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第二百四十二章 沙匪来袭
一路奔波,直到天光将暗之时,商队才看到了中转绿洲的轮廓。
又是一通跋涉,张诚等人来到了这里,安营扎寨,整顿休息。商队领队安排人手烧水做饭,张诚拖着疲惫的身躯一头扎入新搭的帐篷中,一点也不想动弹,但是在习惯使然之下,他还是强撑着爬了起来把驼背上的包裹拽到身前,清点一翻,直到确定一样不少,才安心的再次躺下。
只是躺了不大一会,他就像背上装了弹簧一样再次弹了起来,从行囊中摸出个小册子,用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好大一会才停下笔,满意的将那本小册子阖上,郑重其事地重新塞到兜囊中。那上面记录着这次旅程预期达到的目的、可交易有市场的货物、一些相关西域商贾的信息,以及这座突兀崛起的流沙城的资讯。整个就是一部攻略,一册计划表。
做完这些张诚终于安心的再次躺下,只是还不待他彻底放松下来,王森一掀门帘走了进来,使得他短暂休息的计划再次泡汤。
“张管事,那个蛮族人请你去赴宴,说是有些事情找你商量。”
张诚翻身坐起,无奈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脸汉子,心里想着,若是刘巨肯定会先问一句:张管事在吗?得到肯定答复才会进来,哪像这家伙这么憨。算了,自己和对方不算太孰,对这军中退下的粗鲁家伙真不能抱太大期望。
站起身,张诚一面将散乱床铺稍稍整理一番,一面答复道:“好的,我这就去,对了,老刘在干嘛?”
“去找小石子聊天了。”
王森瞪着一对大眼睛回答道,如果是不熟悉的人,肯定会以为他这幅表情是张诚欠他钱,但张诚却知道这货是天生凶相,所以也不以为意,反倒是想起了白日里与刘巨说的事情,略一沉吟,便对王森说:“老刘估计是没什么空了,干脆你陪我去一趟吧。”
他当然知道王森所说的蛮族人是谁,那是这个商队的领队阿依达,是个西塞人。当然也不能怪王森阐述不清,在乾人眼中,除了大乾子民外,就只剩下胡人和蛮子了,完全不知道所谓胡人起码指代了上百个民族,蛮人更是只多不少。
在骄傲的大乾子民眼中,中原之外皆蛮荒,管你是什么鬼都是夷狄,根本没想过去分清他们谁是谁。张诚也是出行前恶补了一些西域的知识才弄清楚了这些。当然他也清楚这个精明的西塞人殷勤的想要宴请他是个什么目的,还不是因为他搭上了太一上宗的线,想和他多亲近亲近,在西北的地界上混,哪能不买太一上宗的帐。
其实张诚也想与阿依达这个西域通多交往,既然准备往西域拓展商路,多交一些西域的朋友总归没有错,更何况阿依达这个地头蛇在这条商路上十分吃得开,甚至有传言说其人在一些有名的沙盗团中也有几分薄面,这是个金字招牌,张诚第一次去往西域又是肩负着为家族拓展商路的使命,所以得知这里面的行情,不惜花费重金也要加入商队之中。
眼下有与对方多亲近亲近的理由,又怎么会拒绝,于是没有多想便答应了下来,至于拽上王森,则纯粹是因为孤身赴宴,既不礼貌,气势也不足,容易被人小觑了,谈生意什么的不就在一个气势么。
王森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张诚走出帐篷,向着驻地的中心走去。
沿途还有一些小商贩在叫卖东西,据说他们就是附近村落的人,为过往行商提供食水和一些土特产,赚些外快。张诚也是看个稀奇,因为他完全不能理解,沙海这种近似绝域的地方怎么会还有人住,就这两天的路都让他近乎崩溃了。
商队规模不大,拢共也就百十人,铺展开来没占多大地域,所以张诚紧走几步就看到了有着卷曲须发的阿依达,这个塞人有着沙漠之民的粗犷,还有着西域人的精明。
他见到张诚就是一个熊抱,同时用流利的大乾官话问候道:“我的朋友,你还好吗,这两天的旅途没把你折腾坏吧。”
“还好还好,托阿依达你的福,我们这趟几乎没吃什么苦。”张诚干笑两声,同时不动声色地挣脱阿依达的环抱,顺手整了整衣衫。
“那就好,放心吧,还有两天就能到达流沙城,到时候我再设宴款待你们,现在只能先委屈你们和我一起使用这些简陋的食物了。”
“你真是太客气了。”
张诚随着阿依达走进了他的帐篷,客套了两句,便看向矮几上摆放的食物,确实算不上精美,但也比他们带的干粮强多了,张诚此次赴宴的目的除了交好阿依达这个地头蛇之外,便是想来打打牙祭,于是带着王森欣然坐下。
商队由好几家商贾搭伙组成,一起雇佣阿依达这个向导护送去往西域。只是此时帐篷中坐的却只有张诚一家,阿依达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西北虽然势力分布复杂,但太一上宗绝对是最顶尖的那个层次,并且这种江湖门派势力,触角伸入三教九流,比朝廷和灵王的势力在某些方面要便利的多。能搭上这条线,无论对任何有志于在西北发展的人来说,都有巨大的好处。
阿依达干着类似中原走镖的营生,各路牛鬼蛇神的堂口都要拜,面对太一上宗这尊大佛又怎能怠慢呢。
虽说在他的情报里,张诚只是搭上了太一上宗一外门执事的线,但面对那个庞然大物,随便拔根腿毛都比自己腰粗,曲意逢迎都不为过,更何况仅是顿宴席。
宴席之中有康居的美酒,西塞的肉脯,甚至还有波密的瓜果,蒲犁的葡萄,尽管这一切在西北的千堡都算是简陋的饮食,但是在连续啃了小半个月干粮的张诚眼中,却算是一顿丰盛的宴席。
再加上两人都有心交好,于是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之后,张诚二人向阿依达告辞,相互搀扶着往回走。
还没走几步却远远地看见了李石,这小子正情绪激动地与白日里那名胡女说些什么,但只是片刻功夫,就一脸颓丧地离开了,那胡女在原地呆立了一会,似是不经意地向张诚二人方向瞥了一眼,便也钻进了旁边的帐篷,消失不见。
这突然撞见的一幕显得有些没头没脑,可算是过来人的张诚却是看懂了,借着酒意摇头叹息道:“自古痴情一场空啊。”那胡女衣饰均十分精美,按照阿依达的说法,是西域的某国的一名贵女,搭这个顺风队伍回家的,以李石的身份地位,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谁无年少轻狂时,”这突兀的一句接话,听得张诚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王森,只见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中满是感慨,这货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一路无话,回到营地,张诚与王森就各自去睡了。
这西域的酒劲头不大,后劲却是十足,张诚昏昏沉沉的睡到后半夜,被一阵杂乱的响动给惊醒了。或者说他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稍有些动静,就让他硬生生地突破了酒精的束缚,强撑着坐了起来。
这时阵阵喊杀声才传入他耳中,让他心中惊悸,瞬间酒醒了大半。
呼哧,刘巨拽着双眼通红一脸懵相的李石掀帘而入,急道:“张管事,不好了,有沙盗偷营。”
张诚咬牙忍过那波强行清醒的眩晕,目光在刘巨李石身上艰难流转,颤声道:“王森呢?”
话语刚落,王森也衣衫齐整地钻了进来,点头道:“我在这呢,管事我们怎么办?”
张诚眼中的神采渐渐汇聚:“先出去看看情况,再做定夺。”
没有办法,在沙漠中行走和在大海行船一样,根本不可能弃了商队独自逃生,没有熟悉道路的领队在,一旦失了方向,面对无尽的沙海,根本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张诚是绝对不会丢下阿依达的。
一路上大家习惯了听从张诚的吩咐,在刘巨眼中这个管事虽然文弱了点,但心细如发,思维缜密,不失为一个好的首领,所以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就转身跑了出去为其在前面开道。
李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被刘巨拽着进来,自然也就跟着他又走了出去。
而就在王森也要走出去时却被张诚喊住了,他站起身来,对着王森稍稍比量了一下,就果断地把外罩的长袍脱掉,罩在了王森身上,沉声道:“老王,若事有不测,你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把财货安全的交到大少爷手里。”
说完不顾王森的反应,更是看也没看角落里原本装着财物的包裹,当先走了出去。
王森直到衣服披在身上才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被那件衣服压的一沉,原来整日里在自己等人眼前晃荡的包裹根本就是个障眼法,所有的金饼都被缝在张管事的衣袍内。
想到这他有些傻眼,那可是三百斤啊,这一路张管事怎么走过来的?
怪不得,没见他怎么动作就累的气喘吁吁的,自己还奇怪,大乾人人习武,普通的庄稼把式都有筋骨翼膜大成的修为,这张管事怎么说也是堂堂岭佑徐家的家生子,徐家以武立家,他就算没有得授真传,应该也是弱不到哪去,怎么走个路都喘,也太娘了些。
只是现在看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瀚海狂刀
当张诚走出帐篷的时候,帐篷之外已经乱了套,到处都是喊杀声。
一个与他同属商队,来自云州的杨老板,背着沉重的包袱,手持双刀,正与一伙黄衣沙盗相互砍杀,大乾子民人人习武,别看是个生意人,但敢走这条商路的,都不失搏命的血性。只是由于艺业不精,没两下就被人砍翻在地,包裹掉落,金银珠玉洒了一地。
刘巨一手拽着李石,一手挥舞着一把军中制式长刀,连续砍翻两人,一脸血污地凑到张诚身边,请示道:“张管事,敌人起码有一个营队,我们怎么办?”
他出身军中习惯以军队的编制计数,在岭佑,一个营队起码五百人,虽然面前这五百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几乎一个能打都没有,但却全是一些悍不畏死的家伙,应对起来也是颇为棘手。
“走,去找阿依达。”张诚半点犹豫没有,其他人可以不顾,阿依达却是不行,丢了阿依达,他们就算能把马匪都打退也是死路一条。
招呼上王森,四个人且战且退,向着商队中心走去,这里面却要数王森表现最为亮眼,一根镔铁棍上下翻飞,几乎每一棍都能带走一个沙盗的性命,干净利落,让张诚等人刮目相看。
对张诚来说,这个大少爷硬生生派到自己身边的家伙一路沉默寡言没啥存在感,没想到竟如此勇猛,还是大少爷慧眼识人啊。
商队中心本就不远,四人没行几步就看到了被三十余个孔武大汉保护起来的阿依达。
见此,张诚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他虽早知阿依达敢吃这碗饭必有所依仗,但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不能淡然以对。
阿依达见他们四人靠近,连忙下令让身边的护卫放开一道口子,将他们四人接引了进来。张诚来到阿依达面前才发现这里竟然汇聚了不少人,对阿依达本人却是高看一眼。
夷狄无信义这是常识,他本以为遇到这种阵仗,这个只认金饼的家伙早就抛下大家逃跑了,毕竟当初签订的协议只是让他带路而已。
所以张诚带人玩命地向阿依达靠拢一方面是要保证他的安全,另一方面未尝没有防止他抛下大家独自逃跑的想法。没想到这个西塞人竟如此重信义,这次若能逃出生天,确实值得与之交往一番。
就在张诚紧走两步来到阿依达面前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哨声响起,沙盗们纷纷退去,将阿依达手下组成的防御圈牢牢包围在内。
同一时间东方亮起了鱼肚白,微光洒在大地之上,让张诚终于看清了两边形势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茫茫多的沙盗满山遍野,这哪里是一个营,起码有着两校兵力,阿依达的人只能占据一处沙丘勉力抵抗。
传言中大型沙盗团动辄过万,能灭西域一小国,自己这是走了多大的霉运竟然能碰到大型沙盗团。不对,自己这不到五百人的小型商队,怎么可能会劳动大型沙盗团劫掠,他们出动一次所劫货物能够回本吗,这里面一定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猫腻,自己等人或是遭了池鱼之殃。
不待他深想更多,沙盗那边就从阵营之中缓缓行出四骑,一骑在前,三骑在后,恶补过西域和瀚海知识的张诚一眼就认出了来者身份,“鬼盗”赵纵,“沙蜥”巴安,“血修罗”查图,他们每一个都是瀚海中赫赫有名的大盗匪。
而能够带领他们的当先一骑的身份也呼之欲出瀚海七大盗之首,瀚海狂刀古斯海安。
深目广额,金色的卷曲毛发,魁梧壮硕的身材,以及那条从眉毛延伸到嘴角的疤痕和比别人都要大上**的弯刀“沙金”,无一不证明了来者的身份。
传闻他本是月罗人和西域色目人的后代,自小生活在大乾边塞,儿时被草原部族掠去做了奴隶,直到一次部族暴动逃了出来,迷失道路之下误入沙海,差点死在里面。却好运的遇到了彼时的沙海主人老戈登,被收为弟子,悉心教导,还被委以重任,管理老戈登退休后的沙盗一部。
虽说他能成为瀚海七大盗之首是因为继承了老戈登的财产,但其本人能力也是不差,老戈登八个弟子中三个天象,五个元灵,他便是那三个天象高手之一,妥妥的绝顶高手。
在老戈登退休,轮台国师阿布逊失踪后的西域瀚海,绝对能排入前十的角色,甚至现在就说他是瀚海的无冕之王也不为过。
要什么样的缘由才能引得他亲自出手,当然比起这个问题,张诚更想问,要什么样的运气才能碰到这种悲剧,他心中苦涩无比地向身边的阿依达看去。
其面上露出一抹复杂之色,并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凸显出身边的一位黑袍人,而那名黑袍人竟是那位对外宣称是阿依达表亲的西域贵女。
果然,整个商队里,张诚最看不透的人就是她了,一直觉得她是个麻烦,所以刻意地想与之保持距离,,哪知道这个麻烦根本躲不掉。
古斯海安下了马,一步一步的向着商队所据守的沙丘行来。他只是一个人,面对庞大的沙丘,却一点不显渺小,反而如同一座即将倾倒的巨山,缓缓压下。
压的人喘不过气,压的商队守卫都不敢阻拦。直到他行至阿依达面前时,露齿一笑,压在众人心头的阴霾才纾解了几分。
“塞奴,你知道吗?这是你这辈子最错误的投资。”居高临下地用西域语嘲讽了一句,古斯海安便不再理会阿依达,仿佛对方就是个微不足道的沙虫。
他接着转向已经褪去了黑色长袍,身着湖绿色纱裙的蓝发“贵女”玩味地道:“贱婢,还在调查最近商队失踪的事情吗?不用查了,就是我干的。而现在,我就送你去见他们,至于之后么,我会去流沙城,送你的主子和那个老家伙与你团聚,哈哈……”
蓝发少女面纱下的小脸通红,似愤怒似恐惧,但却很快冷静了下来,目中神光乍现,一言不发地在古斯海安还在仰天大笑的时候,率先出手了。
她从腰间撤下一块淡蓝色纱巾,兜头向着古斯海安罩去,同时腰肢一扭,翻身向后跃出三丈开外。她虽也修习了些拳脚功夫,但对付七窍小圆满的高手都嫌吃力,面对绝顶高手那简直是送菜,所以提前拉开距离发挥自身优势才是正途。
古斯海安对她的小心思全然不见,甚至连刀也不拔,只是挥拳向着那蓝色纱巾捣去,瀚海中最普通的狂沙拳在他手中不输任何一流功法,道道拳影如同狂沙飞舞瞬息之间就将那迎风长大的蓝色纱巾捣的千疮百孔如一块破布一般飘落在地。
“一件玄器,”古斯海安撇了撇嘴:“元灵武者持拿玄器的确可以抗衡天象,但可惜的是你连九窍都未洞开,就算让你拿着一百件玄器又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就见站定的蓝发少女又从发间摘下一枚青绿色的海螺型发饰,伸手一撮,将指节大小的发饰变成了巴掌大小,接着摘下面纱鼓起香腮对着古斯海安所在位置一吹。
海螺中腾起漫天纱雾,淡蓝色的星沙铺天盖地,每一粒都如同世间最歹毒的暗器,向着古斯海安攒射而去。
“两件玄器,我那亲爱的师弟还真是奢侈,竟然给一个贱婢两件玄器防身。”古斯海安面色阴冷,眼中隐有疯狂酝酿,腰间“沙金”出鞘,一刀就将漫天沙雾斩成两半,并跨过数丈距离向着蓝发少女的螓首斩去。
这一刀太快了,快到蓝发少女完全来不及反应,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无幸理的时候,这一刀的锋锐却突兀消失,反而化成道道风绳将她牢牢束缚住。
古斯海安面上的疯狂之色已经蔓延到了嘴角:“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杀了你,我要让手下的儿郎们将你活活**,再看看我那亲爱的师弟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恶毒的话语让蓝发少女没有面纱遮盖的绝美小脸上腾起一抹愤怒的红润,洁白额头上的一道彩色印痕仿佛突然活了起来,在微微蠕动之后,忽然张开,出现了一只流光溢彩的眼睛。
这只突然出现的眼睛中仿佛有着一个神秘的漩涡在缓缓转动,让正注视着她的古斯海安脑中一晕,这短暂的失神让他凝聚的风绳荡开了一丝涟漪。
蓝发少女抓住机会一举挣脱而出,手中再次出现了一只精巧的小型**。
只是还不待她发动,古斯海安已然醒转过来,疯狂之色再次爬上面颊,并且比先前更炽。
“贱婢找死,”他反手一抽,一道风鞭成型,抢在**发动前就将蓝发少女连人带弩都抽飞了出去。
一个不查竟然被只小蝼蚁暗算了,古斯海安怎能不怒,风鞭抽出的同时,一只风沙大手也同时伸出,向飞在半空的蓝发少女抓去,虽不准备杀她,但还是要捏碎她四肢,让她先尝点苦头,让她明白谁才是这瀚海真正的主人。
风沙大手紧随风鞭,顷刻间就来到了蓝发少女身边,带着雷霆之势狠狠抓下,只是忽然之间其仿佛遇到了无形墙壁,无声无息的解体消失。
蓝发少女也跌落在一个突兀出现的人影怀中。
这一幕让古斯海安面上的疯狂之色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直接僵硬在了面上。
第二百四十四章 金色阎君
来人面目年轻似是刚刚及冠的样子,一身洁白袍服,绣着金边,华贵非常,但更吸引人目光的却是那张几乎可以用巧夺天工来形容的精致容颜。他怀中的蓝发少女虽也是美丽异常,可与他比起来,却犹如云泥。
如瀑黑发直垂腰间,美目如湖水一般清澈,细腻不带丝毫瑕疵的雪肌如霜似雪,这些最质朴的词汇却是张诚所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他实在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为了形容一个男人的容貌而词穷。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真的有一个男人可以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甚至让他曾经不理解那些豪绅权贵喜爱娈童的想法也被彻底推翻。
容颜至此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哈哈,哈哈哈……”就在所有人都为那人的绝世容颜震撼时,古斯海安僵硬住的面容,再次生动了起来,他指着来人哈哈大笑,笑的前俯后仰,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之极的事情。
“我早就知道,哈哈,我早就知道,他们都是一群没有卵蛋的家伙,哈哈哈哈……这就是他们的筹谋?想让我杀了你,再借老家伙的手除掉我?哈哈,愚蠢,都是一群愚蠢的家伙……哈哈哈哈……”
年青男子轻轻地将蓝发少女放下,并抬手止住了后者想要说的话,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古斯海安,面上一片恬静安宁之相,与古斯海安的疯狂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好会算计啊,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老家伙已经无力掌控瀚海了,现在我就先杀了你,再去除掉那个老东西,成为瀚海真正的王者。我要向老家伙证明选择你作为继承者是他这辈子做的最为错误的决定。”古斯海安张开双臂,仿佛已然登基为王,正拥抱属于他的时代。
只是眼角余光偶然间看到了面前年青男子眼中的一抹怜悯之色,心底不由生出一股羞恼之意,他的笑声渐渐变小,面色开始变得越发狰狞,除了眼中的疯狂未减一分外,整个人的气质突兀地变得狠戾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觉得我做不到吗?放心,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放在流沙城的城门上,去见证这一切。”
古斯海安一边说着恶毒的诅咒,一边用右手抚上了“沙金”,“沙金”在他手中颤栗、嘶吼表达着嗜血的渴望,他心中的情绪甚至感染了瀚海,使得整个瀚海都愤怒了起来,风沙卷起遮天蔽日。
如此威势骇的周围之人惊悸不已,深知古斯海安接下来的一击必然石破天惊,唯有他面前的年青男子眼中的怜悯之色更浓,仿佛是在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考虑着要不要施舍些什么。
这种眼神把古斯海安彻底点爆了,“你在蔑视我吗?你一个野种竟然敢蔑视伟大的瀚海之王古斯海安。必将受到制裁,给我死吧。”
“沙金”弹射而起,化为风沙,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突兀的出现在年青男子的头顶,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向下兜头砸落。古斯海安在这一瞬间成为了真正的风沙之神,执掌着神罚,将要毁灭一切的亵渎者。
“愚蠢”。
距离那处沙丘十余里外的地方,正站着两道模糊的身影,借着太阳没有完全升起所残留的阴影隐藏自身,戏谑地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风沙,优哉游哉地闲聊着,用的却是最标准的大乾官话。
“老爹的选择什么时候出过错。”
“你不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西域是西域,瀚海是瀚海,就算瀚海换了主人,西域还是该怎样,就怎样。”
“说的有道理,可怜的古斯海安一开始就走错了道路,还天真的以为我们会与他站在一起,真是可悲。”
“是啊,居然还幼稚的去试探老爹,要知道老爹就算是不能动了,依然是无尽瀚海的主人,他能够统治无尽瀚海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是宗师的实力。”
“不过他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起码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未来瀚海主人的能力……嗯?这是?”
两人正语带嘲讽地观看着沙丘上发生的一切,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面上的表情一顿。
“元素,死了……”
一道细细的呢喃声轻轻传出,犹如情人的梦呓,邪魅的蛊惑,神明的低语,又如……命运的判决。
风突兀地停止了,黄沙似被抽走了灵魂,失去光泽,颓然落下,整个瀚海有这么一瞬间彻底安静了下来,天地俱寂。
远远的沙丘上,古斯海安虽然还是持刀而立,但身上已然没了最初的疯狂,只剩下一片死寂。少顷,他的整个身躯犹如遇到高温的蜡烛,开始缓缓融化。不止是他,他身后的三位干将以及三十丈内的所有沙盗,全部都犹如沙雕一般,随风解体化为尘埃。
此时黎明已至,烈阳乍亮,一瞬间撒满整个天地的金色光芒降下,披在那唯一立在沙丘之巅的人影身上,仿佛是在为其加冕,见证了新任瀚海之王的诞生,见证了这迷离而又梦幻的一幕。
那美的不似凡人的男子身披万丈金光,脚踏无数尸骸,凌驾于地狱之上登基为王,这不可思议的画面随着朝阳的升起,逐渐勾勒清晰,并且印刻在场中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人情不自禁地呼唤出新出现的王者的尊名。
“塔希摩罗,塔希摩罗……”
所有幸存的沙盗,甚至是商队中的大半人,见证了震撼人心的一幕,早就抛掉了面上的凶狠,手中的武器,甚至几乎都忘了逃跑,俱都向着那金色的人影跪伏下来,以臣服的姿态惶恐地用西域语高喊:“塔希摩罗”。
十余里外的两道身影沉默半晌,才低声重复道:“塔希摩罗?金色的阎王么,很贴切啊。”
“他才二十岁,怎么可能呢?”语气中的迟疑和难以置信,是个人都能听的出来,因为能秒杀绝顶高手的就算不是宗师也差不多了。
“但他确实做到了,老爹的眼光果非你我所能及。”
“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戈登恶魔向西域百国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于是统治了整个西域瀚海上百年,现在这位金色的阎君同样也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实力,我们当然是回去整顿部下,向这位西域瀚海新的主人表达臣服和忠诚了。”
“就这么臣服?什么都不做?”
“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做那只警示猴子的鸡不成,看看古斯海安的下场。”
沉默再一次降临,并持续良久。
“你说的对,西域瀚海有新的主人了。”随着这悠悠一叹,两道身影同时隐没,消失在无尽沙海之中。
“新任的王者”并没有去接受他“臣民”的欢呼,而是目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远处那两人消失的地方,接着他转过头来向着张诚一方微微颔首致意,便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踏着风沙飞离。
蓝发少女稍稍犹豫,与刚刚回过神来的领队阿依达低语两句,便也追着自己的主人离开。
人群中的张诚被那恐怖的家伙看得不明所以,心中发毛,没办法,实在是对方给予大家的压力太大,刚刚灰灰的大盗匪哪一个不是闻名瀚海的人物,尤其是“鬼盗”赵纵,面对大乾西北边军的多次围剿都能全身而退的狡诈人物,却被一点余波扫中就尸骨无存了。
甚至那瀚海中最大的盗匪头子古斯海安,可是和自家老爷老太爷一个水准的存在,而现在呢,张诚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众人脚下的那堆焦炭,浑身一个激灵。
所以被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看了一眼,张诚哪能不紧张。
好在对方似乎只是带着善意打个招呼,尽管莫名其妙,但也不是什么坏事,也许可能是太一上宗的面子大,对方也想要与太一上宗交互。毕竟阿依达看起来和对方的侍女有联系,说不得就是对方埋在西北的白手套,想通过自己与太一上宗达成某些生意上面的合作意向。
至于为什么不和自己亲自谈,自己是什么身份,哪能和这种大人物交互,自家老爷来了还差不多。
自觉想通一切的张诚,便将这些抛之脑后,甚至笑眯眯地去与阿依达套起了近乎,对方的主子是流沙城主,以后的日子少不得要麻烦对方。
张诚是想通了,可站在最后面刻意淡化自身存在的王森却依然面色凝重,因为他知道,对方那一眼其实是在看自己。
他实在没想到只是遵从教主的吩咐前来护送几个普通人一程,居然能见证瀚海的巨变。
古斯海安,瀚海七大盗之首竟然就这么完了,要知道能有如此赫赫威名甚至是凶名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弱手,看其刚刚的威势,又是占据沙海地利的情况下就算是自己想要将之拿下,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尽管刚刚确实有其大意的成分存在,但能一击将之秒杀,也从侧面证实了他对手的强大,即便不是宗师也相去不远了吧。
而对方最后的一颔首,应该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是对我明教表示善意么?这一点倒是可以会去向教主汇报,至于西北的变故与我们何干,只要没妨害到自己这趟任务就好。
王森或者说明教十方光明使西北云光净主御森罗眯着眼睛如是想到。
第二百四十五章 流沙之城
瀚海西南,永泽绿洲周围的流沙湖俱都被填平,围绕着沙海主人的那座华丽宫殿建起了一座庞大的城池,尽管比不上元臧城那等牧府,但也比普通的朔城大上不少。
往来商贾在沙海之中排成长龙汇入城池,让整座城市即便在夜晚时分也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颇具西域特色的建筑鳞次栉比,偶尔也有几间东方样式的屋舍点缀其间。你能在此处看到各种模样的面孔,黑发黑目的乾人,棕发黑瞳的塞人,金发碧眼的波密人,甚至是头发瞳色五彩缤纷的色罗人……哪怕是长着翅膀,四条手臂,三只眼睛的异人也是比比皆是,东西方的货物也在此地叫卖不休,甚至有的摊位上丝绸、瓷器、香料、琉璃混杂在一起卖。
热闹之中稍显混乱,混乱中自有秩序,流沙城就在这种氛围之中冉冉升起,成为瀚海之中的明珠。
黎光站在流沙城最高的宫殿之中,收回直视这一切的目光,自身边婢女手中接过一只汤碗,走到宫殿中心慵懒地斜倚在一张云床之上的老戈登身边。先是试了试手中汤药的温度,觉得还算合宜,便舀了一勺,一言不发地凑到了老戈登嘴边。
内庭圆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再造精血,治好了自己的失语,只是他还是不太喜欢说话。对于他来说,交流不一定要靠语言,在乎自己的人自然会懂自己的心意,不在乎自己的人,自己也没必要去放在心上。
老戈登比几年前更显苍老了,这是肯定的,这个世界上哪怕是天仙大能都难逃岁月的摧残。
其实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永恒的东西。天仙号称长生不老,也仅仅是多活了一阵而已,相对于凡人短暂的一生,他们确实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永恒了。只是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武者失去了自己的武道意志,修真忘记了自己的践行之道,便是他们老朽时刻的到来。
或许他们唯一能够永恒的只有那颗孜孜不倦的求道之心。
老戈登就是这样,他的身体虽然已经老朽,但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看着自己武道传承甚至发扬光大的希望,他的求道之心再次炽热起来,吾虽死,然而后继有人,寂灭圆法道统不绝,谁又能说自己不是以另一种形式活着。如此他看着黎光的神色更显柔和。
“这次的事情还算顺利吧?”吮吸完勺中的药汁,老戈登随口问了一句黎光此行的收获。
黎光脸色漠然,全无表示。
老戈登早知他性格,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絮叨道:“我早知杂胡贱种不可靠,哪怕将他养大,教他武功又如何,到了最后还不是白眼狼一个。要不是没有合适的人手可以接替他,早就把他清理掉了。不过这样也好,给你练练手,整日里陪我这个老家伙练习,你大概也腻烦了吧?”
最后一句随是疑问语气,但在相处七年,彼此知之甚深的情况下,老戈登还是没有去等黎光的答案,而是在再次喝完黎光递来的一勺汤药后,继续说道:“说起来这流沙城也建起来两年了,你的名号当也差不多传入了中原,若是真像你说的,你大哥还活着,早就来找了,广寒高家可不是普通势力,天下十七世家之一,你应该清楚有多恐怖,你大哥现在还没有出现,恐怕……”
黎光捏着汤勺的手一顿,之后便恢复了正常,继续捏着汤勺盛舀汤药,试探温度,递送到老戈登嘴边,似乎完全不被老戈登的话语所扰。
“哎,”老戈登再次喝下一口汤药,看着见底的汤碗,即将离去的黎光,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已不是你的对手了,那句打败了我就能离开的承诺依然有效。”
这个徒弟是绝对的天才,两年前就已经能够正面与自己匹敌而不逊色多少了,而两年后的今天功力日益精湛的他依然在逐渐老迈的自己手中稍逊一筹,老戈登何等精明的人物,哪能不明白对方的心意。
对此,一直以来他都是装作不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出言捅破,也许真的是老了,心软了,老戈登略有些自嘲地想着。
黎光将空了的药碗交给侍女,拿起一块锦帕为老戈登擦拭嘴角,对于老戈登的话,他眼中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做完这一切径直站起身来,走向殿外。只是在即将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他略一犹豫,第一次开口道:“我会去中原,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老戈登看似随口一问,但目中却似有精光闪过。
“等你死。”
黎光语气中不带丝毫感情,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说完便转身离开,但这看似诅咒的话语,却让老戈登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对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用刚刚积攒的一些力气传音道:“如果可以话,带着我的骨灰一起去中原吧,假如顺路就把我放在九原千堡的李家集,要是不费什么事,再帮我立一块碑,写几个字,我的原名叫李义……”
恍惚间,老戈登看到了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再次停下,微微颔首,似是应答,于是他也不再言语,欣慰的笑了笑,在侍女的打扇中安静睡下。
黎光穿越亭廊,来到了宫殿群的一处边角,这里有一间秀丽的屋舍,他没有任何停滞的推门而入,惊得屋中坐在胡床边上的蓝发少女差点叫出声来,待看清是他,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将那声叫喊憋回了嗓子里。
只是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的身体,“呀”的一声,闭上双眼两手抱胸卷缩在胡床之上,双颊爬满了粉红色,甚至都蔓延上了两只晶莹小巧的耳朵,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黎光只是对她的反应有些皱眉,其他便没有多余的表情了,好像这世间的所有事情都不足以让他有所动容。
他没有任何避讳的走进屋中,来到蓝发少女的床前,伸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两条护住前胸的手臂缓缓打开。
蓝发少女似乎想要挣扎,但最后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双臂,与此同时,她眼睛闭的更加用力,双唇也紧紧抿着,脸颊红似乎能滴出血来。
黎光还是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对蓝发少女胸前的一对小白兔以及其上的两抹粉红视而不见,目光全部集中在其肋下那深紫色的印痕,那是古斯海安风鞭抽打所致。
印痕青紫中透着黝黑,还高高隆起,令人望之心惊。不过黎光却是对这些见多不怪,熟练地自床边小几上,拿起纱布和药膏,细心地为其涂抹起来。从小到大,少女就没少替黎光挨过打,类似的伤势也不是没有过,要不是黎光随着大哥学了些另类医术,又自己潜心钻研很久,制成了一种拥有消肿祛疤能力的神奇药膏,恐怕少女身上就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哪怕是现在若仔细观察还能在其后背,臀股等处看到浅浅的印痕。
也许是习惯了黎光的事后疗伤,也许是彼此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小念在度过了最初的害羞情绪后,破罐子破摔一样摊开四肢挺着肚子,任黎光施为。
而此时她又似乎记起了先前的事情,慢慢张开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黎光的表情,并轻声试探道:“主人,您生气了?”
和对待老戈登一样,黎光完全没有回答她问题的兴致,面上的表情也是一片淡漠,没有任何情绪的表露。只是小念乃是三目神族,纵目可诛邪破妄,甚至还有攻击之能;横目也是不弱,可预言,催眠,读心。
虽说小念实力太差,还做不到看穿别人想法的程度,但面对与自己日夜相处的人还是能够达到读心的第一重境界,共情。
此时她明显就能感觉到虽然不强烈但依然淡淡升起的一丝怒意,于是可怜巴巴地道:“主人,我也是想帮您分忧啊,商队失踪,对流沙城的威望是个很大的打击,罗娅统计过了,有好几家商铺因为商路不昌都关门了呢。”
黎光不为所动,继续手上的动作,涂抹药膏,包扎绷带,随手还帮她阖上衣裙,系上纽带。
小念鼓足勇气,伸手抓住他的双手,望着那张连女人都会嫉妒的容颜,嘟着嘴求恳道:“主人你别生气好不好,小念以后不敢了,一定都听主人的话,待在这殿中哪也不去。”
黎光拨开她的手,站起身来,背对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命大不代表不会死。”
闻言小念长舒了口气,主人向来惜字如金,如今肯说话,说明这个事情算是过去了。当然,说出这种话,也证明主人这次真的很生气。她吐了吐舌头,连忙摆正态度赌咒发誓道:“小念知道小念的命能保下来不容易,主人请相信我,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黎光微微沉吟,不置可否,就在小念憋不住想探头到正面看看他表情的时候,才再次开口道:“不日我将去往西域一趟,你准备一下,随我同去。”
他说完也不待小念反应便迈步离开,百无聊赖地在深沉地宫殿中闲逛。一路遇到的护卫侍女深知他即将成为这座宫殿的新主人,比往日更加恭谨地纷纷行礼。
一阵孤独寂寞之感油然而生。
他走上一处露台,望着宫外的万家灯火,双眼竟显迷蒙,语调略有哽咽地自语道:“大哥,小光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做,暂时还不能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啊……”
第二百四十六章 先天罡气
“啊...嚏”正从书院食堂走出的陈安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这西北的气候十分干燥,且空气中粉尘不断,每年到了春夏交接之际总是弄得他鼻子发痒十分不舒服。
一旁的苏晗却不管他难受与否,恰到好处地出现调笑道:“怎么了?哪家的小媳妇思春想郎君了?”
陈安白了他一眼,也不搭话自顾自地往前走。距离上次社日又过去了两年,他又长大了一些,大概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或许是马家的温馨气氛,也可能是学院的和谐氛围,涤荡了他那颗躁动而暴戾的心,使得他面色竟然时不时的还能出现真心的笑容,全然不复过去那种冰冷到令人望之心寒的样子。
苏晗没个正形,晃晃荡荡的走在他身边,邀约道:“下午没课,去半湖捉虾吧。”半湖是昆仑书院后的一片小湖泊,东面呈弓形,西面平直,宛如被人切去了一半,因而得名。书院里经常有无事的学员,去那附近捉些龙虾草鱼什么的打打牙祭。
“下午要自修,没空,你可以找张进他们。”陈安回答的直截了当,因为他深知面对这货要是不拒绝的干脆的话能被他缠死。
实际上陈安对苏晗也是无语了,这货一堂堂宗师高手,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在一个小小的昆仑书院一待就是六年,整日里无所事事,还跟个孩子一样,下水捉鱼搂虾,落地追鸡撵狗,要不是知道其人的不凡,陈安真的会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少年,这演技比陈安这专业训练过的还尤有过之。
孰不知苏晗根本没演,而是一种天性的释放。自从察觉自己的穿越不正常后,他就开始拼命的修炼,企图摆脱命运的桎梏,虽然表面嘻嘻哈哈的,但却没有一日不在惶恐和急迫中度过。
现在天机将出,回家的希望出现,他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而已,难免稍显懈怠,本体在那边玩着经营策略类游戏,时不时还开个外挂,分身在这里彻底放飞自我,体验乡村生活。
当然,更重要的是镇国公也不管他,随他在昆仑书院混吃等死。
“又去自修啊,你还真是勤勉,”苏晗一脸的欲求不满,但他也不敢太过干涉天机的命运轨迹,万一把对方玩残了可怎么办,那可是自己回家的希望啊:“算了,我还是回宿舍补个回笼觉吧,这两天懒洋洋的就是犯困。”实际上是他顶着两个身体同时行动太累,没办法金身武者没有分神化念之法,全靠那点神念负担两具身体消耗太大。
“那就这么说,我先走了。”陈安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岔道,向着集贤馆后园行去。
苏晗抱着膀子看他消失在道路尽头,低声自语道:“镇国公对他这么上心,当是天机无疑了,还是回去安心等待吧。”
陈安转到集贤馆后,进入了熟悉的竹林,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六年来,他时常到此请益,着实淘到了不少干货,更难得的是郁教习从未让他失望过,无论他提出什么样的问题,都能应对自如。
这就有些恐怖了,在他看来这郁教习就算是在宗师之中也当得起见闻广博这四个字了。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么自己会没有耳闻?要说刚来那会和在平泽沟蹲着的那几年孤陋寡闻也就算了,这些年刻意收集一些江湖常识,还是不知道云天宗竟有这号人物。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太放在心上,昆仑书院是云天宗的武直院,谁敢在这里冒充云天宗的人。
所以郁教习肯定是云天宗之人,至于自己没听说过,只能归结为是云天宗隐世的高手,或者根本就是自己所不知俗家名姓的云天九老之一。云天九老的前六位都有两百年以上的寿数,甚至还有两个更是生在大乾王朝之前,他们只有道号传世,除了亲近之人,谁也说不出他们原本的名姓,所以也不必细细考究。
郁剑青见得他来,只是微微颔首,便继续摆弄手中的茶具。陈安却不敢怠慢,行了师礼,对方所传艺业着实让自己受益匪浅,就算是抛去教习的身份,喊一声老师也不为过,所以陈安对其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见过礼后,陈安寻了一处角落,舒展身体,自顾自的打起拳来。他来这里也不是每次都会与郁教习探讨武学,更多的时候是寻觅恢复势力的途径。
而为什么要在这里?陈安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两大宗师汇聚这么个小地方,还都与自己产生交集,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肯定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换了旁人或许会诚惶诚恐地寻思脱身的办法,陈安则不然,他也算是见过诸多风浪,这点定力还是有的,明白在宗师的眼皮子底下就算自己在全盛时期所能做的事情也是有限,那不如光棍些,索性配合。况且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坏处,反倒是好处先落袋为安了。
陈安站在那里,心神沉静。微微起式后,舒臂伸拳,跨腰踢腿,全身关节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舒展,再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还原,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表演一段动作夸张的机械舞,这便是他根据原先的十二相神图又融入关节技所改编的相神引。
这种奇特的引导术配合着云天宗的筑基功法云霄变,竟有不可思议的锻体效果,让身体还未彻底长成的陈安,有可以提前筋骨翼膜大成的可能。
他现在功力全失的主要原因便是因为身体的缩小,肌肉经脉的萎缩,一旦筋骨翼膜大成,他瞬间就能恢复九窍圆满的实力,再稍微熟悉熟悉元气大海对窍穴的刺激,立刻就能重新成为一名天象高手,甚至还有重来一次,完善外景的机会,可谓前途十分光明。
有此激励他一套拳法越打越溜,先是由引导术变成了关节技,又由关节技耍成了重意不重形的散手,最后散手又接着变成了拳意频闪形意拳。
全神投入的陈安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肌肉正在以一种奇妙的韵律在不断颤动,表层肌肤正在腾起蒙蒙微弱的荧光,若不是在昏暗的竹林之中几不可见。
“这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站在郁剑青身旁的清离散人越红尘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安身上骤然腾起并越发清晰的莹莹青光,全然不似乃师的镇定。
“这是先天罡气,竟然真的有人能够练成先天罡气。”
郁剑青神色如常,端着茶碗,头也不抬地品赞香茗,随口为其解释道:“先天罡气不过是肉身练到一定强度所产生的自然现象,古时所说的肉身成圣便是指这个,后来的法身金身之道也是由此而来。”
“师父,您就一点不惊讶?”越红尘面色古怪。
“有什么好惊讶的,”郁剑青动作从容地换着茶汤,口中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如果三次筋骨翼膜大成也能练出先天罡气。”
“三次筋骨翼膜大成?怎么可能?”人生只有一次,武道之路练坏了就是练坏了,除非重新投胎,否则哪能重来?
“怎么不可能?喝点生之元极就好。”郁剑青面色淡然,似乎对陈安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生之元极?那等天才地宝!”越红尘先是一惊,接着幽幽地道:“他还真是好运。”
郁剑青听得她言,摇头笑道:“有什么好羡慕的,生之元极自有土法制取,易得的很。”
“土法制取的生之元极也能服用?”越红尘杏眼圆睁全然失了宗师高手的沉稳,实在是自家师父所言,蕴含了太多的信息量。
众所周知,生之元极乃是了不得的天才地宝,甚至能让人返老还童,再来一次。对于选错道路,或是内庭外景不圆满的武者来说简直就是一次重生的机会。除此之外它还有着延寿之效,随便一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在古时确实有人研究出了人工制取之法,那就是从活物身上抽去先天本源,以此制取生之元极,但这种方法十分不理想,制取的生之元极完全不能用,因为哪怕是天仙大能喝了这种生之元极也是死路一条。其中似乎蕴含了某种毒素诅咒,可致人发疯,无关境界,谁都不能豁免。
又经过千百年的研究,肯定其中牵扯到一些灵魂意志方面的东西,就算是专修元神的修真对此也束手无策。人们才渐渐放弃了这方面的研究。而现在竟然有人说,陈安服用了生之元极还不止一次的返老还童成功,没有疯狂致死。越红尘觉得如果告诉自己这一切的人不是自己的师父,整个大乾天下的第一人,自己肯定会一口口水唾他脸上,再表示不信。
“师父,您是说他找到了破解土法制取生之元极中隐患的办法?”越红尘满含期待地问道。
“这个方法自古就有,为何还要找寻。”
自古就有?越红尘眼睛一亮。
郁剑青转过头来看着她,好笑道:“不要想了,就是那个方法,那个几乎所有人都做不到的办法。”
越红尘表情一僵,终于知道了自家师父在说些什么,满腔期许胎死腹中,但尤有不甘地试探道:“血煞阴罡?”
郁剑青点着头吟道:“血煞阴罡就是生之元极,生之元极就是血煞阴罡。”
越红尘略显沮丧,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正色道:“那他的身份已经可以确定,就是被广寒高家通缉,又在云州闹腾一阵的千面诡剑君月一。似乎昊天境中的变故也与他有些关系。”
“这些都与我们无关,静等变化即可。”
第二百四十七章 经注章史
熟悉的声响再次出现在陈安耳畔,但这次不同与第一次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不同与第二次的滚滚雷音,这第三次的筋骨翼膜大成他周身关节乃至窍穴都发出了一种沉闷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同时又有什么东西在生出,几可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陈安也从未有这么一刻感受到自身的强大,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浑身上下似乎每一个毫毛都能操控自如。
四肢百骸生出无尽力气,又内敛成股股暖流,顺着筋脉不断流淌,最终汇入丹田之内,形成汪洋大海。
他几乎在筋骨翼膜大成的同时就真气圆满了,可见这具身体的身体素质强到何种地步。
其实陈安心中还隐隐有些疑惑,他记得第一次返老还童功力全失时,想要恢复功力一点也不顺畅,反而有所阻滞,这一次怎么会如此顺遂?
血影的面目适时地在脑海中浮现,看来那个家伙真的做了些什么。
散架收式,气归丹田,神回泥丸,陈安重新睁开眼睛。他终于脱离了身体未长成的桎梏,以后每天只要做适当的修炼,他的实力就会逐渐恢复。尽管宗师之路依然看不到端倪,但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他必然能够恢复当初绝顶高手的实力,甚至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调整内庭再造外景,为武道宗师之路打下基础。
抬眼看向竹林中心,郁教习依然在调制香茗,把玩茶碗,仿佛他一天到晚也就这些事了。陪他旁边的越红尘,陈安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见过很多次面,知道她是郁教习的弟子;陌生则是因为郁教习从未介绍过她,她也没有自我介绍,甚至这四年来,她和陈安说过的话都没有两句。
陈安上前两步先冲越红尘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见礼。接着才再次转向郁剑青,提出告辞。
郁剑青微微颔首一如往日,直到陈安离去之后,才放下手中茶碗道对越红尘道:“收拾东西,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越红尘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道:“那这边的事情算是了结了?”
一晃四年,她都有些习惯这里了,尽管天气寒冷,环境恶劣,但在这里,伴着这些年轻书生,天天听着这郎朗读书声,她的心灵前所未有的安宁,因此郁剑青猛一说离开,她还有些淡淡的不舍。
“算是了解了吧,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郁剑青语气唏嘘,似是感慨这四年的清闲时光。
越红尘还是不解:“可也没见天机现世啊。”
“天机现世不在现在,而在未来,为师所为只是做些小推手,加快这一进程。况且天机现,琼华落,天机只是引子,琼华圣域才是关键。三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云天宗坚守在云霄峰的使命又是什么,师尊为何无故仙去……这一切恐怕只有等到琼华降世之时才能有答案吧。”
郁剑青一开始是回答自家徒弟的问题,说到最后竟变成了喃喃自语,他眼目幽深,似是有几分希翼,又有几分畏惧。越红尘实在不能想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能让自家师父畏惧的,所以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但也被气氛感染的没了继续询问下去的心情。
她听话的站起身来,袖袍一展将桌上茶碗收起,到了她这个境界早已不用一些储物之物,一个乾坤缩影术的小技巧打包一切。至于这茶碗可是上好的南海紫砂,东南属国进贡的好东西,上次帝云庭来拜访自家师父的时候老皇帝特意备的礼物,可不能拉下了。
郁剑青在旁边看的眉毛一跳,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虽然他看不上这些俗物,但节俭却是个好习惯。
陈安回到宿舍的时候心里还稍有些惋惜,觉得没有抓住机会再多从郁教习那里掏出点东西。只是这四年来该问的问题陈安早已问完,限于修为又无法验证,更无法发现新的问题,所以大多数时间就只能在其眼皮子下面练武,希望郁教习能发现自己存在的不足,主动给些指导。
奈何其人却是个时刻恪守教习操守的教习,对他的问题倒是事无巨细的回答,但绝不会多言其他。这让陈安每次去竹林练武结束都有种空入宝山,而一无所获的遗憾感。
不过这种感觉随着他回到宿舍看到苏晗的时候荡然无存,在他心里这货可是不输于郁教习的存在,兼且是个大嘴巴子,你问一他能说十。除了对那些武道理论和经史知识有点词不达意,需要仔细分拣之外,还算是个不错的“知识宝库”,就算比不了郁教习那座“金山”,也算是个“银山”的级别。
只是现在这座陈安眼中的“银山”正懒懒散散地躺在自己床上发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傻。堂堂宗师武者这个样子,确实有些颠覆人的三观,不过陈安却有些见怪不怪,因为这四年来,苏晗经常这个样子。实在是因为没有分神化念之法,同时操控两具身体太过困难。
陈安却是不知道这些,像往常一样来到屋舍中唯一的书桌旁,坐下温习功课。
功课是经注章史,过去陈安一直觉得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用,但经过这四年的学习他才明白,其实这些东西对武道来说才是根本。一味苦练武艺不过是一介莽夫,且终身不得大的成就。唯有学好这些才能明晰天地蕴藏的真正法理,才能够构建完整的内庭。内庭乃武道之基,内庭圆满,武道之路才能走的长远。
所以朝堂之上的大人物,世家门派的掌门人,不止武道通神,文章一途亦有建树,文武双修才是正确的武道之路。正是明晰了这一点,陈安起初很是恶补了一番经史知识,及到现在对中央界的了解与本土之人也别无二样。
当然,也就仅只常识和书本上的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也不是一个武直院能够教授的,甚或是一些顶尖势力也仅只高层能够获悉。
不过陈安守着苏晗,却着实掏出了不少干货,比如书中和学院中教授史集只以太古、上古、中古之言编年。而从苏晗处却得知太古、上古、中古之说,只是相对如今纪元而论,如人生子,自动升级为父,其父则升级做祖,其祖升级为曾祖,由此而续。
现在所说的上古可能到下一个纪元就变成了太古,现在所说的中古到下一个纪元就会被记为上古。所以很多时候在具体指代某一纪元的时候都有具体的称谓,比如近古被称之为帝国时代,中古纪又被称之为封建时代,上古纪则被称之为血月纪元、先王治世,太古纪又被称为人皇纪元或荒古时期,以及统一被称之为亘古纪元的妖神纪、神魔纪、大荒纪、古荒纪……
亘古纪元就真的只是神话传说了,反正大乾是没有关于这些时代的正史记录,或许整个中央界的“活化石”三极王家会有,但却绝不是其他普通人所能看得到的。甚至就是誉满天下的镇国公亲自造访求阅,这三个古老的世家给不给面子还是两说。
所以陈安干脆就熄了这心思,毕竟亘古太过久远,即便了解对他现在的帮助也不是很大,还是安心读透课本上的经注章史才是正途。
陈安现在手中的课本早已与三年前大不相同。武直院,三年为一届,学够三年便算是毕业了,可以选择离去和继续进修,一般情况下,只有特殊身份或特殊情况才能在此继续进修,陈安也是托了灵王的福才没有毕业,哪怕现在他的学费还是灵王帮交着。
继续在此进修当然不会还是之前的内容,而是会被传授更高级的知识,比如之前只是一些诗经、易经、算经中最肤浅的知识,只要背诵和记忆就行;而现在则变成了诗经注述、易经注述、算经注述更为详细和经典的东西,要求理解甚至是运用。
刚坐下没多久,陈安忽觉耳后生风,想也没想反手一巴掌拍回去,就听苏晗假惺惺地叫了一声“哎呦”。
“你干嘛?”陈安没好气地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苏晗,这货也是宗师,可宗师和宗师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郁教习,那一眼看去就是一个褒义词,为人师表;可苏晗这货要是想要形容就得用他自己生造的那个词,逗逼。
“没干嘛,狗年摸狗头,生活不用愁……”话没说完,苏晗就看到陈安不善的眼神,连忙道:“怎么又温书啊,多无聊,晚上一起去城里打打牙祭吧。”
“没钱。”陈安说的是实话,学费是灵王交的,生活费则是马家出的,虽然马夫人给了自己不少生活费,但寄人篱下总得有些自觉不是,哪能大手大脚的花费。
苏晗拍拍胸口豪气地道:“我请你。”
陈安又抬头认真地看了这货一眼,要不是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真以为这货就是个普通的富家纨绔子。全然没有高手的架子不说,还十分好相处,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接近他是另有目的,也不由的对其产生好感,放下戒备。
书本一合,陈安直接站了起来平视苏晗,干脆地道:“去哪吃?”
苏晗差点咬到舌头:“你丫就不知道矜持矜持。”
陈安嘴角一挑:“跟你小子就不用客气。”对方既然不愿挑明宗师的身份,陈安也乐得平辈论交,不论身份,不论地位,同样两条腿站着,谁又低的谁来。
“东市的砂锅坊,泾阳街的刘老实涮肉随你选,只要能下口老酒就行。”苏晗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既是对等会的吃食,也是对陈安的语气。
听了他的话,陈安心里开始盘算起去哪才能狠宰这狗大户一顿,只是还不待他想出结论,一个小心翼翼地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陈安,陈学兄在吗?这里有你的家书。”
第二百四十八章 灵媒问卜
苏晗百无聊赖的在床上躺着装死。
好不容易为自己找了点事做,谁知道陈安竟被一封信叫了出去,晚上的大餐又泡汤了。当然,他不是不能自己去,只是上辈子他就不喜欢一个人出去吃饭,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逛街,总觉得那个样子有点惨;到了这辈子依然有些受不了,所以在西北交了方和这个朋友,去南海荒岛上隐居还捡了两个神棍。
本来准备分神回归本体,干脆让这具身体睡觉得了,可突地心血来潮,又坐了起来,想着陈安每次都是放假才回家,从未请过假,这次毫无征兆的一封信就把他叫回去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要不,干脆算一卦?苏晗摸着下巴想着。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如野草一般疯狂滋生,怎么都拦不住。窥探他人**可能是所有人类的劣根性了,苏晗还能控制住自己没跟去看看,已经算是比较克制,比较尊重陈安了。
说到算卦,苏晗还真曾用心学过,事实上到了他这个境界怎么着都要在这方面涉猎一些,以此傍身,否则光靠武者本能的心血来潮可应付不了有心人的刻意算计。
但要说到精通,苏晗还真算不上,毕竟那是仙修的看家本领,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就只会一种最简单的灵媒问卜。
说简单,那是真简单,材料易得,上手迅速。
他站起身来,走到宿舍中间唯一的书桌旁,伸手在桌子边缘扣下了点木屑。这可不是他手贱,是因为这点木屑便是他接下来准备占卜的材料。
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木屑轻轻一撮,一点火光乍现,木屑变成黑灰,纷纷落下,在桌面上组成了两个古字:惊蛰。
嗯?惊蛰,有大变。呃,或者虫豸觉醒,一切的开始?
苏晗有些挠头,自古卜筮之法大同小异,主要是看解密之人,苏晗半吊子一个,哪里能解的清晰。兼且这灵媒问卜之法直接向天地自然要答案,自然给予节气回应。二十四节气虽然包罗万象,几乎囊括世间所有,但于具体事情上却相当模糊。
不过惊蛰象征着变化这一点却是没错的。苏晗眉头紧皱,思虑再三还是打算出去探探风向。
探风向当然要找镇国公,出了门,苏晗直接消失在原地,身影于七八丈外显现,但还不待身形凝实,便再次消失,又于七八丈外现身,如此反复,五六个呼吸的时间,便到了镇国公的别院外。
可眼前冷寂的别院一片漆黑,看得苏晗心中发凉。大意了,大意了,自己最近彻底放了羊,以为只要坐等变化就好,谁知变化真来时,自己竟然措手不及。好在苏晗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虽然事情来的有些突然,但却没妨碍他做出反应。
转身之际,就来到了教员区的管理执事门外,却被告知郁教习已经回返云天宗了。
这下苏晗彻底蒙圈了,莫非自己猜错了,镇国公来此不是为了天机现世,仅仅只是好为人师?不对,堂堂乾元仙帝放着正事不干,跑学院里当四年教习,闲的蛋疼啊。更不要说四年来几乎每月都与陈安约见竹林,如果说那只是缘分,鬼都不信。
一定是天机现世还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条件,苏晗沉吟着,仔细回忆起上辈子看的影视作品,似乎主角模板的开启,需要一些人生大起大落的促进,莫非他这次回家就会开启历史的车轮?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当下再不迟疑,苏晗一飞冲天向着元臧城本体处飞去。他本就为天机而来,现在事有变故,哪还会对此地多有留恋,对比郁剑青,他连交代都不需要,说走就走。
同一时间,元臧城的本体也腾飞而起,向着千堡飞去。西北的生意在张诚看来是毕生的事业,但在苏晗眼中也就是个幌子,哪有天机重要。没有分神化念之法,分身就是个累赘,出了这档子事,当然要收回分身,本体出动。
……
陈安进入长风集的时候已经接近黎明,他整整跑了一夜,跨越二百多里地,这也是他内力刚刚大成兼且轻功高绝,脚程够快,否则无论是坐马车还是骑千里良驹都非要一昼夜的时间不可。据说大乾四京之地,和一些大州牧府城市都修建有驰道,其上行驶墨家机关车,百里之地半个时辰便可抵达,但那是大城市,长风集这种偏远地区,路面能跑马就已经是托了边境战争的福了。
昨日傍晚的那封信言道哑伯突发疾病危在旦夕,想见陈安一面。哑伯虽然武功不弱,内力有成,但明显看出其早年受过严重的内伤,所以说他病重,陈安的确不疑有他。前来送信之人也是马家旁边一经常走南闯北跑商货的邻居,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于是陈安便放下一切直接赶了回来,连续不停的赶路,即便是他三次筋骨翼膜大成,内力远超齐辈,也是吃不消,来到马家门口时,真气是涓滴不剩,体内一阵空乏。但习惯性的警惕之心,还是让他站在门口回气良久,才推门而入。
只是一走进前院,陈安便感到不对了,这里**静了。马老爷生前人缘很好古旧许多,所以在他死后,作为遗孀的余夫人颇得照顾,把马家定为中户,为的只是减免劳役,事实上马家的家资可是不菲,不为豪绅,起码也比普通富户要强,否则就算是在土地价廉的千堡,拥有一座四进的院落也是不易。
所以马家除了哑伯之外,还养着两个小厮,两个丫鬟,四个粗使仆役,这还不算马家经营粮铺中帮佣,以及时常过来报账的账房先生。
就算现在这个时间点,大家都正在孰睡,那值夜的小厮呢?
况且余夫人对哑伯这马家的老人,敬若长辈,他病重,怎么也得使唤人在旁照顾吧,点盏灯不过分吧,偌大的马家费不起那点灯油?
他昂首在空气中轻嗅,没有药味,反而……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陈安目光一凝。按照他一贯的作风,这个时候绝对应该立刻退去,躲在暗处小心观察,再做打算,可是余夫人的音容笑貌突兀地在脑海中浮现,她的身影已经与记忆中的某个形象重合,让陈安怎么都放心不下,若是因为自己的小心,错过了什么,岂不是要悔恨终生。
于是不退反进,长驱直入走进正厅之中,黎明的熹微晨光适时地照了进来,厅中的一切清晰呈现,明确地告诉陈安没有再深入查探的必要,因为所有人都已经在这了,准确地说是他们的尸体都在这了。
厅中的圆桌上摆满了饭菜,旁边哑伯七窍流下已经凝固的血线,浑身软趴趴地瘫在一张座椅之中,另一边的黄六,**迸出洒了一桌子。周围地上小厮丫鬟仆役的尸体一具不少。
绕过圆桌,作为背景的花墙上,余夫人被一把乌黑的长刀钉死在那里,原本白嫩的肌肤一片青紫,面上是痛苦到极致的扭曲,秀目中满是惊恐和绝望。
陈安胸口一闷,感觉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
他僵硬着身体走上前去,握住刀柄,想将余夫人放下,似乎这么做能为其缓解痛苦,能让自己心中的烦闷稍稍纾解。
可就在这时,数道人影冲入厅中,清一色的兹衣披身,乌纱作冠,分四个方向将陈安牢牢包围。为首一人面容方正,唇上留着短须,显得甚为严肃。他先是环视了一遍厅中景象,最终目光落在唯一的活人陈安身上,双眼微微眯起,竟有几分鹰隼的冷厉。
“君月一,没想到你如此丧心病狂,为了一把灵兵竟杀人满门。给我拿下了。”
随着他这一声爆喝,另外四人手持一条乌光闪闪的锁链,向着陈安兜头罩下。
陈安有心反抗,奈何就算是全盛时期对上四个手持玄器的元灵武者也是棘手,更何况现在连元气大海都感应不到,哪有反抗之力。而且对方有备而来,还有一绝顶高手在旁压阵,今日是肯定着了道了。所以他很识时务地丢掉手中乌刀,任锁链加身,免受皮肉之苦。
乌光锁链宛如活物,在陈安没有反抗的情况下,如灵蛇一般,缠上他全身,将他锁的结结实实的。直到这时,四个元灵武者才放下紧绷的神经,上前将陈安押到短须首领的面前。
“带走”
短须首领挥了挥手,目送属下将陈安押出大厅,这才向着大厅深处的阴影中道:“千面诡剑偌大的名号也不过如此,竟还需要四郎你亲自跑这一趟。”
这时,一锦衣高冠的青年人从阴影中走出,言语客气地应答道:“主要是劳烦于兄你走这一趟,高四感激不尽。只是此人能击败九弟,能在云州兴风作浪,能从昆仑山中走出,必有其不凡之处,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还是四郎你做事周全,那这小子该如何处置?”
青年人侧首看了厅中尸体一眼,语带惋惜的言道:“若他刚才反抗,顺手杀了,倒也省事;不过按大乾律杀人者死,现在人赃并获,只要回去做成死案,他也难逃断头台上一刀,还是把他送到三法司会审吧,走正常程序,省的给人留下话柄。”
第二百四十九章 发配东荒
为马家收尸的是几个军人,千堡位于边塞,属于军管,虽然大部分民政事务都由地方自治,但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情,灵州军还是来了几个人处理。对于他们来说,三法司押走了人犯,他们也就是为死者料理一下后事,省却了不少麻烦。
苏晗在一旁远远地看着,若有所思。
天仙大能可不是开玩笑的,朝游东海暮苍梧没有半点夸张,所以他其实比陈安到的还早,看着六扇门的人布下埋伏,看着陈安踩进陷阱,看着事后平天一尺于禁和星语剑高阳密谈。
整个过程看得苏晗有点懵,他不明白广寒高家怎么能进来插一手的呢?也是觊觎天机?不对啊,刚刚明明听着这两货想要弄死陈安,陈安要是死了,天机要怎么现世?再不就是给主角送经验,这个倒可以有。
如此胡思乱想着,苏晗决定还是先去看看陈安再说,实在是事情变化突然,苏晗有些接受不能。
以他的修为,只是紧走两步便赶上了于禁一行,但他只是远远地吊着,并没有贸然出手相救。天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命运的代名词,万一因为他的插手,天机又隐匿个百十年,那对他来说,陈安还不如死了算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真不准备出手。
一路上,先是高阳告辞,折道去了瀚海;然后是灵武军的人来交涉一番,最后又被一群武威郡守府的人拦下,历经千辛万苦花了足足三天时间才来到绥州城,总算是进入了朝廷治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千堡属于灵王代管,怎么着都算是灵王治下。
虽说在灵王治下也有朝廷的三法司衙门,但是其只有审判之权,没有量刑之能,为了将陈安即刻处刑,不用再往四京奔波,于禁不得不把其押解到绥州三法司衙门,交到绥州刺史郭源手上。
九原一来不比京畿之地职权清晰,二来地域特殊很多事情需要当地主官临场决断,所以必予重权,方能镇压。所以郭源除了是绥州刺史还兼着三法司衙门主官的职权,并掌控着绥州军,可谓是绝对的军政一把手,封疆大吏,在绥州几乎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于禁寻思着以自己的面子加上广寒高家的背景怎么着郭源都会卖几分面子,况且处死一个江湖草莽根本不算什么难事。只是当他来到绥州府衙的时候,却发现完全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郭源连见都没见他,只是派个属官把陈安接收了,顺便一句“自会秉公办理”,就把他给打发了。甚至那属官还一脸淡漠地道:“于都尉公务繁忙,我家刺史大人就不留都尉了,都尉请自便。”连杯茶水都没有,就把他们一伙都赶出了绥州城。气的于禁差点一尺子劈他脸上。
直到出了绥州城于禁还是懵的,觉得这郭源一定是吃错药了,自己好歹也是银章青绶的捕盗匪都尉,比你郭源也就差了两级,有什么了不起,竟然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害得他连广寒高家的名头都没来得及搬出来。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事实上郭源还真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底气。绥州刺史是真正封疆大吏,仗着天高皇帝远,甚至可以算是绥州一代的土皇帝,而他自己顶多算是个衙役鹰犬,别说还差着两级,就算是平级,也比不过人家。
他手下一参与抓捕陈安的窄额汉子见他似乎冷静了一点,方才迟疑地凑了过来道:“都尉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听郭刺史的口气似乎要重审此案,万一被他给推翻了我们之前的结论,可就完不成高四公子的嘱托了。”
于禁一拍额头道:“该死,当初就应该把人犯送到肃州城给案子做死了才对,但谁能想到郭老头竟这么不给面子”。
“莫不是这君月一背后还有靠山?”
“不能吧,一穷山沟出来的小子,不知通过什么办法晋升的天象,连境界都不稳,还能倒退回去,哪像是背后有人的样子。”
窄额汉子小心翼翼地道:“那郭刺史会不会去重新调查取样,万一发现了什么,我们……”
于禁缕着胡须,双眼微眯地打断道:“怕什么,就算他发现了些猫腻也怪不到我们头上,要知道整个局都是高老四布置的,我们就是出勤去抓人,能有什么错。”理直气壮地说道最后,他的语气却又有些没有底气地自语道:“只是可能有些对不住高老四了,但谁叫他不跟着把这事处理好,却自己跑瀚海逍遥去了,怪得谁来,反正我们都是按他说的做的,这个人情,他就得认。”
就在于禁还在纠结这些的时候,绥州刺史府中郭源正向着自家府邸中的一处僻静厢房走去。已经一百二十岁高龄的他完全不显老态,事实上对于一位武道宗师接近五个甲子的寿命来说,也仅仅只是人到中年。
他刚刚升华法如的时候就被派遣坐镇西北,这一晃就是四十年,当年一些老朋友却是疏远了。
推开门,门后站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一身素袍,简约,干净,安宁。他背着手正欣赏屋中的一副山水画,听得开门声,才回过头来,露出一张郭源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名祖,你来了。”
老者莞尔一笑丝毫没有疏远之感,彷如昨日才刚刚分离一般地招呼道“康平师兄,真是好久不见。”郭源口中如此说着,心中却没有几分唏嘘,仿佛与对方从不曾分离。但事实上这些年虽有书信往来,没有断了联系,但却真是有着四十年不见了。
主要是二人都身居要职,担着一方干系,事务繁忙到根本没有机会相见。
老者笑容轻松地道:“后年就退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怎么会?”郭源心中一惊,听话听音,以他近百年的宦海生涯,只此一句话,就已经联想出了无数波谲云诡之事。
老者知他误会,连忙道:“你别想太多,主要是给儿孙辈的年轻人腾位置,你也知道我早不耐这些俗事,现在有机会,自然是急流勇退。”
郭源松了一口气,刚刚他都开始算老皇帝的寿命了。
“这次找你主要还是之前信中所托之事。”两人续完旧,老者直奔主题,道明来意。
郭源轻松道:“已经将人犯收监,此人是否与康平有旧,若有,寻个理由放了也是简单。”
如此灭门大案,若在中原绝对是震惊朝野,人犯不被明正典刑,连皇帝都要下罪己诏以谢万民。但这事发生在西北,甚至就发生在千堡,简直是再寻常不过。
千堡虽然被上代灵王整合过,但民风依旧不训,治下之民,时常一言不合操刀子就上,一年要是不发生十起以上的灭门案,都算是大治之年了。所以郭源说放了陈安绝不是一句空话。
老者摆了摆手道:“这到不用,我只想问问这人犯所犯之罪,该当何刑。”
郭源皱了皱眉道:“灭门之案,无非就是三种判罚,一者断头台上一刀,二者永镇绝狱,三者流放边荒,根据作案性质而定。这君月一乡野之民一个,顶多配上断头台。”
老者对大乾律也是熟悉,深知郭源说的不错,后两者以陈安的身份还真够不上,但他此来却有特殊的使命,于是道:“若是判流放东荒,是否量刑过重。”
郭源一怔,差点以为自己会错了意,这君月一不是与老者有旧,而是有仇。在他看来后两者都比直接处死要惨的多,永镇绝狱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流放边荒就更惨了,世世代代永为罪民,死了都不得安宁。但以他的认知,老者并非如此狠毒之人。
这两个刑法的设置一般是为了对付那些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或是颠覆社稷的反贼,陈安布衣之身,要是用这么个刑罚实在是有些过了,而且如此判刑,需刑部签令,就算他卖些情面,刑部免为其难的签了,他也要担不小的干系。所以他不免试探地道:“确实有些难为,不知师兄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刑部那边的签令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这里做出判罚,那边自然会签,”老者自然也知其中的道道,先是保了一票,才摇头道:“至于其中深意,我也不知,因为这是祖父的意思。”
“祖父?”郭源大惊,面色立时变得肃然,再不问因由,直接保证道:“既是大人的意思,我这边必然没有问题。”
老者欣慰点头。
接下来两人又叙了会旧,见天色不早,郭源告辞退出,让老者休息。
只是送走郭源,老者却没有歇下,而是对着门外空荡荡的院落深施一礼道:“阁下远来,在下有失远迎,还请进来一叙。”
院落一时静寂,良久才从黑暗阴影处走出一个白衣人,他面目沧桑两鬓斑白,正是一路追踪而来的苏晗,此时他有些困惑地道:“没理由啊,凭你的修为竟然也能发现我?”
老者面上看不出半点面对强敌忌惮,不失礼貌,又不卑不亢地道:“其实在下并未发现阁下,只是依家祖所托,试上一试。”
苏晗苦笑道:“还是令祖厉害,不过你百事天书赵乐也算是个人物,说吧,令祖叫你给我带什么话?”
老者赵乐表情不变,语调依旧平稳地道:“家祖言:时机未到,请阁下稍安勿躁。”
苏晗眼眸一转就已经了解其意,于是无奈笑道:“到头来还是要等,算了,回去告诉令祖,殷某也是敬畏命运之人,不会做蠢事的。去休去休……”
说完,苏晗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开,只是刚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转身来,取出一把乌黑的长刀道:“对了,这柄乌光宝莱刀如何处置?”
赵乐神色不变:“家祖也有言,阁下所得皆为阁下的机缘,他日必有回报。”
“有理”,苏晗闻言点了点头,收起乌刀,不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去。
翌日,绥州刺史郭源联合三法司判处陈安流放东荒之刑。
三日之后,刑部签令下达,一个“准”字鲜红地印在审判书上。
五日之后,一队衙役自京城而来,押解着一头雾水还是没有想明白前因后果的陈安往秦州而去。
第二百五十章 宿命伊始
车马粼粼自西往东,缓缓而来。
陈安此时正静坐在这长长车队中的一辆漆黑囚车里,这辆囚车下设四轮,无有牛马拖拽,却能疾驰而行,虽比普通马车的速度稍慢,但却比人奔跑要迅疾。
这个被称之为风行车的东西正是朝廷机关所的产物,除此之外还有驰轨和烈车,以燃石供能,循驰轨而行,半月时间就能跨越万里之地。它的存在,可算是机关所这两年的最大成就,几可与墨宫的空隼,公输社的磁艇比个长短。
当然不是说在科技方面超越,毕竟墨宫空隼可飞天而行,万里之地旦夕可达;磁艇也可腾空行驶,速度不慢,且能载客良多,几可支撑起大乾枢机城市的交通网络。
烈车虽在驰轨的帮助下可日行千里,但在速度上还是不能与前两者相比,不过在承载方面,这两者又较烈车远甚,大型烈车以数节车厢接续,可载货万吨。西北,北域所耗的军需物资,全靠烈车运输,成本低廉。
兼且烈车所携能源充足,空隼只是一地到一地,磁艇也只在城市之中或城市之间,而烈车从西北到东南七八万里的路途所有大中城市全方位覆盖,形成庞大的交通网络,端的是方便无比,且价格极为亲民,普通人也能使用。
陈安被从绥州押解出时,就是被塞进一节烈车,从绥州到秦州不过用了半月时间。至于秦州到云荒,则无驰轨覆盖,所以烈车不通,只能换以风行车缓行。
陈安居坐车中,手脚带着精钢打造的镣铐,此时他已经恢复了七八窍的实力。这里的七八窍指的是神意九窍,昆仑书院的经历,以及这么多年的研究,使得陈安已经明晰了神意九窍和形意九窍的根本区别,神意九窍在自身的开发,天地人三组窍穴,每洞开一组,实力就会有一个质的飞跃;而形意九窍则主控对外天地的感应,全部洞开就可以接引天地元气入体,洗练自身,两者相辅相成,互相增益。
形意九窍接引天地元气,神意九窍负责调控,两者同时洞开,天象境界不过是水到渠成。这也就是为什么陈安当时还能搞出个临阵突破,并且轻轻松松地成功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大周只有神意九窍的修炼方法就算了,在大乾这个号称万界仙朝的地方竟然也只有形意九窍的方法,以至于能够突破天象境界的人少之又少。而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就天象的原因,则是因为仙修的存在。
他们借鉴仙修的元神本命之法,调控自身,在泥丸祖窍种下精神种子,相当于给冲刷而下的天地元气加了个闸门,兼且形意九窍的修炼,让他们的身体基础扎实,本源雄厚,即便突破不成功,也顶多是受点伤,等下次积累足够还可以再来一遍,只要不伤到本源,总会有成功之时。
可大周的武者就不行了,即便有神意九窍调控,奈何“容器”太脆,突破不了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几百年也难出一个先天武师。陈安那次还是因为噬魂豸的汁液给他提供了相当雄厚的本源,才能侥幸成功。
想明白这其中关窍,陈安很是静下心思梳理了一遍自身所学,将自己的寒炎两极功和百炼神兵谱按着两种九窍之法认认真真的修改了一遍。
他一身所学太杂,想要融会贯通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于是干脆就舍弃大部分,只保留根本的寒炎两极功和用以对敌的百炼神兵谱。甚至为了更好的将百炼神兵谱发挥到极致,还把寒炎两极功改成了元磁御兵,寒热化电,以电生磁,以磁御兵。不止可以保留寒炎之力还能生出雷电之能,更可以统御自身锋锐之气。
直到这时,拥有元磁御兵作为内功心法的百炼神兵谱才算是完整。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着郁教习的功劳。
在昆仑书院时,陈安一开始还有些小心谨慎,但后来是彻底想通了,对方就是冲着他来到,那还有什么好遮掩,索性抛却顾忌,大胆求教,且郁教习也是认真,虽不主动为他讲解什么,但是只要他有所问,必定给予详尽合理的解答,其悉心程度几可比类师徒。
甚至其中还有苏晗从旁协助,查漏补缺,所以别看陈安又创出一部天象级的神功出来,但实际上却有着两个天仙大能的贡献。
当然,这种情况是个人都知道不正常,更遑论陈安的精明不输于庙堂之上的老狐狸。
不过现在的他全然不在乎这些,自从知道小光有了归处后,他早已不再心心念念地想要跋涉瀚海,唯一的执念便是报马家之恩,其余无论是成为某些阴谋的炮灰还是大能选中做了棋子他都不在乎,唯死而已,还能有什么大事,他此生已然无憾。
只是最后的结果却依然让他心有所憾,马家竟然被人灭门了,让他报恩无路。这怎么能够,因此他自动地将马家的仇担在肩上,势要将凶手抓出来千刀万剐。可是还不待他有所作为,便又身陷囹圄,被判死罪。
而就在他想要寻机逃脱之时,上面居然又改了判令,把他发配东荒。这一系列操作看得他眼花缭乱,要说里面没有猫腻,打死他都不信。只是个中缘由实在是让他猜想不透,只能憋着一肚子疑惑被押送至此。
看着手腕上铐着的枷锁,陈安猛然发力一挣,“嗡”的一声,如有实质的劲风扫过,可见其中巨力,但那枷锁上只是荡起一层光幕,除此之外别无变化。
“别白费力气了,自从鲁班院将禁神镯的特性融入这囚龙锁中之后,就算宗师强者被锁住,也难以脱困。”
陈安抬头向车厢另一侧看去,那里还坐着三个人,说话的是坐在中间的文质青年,他身着褐色右衽长衫,面目倒英挺,但青涩胡渣外显,有这么几分颓废,事实也确是如此。就不说对方阶下囚的身份,乾人风俗,男冬袍夏衫,女冬袄夏襦,此时已到初寒的季节,还穿着一身夏衫,境遇之窘迫可见一般。
他两侧还坐着一老一小,老的那个衣饰打扮还显正常,能看出曾经是个富户出身,小的那个比文质青年还显窘迫,一身短袍早就看不出原本颜色,上面还破破烂烂打满了各色补丁,比之乞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发配东荒这条刑律是被写进大乾律中的,可不是为了陈安专门订制,被判这条刑法的人虽然不多,但每隔个几年总会有着这么一些。烈车穿州过府,将这些人犯收拢起来,一起送到秦州也算省事。
只是在烈车之上空间富裕,这种重犯都是单独关押,而改换风行车后,便没有这种待遇,四人一车都嫌浪费。
陈安性格沉闷,上车以来也不说话,所以与这三人也不算认识。但同处囹圄之中,都是人生低谷,就算不能相互勉励,也不应该互生厌弃。因此陈安少见地没有表现出冷漠之色,而是冲那文质青年点了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除此之外,他投桃报李地看了一眼文质青年身侧的老者,道:“这位长者,气血瘀滞状况不好啊。”
文质青年苦笑一声:“伤了肺腑,又染风寒,身体阴虚,不得热助……”说了一半他又看向手腕的囚龙锁,无奈道:“若在平时,可用真气为其滋养枯萎经络,但是现在……哎。”
囚龙锁隔绝天地元气,阻隔真气运转,也只有陈安先天罡气护身,能够不受限制的修炼,但说想要在这重限制下,突破天象共鸣元气那是想也别想。至于说什么外放真气,更是全不可能。
但伤寒之症却未必需要真气滋养啊,难道大乾人人习武,具有一身好内力,因此凡事都是这个思路,由是陈安奇道:“为何不以物理疗法,推拿散热?”
“推拿散热?”
陈安看着对方愕然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推拿活血之法是陈安自父亲的遗稿中首次接触,但方式粗陋,且效果并未多好,直到进入昆仑书院,学了书院中的技法才有所心得。
昆仑书院招收学员每届都大张旗鼓,使得陈安以为人人可以得学,但仔细想想,整个西北几千万人口,可真正能够入学武直院的又有几个,且都是富户以上,能够支持脱产学习的家庭,像马家这种中户,要不是灵王征兵,根本拿不到一个名额。
各大门派确实在大乾建立了不少武直院,但相对于那庞大的人口基数,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这个世界上还是文盲居多。这文质青年看样子虽不像是文盲,但也多半是自学,不了解武直院教授的一些常识,也属正常。
想通了这点,陈安便好为人师了一把,将推拿散热的法子交给了文质青年,由他为老者推宫活血,他早看出这三人都是一路,所以没有毛遂自荐亲自动手。
一番折腾后,老者气色明显有好转,文质青年大喜,带着那短袍少年对着陈安礼敬道:“多谢小兄弟援手之恩,金明感激不尽。”
陈安眉梢一挑,他久与世故,知道那些受了恩惠,满口承诺报答的人才不可信,听听就算了,反而是这种自矜自傲的,说感激的话都不顺溜的人,才是把感激之情深埋心底,有朝一日必有所报。
不过对方报不报答他也无所谓,反正是顺口而为,连手都没动,惠而不费,所以谦虚了两句,也没放在心上。
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旅途中的小插曲,他更多所想还是之前的马家血案上,由于信息量太少,他对整个案子完全莫名其妙,唯一的线索似乎就是杀死余夫人的那柄乌光宝莱刀。
第二百五十一章 神兵利器
在大乾,武者的兵器分为两个系统,凡兵和玄器。
大乾的玄器乃是墨家机关术与仙门炼器术的集大成,综合两者之长所生成的产物,威力根据功用有异,并不单单只是一种武器,甚至可以用到方方面面,机巧无比,妙用无双。
曾经有人根据玄器的材质,锻炼的工序,威力的大小等为玄器分阶,以便统一价值,方便管理。比如天地玄黄,赤橙黄绿的颜色,直接一品二品的命名……
但大家似乎都不是太买账,尊重权威这种事情真的是见仁见智,人们更喜欢的是约定俗成,是时尚,是潮流,是叫顺了嘴。再加上镇国公之后虽有意的淡化仙门以及昊天境的存在,但仙修存世几十万年,哪是说消除就消除的,所以大家更习惯以仙门对法宝的分阶来划分玄器。
比如法器级玄器,灵器级玄器,法宝级玄器,灵宝级玄器。
再往上的仙器当然还有,只是玄器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玄器的历史也就汉魏乾三朝几千年的时间,还没有更高级的玄器诞生。
说道玄器,就又不得不提一下大乾武者的兵器,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正统的武者甚至以使用玄器为耻,所以只有一些突破无望的元灵武者会持拿玄器以增强战力,正统武者都认为玄器的使用会动摇自己的武道意志。
所以他们宁愿持拿凡兵,也不会去碰玄器,顶多只是使用一些功用特殊的作为辅助,比如囚龙锁。
骄傲的武者既然不使用这些玄器作为武器,那就只能在兵器的材料上想想办法,毕竟不可能空着手与人放对。
高等级的材料所铸造出的兵器自然也就越好,于是就有了凡兵,利器,宝刃之说。
凡兵自然是顾名思义;而利器则寒气外漏,能断金石,对普通武者都是了不得的存在,很多天象武者也都持拿之与人争斗;最后的宝刃更是难得一见都是用极其稀有的材料铸造而成,持拿与人争斗时,甚至能生出许多异象。
宝刃之上还说不到神兵,这中间还有一个层次谓之曰灵兵。
此灵兵不是仙修的灵器,而是纯粹在宝刃的基础上脱变而来的一直高端兵器。灵兵的出现有两种途径,一者为铸造者在打造宝刃的过程中,倾注自身灵性,使得宝刃通灵,最出名的莫过于干将莫邪的传说;还有一者则需要武者时刻以自身的武道意志蕴养贴身宝刃,使之生出灵性,是为灵兵。
灵兵承载武者意志,衍化天地异象,不比仙修的法宝灵宝差多少,比之还处于发展阶段的玄器,更是尤有过之。甚至还能够随着主人的提升而提升,哪怕就算是进化为神兵都不是不可想象。
甚至神兵中就有一种太古神兵,其进阶原理与灵兵相当。
而神兵根据其来源分为三种,一种是先天灵宝的衍化物,这种神兵非同小可,每一件都至少是乾元以上的层次,甚至有的还能媲美造化圣物的存在,毁天灭地不过弹指之间;第二种则是由神匠级匠师铸造而来,他们采集各种天才地宝,铸造为可承载天地规则的神兵,只是这种神兵大多为碧落级,顶了天也就是个宙光层次,达到乾元的寥寥无几,但以现在大乾天下这种情况,神魔隐匿,天仙少有,一柄碧落级的神兵就可以镇压一大势力万余载不朽了,乾元?那就跟镇国公一样,只是传说,没人知道其真实存在;第三种神兵,名为太古神兵,本身可能只是普通神兵,甚或灵兵层次,但被古时的大能得到,以自身武道意志日夜蕴养,使之晋升,最终达到的高度不一。
譬如,玄王帝恒的轰天彻地椎乃是上古大将军王的前锋将军端木成的贴身兵刃,万古流传下来,成为历代玄王的镇族神兵,这一达到乾元层次的太古神兵,即便没有同级别的强者持拿,光凭本身就可发挥出宙光级别的战力,远超普通神兵的层次,而且因为种种原因,只认玄王家族的血脉,因此只凭这一点就保证了玄王家族血脉存续,即便经过改朝换代的乱世,玄王家族依旧鼎盛至今。
这些都是书中所记载的部分,陈安曾穷极整个昆仑书院的藏把这些不算太偏门的知识牢记心中,所以也算是熟极而流。而至于那柄乌光宝莱刀的存在,却是因为层次太低,没有在这些典籍中记载。陈安之所以认识,是因为这本就是马家珍藏。
那时陈安还不知道宝刃珍贵,看到这柄刀,也没有其他想法,事后也就忘记其存在了。
直到发生了马家血案,才让陈安深思起来,马家这种普通中户,怎么可能拥有连天象武者都不可以做到人人持拿的宝刃?自己被发配东荒明显有人在幕后推动,杀害余夫人的人很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但这柄刀又怎么解释?是巧合还是另有因由。那时厅中没有马睿和小月香的尸体,他们又去了哪?
也许找到他们就能找到答案。
感觉自己这么空想也没什么头绪,很多事情不实地调查一下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陈安决定还是先恢复实力要紧,只有先恢复实力,才能逃离囹圄,只有逃离囹圄,才能想办法追查下去。
如此想着他的视线不由的又投向车窗之外。
那里一道山脉剪影正渐渐没入地平线下,消失不见。而前方几座城池的轮廓却突兀地从地面崛起,渐渐清晰。
另一边,老者病情稳定,文质青年也放心不少,似是察觉到陈安所注视的东西,于是语带感叹地道:“那是横断山脉,只要在秦州地界,就都能看到,而现在几乎不可见,则说明我们已经进入云荒了。”
秦州虽以州称,却是兖州一上郡,为大乾最东之地,十方巨擘之首的云天宗山门就在这里,出于对镇国公的尊敬也是对云天宗这天下有数顶尖势力的退让,官府在秦州的力量很是薄弱。
至于更向东方的云荒,大乾朝廷对此则只是羁縻,其中只有七八个小城归属大乾,需要派驻官吏管理,其他地方均是无主之地,盗贼横行,妖兽遍地。
“云荒地界本不比其他州域小,奈何中古之时有大能争斗,将大片地域击为碎片,沉入深海,如今路面上的这些完全没有大州的样子,反而更像是通往东荒的通道。”文质青年金明语气似感叹似唏嘘。
他倒不是有心卖弄,而是看陈安年纪小小就被发配东荒,心下微有怜悯,忍不住想为其点明将要面对的境遇。
只是他却不知陈安乃正统武直院肄业,大乾地理志纵然偏门,但还是有所涉猎,知道得不比他少。
所谓的云荒乃古时的天方州,它本是一块富裕之地,连接着中原大地和东荒大陆的交通,奈何古有大能争斗,将之削成了狭长一域,被北边的极地冰川,和南边的雷噬群岛夹在中间。
从地图上看,云荒这个大乾朝廷只能羁縻的化外五州之一在大乾疆域图上更像是一条长条状的矩形,从中原一直延伸到遥远的东荒大陆。其上盐碱遍布,环境恶劣,少有百姓在那居住,唯有几座军寨设立在此,扼守住这东西方交通的要道,抵御从东荒绝地出逃的暴民,异兽。
至于陈安等人要被发配去的东荒,则被称之为极恶之地,那里环境恶劣到连书本都不愿描述,因此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也没人知道,只是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喜欢将与自己争夺天下的失败者驱赶发配到那里去,任其自生自灭。甚至已经成为了诸夏乾民的一个传统了,位列死刑之上的惩戒流放东荒。
喜欢翻阅故纸堆的陈安却知道,一开始的风俗不是这样的,那还要追溯到上古末年中古之初的时候,有一个古老的名曰夏的王朝,意图开发贫瘠的东荒,将一些奴隶以及战败的部族,安置到那里去,只是那些部族及奴隶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甚至直接与中原大地断了联系,历史更替,慢慢的驱赶战败者去那里成为了后世的传统。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陈安才困惑起来,他的灭门罪案的确骇人听闻,案情落实的情况下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但发配东荒算怎么回事。那可是政治犯的标配,自己哪能够得上那个高度。
由是“去东莱,拔血刀,救万民”的话语再次浮上心头,虽然东荒和东莱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地方,但听名字都是在东边不会错了,又是大能布局?还是宿命?
陈安不禁摇头苦笑,为自己执着于这些没用的东西而苦笑,大能布局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宿命了。
又过了三天,道路开始变窄。一段巨大的城墙出现在陈安等人的眼前,这城墙耸立山脉之上,循着群山的背脊延绵向远方。
此行的目的地,极恶之地,东荒大陆到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东荒绝域
整个云荒虽然大半破碎淹在水里,但露在路面上的地域还是不小的,起码有着两郡之地。三天时间跨越两郡之地,除了风行车迅捷外,主要原因则是陈安等人走的是军需要道。从中原这边的东兴军过长风军,海砾道,河洛遂营,天方寨,到泰一关下,一条直道。
这种设置看得陈安发怔,在大周参赞过军务的他自然清楚,有着这条军需要道,泰一关一旦有变,中原立刻就能反应过来,并且可以迅速动员出大军压境,七天时间就能开赴到泰一关下。
这种防备等级仅比昊天境中稍差,比之对草原冰原都不遑多让了,甚至尤胜三王。
他们在防备谁?
书本上不是说东荒那边都是些苟延残喘的罪民吗?
随着这思绪的飘散,一座巨大的城门出现在陈安等人的眼前,随着他们的到来缓缓开启,将这数十辆风行车一口吞下,又缓缓关闭。
车窗外,遥远的海天之限,无尽的苍茫天地被巨门之后的奇特山石所取代。这些山石说奇特是因为它们有的被血色侵染,恐怖妖异;有的乌黑发沉,斑驳奇诡;有的形状嶙峋,光怪陆离。而天空则是阴沉沉的灰暗,时不时会有一道紫红色的闪电划过,给人心中添加一道压抑的痕迹,这般景象就仿佛一行人突兀地走进了地狱。
“咔嚓”
巨门合拢的声音震的人耳膜生疼,一股绝望的气氛在车队中弥漫开来,不时有骚动的声音传出。
听着巨门的关闭声,陈安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回首望了眼那几乎看不到顶的巨门,一种再也回不来的情绪缭绕心田使人烦躁莫名。他不禁往对面看去,只见这同坐一车的三位“车友”同样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
本已醒来的老者原本稍显红润的面颊再次泛白,短袍少年陆然嘴唇发紫瘫软在车厢一侧,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唯有文质青年金明还算镇定,干涩地安慰老者道:“老师不必伤怀,我们未必没有再回去的一天。”
“回不去了……”老者声音沙哑,肺腑杂音甚重,如同破风箱一般。
陈安瞥了对方一眼,这老者醒来后,很是感念陈安的援手,陈安也与之略有简单交流,知道对方名叫温良算是出身名门,因为牵扯进一桩流民暴动的案子,被发配至此,谈吐之间也是个气度的人,奈何现在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也不能怪他,这人年龄大了,就会有些故土难离,流放这种打击,对其而言,比之年轻人都要大的多。如果说金明还能等待改朝换代这唯一的指望,那这老者病体缠绵,形容枯槁,活过眼下都困难,更别说忍耐等待了。
车厢中大家情绪都不怎么高,一时沉默无言,只听着车轮声辙辙前行。
又不知过了多久,风行车终于停了下来,陈安自车窗向外看去,发现竟到了一个类似矿场的地方,这里的矿物是一种血红色的晶石,掩埋在黑色的岩石之下。远处的矿石上,一道道细小的人影,来来去去,旁边还有身着暗绿色软甲的监工在旁督促。
前来交接陈安等囚犯的是一队同样身着暗绿色软甲的军士,他们个个带着面甲,手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裸露在外。
陈安老实地跟着下车,顺从地让他们打开囚龙锁,换上这片矿场统一的镣铐。这时他才发现一个车队百十名囚徒,能戴上囚龙锁加上他也不过十来人而已,其他人本身就是普通镣铐,看来作为玄器即便是朝廷制式的玄器也不是烂大街的货色。
原本押送陈安等人的衙役头子见到这个状况,眉头微皱,凑到前来交接的军士首领面前劝道:“大人,这就把囚龙锁打开,会不会太过大意了,这里面可着实有几位穷凶极恶之辈。”
“怕什么?”那军士首领满不在乎地道:“你也来了好几趟了,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是天仙大能来到咱们这地儿住上两个月也得给我趴着,这一群小杂鱼有什么好惧怕的。”
陈安离得最近,但却听的不明所以,习惯性地试了试新换上的镣铐,发现这竟然只是凡铁,别说对于天象武者,就是普通的真气大成,耐心扭动几下也能将之挣开,戴着这个完全就是形式。
那这个矮胖家伙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安迟疑地看了一眼那碘着肚子趾高气扬地军士首领没有选择立刻暴起发难。
因为他身边的军士所携带的长管装武器,给他一种略具威胁的感觉。一向喜欢稳妥的陈安,决定先恢复天象巅峰的实力,解了这里的情况再图后计。
被押送着去领取衣物分配宿舍,期间看管都非常松懈,甚至劳作的工具都预先发放给他们,全然不怕他们暴起反抗的样子,这些对于陈安来说处处都透着诡异,于是更不敢疏忽大意,时刻提着小心。
宿舍是四人一间,两个新人,两个老人,方便互相监督,所以陈安与金明和老者分了开来,与少年陆然来到了一座用黄漆标着“七一九”破烂木屋前。
只看外貌的话,陆然和陈安一般大小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实际上陈安已经趋近不惑之年,所以看着身边的小家伙,面色灰败恐惧一副对未来命运接受不能样子,心里很是理解。只是他给不了什么帮助,他从来就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人,只身脱困,反回西北报仇才是他的主要计划,其间一切都是节外生枝,能避则免。
走进宿舍这里四张床铺之上已经躺着两个人了,一个是干瘦老者,一副行将朽木的样子,另一个则是头发乱糟糟,邋里邋遢的精壮青年。
陈安来时正是晚饭之后,所以此时都不用出工,要等到明日灰云替代黑云之时。
是的,这鬼地方,根本看不见太阳,所以也就不存在白天和黑夜。灰云漫天,天光有亮色,是为白日,黑云替换,天色变暗是为黑夜。矿场尊白日黑夜交替而休息,存在着最后的人性化。
陈安和陆然各自选了一张空床铺躺下,各自无话。
陆然是因为心态还没调整过来,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无心理会其他。而陈安则是又恢复了干老本行时的样子,成为了阴暗中的毒蛇默默观察着周围。
以他的视角看来,屋中两人对他们的到来,见惯不怪,当是彻底的对生活麻木对未来绝望了。那干瘦老者,全身上下除了骨头就是皱巴巴的一层皮呼吸浑浊轻重不一显然生了重病,手脚皆有新伤,生病之中估计还是被带去干活了。这里和一上来就给陈安的印象一样,果然是个人间地狱。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同情心,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其他人死不死与他无关,所以继续观察另一个精壮汉子。这一观察却让陈安看出些许不同起来。
精壮的身材只能证明他也才刚来不久,还没被繁重的工作,恶劣的环境摧残身体;关节有力,动作有度,也顶多说明他有不俗的武功在身,能被流放的重犯,哪个不是一身本事,否则连犯罪都稍显无力,这些也都正常。
只是邋里邋遢的外表,却有些让人心生疑窦,当然也可能只是他不注意个人卫生 ,不过练武本就为强身健体,不注意卫生的武者也有,但都有一个度,能把武功练到一定境界的,除了家资不菲,对自身控制和要求也会很严格,所以把自身打理干净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尽管在这个地方条件苛刻,但对面床的干瘦老者都病入膏肓了,也没脏成他那样。
或许还有什么特殊情况,但对于精通易容术的陈安来说还是从他那满脸污垢和油腻的发质中看出了一丝刻意。
这家伙一定在掩饰什么。
初来乍到,陈安也没有过分解读什么,况且别人的事也与他无关,简单的分析了一下周围环境后,他便也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这一路之上有囚龙锁镇压,使得他恢复实力的计划事倍功半,但也总算是恢复到了九窍圆满的境界,且是神意形意双九窍圆满,今日他就准备借着囚龙锁除下的契机,一举重回天象。
调整气机直到夜半,这时他全身的状态都已经到了完满的程度,于是他不再等待,直接调动气血轰开卤门,元神坠入祖窍泥丸,等待迎接天地元气灌体。
只是半晌之后,他什么都没等来,元气大海好像消失了一样,完全不与他的窍穴共鸣。
陈安面色阴沉,即便他比常人功力更加深厚,根基更加扎实,也不可能将这高速行功的状态持续太久。元气大海无处不在,这是亘古不变的,刚刚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对元气大海的感应,所以他咬了咬呀,奋力鼓动周身气血打算强行牵引天地元气下来。
“噗通,噗通……”心脏跳跃的声音犹如打鼓。
陈安就想是一个能够强力抽水的泵一样,对着周围猛吸。这样一来动静就有些大了,不过陈安也不再在乎这些,一旦重新登临天象,他就可以使用身剑术的浮光掠影术,逃离矿区,到时海阔凭鱼跃,随便找个地方,突变宗师境界就回去西北报仇,至于什么“拔血刀,救万民”的伟大使命爱谁干谁干。
对面床铺上老者病的快死了,对他的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陆然赶路许久,一直被塞在车里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听到动静也是呓语一声接着沉沉睡去。
唯有邋遢汉子警惕醒来,一脸愕然地看着陈安动作。
而这一次陈安终于感受到了元气大海的存在,只是下一刻他的表情却完全凝固在了脸上。
周围的元气大海的确存在,但却像浆糊一样粘稠,根本不可牵引。
陈安有先天罡气护体,体质远超常人,可即便是这样,也仅仅只能引动很少的一部分杂乱元气,想借此突破天象简直是痴人说梦。
怎么会这样?以绝大毅力将行功停下,陈安面上首次出现了惊慌之色。
第二百五十三章 父子相继
“呜呜呜……”沉闷的笑声自隔壁床铺响起,吸引了陈安的目光。
那邋遢青年见他望了过来嗤笑着道:“不得了,不得了啊,没想到随机分配的室友居然能有一位九窍大圆满的存在,这一批新人素质不错么。但你想在这里突破天象却是有些搞笑了。”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陈安语气深沉,强大的心里素质很快又将他的心态摆正,自怨自艾不能解决问题,找到解决的办法才是正经。
邋遢青年表情不变的略微顿了顿道:“东荒大陆,没有天象。”
“怎么说?”陈安心头一颤,但还是保持语气沉稳地问道。
“你以为这东荒大陆为什么被称为极恶之地,诅咒之地,绝望之地,那是因为这里的元气大海受到诅咒,无人可以突破天象,武者的道路就此断绝,再不可进。”
邋遢青年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地敲击在陈安心间,而他还不罢休,继续道:“不止如此,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股空气都被诅咒侵染,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身体会一点点的侵蚀,越来越虚弱,直至死亡。甚至就算是死了,也不得安宁,会化身妖魔怪物,灵魂永受折磨。”
他的语调越显森然,说道最后陈安感觉整个房间似乎都阴森森的,为了驱散这种情绪,只能强辩道:“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不信,你可以看他。”
邋遢青年邪笑着指向对面床铺上的老者,似乎是为了响应邋遢青年的话语,那老者本痛苦不堪微微颤抖的身躯骤然一顿,突兀地睁开眼睛,在他眼中瞳仁极速缩小,眼白涨大,腥红的血丝网瞬间布满整个白眼仁。
紧接着他身体弹动,猛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口中荷荷有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塞在喉咙口吐不出来,短暂的抽搐颤抖,他原本枯黄的皮肤开始溃烂显现出血肉。
这种变化似乎让他再次感受到了痛苦,并因此嘶吼出声。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更像野兽的吼叫声传出,响彻了原本宁静的宿舍区。陆然睡的再死,也被吓醒了,惊恐地看着床面前不断掉落血肉的怪物,吓的完全失声,叫都叫不出来。
而那“老者”完全不顾他的感受,还在变化之中,先是指甲变黑变长,又是牙齿变得森白尖锐,口腔中黄绿色的粘液滴出,在地面灼烧出坑坑洼洼的痕迹,一根根骨刺从他的各个关节出长出,恐怖狰狞。
这一连串变化来得太快,快的陈安都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他知道绝不能让老者继续下去,不然自己等人就危险了,“老者”现在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善类。
只是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宿舍门就被轰然撞开,四个今早见到过的绿衣面甲军士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抡起手中的乌棒照着“老者”所化的怪物就是一顿暴打,顷刻之间就将之击倒在地,打得它连变化都缓慢了不少。
然后四个人,将这怪物拖出门外,浇上菜油,一把火点燃。整个处理手法纯熟无比就像经历了千百遍一样,看得陈安陆然一愣一愣的。
这四名军士一边看着怪物在火焰中嘶吼挣扎,监督着大火燃尽,一边冷漠地闲聊道:“我早说这老家伙撑不住了,趁早烧掉就完了,你们非要再放一晚,害的今晚不得安宁,还要出勤。”
“怎能料到就在今晚,白天看他还能再撑两天的样子,想让他再干两天活,权当废物利用了,谁知道他这么没用。”
待到火焰燃烧殆尽,四名军士收队,陆然已经被一系列变化惊的说不出话来了,整个人陷入了呆滞,根本不明白自己到底来到一个怎样的地方。
陈安面沉如水,看着邋遢青年脸上恶意的笑容,陷入沉思。
……
圣安京,天阙宫,金碧辉煌,祥云朵朵,美轮美奂,与东荒地狱般的景象截然相反。但东暖阁中,同样有一个老人病重。
老皇帝猛然从病痛中惊醒,费劲地喘息着,半晌才缓过来,对着听得动静凑上来的内侍总管张英虚弱地道:“传朕旨意,熙王云庭,改名为樗。”
张英一愣,但却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退出,招知制诰进宫拟旨。很快这道旨意就传遍朝野,王公大臣听到这条消息反应不一,有的沉思不语,有的情绪激动,有的闭门谢客,有的备上车马四处奔走……但不管怎么说,老皇帝的这道旨意都预示着一个信号,改朝换代的信号。
……
明堂之中,唐玮身着紫红飞凤服,面容憋屈。
“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帝云庭从沉思中醒来,依然笑的风轻云淡,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的心湖有半点涟漪:“唐公不必如此,一个名字而已,也许是父皇梦中梦到什么吉兆。”
樗者,软弱无用之意。
皇上把帝云庭的名字改成这个,简直是**裸地侮辱,可改名这个事情本身却又有另一层深意。
大乾有避尊者讳的说法,所以历代皇帝的名字都要避讳,一般在皇子继位或立为太子时都有改名的说法,改一个不常用的字,对臣工拟定策文提供方便。
所以改名实际上就算是定下了太子名分,这基本上算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事情。
这既明着侮辱,又为立太子做铺垫的行径,搞得所有人都懵了,根本不知道老皇帝到底有什么深意。
“可是……”
唐玮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帝云庭直接打断道:“唐公不必再说了,父皇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既然他老人已经决定了,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本王自当去圣安京谢恩。来人,备车。”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明堂外说的。
自有下人领命为他准备出行。
唐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熙王为人素来知礼懂礼绝不会轻易打断他人说话,而刚刚明显失态了,想来他心中是难受到了极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帝王之家更是如此,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呢。
帝云庭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是委屈愤怒的,可后来冷静下来却觉得事情不是这么一回事。于是他借着谢恩的名义,从晋阳明堂马不停蹄地赶到有北京之称的钦平。
大乾四京:北京钦平,南京晋阳,东京灵壤,西京圣安,四京之地就是整个大乾枢机之地。而皇宫所在北京圣安更是枢机之中的枢机。
帝云庭一路过永安门,太一道,月华桥,无极殿,太极殿到天阙宫门前,心情才算稍稍平复下来。
等待通传的时候,一幕幕曾经的与父皇相处的景象,浮上心头。
似乎在他记事起,父皇就对他不是很喜欢,他不知道原因,只是单纯地想要改变这些,于是认真学习经注章史、弓马骑射、政事外交,不过弱冠之年,文韬武略样样精湛。及冠之后更是四处奔走安抚门派,查访魔门,交往世家,关心民生,甚至不辞劳苦深入冰原草原实地勘查。
还记得最初他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只是为了让父皇高兴,为父分忧而已,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心中生出了自己的算计和谋划,一些人开始围到了他身边,帮助他一步步的涉入政事,掌控地方,登临朝堂。到了最后他的势力已经成为了大乾朝堂不可轻乎的一部分,甚至到了父皇都忌惮的地步。
从小到大,父皇虽然表现的不喜欢他,但兄弟姐妹有的他一样不少;他因为母族地位卑微,而被鄙视,却从未遭到欺凌;甚至是出去交往世家,深入地方,习练政务,背后总有一道身影为他保驾护航……
这一切的一切绝不像是外人看到的那样简单。
这一句给自己打气的话,在见到老皇帝的那一刻,帝云庭更加坚信了。因为老皇帝的眼中没有厌恶,更没有往日的忌惮,疏远,有的只是一位老人对自己有出息的子女所表现的一种欣慰。
“儿臣樗,躬问父皇安。”帝云庭心情复杂的行礼,不忘点出来意。
老皇帝很虚弱,再没了往日对权力紧抓不放的警惕,挥手屏退左右,示意帝云庭坐到床前,问道:“朕躬安,庭儿,你是来谢恩的?”
感受这句话的深意,帝云庭一瞬间似乎明白了所有,哽咽着声音道:“儿臣是来告诉父皇,儿臣明白了父皇所愿,定不负父皇所望。”
老皇帝对帝云庭的话不置可否,而是神思飘忽地道:“先帝在时,四方慑于镇国公余威,不敢妄动,如今镇国公离朝近百年,很多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尽管海内升平,但五蠹之辈层出不穷,国事艰难。朕有大志,奈何只是中人之资,回天无力。但幸有麟儿,可托社稷,足慰平生。本来朕只是想要为尔护航一阵,奈何吾儿天资横溢,如锥在囊,很多事情却是朕太想当然了。”
帝云庭听得浑身颤抖,即便以他武道宗师之能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多少年了,这是父皇第一次正面肯定他的所为。
他颤着声音道:“儿臣惶恐。”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三代之谋
老皇帝摇了摇头,面现欣慰之色:“朕已经帮不了你太多了,最后能做的事情就是帮你将你的敌人都找出来……”
“儿臣明白,”帝云庭努力平复心境:“如果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那这一个声音之下就会有太多的窃窃私语,不可分辨;若有两个声音,那其中一个声音下的不和谐就都会聚集到另一个声音下,清晰可辨。”
“哈哈,果是吾家麒麟儿。”老皇帝开心的连朕也不说了。
人言帝王心术最是难测,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帝云庭从未觉得老皇帝是在危言耸听,镇国公去后,朝堂的确清明很久,可人的**总是无法遏制,得到多了就想得到更多,大乾开国之时的那些功勋世家是这样,这些曾追随镇国公富国强兵的功勋权贵也是这样。
三百年前的十七世家可不是如今这些,除了三极王氏横跨万古,其他十四世家怎么来的?还不是埋葬无数尸骸上的位,他们的权力都是从皇权上分割而出,他们的权力大了,皇权自然就少;他们的权力缩减,皇权才会大。
再加上各大门派垄断资源,大乾内部的问题从未减少过。
不然老皇帝贵为九五至尊,就算资质不好,不能武道通神,那也总可以去仙门求得一颗延寿丹药,长命百岁自不再话下,可现在不仅难以达到古稀,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
这里面朝廷对仙门的抵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未尝没有皇族对世家的妥协。
看着老皇帝憔悴的容颜,帝云庭心中悲苦,自己那些兄弟纨绔的纨绔,夭折的夭折,他自己若不是有着聂海峰的强力支持,也未必能够成就宗师,而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自己证就法身的道路也肯定不会平静。
父皇的考量不算错,就算是镇国公当年施政的时候,阳奉阴违者也不在少数。能在登基之前把这些家伙找出来,登基之后可以省却不少麻烦。
对于帝云庭来说最怕的不是敌人,而是那种打着你的旗号反对你的货色。
先帝前期,由于镇国公的存在,大乾的确只有一个声音,镇国公也确实为大乾解决了不少弊病,但留下的问题却也不少,毕竟重口难调,没有人能满足所有人的胃口。
镇国公最后的还政之举确实强化巩固了先帝的权位,但镇国公可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一整个利益集团,他是走了,但十七世家,十方巨擘还在。
在那时无极赵家,弘谷杨家,钦平李家强势崛起,岭佑孙家也扎根边域,最终形成十七世家的格局。地方上流风亭、河洛盟、大江帮、绿林道把握帝国经济命脉。就连老灵王那个奸猾似鬼的家伙,也在西北小动作不断,硬生生啃下了千堡这块肥肉。
大乾的确是强盛了,但那可不代表皇室的强盛。
相反,镇国公的作为留下了一个深远的隐患,那就是相权凌驾于皇权之上。
无极殿自镇国公走后,确实再也没出过一个能够欺压皇权的存在,但却也没有恢复到太祖时期的一言九鼎。
十七世家搞出的政事堂地位日渐高涨,政令皆出一门,皇帝诏令想要生效也需要政事堂讨论。帝云庭也不是说这种方式不好,一家之言的确不如博采众长,但其中谁为主导的问题却需要好好争他一争。
由是自先帝起大量提拔寒门,没落世家子弟,以期与十七世家分庭抗礼。老皇帝更是直接化身铁公鸡锱铢必较,每一分权力都牢牢抓在手中,让各大世家无从下嘴。
两代积累到了帝云庭,更是获得以聂海峰为中心的军事集团的支持,御龙唐家、西寒楚氏的鼎立帮扶,还有金玉林氏的联姻。这些资源使得他还未登帝位就有了影响帝国走向的权力。
当然各大世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扶持新帝有之,联络仙门有之,亲近三王有之,甚或有加紧与草原冰原贸易者也是不胜枚举。
正思绪纷呈间,门外内侍总管张英禀报道:“启奏陛下,政事堂崔公,祖公,郑公,苏公求见。”
“何事?”老皇帝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威严不减。
“曲中乱事已然平息,接下来的安抚判罚,诸公希望能与陛下能尽早拿出个章程出来。”显然张英已经认真解过了,以备老皇帝问询。
“咳咳,”老皇帝咳嗽了两声,想也不想地回道:“这还有什么好讨论的,一切按祖制就好,忤逆缓则皆流配东荒。”但又想了一想,诸公联袂而来,不能不见,这是对宰相起码的尊重。于是又冲门外道:“去请诸公进来吧。”
“遵命,请诸公觐见。”
接着老皇帝又转首对一脸若有所思的帝云庭道:“熙王若是无事,今儿就留在宫中歇息吧,晚上叫你母后准备家宴,为你接风。”
“谢父皇,儿臣告退。”
退出暖阁之中,帝云庭面色奇异,曲中在灵曲郡,是灵曲苏氏的地盘,京畿之地的盗匪缓则真的是见仁见智,但父皇却二话不说全扔到东荒去挖矿,全然不顾后果,这么做也是为自己铺路吧。
这种对着世家势力能削弱一分是一分的手段不止不能算是高明,反而有些幼稚,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为自己儿子上位铺路的话,赤忱之心可见一般,所以帝云庭实在不知此事该如何评价。只能退到角落看着那纵然虚弱,依旧努力遮风挡雨的背影,享受这最后的安宁。
好在接下来的路他已有谋划,只需安心等待,滚滚大势必将汹涌而来。
……
陈安带着镣铐,挥起一柄大锤,将面前半人高的黑红矿石敲成人头大小,然后再将这半人高的矿石搬起扔到一旁的一个不断颤动的机械之中,从出口处得到拳头大小的石块。
这种石块是一种名为血晶石的原矿。
大乾的机关术和一些玄器能够使用运行,所需的能源主要来自于三种途径。
一种名为燃气,是燃石或其他燃烧物质,释放出的热能,通过特殊途径保存,为一些机关器械提供能量;第二种名为符御,是仙修通过刻画蕴含特殊力量的符文法阵所产生的能量,他更多运用于玄器和一些灵器法宝,而最后一种被称为源力的能量,用途最为广泛,几乎所有的机关器械,灵器法宝都能用到它,而它来源于一种名为源晶的天然矿物,仙门更多情况下依据这种源晶的成色,称呼它为灵石或仙晶。
其次大乾还对电能、风能、磁能等能量有所利用,墨宫、机关所、鲁班院、公输社等研究单位对这方面的研究不遗余力,只是迄今为止限于一些技术原因,还没有更多突破。
因此目前状况下,源能或者说是源力,是整个大乾世界乃至仙门昊天境都不可缺少的支柱,而能够提供源力的源晶,更是珍贵无比,昊天境中甚至直接以此为货币。
当然源力来自于源晶,可能够提供源力的却不止有源晶,一如陈安脚下的矿石,血晶石的原矿,它经过加工可以变成带有红色不明杂质的晶石,同样能够为机械提供源力,只是因为杂质太多,利用率不高。
可即便是这样也耐不住其量大,整个东荒大陆随处可见,大乾尽管看不上东荒的恶劣环境,但这种血晶石却是好东西,所以他们硬是冒着恶劣的环境在泰一关外开了四十多座矿场,使用罪民为其挖矿。
陈安旁边的陆然也在做着相同的碎石工作,他俩年纪幼小(看外表)被分配到的活计还算轻松,其他成年人多数都被押着下了矿井,比如与陈安同住一室的邋遢青年。
陆然上次被同屋老者尸变的事情搞的现在还有些精神恍惚,稍微有点动静就跟个惊弓之鸟似的,卷缩身体,瞪大眼睛,警惕的四处观望。没有第一时间找地方躲避则是因为对他来说,东荒这个鬼地方,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在这住了三天,陈安就知道了这里为什么会被叫做极恶之地,诅咒之地。
因为这里时刻都被一种无处不在却又难以察觉的煞气所笼罩,生活在这里的人或物无时无刻不被这种煞气侵蚀着,体质稍弱的,抗不住的,很容易就会被这种煞气改造成一头嗜血的怪物,被人们称之为血妖。血妖不局于人,还可能是动物,植物乃至死物。
就算矿洞里的矿石在煞气浓郁的地方,放太久都可能产生变化,成为行动木讷,无论速度力量都要比血妖低一个层次的血傀。
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邋遢青年还专门满脸玩味地给陈安等人科普了一下血妖的具体讯息,告诉他们别以为那变异的怪物被矿场的看护军士随便几棍就撂倒了,就认定血妖很弱,实则不然,那只是一个没有完成变化的残次品,血妖一旦真正成型,哪是区区四个只会用蛮力的军士所能抵抗的,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第二百五十五章 极恶之地
它们不止实力强横不输于大乾的一流高手,还拥有能够施展类法术的能力,强悍异常,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应对的。
不过千百年来,在东荒生活的人倒是对此见怪不怪了,不会出现被这奇异现象吓住的情况,一般都会对将死之人,或处在变异边缘的人进行特殊处理。就算因为一些疏忽导致其变异,也会在第一时间将之消灭,不会等到其变成血妖,自找麻烦。
除此之外,陈安还从邋遢青年那得到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在这片东荒大地上,不止元气大海不可感应,武者晋升不了天象,而且武者会时刻受到天地间存在的煞气侵蚀,内力修为会日益被削弱,直至最后比普通人还要虚弱。
甚至大乾发配到此的天象武者,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月后,境界直接跌落到底,虚弱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程度。
陈安倒不觉得邋遢青年在危言耸听吓唬自己等人,因为在此地住几天自然就能分辨出这些话语的真假,而且这些也侧面解释了,陈安当初听到交接军士的那些话。
所以在矿场分配活计只看外貌年龄,不管本身武功高低,因为哪怕你武道通神,在这住两个月再高的修为也废完了。甚至矿场还有一些人性化的规定身材精壮的干重活,年纪幼小身材瘦削的相对轻松一点,否则都累的身体虚弱为外邪所侵染,变成血妖谁负责。
当然这个所谓的轻松也只是相对轻松,毕竟这里可不是善堂,这些军士不会以折辱犯人为乐,可该干的活还是要干的。
陈安有曾想过趁着自己最巅峰的状态,逃离此处,可不成天象的他根本没有可能通过泰一关,甚至若真像邋遢青年描述的那样,外面除了绝壁就是妖魔,他想在野外生存下去也是困难,还不如在此处暂歇,有个详细的计划再做打算。
“叮当,叮当……”
钟声音响起,意味着上午活计的结束。
陈安放下手中的活计,和陆然一起跟着前面的人排队领取午饭,午饭是两个扁扁的馒头,一碗漂了几片菜叶的清汤和一块黑不拉几的不知名肉块,也算是营养均衡。
他们有半个时辰的享用自己的午餐,时辰到了就要开始干活。
陈安刚拿起属于自己的饭食,就看到邋遢青年也从矿洞中钻出,向食棚走来。
他不动声色地站到一边,看着邋遢青年领了饭食蹲到食棚一角吃喝起来,便也凑了过去,在其身边挨着蹲了下来。
邋遢青年见他过来,嘴角一牵恶劣地笑道:“怎么?上次的阴影还没过去?到我这里求安慰?”
陈安无视他的调笑,直接问道:“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呜,有必要吗?嘶,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再见呢?”邋遢青年埋头咬了两下馒头,又凑着碗边吸了一口热汤,含糊地回道。
陈安将手中的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逐一塞进口中,也不咀嚼,直接吞下,这样吃掉的食物在胃里消化的慢,更能抗饿,否则晚上那顿要等到亥时。当然以他修为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也没事,只是习惯使然。
塞完一个馒头,陈安抬头看向食棚外散落各地吃东西的矿工,悠悠地道:“那些人,在这里待的时间长的,眼神麻木绝望;新来的恐惧无助,不过间或还是有一些人拥有不同神采,你觉得是什么能够让他们如此呢?是希望吗?”
邋遢青年笑容一僵,费力地咽下口中食物道:“也许吃顿饱饭能让人有些精神也说不定,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安把剩下的馒头撕碎泡入汤碗中,边喝边摇头道:“不想说什么,想听你说。”
邋遢青年面色古怪:“你年纪小小,心思倒是不少,好吧,你可以叫我沈林,他们都这么叫。”
“他们?”陈安转过头来目中精光闪烁地顶着沈林:“矿场之外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沈林满脸惊骇,完全不敢相信中原来人怎么可能知道东荒这里的事情。
果然,看到沈林的表情陈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简单计算一下,大乾在泰一关外有四十余个矿区,每个矿区差不多有两三万人,那就是接近百万的人口,再加上恶劣的环境,若是平常人肯定以为历朝历代被发配至此的人都在这里了。
可偏偏陈安不是平常人,血影的那句,“去东莱,救万民”,若东荒就是东莱,那万民又是指谁?这些矿工吗?
不是的,血影是大将军王的思感所化,起码存在了数万年,而那时候“历朝历代”这个概念还不存在呢,就更别说什么“罪民”了,所以这个“万民”指代的一定是东荒的原住民。
因此如果说这些矿工是中原王朝的罪民,那矿区之外一定还有其他人,甚或有很多人类的聚居地。
陈安有此一想,便出言一诈,沈林果然上勾。
“你还知道些什么?”沈林收起了最初的玩世不恭,面色开始变肃穆起来。
陈安腹中嘀咕: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个屁。莫名其妙被押来东荒,我能知道什么。
但他这么多年暗司密探不是白干的,虽然拷问审讯什么的不用他亲自下场,但没吃过猪肉怎么着都见过猪走路,沈林纵然精明也比不过他这个专业人士。
此时再看沈林紧张的样子,顿时联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那略显刻意的邋遢装扮,霎时间就有了腹稿。
陈安装作淡漠地道:“你们的计划与我无关,我只想出去而已。”
“计划?你怎么知道的?”话一出口,沈林自知失言,连忙岔开话题道:“出去?你是指泰一关外?别痴人说梦了,你是出不去的。”
“哦?为什么?”
沈林面色又变的古怪起来:“你真的不是绿皮狗的暗钉?”
“绿皮狗?”陈安视线投向远处来回巡视的绿衣军士,赞同道:“倒是形象。”
沈林眼珠一转,再次恢复了一开始吊儿郎当的样子道:“你既然不是绿皮狗的暗钉那的确是没有出卖我们的理由,不过出去你是不可能出去的,不如加入我们算了。”
“你们?”信息量越来越大了,但陈安依旧保持不动声色的样子。
另一边,沈林笑而不语,转而回答起陈安先前的问题道:“就不说泰一关你根本不可能通过的了,就算是让你走狗屎运混过去了,也九成九会被抓回来。要知道,煞气的侵害是不可逆的,一旦被其侵染,终身无法洗脱。也就是说,即便现在让你回到中原你也无法共鸣元气,突破天象。”
“那你是怎么回事?”陈安目光炯炯地打断沈林的话。对面这家伙不止是外表精壮,一身气血更是澎湃有力,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对于创出行血咒已经可以称谓武道大家的陈安来说,不要太显眼。
沈林的笑容再次僵在脸上,试探地道:“你真的是从泰一关那边被发配过来的吗?”他有一种什么事情都被对面这家伙看透的**裸的感觉。
“不然很多事情还需要问你?”陈安认真地把碗中残余扫荡干净,随口反制了一句。
沈林低下头,以掩饰眼中的不平静。
思考良久,他才再次抬起头来将剩下的汤汁喝完,并三下五除二地把那两个馒头塞入口中。紧接着拍了拍衣服上的残渣,站起身来,把汤碗归还到食台,向工矿区走去,路过陈安身边时含糊地道:“子时,净室见,再和你说。”
陈安撇了撇嘴,嘟哝道:“茅房不说茅房,说净室,都这样了还附庸什么风雅。”抬头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最近的绿衣军士也在十丈开外,他便也若无其事地起身,归还汤碗到食台。就在他转身准备开始下午的活计时,远处矿场门口再次驶来百十辆押送囚犯的风行车。
一队带着面甲的军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把那天交接陈安等人的程序又走了一遍,带回了两三百人。
又来?这半个月里来了四趟了。陈安目透沉凝之色,悄悄计算了一下,这半个月里光他们这个矿场就先后进了快千余人。一个矿区四五个矿场不等,四十余个矿区就这半个月起码新添了二十万人。什么情况?大乾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贼了?
经过昆仑书院的经历,陈安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了,不说其他,起码大乾律他是熟知的。
够得上发配东荒条件的,起码是给大乾社稷造成一定威胁的存在,就是盗匪也得千人以上规模,才能达到这个标准。莫不是魔门煽动了农民起义?还是三王当中的哪个发疯造反了?
陈安摇了摇头,信息了解的太少了,妄自猜测一点意义都没有,反正这件事与他无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是想着又向他负责的那台碎石机走去。
夜晚亥时一到晚钟准时响起,陈安没再去找沈林,而是吃完饭早早地回到了宿舍,因为他要在见沈林之前实验一些东西,看看事实到底是不是他猜测的那样。
第二百五十六章 血煞阴罡
这矿区的管理在陈安看来还挺人性化的,亥时到子时还有整整一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留给他们解决一些生理问题和洗漱。
毕竟这里环境已经足够恶劣了,若是卫生条件再跟不上来,那真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们这些人还要被用来挖矿,监管怎么会轻易让他们去死呢。
所以陈安回到宿舍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都在外门享受着短暂的自由时光,一到了子时才会被驱赶回来睡觉。
为了抓紧时间,陈安直接盘膝坐在床上,行功过穴。
莹莹的青光自他周身亮起,与空气摩擦,产生淡淡的红晕,这红晕如雾气,对那青光不停地腐蚀渗透,可青光源源不绝生出将之死命的抵挡在外。就这么僵持着形成微妙的平衡。
陈安伸出一根食指,褪去上面的青色光晕,触碰向红色雾气。
面对没有青光保护的食指,红色雾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向其涌去,一瞬间就钻进陈安的食指之中。
一种被腐蚀的刺痛感在指尖出现,陈安立刻闭目凝神,细心感受体内的变化。感受到那腐蚀的异种力量,通过指尖传导到身体内部,不过却没有继续侵害他的身体,还是汇入他周身真气之中,一同滋养起他浑身的经络。
果然,陈安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他身周腾起的青光乃是先天罡气在主人行功时的表征,不行功时也会守护在主人体表防御伤害,所以周围的煞气可以使其他武者不断虚弱下去,却不能对陈安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只是就算不会虚弱,保持现状,但也不会再有进步,因为他根本不能与煞气交织在一起的元气大海产生共鸣,不能共鸣就无法形成天象,没有天象,就无法映射外景,反馈内庭。升华法如,成就宗师,更是痴心妄想。
泰一关上的防御,就明面上表现出的那些也不是他一个普通武者能够应对的,而这一路所观所见都证明了大乾朝廷对泰一关的重视,暗地里还有哪些防御措施更是不得而知,恐怕就是到了天象想要强闯也是十死无生。
不到宗师,陈安根本不打算去做那送死的蠢事。所以不能进步就断了陈安的西归的路途。陈安不是遇事气馁的人,正路不通从不妨碍他走邪道。
通过与沈林的交谈,他相信对方没有骗自己,在这片大陆上天象的确是不可能达到的境界,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武道又不是唯一晋升途径,还有仙修,还有炼气。沈林本人,身材健硕,体内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这一点他不会看错,所以其本身就为他指明了一条道路,以陈安的心性怎会不牢牢抓住。因此对方到底有什么计划他不关心,他唯一关心的是沈林的修炼道路。这才是他千方百计在前面做这么多铺垫的因由。
不过狡兔三窟,陈安向来不会只为自己预留一条道路,他刚刚就是在研究实验这虚无飘渺却又确凿存在的煞气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跟他预想中的东西是否一致。
而答案却是肯定的,这煞气竟然就是稀薄状态下的血煞阴罡。
大将军王当年,除了大将军,东天王,元极御圣大帝这些官面上的称呼外,还有个江湖诨号,那就是血月灵尊。这个血月除了指代他的成名兵器血月刀,以及招牌式的绝学血月弧光斩之外,还代表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血煞阴罡。
传闻,被血月弧光斩斩中之人,即便不死,也会沾染上血煞阴罡,而一旦沾染上血煞阴罡就会被其侵害腐蚀,病痛缠身直至死亡,甚至这种力量在死亡之后也无法被祛除,会继续拖拽着死者永坠地狱,真灵都会被污染,永生永世在痛苦与恐惧中沉沦。
想想半月之前那差点变成血妖的老者,陈安不禁心中发寒,由是对上述传闻深信不疑,这还只是最稀薄的血煞阴罡,简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恐怖。
万年以降能够驱使这种力量的人,除了大将军王本尊外就只有他麾下的血骑军。而血骑军也随着大将军王的失踪消失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这恐怖的力量成为了无主之物,弥漫在整个东荒大地上肆意施虐,把原本美丽的东海圣境变成了人间地狱。这就是昆仑书院的古籍中对东荒来历的描述。
当然陈安还知道另外一个版本,血影口中的版本,但那还有待于日后验证,现在却有更紧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这里的血煞阴罡虽然扼住了他进阶天象的渠道,但却是不会对他造成伤害。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刚刚只不过是做个实验验证这一点而已,因为他本身的武道根基早已经与血煞阴罡纠缠在一起了,想起当年的噬魂豸,再想到当初第一次从苏晗口中得知生之元极这种东西时的复杂心理,当初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时不时的发疯,失忆,返老还童,如今想起恍如隔世。如果不是血影及时为他解除隐患,等到他体内的生之元极消耗殆尽,血煞阴罡滋生起来,他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一头疯狂的血妖。
所谓物极必反,谁能想到,至污至秽的血煞阴罡和至纯至净的生之元极同出一源,甚至生之元极就是血煞阴罡,血煞阴罡就是生之元极。
当然这也就是天然的生之元极与人工提取的生之元极之间的差别,天然的纯净无瑕服用无害,而人工提取的总会带着血煞阴罡的丝丝特性,因此提取生之元极的办法亘古已有,却从来无人使用。
噬魂豸只是这些办法中的一个,不知怎么就流传到了大周,为鬼伯所得又交给了自己,自己竟然还如获至宝。但话又说回来了,当初如果没有噬魂豸的帮助,自己也不可能达到武道巅峰走到今天,真是一啄一饮自有定数,命运玄奇莫过于此。
陈安略略感慨一下,便回归现实,刚刚虽然确定了血煞阴罡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同时对自己也没多大助力。往上前进的办法还是要着落在沈林身上。
时间已然不早,距离与沈林约定的子时也就一刻钟不到,陆然都已经行尸走肉般的回到了宿舍,这货还没从半个月前的阴影中走出,不到最后一刻钟决不会回来的,都和金明他们待在一起,寻求安全感,即便现在回来了,也不管其他人,拿被子蒙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
陈安也不多管闲事,自顾自的下了床,身形一闪就出了屋舍,向着公用盥洗室走去。以他现在的武功强闯泰一关是找死,但躲避一下矿场里巡逻的绿衣军士还是轻而易举。没出什么意外就来到与沈林约定好的地方。
在这里已经等了三个人,一个魁梧壮汉,一个严肃脸的中年人,以及沈林。
陈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沈林所谋甚大,绝不会只有一人,应当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而且他与沈林同屋还并床,什么事不能晚上躺着说,非得冒着被巡逻发现的危险,跑到这个公用盥洗室来。想要避开陆然这个多余的人对他们来说可有的是办法。
所以陈安没有任何惊慌之色,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起多出的那两人。
首先那魁梧壮汉是真壮硕,沈林就已经够精壮的了,但他比起沈林还要整整大上两圈,光身高就比其高了一个头,差不多有丈余,手臂比陈安的腰还粗,一身褐色的囚衣被他撑的几乎要炸裂开,澎湃的气血扑面而来,若此时有人站在他对面近处估计呼吸都困难。面上虽然光面无须,但一对铜铃大的眼睛能止小儿夜啼,横竖看起来都没有一点良善之态。不过这番评价也是多余,光其身材形象本身就够吓人的了,面色长得再好又能矫正多少。
比起壮汉,另一个严肃脸的中年人,就显得普通多了,正常人的身高,正常人的身材,除了脸上表情黑黑的,跟普通人没多大区别。不过他却比壮汉站前半个身位,沈林站在他旁边也是微侧着身子。
看到这一点陈安心里就有了数,知道这位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陈安观察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观察陈安,短暂的沉默后,严肃脸中年人先开口了:“我叫姜露寒,你可以称呼我为寒叔,我相信沈林之言,肯定了你藏秀于内,是个人才,现在就是你要做决定,是否愿意加入我们。”
够直接,陈安心里自语了一句,答话道:“我都不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如何决定加入或漠视。”他主动避开“阻挠”等字眼,以表达善意。当然这点善意也是虚伪,对方要真对他表现出威胁,他也不介意去绿衣军士那举报,彻底投到朝廷那一边。
严肃中年人似乎接受到他的善意,尽管面色依旧严肃,但却愿耐下性子为其解释,只是这解释的话语依旧直接:“我们想要制造一起动乱,带领大家逃脱绿皮狗的控制,你是否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