你怎么弄到的?”方和皱了皱眉。
“嘿嘿……”苏晗露齿灿然一笑,没有回答。
两人多年好友,彼此什么尿性都是深知,可以说苏晗一撅屁股,方和就知道他是拉希拉干,此时看他那得瑟的样子,立时惊道:“你竟然敢去墨宫偷东西?”
由不得他不惊,墨宫作为杂流六家之一,可能不为世人所知,但以他的层次还是深知那可是个绝对不输于十方巨擘的势力,甚至以墨宫的实力就算排在十方巨擘前几位也不会有人非议。
同为整个大乾的顶尖势力,方和清楚地知道想要在太一上宗偷取秘宝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毫不夸张的讲,就算是已经分裂成东西两宗,经历了百年的内斗内耗,一个普通的天仙想要从他太一上宗的东西两宗的任一处核心地域偷东西,也绝对是有来无回的下场。
想到这,方和不禁脱口道:“疯子,你他妈真疯了,你这么做和去云霄峰大闹一场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苏晗点着头道:“墨宫没有赵无极。”
“……”方和一时语塞,镇国公?那确实是个无解的难题。
“开玩笑的,其实也没你想的这么困难,我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得知这傀儡娃娃的事情,而且去偷它,也不是计划好的,纯属阴差阳错,顺手牵羊。”苏晗还是解释了一句,以免吓到好友。
“不过你若是对上墨宫,可要小心,他们研究出了一种叫阳极轰天炮的东西,即便是我都差点没能回来。”
“嘁,”方和不屑道:“我干嘛要去对上墨宫,闲的没蛋转了。”
抛开这个话题,方和又瞄上了苏晗手中的傀儡娃娃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值得你这么拼命?”
“我也不知道。”
听了这话,方和差点破口大骂,不知道你都敢拿命去换,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但可以试一试,这是岐王订制的货物,应该是个好东西。”
苏晗不确定地补充了一句,接着便不再理会方和,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投入傀儡娃娃之中。
方和也不再言语,聚精会神地看着接下来的变化。
少顷,苏晗手中的傀儡娃娃动了一动,紧接着其好似吹气一般迅速膨胀,眨眼间就变成了婴儿大小。
不,是完全变得跟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一模一样,它躺在苏晗怀中,渐渐有了生命的迹象,开始了呼吸,并且渐渐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灵动有神,完全与新生婴儿无异。
看着苏晗重新睁开双眼,方和开口问道:“怎么样?”
“以精血为媒介进行控制,相当于一个分身,一个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分身。”
方和的双眼猛然睁圆,因为回答他这句话的,不是他面前的苏晗,而是苏晗手中那个小婴儿,嗓音稚嫩,却字正腔圆。
“以你的神念也无法发现吗?”
“不错,真的是可以以假乱真的分身。”方和好奇道:“墨宫研究这么个东西想做什么?”
这个东西的确可以瞒过天仙查探,但也就这样了,作为大能谁没几个分身,这玩意简直多此一举。
不过墨宫的前身是墨家,墨家的理念是造物以用,他们只会造有用的东西,没有用的东西是奇技淫巧,绝对不会去造。对墨家弟子来说造个奇技淫巧的无用之物是一种莫大的耻辱,甚至严重点的都要以死谢罪,以命去赎他所浪费的资源。所以这个东西一定有用,但具体做什么用,只是方和暂时想不出而已。
“管他呢,反正现在对我有用就行。”苏晗满不在乎道。
苏晗嘿嘿一笑,对着小婴儿吹了口气。对于他这个金身高手来说,精气神浑圆一体,气就是精,精就是神,这口气完全可以当一大口精血来看待。
那小婴儿得了这大口精血,吹气球一般的膨胀,不过片刻便长得有十来岁大小。额头上的光点也消失了,面目与苏晗有着五六分相像,甚至能够脱离苏晗的怀抱下地走路。
方和眼前一亮,成型这么快的分身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关切地问道:“修为如何。”
以他的能为也看不出这个傀儡的本质,在他眼中这傀儡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童一般。
傀儡小孩跺了跺脚走了几步,回头道:“也可通过输入气血来调控,不过我暂时不需要那个,这具傀儡没有修为。”
“你想做什么?”方和一怔,倒是突然想起苏晗铸就的乃是金身,金身追求唯我唯一,倒还真没有分身,这东西正好合用。
“我想要去昆仑书院进学,需要你帮忙安排。”
苏晗一边适应着新身体的各项机能,一边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进学昆仑书院?”方和诧异反问。
“对,”苏晗肯定道:“昆仑书院背后的金主是云天宗吧,我打听过,每年书院有三个可以成为云天宗内门弟子的名额,去往云霄峰学艺,我需要那个。”
昆仑书院其实就是大乾的武直院之一,只是武直院为官面上的说法,各地的武直院都有自己的名字。
本来按照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定,各大门派只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开设武直院,在这西北大半都是太一上宗开办的武直院。只是昆仑书院不同,他在为大乾边境培养人才的同时还有镇压昊天境界门的任务,所以他背后的金主是十方巨擘之首云天宗。
“你还是不愿意放弃。”
“我从未放弃。”
“那你为何不选秦州的武直院?”方和还真没法拒绝苏晗的请求,因此只是无奈的问了一句。
“本来么,我只是为了让事情更复杂一些,一旦暴露,若是有人追查的话,可以给他增加点难度,但是现在我有了更好的理由,那就是你。”
“我?”
“对你可以帮我办假户籍,扫除首尾。”
“你还真直接。”方和苦笑道。
“不过,你直接伪装去进学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拼命夺这个娃娃?”
“日后是要登云霄峰的,去那里怎么小心都不过分。”
方和不以为然道:“那还不是一样,你我都可以隔空发力,这玩意一个不慎落入对方手中,你以为能逃的掉天剑问心。”
“不一样。”苏晗摇了摇头。
方和奇道:“怎么不一样?”
苏晗直视方和认真道:“我与这个娃娃,没有因果。”
“你说什么?”方和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怎么能够?怎么会没有因果?
在他们的认知而言,一样东西,你拿过它,碰过它,沾过它,乃至想过它都会产生因果,并伴随着一系列事件的发生。
万事万物都有一个完全看不见的线串联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是因果,没有人能够逃避。这完全颠覆了方和的世界观,完全不合常理。
“是真的,敌人无法通过它而攻击到我。”傀儡小孩走到方和面前,同样认真道。
方和神色复杂地伸出手去,点在小孩的手臂上,这一指虚幻而不真实,似是点到傀儡小孩身上,又似是点到了其周围的空处。这就是因果牵连,隔空而击,天仙大能的手段。
不过这一击只是平平常常,把傀儡小孩的手臂点了个红痕,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苏晗身周一片风平浪静。
虽然早已信了老友的话语,但此时亲眼看见还是惊骇莫名,墨宫竟有如此技术,他们造出这个傀儡娃娃到底想要干什么。
甚至各种不自然地联想纷沓而至:掌握了这种技术,对方真的只有这种娃娃吗,或者发明出其他什么东西,一如上古之时截天因果术那般恐怖。
第二百二十三章 武直上院
看着老友仿佛抽筋似的神情,苏晗笑了笑道:“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先陪我去一趟昆仑,回来这娃娃借你玩两天,这个可是能够反复使用的好东西。”
苏晗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让方和哭笑不得,虽然他与墨宫没冲突,但看到如此有冲击性的东西心绪还是不能平静,勉强收拾心情道:“我们是吃完饭再走,还是现在即可出发。”
老实说他现在真没心情去吃饭,只想喝酒。
“当然是先吃饭了,你请客,你是地主么。”苏晗笑的依旧没心没肺。
“你小子。”
两人收了傀儡娃娃,便勾肩搭背的去吃饭了。
接下来几天,苏晗的布行兼成衣店连接了几个大生意,全是预付订金,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货物供不应求,甚至都在等着两个月后的第二批货物的抵达了。
掌柜的张诚每天笑的连嘴都合不拢,他却不知道这些下订单的西域大商户其实都是太一上宗东宗的白手套和黑手套。
这让苏晗不禁摇头感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总得有人带着发财来钱才快,想自己前世没日没夜的跑业务,到头来还是穷丝一枚,何苦来哉。
就在这愉快数钱的日子中,方和也将苏晗进学的手续全部办理妥当,将一封推荐信函交到了苏晗手中。
苏晗漫不经心地将之揣如怀中,也不道个谢字,不过以两人的情谊也确实不是个谢字能够衡量的。
拿到了自己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苏晗也不愿再耽搁下去了,但是临别在即,他还是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你的家事到底怎么样?”
方和知他意思,笑道:“你办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就别操心这个了,宗门内的情况是有些复杂,东西两边分开太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旧观的,但我证就法身之后,一切都还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苏晗点了点头,太一上宗身为十方巨擘之一,摊子铺的相当大,内里势力环境错综复杂,不过法身到底是天仙大能,多一尊这种存在,虽不可能去对付同为十方巨擘的其他势力,但在太一上宗内部还是拥有能够改变时局的力量的。
要知道,在造化存在绝迹的中央界,天仙大能是何等稀有的存在,太一上宗虽是整个天下有数的顶尖势力,但在方和之前百年之间都没有这等存在坐镇。就是十七世家中,除了三极王氏传承万古底蕴不明外,所有的天仙大能加起来也就两位,御龙唐家的柱国太阿唐玮唐介休,河洲崔家的星落居士崔晟崔明真,除此以外其余世家都是靠着宗师来撑门面。
尽管靠着宗师以及镇族之宝,这些顶尖势力都不怎么把天仙放在眼中,但天仙大能到底是一块重大的砝码。
而且方和所在东宗本就比西宗势力强,慢慢将之蚕食吞并也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再加上方和这个法身高人的存在,应该可以更快更和平的完成两宗归一这一夙愿。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以后见面再喝酒。”苏晗心无挂碍的挥了挥手,转身就走,走得潇洒不羁。
本是拿去西域拓展商路来做幌子,谁知道竟在方和的帮助下轻而易举的完成了,这种情况下不回家向老爹和二弟汇报工作都说不过去。但好在无意之中得到了傀儡娃娃这件宝物,总算是分身有术。
于是他先是跃到昆仑,放下了傀儡分身,将大半神念投注其中,这才留下一点思感操纵着真身准备起回岭佑家中进货的事宜。
昆仑虽是九原五州四域之一,但昆仑山何其之大,大半山脉延伸进西域,还有小部分插进了古栈,九原这边其实只占了几个山头。不过因为地势原因,九原这里却是昆仑山的入山口。
在这入山口的要冲位置有一小城,名为界门。因着昆仑山的仙境传说,前来寻觅仙缘的人络绎不绝,小城也由此热闹了起来。
尤其是最近几十年,界门越发的热闹兴盛,有向着朔城衍变的趋势,这实是因为朝廷在此办了一家书院,无偿收录周边千堡、天水、武扬的学子来此求学。
这便是朝廷的武直上院,昆仑书院。
上院之名也是有讲究的,能为上院者其背后的主办方必为顶尖势力,而中院、下院则是二三流的门派承办。顶尖势力那是金字招牌,如此哪能不使得这两郡一域的西北学子趋之若鹜。
因此每年昆仑书院在三四月份春暖花开的招生之际,总有无数学子前来求学,入选不上,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其他中院下院进学。
只是今年灵王开口,透漏出了想要征兵的念头,于是前来昆仑学院求学的士子瞬间少了大半,除了被强行摊派的劳役外,整个界门小城都冷清了不少。
其实大乾之民还是颇为勇悍的,人人习武也标志着民风好战,投笔从军亦为世人所接受。
但灵王的军队战损比率也太高了点,十个人进去,两年之后,能活着回来三个人就不错了。灵州之军是有名的阎王殿,有进无出。
苏晗倒是知道这些多为谣言,就算是战损比例真这么高也得有个对手啊,对手是谁?戎狄的渣渣吗?那些渣渣能让大乾军士的战损比例超过两成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放眼四顾,整个九原左近还有谁能是灵州军的对手,基本没有。那谣言又从哪来,苏晗思来想去锁准了大乾朝廷。
灵王征兵大半派入了昊天境跟着仙门打妖族,这些人未必就死,战损比例远没有这么高,但却确实是消失在中央界了。
大乾朝廷能眼睁睁地看着灵王养寇自重,以战养战,越来越强吗?能看着他与仙门越走越近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所以使劲造谣。尤其是出入昊天境相当麻烦,灵州军一去便是四五年的时间,不能回家一趟。四五年的时间在仙门修士眼中也不过就是眨眨眼皮子的事情,但对中央界的凡人来说,这可是个不短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亲人不回家,谁心里不惴惴的。
灵王总不能把全体军民都拉到昊天境中给大家科普一下吧,于是就造成了如今这种情况。
苏晗甚至在方和的提点下知道,这次灵王大征兵,并且指明由昆仑书院培养也是在试探云霄峰上那位的态度。试探其对仙门的态度,对自己的态度,试探其是否真如其所言彻底的放下了世俗之事。
苏晗大感郁闷,暗叹自己真不走运居然撞到了枪口上。
他的目标可是被选入云天宗成为内门弟子,别一个不好被灵王征去当了兵,那才真是掉坑里出不来了,所以他当机立断把傀儡娃娃的年龄定在了**岁左右,通过方和的安排破格入学。
三年为一届,两届之后他也就十五六岁,堪堪达到最低征兵标准,除非灵州发生战乱,否则灵王绝不可能不顾民怨连征两届的兵。
毕竟是地头蛇,太一上宗的能量还是不小的,苏晗进学的过程顺利无比,前一天才到界门,第二天就站在了昆仑书院的大门口了。
昆仑书院作为云天宗最早一批建立的武直院,可以追溯到镇国公秉政之时,距今已有百年之久。
事实上这座百年学府仅从外观上来看也确实不负武直上院之名,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界门,整个界门小城都是围绕着它所建立的。书院之中更是房舍延绵鳞次栉比,各种设施齐备,宛若城中之城。
苏晗行走其间,有一种走在前世大学中的感受,这是一种完全与武道门派不同的风格。
在来之前,他也大体了解到过昆仑书院的概况,作为武直院明确教授的有六科,分别是儒家经典、兵家圣言、法家律令、算术之精、物理妙用以及体操,这六科全国亦然,是所有的武直院文学馆的基本科目。
除此之外,还有带有各个学院特色的特殊技法,像是太一上宗的一元引气法,以及测地之术等等。
作为云天宗开办的武直院,昆仑书院自然也有自己的特色,功法体术自不必赘述,还有医、农、工三家之术教授,光一个藏就远超其他学院,在全国的武直院文学馆中都起码排在前十之列。
传言云天宗是天语老人赢青峰得到中古稷下学宫的道统创立的,拥有诸子百家最完整的传承。
当然这个所谓的完整在苏晗看来也就这么一回事,毕竟中古距今数万年,中间经历了无数战火的洗礼,古时典籍能够留存多少,真的不能保证,但能去这等藏书之地看看,也让苏晗十分期待。
这也是他此趟前来,除寻觅天机外,最重要的目的,也是由此选择昆仑书院的真正原因。
因为在其他云天宗所开办的武直院中并没有这种福利。具体因由苏晗不明,但想来应当与仙门有关,毕竟古籍啊,历史啊什么的,想要了解,还是要靠这种传承久远的势力才行。
而纵观大陆,能称得上是传承久远的势力也就仙门和三极王氏,其中三极王氏经历过时代变迁朝代更替,还能够剩下多少东西实不敢言;反观仙门在历史中虽也遭受过几次重大打击,但始终躲在昊天境中,受灾有限,所以他比三极王氏底蕴更深,牵扯到他们的事情也由不得苏晗不心动。
因此他便来了,就算得不到天机讯息,也能在此地藏里找补一些上古之言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元复始
苏晗进入书院之时,来送他之人已经离开了,那人并非太一上宗之人,而是方和转了八道子弯托付的。虽然作为地头蛇往其他势力开办的学院中掺沙子是常态,云天宗也心知肚明,但毕竟方和是知道苏晗目的的,一个明显带有太一上宗标签的弟子只是在此进学还好,想要进入云天宗内门完全没有可能。
甚至就算是如此小心,苏晗也不觉得能骗过云天宗多久。
内门弟子有机会获得真传,各大门派对此的勘察都相当严格,八辈祖宗估计都会被翻出来晒一晒。这也是各大门派外门弟子一大堆,核心弟子却相当稀少的主要原因。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没有道统传承以及忠诚度问题,门派没有遏制想收多少人收多少人,那还不迅速膨胀成一个连国家都忌惮的庞然大物,到时候说什么用世家制衡门派,简直就是个笑话。世家一窝能生几个崽?哪里会是那种怪物的对手?
因此对于门派来说,外部环境造成世家往门派中掺沙子的事情十分正常,毕竟泥腿子没有从小接受教育的机会,可塑性太差;如此再加上国家政策,门派的生源被限制,也就只能局限在那一域发展。
但是门派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数量不可得,还可以求质量,对门徒弟子的精益求精便成了他们一直追求的目标,外门入内门的筛选严格无比。尽管武直院的兴起给予门派更多的选择,但遴选内门弟子的标准却没有放低半分。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有人鱼目混珠,那怎么能够。
当然,派去其他门派当卧底的人不是没有,但那可能会需要埋个几十年的伏笔,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像苏晗这样想速成的完全不可能。
不过门派下属的武直院可没门派本身这么严格,他们虽然有一半属于门派,但更多的还是大乾普及教育的学院,宗旨一直都是有教无类,混入其中还是非常简单的。
只是想要通过其为跳板直接进入云天宗内门操作上还是会有些问题,尽管门派急需要新血的补充,但内门弟子是一个门派的根基,对内门弟子遴选的把控可是不会存在有一丝懈怠。
因此正常来说一座武直院只有三个向背后门派推荐内门弟子的名额,苏晗想要的,便是这个推荐名额。
推荐名额不等于内门弟子,但却也有很大的便利。
在武直院如果表现突出,将会获得被推荐进门派之中进修的资格,这既是学院学子的福利,也是门派帮助朝廷开办武直院的好处,拥有优先选择人才的权利。很类似苏晗前世公司的定向人才培养。
被推荐期间,这名学子会被当成准内门弟子去适应门派的生活为时三个月,像是试用期,不过段时间除了给予被推荐者考察之外,还是给门派本身的信息部门三个月的时间把被推荐人查个底掉。其谨慎程度不亚于从一开始就在云霄峰拜师者。
而苏晗想要的,仅是这三个月时间而已。他又不准备真的加入云天宗,仅仅想要获取“天机”的讯息,那三个月时间足够他折腾的了。
这期间作为带个“准”字的内门弟子,肯定接触不了一些核心的东西,但苏晗有自信,以自己金身之能,但有一刻缓冲之机,都能获得无数想要的信息。
跟着一群最大十五六岁,最小不过七八岁的少年儿童组成的队伍,来到了正堂西边的录事院。这里就是个档案室,有着各地生员资料的汇总。
大家排着队来到门口的一张方桌前,那里坐着一位秉笔执事,每来一人,便仔细的核对摊开在面前的名册,若是属实,便着身边之人发放一套物资。这些物资中有一枚正面刻着名字反面刻着年届的竹符,两套儒衫,外加一册书籍,笔墨纸砚。
并令他们在一旁等着,凑齐四人,便由粗使役力领着,去分配居住屋舍。
苏晗百无聊赖地排在后面,默默算着人数,发现与自己同屋的三人年龄都不大,排在最前一人年约十二,是最正常的入学年龄,若是三年之后灵王征兵,不出意外的话他是没跑了。看他面相憨厚,垂于身侧的手掌粗糙,指节粗大,当是常年操持劳役所至,这么小的少年人常年操持劳役,其家境可以预想。但他还能获得昆仑书院进学的名额,八成是作为役力被驱使的。
在大乾中户以上才有服兵役的资格,但一些有钱人只想躺在家中数钱,不想去经历兵凶战危的事情怎么办呢,于是就使钱雇佣贫户和赤贫之人替自己服役。贫户和赤贫之人一家生好几子,根本养不活,如此卖与大户人家,既能给孩子找口饭吃,又能换些钱贴补家用,也算是双赢。至于以后会战死沙场的隐忧,根本不去考虑,毕竟先能活过当下才是正经。要是以后征战沙场侥幸不死,还得升官,那就是祖上烧高香了。
在苏晗看来这憨厚少年便是这种情况。
排在第二的少年只有十岁上下,与苏晗定义的这具傀儡分身的年龄相当,三年后的灵王征兵应该是征不到他,并且看他衣饰干净整洁不失华丽,当是正经来求学之人。
再之后就是苏晗身后之人了,那是个七八岁大小的孩童,长得瘦瘦弱弱的一副可怜相,本能惹人怜惜,但却一直耷拉着个眼皮,一副谁也不想理的的模样,这让苏晗看得忍不住想要捏捏他的小鼻子,恶意地逗逗他,只是此时不宜太过出头,便压下心思静静等待。
“刘德,武扬永乡人氏,丙字廿四房……”
“路勇,武威献寨人氏……”
一个一个的唱名,很快便到了苏晗前两位的憨厚少年。
“赵牟……嗯?赵牟?赵牟来了吗?”
那名执事先是喊了两声见无人回应,诧异抬头正好看到与他大眼瞪小眼的憨厚少年,不禁恼道:“赵牟,叫你怎么不知应答?”
那憨厚少年一脸莫名,被呵斥后委屈道:“执事,俺叫赵二牛。”
“嗤……”一阵压抑的哄笑声让那执事脸色涨的通红,不禁斥道。
“那等贱名也能拿到书院里来说?真是有辱斯文,你家大人早给你改了大名,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怎么就记不住?”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仆役送上物品,带着赵牟站到一旁,便转向下一个华丽服饰的少年。
“张进,天水张集人氏。”
“在。”这张进眼眸灵动很是活络,此时见那执事面色不耐,于是连忙绷着小脸,老老实实地应答,不敢出什么幺蛾子,生怕触了对方霉头。
“丙字卅六房。”
苏晗一边看着,那执事显是认识那叫赵二牛的孩子,应当是其背后的人家使过钱了,或是这执事根本就与那户人家有旧。这种情况也不少见,让人顶替劳役,不是送进去就算完了,相反这劳役与主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主家使人照顾一二全当是作投资,上战场又不定就死,万一其出人头地,反哺主家的例子也不少见。
富贵人家的孩子都是宝贝蛋子,不可能去冒那种兵祸之险,但对连饭都吃不饱,艰难到活不下去的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恩典,知遇之恩,恩同再造。
所以说进学之后再服兵役的措施虽是大乾军政方面的国策,但却也是国家和豪门富户给予贫民的一大晋身之阶。
“苏晗,天水林镇人氏。”
“在。”
“丙字卅六房。”
正这么想着,前面唱名就到了他,苏晗连忙上去领了名牌,与前面两人站在一处。
其实,平常进学昆仑书院时,还会有个小小的面试,问问以前学过什么,有什么水准,好进行分班,但眼前这一批是灵王指定的兵役,所以昆仑书院也就统一培养了,直接唱名,管你以前学过什么,学过了就再学一遍呗,温故而知新么。
因此他们这帮人的素质真可谓是最良莠不齐的一批,不过苏晗仔细想想,这么个情况对自己也很是有利,检查不严,省了自己不少事。凭借太一上宗的能量不是不能给他安排的妥妥当当,可其一旦插手必然留下痕迹,到时他以推荐生的身份去云霄峰,根本待不到三个月就会被人给查出老底否定掉。
苏晗与另外两人站在一处,看着最后一人,只等人齐了就可以跟着一名粗手粗脚的仆役去分配的宿舍。
那最后一人就是刚刚排在他身后的孩童,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这让苏晗看得心里一个劲地吐槽。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灵王的命令都敢明目张胆的阳奉阴违,送这么小的孩子来,就算是灵王发了神经,连征三届兵,估计都未必征的到吧。
这昆仑书院也真敢收,一点也不担心触怒灵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昆仑书院背后的老板是云天宗和大乾朝廷,在他们眼中灵王是谁?
帮云天宗练兵是分内之事,帮朝廷练兵是任务是使命,帮灵王练兵那就纯粹是义务劳动了。人家堂堂西北第一书院,背后两座靠山,还要看你灵王脸色不成。
果然,那执事看到这么小的孩子来到面前,仅仅只是皱了皱眉,便没有其他任何表示的直接唱名道:“陈安,千堡长风集人氏。”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世家之论
“千堡人也敢这么玩?”苏晗啧啧地想着。
千堡乃九原五州四域之一,在很久以前这里备受戎狄欺凌,为了防备戎狄劫掠,当地居民抱团取暖,纷纷建立堡寨。
他们在整个一块空旷的区域内建立起无数个独立的城堡,密密麻麻地矗立在西北边塞的大地上,完全阻碍了戎狄东进的道路。使得他们的骑兵根本跑不起来,也不敢深入,在抵御外敌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这些堡寨之中有耕地、有晒谷场、有粮仓、有桑林、有蚕室、甚至有牧场、有铁铺……就像苏晗前世的西方种植园经济一样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周围更是设置栅栏或石墙,周边还有箭塔望楼环绕,在自给自足的同时,还能抵御外敌,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简直就是国中之国,怎能不让当权者忌惮。
而且堡寨主拥有分配资源的权力,这平时看起来当然没什么,但在西北那苦寒之地,人们艰难求存,能够掌握资源的分配,简直就是生杀予夺的大权。
权力使人膨胀,在有外敌的时候还好,面对戎狄,这些堡寨主们会团结一致,组织生产,集合抗敌。但在戎狄势弱的时候,难保他们不会为了生存资源自己先打起来。
那时灵州城外统计在册的就有七千堡寨,小的百十人,大的万余靠上,养活着整整二百余万人口,一旦糜烂,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在镇国公秉政之时,大乾国力昌盛,甚至一度西征北讨,这些堡寨的存在反而阻碍了大乾往西进取的征途。
于是镇国公便下令改革,拆除堡寨,编户齐民。
只是镇国公纵有谋国之才,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下达命令的人是他,可具体执行的人还是下面的官吏。因此命令到了灵王那一层,便开始变了味道。
灵王把千堡的头人根据远近亲疏,凡投靠他的,堡寨留存,划为军镇;凡不听他的,全部强行拆除,堡中之人驱逐的驱逐,贬为奴隶庶民的贬谪,强行把整个千堡变成了他的地盘,成为了灵州一上郡。
对着镇国公的命令就是一道奏疏,言违制堡寨已尽数拆除,但戎狄虽去,归胡部落不得不防,由是请建军镇。
镇国公心里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对前代灵王这老不要脸的,也只能捏着鼻子批了个“可”,由着他去玩。
灵王虽吞了千堡,但对待千堡之民却没有像他治下的其余百姓一般一视同仁,就别说灵州四郡的亲儿子了,连其他三州百姓的一半都比不上。
毕竟这些人是后来者,又与戎狄杂居经年,胡化严重,在上位者看来这就是民风刁钻,民心不定的典范,需要加强管控。当然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歧视意味,导致哪怕已是百年之后,经历了三代灵王,就连千堡道都已经并入了灵州体系,居民以灵州人自居,但这种别于他地的管制依然是存在的。
所以苏晗看到千堡人也敢滥竽充数糊弄灵王才会如此惊讶。
只是昆仑书院既然唱名了,便是承认了这个学子,就算是以后灵王要追究也有学院为之斡旋,这就是十方巨擘的底气。
陈安面无表情地领过自己那份物资,毫无悬念地他也被分配到丙字卅六房,于是他便施施然地走到苏晗身边,等人领路去宿舍。
没错,就是陈安,那日将行囊整备齐全后,他便被专人领着来到了界门,进学昆仑学院。
也就在那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来到了哪里,只是就算知道了这些,对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帮助。在他的位置想要到西域去寻找小光的下落,只有三条路可走,一者往北去飞马走廊,徒千里之地,便是西域,这一路虽是坦途,可盗匪无数,不经历一番厮杀,根本别想到达;二者便是往西横渡无尽瀚海,这条路上且不说有着天堑阻拦,同样纵横其间的沙盗就能让人绝望;最后一条路很简单,就是翻越眼前的昆仑山,但那可是连宗师都要掂量掂量的事情。
若他还是处在全盛时期,这三条路虽险,但豁去性命未尝不可走他一走,只是凭他现在的情况,踏上这三条路根本就是十死无生。
陈安是不缺乏搏命的勇气,但却也不傻,明知必死还要前行的不是英雄,是傻缺,所以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寻找小光的计划,蛰伏于此,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找到恢复实力的办法,再图后计。
想来小光跟在宗师身边安全方面也是无虞,应当能撑到自己去救他,更何况他的眼前现在就摆着一个天大的机会,断不容错过。
昆仑学院的名气,他在朔北的时候就听到过,他还记得在上原县的酒肆茶楼里,那些过路的行商每每提到这个名字,就是一脸的羡慕向往。只是现在他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甚至是无过所的三无人员竟然有资格进学这等学院简直是不可思议。这让他有时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时来运转了。
一路想着心思,陈安一行就来到了学院西园的某处地域,这里是一座座独立院落,每座院落三间房舍,每间房舍四个铺位,他们在舍管的安排下,放置好物什就算是完成了入学手续。
明日开宗堂,祭拜先王就算完成了一切入学仪式,可以正式拜见教习,请求安排学业了。当然这也就是西北民风粗蛮,礼仪不重,若在中原还要杀三牲六畜祭祀,要请师者授书等一系列麻烦的仪规,不折腾个三天三夜简直不算完。
“见过各位同窗,大家以后还要一起生活经年,不若现在先认识一下,在下张进,天水张家的人……”那张进虽是小小年纪,但倒是大大方方,放下行囊就先与陈安三人见礼。
只是让他十分尴尬的是,回应他的只有赵牟的挠头憨笑,陈安的淡漠点头,以及苏晗的一脸假笑。
“张兄客气了,刚刚唱名时都已经认识过了,此时再执这些虚礼岂不显得生分,干脆以兄弟相称,学业尊谓,既全了礼数,又显亲近,张兄看可好?”苏晗十分老油条地圆场,他当然知道这张进是什么意思,小屁孩的心理,先是炫耀家世,自己等人若是纳头便拜呢,接下来估计就是请客吃饭,收拢人心的把戏了。
真是不得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人有大人的江湖,孩子也有孩子的江湖。
不过他也没有因为幼稚而不屑理会。虽然是熊孩子,但没办法,还要一起生活不短时间呢,说点好话哄哄他,能省却不少麻烦,惠而不费。而且他也不得不出言接话,旁边两人一个嘴拙,一个臭屁的要命,他不出言暖暖场子,拉拉关系,难道以后见面都要尬聊不成。
张进干笑道:“甚好甚好,还是苏兄想的周全,刚刚是小弟着相了。”
又转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表情的陈安和一直憨笑的赵牟,心中郁闷。他也是学习家中大人待人接物的方法,谁知今儿第一次用就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又表面谦恭地告罪了两句,便走了出去,似往其他院舍串门去了。
苏晗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什么张集张家他还真没听说过,不过能以家名为一集镇命名当是豪绅一流不是普通富户可比。但豪绅之间也是存在差距的,甚至这个差距有时候能够达到天堑的级别。
大乾编户齐民,为户籍定义为豪绅,富户,中户,贫户,赤贫五个级别,这五个级别也是官面书文上所明明白白记录的,以作为税收依凭。但是在豪绅之中还有一些约定俗成的级别划分,分别为世家,士族,寒门,庶人四个阶层。
这个阶层划分传承自前魏,大乾建立后宣布齐民,消除阶级,于是将之废除,但是阶级当真能够废除?就连苏晗前世都办不到,别说如今这武力为尊的异界了。
在这四个阶层里,世家在大乾只有十七个,他指的是拥有一物可以立下千年家业的家族,这一物或为绝世神功,或为诗书经典文学巨著,又或为神兵法宝等物件,乃至是金身高人本人。
只要能保证家族传承千载,哪怕期间出现宗师断层,也可称之为世家。若是没有这些事物,仅仅只是有几名宗师坐镇,就算一时实力强悍,也决无可能会被冠以世家之名。
士族又称世族,指的是名望地位权利达到可以传家的程度,这个程度在前魏时有明确的规定,那便是族中起码三代有人担任过郡守及郡守以上的高官。这便是底蕴,一个大家族的底蕴,
而寒门便是没有这种底蕴的存在,在世族眼中,寒门就是一群乡下土财主,再有钱,再有势力,再有权利也逃不出暴发户的根底。苏晗所在的徐家就是一户由寒门向世家转变的家族,只要苏晗这代再出一个郡级高官,那徐家就能获得世族之称。
这个称号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没有半点官面上的好处,甚至大乾朝廷都不承认,仅仅只是能获得其他世族的正视。但却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比如与其他世族通商,通婚,利益捆绑。瞬间就能让徐家的家资翻上一翻,不见方和挥了挥手就为徐家打通了西域的商路么。
至于最后的庶人,那就更不值一提了,人家寒门好歹也是州望郡望,庶人最多也就是个乡望,是豪绅之中最低的阶层,估计也就比平民稍好一点,甚至一些没落的,还不如富户中户日子过的舒坦,毕竟他们还要承担高额的赋税。
每年大乾都要对治下统计户口资财,以便标准税收,这个过程中由富户晋级为豪绅的都有不少,由豪绅跌落富户中户,乃至贫户的更是常见。变动太大,因此大乾真正的上层人氏都不会把他们列入贵族阶级之中。
这也是苏晗觉得张进幼稚的原因,天水张集已经到了县里,若他真是郡望,唱名之时就该报天水张家了。既然没有如此唱名,那这张进恐怕就是个庶人。他竟然敢以张家自称,也太不知所谓了一些,要是碰上真正的豪门大户非磕个头破血流不可。
哪怕寒门都没有资格自称张家,能以家称之,非世族不能。苏晗的徐家尽管距离真正的世族只仅有一小步的距离,可也只敢在自己家里喊喊,拿到外面自我介绍简直就是贻笑大方之举,还容易被人鄙薄针对。
但这张进只十岁有余,能知道个什么事情,多半还是家里给惯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剑上生花
第二天,再见张进之时,只见他身边围了了五六个人,一副以他为首的样子,这看得苏晗讶然。
这届学生资质这么差吗?九原虽然苦寒,十七世家中仅有一个张掖姜家在此讨生活,世族豪门也不是很多,但是拥有一定郡望的寒门还是不少,怎能让一个庶人称雄。看来灵王征兵之举,不只是试探云天宗上那位的态度这么简单啊,莫非是云州之事还有后续?不对,这些管我屁事,我只是想要知道天机到底出没出世,在哪里出世而已,他们勾心斗角由得他们去死好了。
苏晗狠狠地摇了摇头,把杂念摒除。
苏晗看张进的时候,张进也看到了他,立刻表现出一副骄矜之色。
他也是看苏晗等人依着朴素,甚至简陋,应该没有什么背景,才想着收服一二好为自己张目,谁知道竟被苏晗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那七八岁的小孩更是冷面冷口对自己不理不睬,而那个叫赵二牛的泥腿子自己起个搞笑的破名还敢因此事嘲笑于他,简直令年仅十岁的他一度自信受创怀疑人生。
后来他硬着头皮在外面又试了一遍,才收获了预期的效果,让他找回了点自信,不是自己没有魅力,而是自己的舍友都是怪胎。
此时两人正与所有的新进学员一起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正殿大堂之中,在院长与诸多教员的带领下唱颂祭祀的祝祷词。
清一色的白色儒袍看起来相当精神,不过人数就比往年要少了不少,只有不到八百人的样子,站在这个可以容纳万人的大会堂里,看起来显得稀稀拉拉的。
但即便只有八百人也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了,整个太一上宗在西北有着四十余座武直院,再加其他门派在此地的驻留,使得整个西北虽然荒凉,但也有着六十余座武直院在此教化地方。
他们当然不可能有昆仑书院的名气,可以招来这么多生员,但少说也得有个四五百人吧,如此平均下来,灵王可征之兵几能达到三万人。这三万人就算有些水分,如陈安一般是来顶包的,两万人还是能够保底的。这两万人可不是普通的两万个大头兵,而是正规武直院培养的基层军官,一旦西北有战事,瞬间就能拉起役从膨胀成一只二十万人的大军团。
一届新征之兵便至于斯,灵王麾下可战之兵达几何?而比灵州更强的云州那位呢?怪不得三王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比草原、魔道和邪教更让朝廷忌惮,帝云庭那货有的烦了,苏晗幸灾乐祸地想着。
祭祀过后便是分班,请见教习。
八百人的队伍,瞬间被带走了六百多人,只留下苏晗、张进等十岁左右或不满十岁的稚童。
昆仑书院是不惧灵王,但也没有得罪灵王的必要,十二岁的少年,三年后已经够得上灵王征兵的标准了,还是要为其预留的。至于十岁左右的孩子,昆仑书院就老实不客气地截留了,作为自己的人才储备培养。负责教授他们的教习也不是任职书院的,而是来自云天宗。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进激动神情的溢于言表,作为十方巨擘之首,云天宗派驻的教习怎么也比出身北地,昆仑书院自己培养的老师强。能够成为其弟子,哪怕只是这种大锅饭般的师从关系,说出去也备有面子。
另一边苏晗的心思亦然,依照他的想法,这当是云天宗对灵王试探的一种回应。不过对他们这些学子来说却真是搂到了,以后说出去,怎么也是云天宗的记名弟子,而且不比真传弟子身上天然的云天宗印记,被人所顾忌,真是到哪都能有个好钱途。
对苏晗的计划更是如此,若能得那人青睐先收为正式弟子,那日后在云霄峰上也能多上一层身份遮掩。所以他已经准备在这具分身上投入更大的心力,好好经营一番了。
他们百余人在大殿之中,稍等了片刻,便有一名身着青衣,脚蹬云鞋的弟子,走了进来,引领他们去教习处拜见。
苏晗眼睛一亮,认出了这是正式的云天宗弟子打扮,引路的童子都是云天宗的内门弟子,那位教习的身份地位不简单啊,看来这次云天宗对灵王的回应相当强硬。
陈安因为不明究理,所以根本没有他们这么多弯弯绕绕。他一个外来户,来到之后又一直居住在北地那个远离中原的地方,根本不明白云天宗对于此世的意义。
随着大流,穿过大殿,向着东厢行去,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了一座独立院落之外。
陈安默默记着道路,不是他想要做什么,而是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下意识地就会把周围环境牢记心中。尽管按照规矩,拜见完教习后,就会由教习领着他们将整个学院认识一遍,但他还是忍不住自己先行做起了这个事。
跨入庭院后,道路为之一宽,眼界为之一阔,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扑入眼帘,松柏竹林点缀其间,环绕着这些别致的建筑,相映成趣。这里有南方庭院的精致,也有北方院落共有的特征,那就是一个字大,陈安等百余人走入其中,犹显宽阔,道路小径之上跑马都不显拥挤。
苏晗暗暗点头,更加确认了来人身份不凡,若是普通弟子,独立厢房就不错了,根本享受不到这么大独立院落,来人怎么也得是掌门弟子,或长老亲传弟子之流。
云天宗“道意归虚”,由于近些年来才开始招收“归”字辈的弟子,这些弟子中虽有几人已经展露头角名动江湖,但还是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而“意”字辈的弟子中,虽有几人已经映射了外景可以震慑一方,但对话灵王还是稍显分量不够;那便只有“道”字辈的弟子了,可这个辈分的弟子中,大半感觉进取无望都开始转为执事长老,为自己的后半生谋利益了,真正还能潜心钻研武道者寥寥无几。
唯有掌门弟子“玄枢一剑”林道真,“画师”李道宗这两位青年宗师独领风骚。
只是这两人代表着云天宗的头面,断然不会被派到昆仑书院这么个小地方当教习的,即便是为了回应灵王,那也太屈才了,更何况所谓的回应灵王也只是苏晗的假想,到底灵王的举动,意欲何为,与云天宗有着怎样的交易,苏晗身处局外哪里看得清。
就在苏晗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行人已经绕过楼台,转入后院,这里引着外界活水,灌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荷花塘。池塘边有着一个可容纳百人的巨大露台,苏晗等人此时就站在露台上,往池塘中眺望。
这在初春时节刚刚焕发点绿意的荷花塘中,半朵荷花都没有,唯有一座小亭,立在水中央。亭中一青年男子,长发披散,青衫磊落,斜依在亭柱旁,左手提着酒壶,时不时轻啜一口,右手则抚在一柄长剑之上,弹着节拍,闭目自娱。
而长剑的剑刃之上,随着他的弹动,一朵朵粉嫩的荷花绽放开来,娇艳欲滴。绽放霎那又花瓣零落凋谢枯萎,由后来者顶上,周而复始,仿佛无穷无尽。
一众少年看的目放异彩,青衫剑客,名花相伴,美酒相佐,确实是让人向往的江湖名士。
剑上生花?
陈安撇了撇嘴,他的浮光掠影术能做到比这青衫剑客更好十倍的效果,所以对这哗众取宠的表现甚为不屑,只是心中忽有所感,诧异地向身边看去,在那里他的新舍友苏晗,整个人都魔怔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根本不会转动。
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不会,这苏晗从头到脚都给陈安一种无法看透的感觉,而且他此时的表情也不像是看到了什么美丽的东西被其吸引,倒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陈安诧异之下,顺着他的目光向着青衫剑客脚下看去,在那里零落的花瓣,凋谢的花朵并未消失,而是铺成一片,直如粉色地毯。
实物?陈安思维难以转圜,难道不是光影效果而是实物戏法?
不知陈安所想,也没有周围少年的单纯心思,苏晗此时看得是手足冰凉。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哪里是什么戏法,分明是剑出奇观的大神通。
古老相传,剑道的最高境界不是一剑破万法,而是一剑化万法的造化神通,一剑过处世界创生,一剑可开辟出一方世界。剑出奇观虽做不到一剑化万法的神通,但也相去不远了。能使出这一剑的人,不止要剑术造诣绝巅,还要本身的境界跟的上,那可是几近造化的存在。
他是谁?他到底是什么人?云天宗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存在?
那青衫剑客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的靠近,不待那名领路的云天宗弟子通禀,便转过身来,跃过荷花塘,轻飘飘地落在众人面前。
此时大家才看清这青衫剑客的样子,只见他而立之年,样貌颇为俊朗,但非要说出具体俊朗在何处,却也不甚明了,只是每当注视其人时,就似有一缕温润之意划过心田,使人不由自主地对其心生亲近之感。
是他,陈安记忆非凡,立时就想到了当初那位在上原县城偶遇,只知胡言乱语的疯癫男子。但当他仔细看去,却有发现似乎不像,隐有细微差别,具体差在哪,却也说不清楚。
不等他多想,只见青衫男子微笑看着大家,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就是你们的教习,我叫郁剑青,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郁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