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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手太阴肺经     无量劫主txt下载     无量劫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嵬名清宁

    晨光熹微,船已经再次起锚,船舱中陈安手中把玩着一个粉色香炉出神。

    其实在他出手的时候就看出鬼伯已经凶多吉少了。鬼伯中毒已深,毒入肺腑,陈安虽然可以帮他解毒,但是却治不愈其被毒素破坏的生机。

    鬼伯本是南夷酋首,大周威加海内,他自然也只能俯首称臣,但却竭尽所能地为族人争取更好的待遇,与朝廷周旋。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会有纷争,南夷中有人为了私利不顾族人的利益,干脆把鬼伯给卖了。这才是其被囚禁在暗司多年的真相。

    这次他被陈安放出想要回归故里拨乱反正,谁知多年过去,已是世事变迁。他早就已经家破人亡只剩这么一个小孙女还活在世上。

    鬼伯一怒之下,闯入祖地盗出他们南夷一族世代相传的宝物驭神香炉,这才被族中卫士追杀至此。

    逃了这么远,鬼伯已是油尽灯枯,再无生理,看见他这个样子,陈安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郁。在暗司训练的那几年,他几乎是生活在地狱之中,后来出师,也是无尽杀戮,孤单一人。直到鬼伯出现,虽然这个长相酷似厉鬼的老头是自己的俘虏,而且两人从来就没有过真心,但毕竟一起生活了三年之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陈安的心中也已经把他当自己的亲人看待了。

    陈安不知夷人有什么习俗,只能让鬼伯入土为安。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正在熟睡中的少女身上,这是鬼伯唯一的牵挂,也是自己的承诺。

    而且她和自己一样已经家破人亡,父母不在,同病相怜之下陈安看她的眼神不由多了一丝怜惜。

    少女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望着自己的陈安,吓了一跳,连忙坐直身体,拥着被子靠在舱壁之上。看着陈安盯着自己,少女没有害羞,反而害怕起来,实是他昨晚掏人心脏的手段太过骇人。

    她自小在南疆长大,对驭虫驱蛊的行为当然不陌生,所以虫怪狰狞她也没有当一回事。但掏人心脏这种手段,她只在一些鬼怪故事中听闻,如今亲眼所见,自是吓得不轻。

    人常言蛮人野性,食人血肉,不过是朝廷丑化孤立他们的宣传。实际上他们和周人一样也会害怕,也有情感。

    陈安自不会和那些愚夫愚妇一般相信朝廷宣传,但对少女脸上的惧色却是莫名其妙。换位思考之下,以为是其骤见生人,一时不惯,所以也就没有太在意。因为他自己就是个怕生的人。他幼时流落街头,对人总有种防范之心,因此不是熟人,他很少搭话,执行任务也是不留活口。所以这就造就了陈安有点分裂的性格。与熟人相处谈笑风生;与陌生人相遇却木讷少言。

    陈安冲着她摆了摆手,说道:“不要害怕,你祖父已死,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陈安觉得还是先听听少女的意见,照顾故人之后自己责无旁贷,但如果对方自己有去处,那他也不用多事,虽然他已经答应了鬼伯,但还是要尊重少女的意思。

    这句话直截了当,却激起了少女的伤心事,双眼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陈安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坐在那干瞪眼。

    过了一会,少女似是哭累了,低着头默然不语,陈安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少女还是不说话。陈安心道,她看来是没有主意了,于是说道:“那你以后跟着我好了。”说完才开始盘算是把她丢到京城还是带着她去海州上任,口中随意的道:“你名字太难记,我以后和你祖父一样叫你宁儿。”他一脑门烦心事,也不问对方愿不愿意,就这么把事情定了下来。

    少女名字叫嵬名清宁,这是鬼伯告诉他的,鬼伯的名字叫嵬名行都,他自称老鬼,陈安叫他鬼伯。

    少女低着头也不答应也不反对,陈安就当她默认了。随即端来早饭,两人用过,他便开始着手整理行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他一身轻装,一应物事要等到滨县再置办,反正是暗司的经费,不用白不用。主要整理的就是《五毒心经》的手稿。

    等他整理好后,船也已经停在了云岭郡的岸边。陈安带着宁儿下了船,向着东方走去。这一路大多是山路林地,骑马不便,只能步行,只待到了平原地带再找个驿站换乘马匹。

    好在这段路程并不太远,陈安翻过一座土丘,就看到了前方平原上耸立的南福城。这是海州距离南疆最近的一座城市。此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在此骑马两日之后就可到达滨县。

    “宁儿,我上任时限将近,你先随我上任,我稳定下来了就托人送你回京。等这边任务了解,我就回京找你,可好?咦,你怎么了?”宁儿十分乖巧一路上也没说一句话,陈安此时回头却见她表情忸怩,双颊酡红。

    宁儿不说话,两只手指搅在一起,神情惊慌。

    “说话啊?你是不是不舒服?”这句关切的话语说出来,竟显得硬邦邦的,实在是因为陈安很少关心别人。

    宁儿脸色更红了,两条腿纠结在一起,身体摇晃不停。陈安心思灵动,立刻明白了什么,指了指身后的树林尴尬的道:“那边树林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过去看看。”说完不等宁儿反应,便转身钻进了林中,几下便没了踪影。

    陈安跑出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摇头叹息:这丫头也是,不就是内急吗,有什么不好说的。随即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不对,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宁儿说话,她若不会说大周的官话,为什么知道一直跟着自己,从昨天开始她连声音都没发出一点,安静的奇怪。

    片刻之后,陈安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宁儿已经神色轻松的站在了那里。陈安走上前去,盯着宁儿的眼睛。宁儿看着他的神色,忽然害怕起来,昨晚月下剜心的恐怖画面再次袭上心头,让她从脑门凉到脚趾,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却听陈安发话道:“宁儿,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宁儿一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镇定下来,咬着下唇,眼神坚毅的看着陈安。她自幼父母双亡,在族人的施舍下长大,后来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一个祖父。与祖父相处的月余时间是她这短短的生命中最快活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祖父最后把她托付给了陈安,她和陈安相处还不到一日,却觉得他是自己唯一依靠。月下剜心的恐怖画面虽然让她现在想起来还是颤抖不已,但注视着其背影的安全感还是让她欲罢不能。

    她天生失语,受尽白眼,可怜她的会同情安慰,鄙视她的欺负她喊不出声音。她十分害怕在陈安眼中看到可怜或者鄙视。

    陈安苦笑一声:“宁儿,鬼伯既然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就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了,我不太会说话,但可以向你承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是宁儿的眼神太干净了吧。他很少关心别人死活,不是他冷血,而是他小时候只被人关心,等他长大了想要关心别人的时候,却已经是举目无亲了。

    这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怆陈安自不会说,但禁不住不去想,因此鬼伯陪了他三年,他已经把鬼伯当成自己的亲人了。不然依照他一贯的风格,鬼伯知道了他这么多秘密又怎么能够活着离开。当时鬼伯准备的那些小手段,他一清二楚,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时候虽然他还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感觉,但是他知道自己很难对鬼伯出手。

    等他明白了这种感觉得时候,鬼伯已经死了,他不自觉的把这种感情转到了宁儿身上,因此才在冲动之下说出了上面的话。

    他实在不会表达,但因为宁儿不会说话,他反而能够说出心中所想。有可能是怜惜,也有可能是面对比自己还弱小的人,不用那么戒备,心防敞开的缘故。

    看着宁儿的表情缓和了下来,陈安试探的问道:“你能听懂我的话?”

    宁儿点了点头。

    “你爷爷教你的?”

    宁儿眯着眼笑了笑,先摇了摇头,又再次点了点头。

    陈安嘘了口气,知道她的意思是说不全是鬼伯教的。一开始她不说话,陈安还以为是语言不通甚至悲伤过度,所以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没有半点反应,现在看来是她装模作样罢了。

    “那好,我们继续赶路吧,还像刚才商量的那样,你先回京城等我,我完成任务就回去找你。”

    这次宁儿倒是有了反应,只是神色凄惶的摇了摇头。

    陈安皱了皱眉:“听话,这次任务可能很危险,我未必能照顾到你。”

    宁儿伸出青葱也似的手指,冲着远方画了个圈,待还要再做什么的时候,陈安竟似心灵相通一般明白了她的意思,打断她道:“这次事情弄不好会席卷整个海州,海州虽大,但你躲哪都没有用,还是乖乖去京城,这样我也放心。”

    宁儿沮丧的低下了头。

    陈安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帮她捋了捋凌乱的小辫,轻声道:“你放心,等这次任务了了,我就带你回京城,那时我们一起生活在京城,再也不分开。”

    宁儿抿着唇艰难的点了点头。

    陈安笑了笑:“赶路吧。”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向着南福城行去。

第十七章 天地不仁

    过了南福城,两人在驿站换过马匹,一路向着滨县而去。

    他们未走渠城,直接去了滨县,因此只用了两日晨光。陈安去船舶司衙门交接了印信就算是正式上任了。当然也没他什么事,他只能算是挂个名。船舶司主事只是个八品官,他一个四品少监空降到这里,自然是只享福不干事的。况且他对船只制造,狗屁不通,想指手画脚也没出施展。

    他的属下给他在渠城安排好了住所,这是一处五进的院落,虽然这里房价不比京城,但暗司行事还是低调为上。所以只是个五进院落,中产之家。

    但陈安却带着宁儿,在滨县买了个小院,住了来,只是去渠城拜见了一下渠城留守,之后就一直呆在滨县,按时去船舶司应卯。

    当然,这不是他做事负责,也不是他想掩人耳目什么的。而是他断定廷尉大人的一切安排都有其深意。

    大周官职层层掣肘,所设立的官位也多,为何却给自己安排到了将作监船舶司。就好像一个渠城从太守、守备到坊部主事就有大小官吏近千人,若纯粹只是掩人耳目,随便安排一个位子就行。

    到现在渠城太守的位子还是空缺,只有一个留守在管理着渠城大小事务。当然海州的官吏也很难选,要吴王和朝廷同时点头才行,但是那种位子却是太守守备这种高级官员,陈安只是来打酱油的,随便安排一个不起眼的小吏也行啊。

    这不由得陈安不多想,也许未来,海州大乱,他就算完成了任务也根本逃不出去。那时候船舶司的海船就是他唯一的生路。

    因此陈安到了船舶司,日日巡查,弄的几个主事都心中惶惶,但他自己却乐此不疲,与一些老工匠探讨造船,行船经验,努力学习决不松懈。为了不知什么目标而学习也许会懈怠,但为了自己小命而学习,没有人会不上心。

    当然学习上心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宁儿。陈安本想早些送她回京城,却又怕她蛮夷脾性,过不惯中原生活,受人欺负,反正他的那群手下各有任务还没来联系他,海州一时之间还算是平静。

    便让她暂时留下,开始教她武艺。鬼伯久在中原习了不少中原的武功,南夷也有南夷的技击之法。小丫头都学过一点,因此也有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在身。当然在陈安看起来确实粗浅无比。

    他诛除过许多武林帮派,也抄掠过很多文臣武将的家宅府邸。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收集各家各派的武功秘籍,虽然那些武功秘籍大多都有秘门,但秘门都是设在心法上,撇开心法借鉴一些招式还是可以的。

    陈安不能修炼内力,因此疯狂练习外功,在武学一道上称不了宗师,也能算是个大师,指点小丫头练武是绰绰有余了。

    现在又因为鬼伯的秘术,陈安内力大成,很多武学经典触类旁通,眼光更是高了倍许。

    小丫头练功刻苦,又有名师指点,真可谓是日进千里。但是学武当循序渐进,没有速成之法。陈安也不敢对她用那种奇特的药,他作为一个药师,事后又根据自己身体的变化大约推测出若是那种药的药力完全释放当能增加两个甲子以上的功力,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看似羸弱的人体居然能抽取这么大的力量,但却知道这些力量直接可以把一个内功大成的高手给撑爆,就更不要说本身经脉萎缩细弱的自己了。

    但陈安却平安无事的活了下来,功力虽然没有增加两个甲子这么夸张,但也被推到顶尖高手行列,可见他昏迷后还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只有个大概的猜想:十年来他把毒术武功结合一处已经能成功控制自身气血变化,那是只有顶级高手才能拥有的本领。所以他能在那股力量的帮助下直接成就周天圆满,而且还发生了一件他也不知道的事情,为他疏导了经脉,逸散了大半功力,否则他绝对是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因此他把剩下的三瓶药藏了起来,不敢再用,那可是要命的玩意。

    陈安知道小丫头这么努力练功还是为了报仇,但他也没有那种消弭其仇恨,让其快快乐乐长大的天真想法。人总需要一个活在世上的理由的。就像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因此小丫头要学,他就教,什么都教,包括毒术。五毒心经还不成熟,陈安更多的是教她下毒的手法,首先就要了解毒素的媒介,比如空气,比如水,饮食,甚至是昆虫。当然昆虫那就属于蛊术了,这方面小丫头比陈安还在行。研究透了媒介,就可以使用燃香,抛粉,甚至融入武功招式,例如击穴等手段,都可以接引毒素,使人中毒。这些都是陈安多年来,从尸山血海中得来的经验,全是私货。

    当然五毒心经还不成熟,但五毒理论陈安却反复对宁儿强调。他对付的大多是有功力在身的好手,其中不乏一些内力臻至化境的顶尖高手。普通的毒素对他们效果有限,这时就要用到混毒。就像当初陈安对付陆承钧,用了五种混毒。这些毒物如果相冲相克,那对于陆承钧而言就跟没中毒一样。以毒攻毒之说,可不是开玩笑的,顶尖高手可随意搬运气血,确实能做到这点。

    这时就要对各种药性都了如指掌,才能使其毒性相辅相成,而不是相冲相克,那时哪怕周天圆满武道宗师也是说弄死就能弄死。

    宁儿学武天资不高,但学毒术,天资高的惊人,毕竟是驭虫驱蛊的夷人,自小耳濡目染总会有些天赋的。

    那个驭神香炉,陈安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对宁儿帮助似乎很大,不到月余时间她就能培育毒草,饲养蛊虫了。毒草毒虫自然是自己培育的好,这样对其药性能够有更多的理解,就算是自己人不慎中毒,也能随手施救。毕竟她距离陈安这种任何毒药都能信手捻来的境界还是差了老远。

    俩个人一个研究工匠造船之术,一个修习毒术,生活也还算充实,转眼之间就过了数月光景,进入金秋时节。

    章霞等人一点消息也没有,对此陈安却不着急,毕竟要对阵藩王,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准备的时间长了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他另一条暗线却送来了慕少平消息,让他精神一阵。慕少平竟然就在江南道的临城之中,这让他激动不已,立时就策马扬鞭向临城赶去。

    临城是府州进入海州的门户,而滨县则已经深入海州,所以路途不近,陈安骑了快马,一路穿州过县。

    初时心中想着心思,不甚在意,渐渐却察觉一路郡县尽是一片荒芜景象。

    整个江南道自入春以来,就未下过一滴雨,盛夏到来更是艳阳高照,草木枯黄。陈安的内力已臻至化境,几可寒暑不侵,但也难抵烈日烘烤,更不用提普通百姓了。

    陈安这一路犹如踏上了修罗地狱,道边净是饿死渴死之人。他一直在滨县海边,那里气候宜人风调雨顺,只是听说江南道大旱,却不曾亲眼见过,现下得见,场景真是触目惊心。

    其实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朝廷也对有应对,江南道又不是常旱之地,往年存粮自然可以拿出来赈灾。但是现在正处在敏感时期,这海州民生到底是朝廷管还是吴王管,在朝堂上争论不休。

    那些大佬在扯皮,下面的小吏自然不敢妄动,所以最终就造成了陈安看到的这一幕。

    这到底是天灾还是**,实在让人无法说的清楚。

    他嘘了口气,继续策马,临城已近。

    也许是临近府州,也许是朝堂上的人终于争出了个所以然来,临城的饥荒已经得到了控制,并且正在向其他州府辐射。

    一支支赈灾队伍押着粮食,由府州出发,过临城向整个江南道行去。

    临城之中也多有逃难的灾民,他们潦倒不堪,露宿街头与乞丐无异。更有甚者,因为饥饿和没有水源清洗,生出许多病灶,咳血流脓不一而足。

    陈安心思多变,竟有一个歹毒的念头在其心头凝聚。若是这个想法能够实现,说不定就能为朝廷解除海州吴王威胁,那可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升官加爵提升自己的势力,对于自己报仇也有一定的臂助。

    但只是一瞬之间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虽然杀人无算,却终不是铁石心肠,看着那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灾民,行尸走肉般的四处逃荒,那个想法怎能实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是天灾还是**,都不应该出自自己之手。

    可是下一刻他又转念,暗骂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谁来可怜可怜他,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拥有怜悯之心。他现在只是个连灭族之仇都报不了的可怜虫,怎么配去怜悯他人,没有资格,也没有功夫去理会别人的死活。

    这次的任务可谓是九死一生,整个海州都是吴王的地盘,在吴王的地盘上对付吴王,那不是找死是什么。就算能够通过海船逃生,但从海州牧府到滨县何止千里,无论自己的任务是成功还是失败,这条路都是鸿沟天堑。但如果那个办法能够实施,海州必然大乱,自己逃生的几率也会大增。

    一时之间,陈安竟拿捏不定起来,索性不再多想,专心自己这次的目的,至于以后的事,就只有见机行事了。

第十八章 十年生死

    陈安走街过巷,按照探子留下的线索,竟来到了一处医馆。

    医馆的门面不是太好,在一处深巷之中,但此时这里正在办义诊,倒是围了很多灾民。

    一名长者坐在堂中左手抚须,右手搭在一个颈上生疮两颊枯瘦的中年汉子腕间,为其把脉。

    那老者一身褐色长袍,背佝偻着,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深邃,一片沧桑之色。

    但就这么一副苍老的形象,却与陈安记忆中的身影渐渐重合。

    十年了,陈安本以为自己会忘记,但有些东西真的很难忘。

    慕少平与陈洪是通家之谊,陈安儿时对其也是行子侄礼。看到了慕少平就好像看到了陈洪一样,孺慕之情油然而生,他本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一个亲人,但今天见到慕少平曾经的记忆却如开闸洪水一般疯狂涌出,幼时读书、养气、诊脉、辨药……无一不充斥着对方的身影。

    一时之间陈安就此痴了,连来这的目的都忘记,只是呆呆的站在远处看着慕少平在为灾民诊治病痛。

    “这位公子,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一道温婉的询问声音,打断了陈安的回忆。

    陈安环顾周围,不知过了多久,已是明月当空,他目光落在那道声音的主人身上。那是一位少女,约莫十七八岁,丝缎般的长发由左肩垂下,以一丝带束缚,前额梳着刘海,鹅蛋脸上不施粉黛也是俏丽非凡。看着她的样子陈安又发起了痴,并不是他没见过美女,而是从这少女的轮廓,依稀能够看见一个梳着双鬟的女童在一座姹紫嫣红的花园中,巧笑倩兮的模样。

    慕晴,慕少平的独女,与陈安同岁,但女孩发育一般较男孩要早。那时的慕晴整整比陈安高了半个头,陈安在她后面整一个跟屁虫一般,调皮捣蛋也是以其马首是瞻。他仿佛又听到了京城通文坊陈家旧宅中的欢笑声。

    慕晴见他不答话,只是痴痴的看着自己,不禁脸色一红,暗啐一口。她本看这人衣着华贵,仪表不凡,而且在这站了许久等候看病也没有任何不耐的表现,自有一番气度。便好心想引导其进屋安坐,谁知竟也是个登徒子。

    “这位公子,不知有何事老朽可以效劳”,那边慕少平也满脸疲惫之色的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看到了独自站在门前的陈安,招呼起来。

    陈安转过头去,双眼定定望着他,半晌才开口说道:“奇经八脉不系于十二经,别有自行道路。其为病总于阴阳,其治法属十二经。假令督脉为病,脊背强,隐隐痛,脉相当如何?”

    慕少平一怔:“什么?”

    陈安又继续说道:“奇经八脉之病,由各经受邪,久久移传,或劳伤所致,非暴发也。八脉内伤何以别之?”

    “你……你说什么?”慕少平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一旁的慕晴却神色奇怪不明白这小子说这么多诊脉辨脉之法做什么。

    陈安眼眶渐渐发红,但还是继续道:“阴阳相搏名曰动,阳动则汗出,阴动则发热,形冷恶寒者,此三焦伤也。若脉数见于关上,上下无头尾如豆大,厥厥然动摇者,名曰动也。脉来缓,时一止复来者,名曰结。脉来数,时一止复来者,名曰促。脉阳盛则促,阴盛则结,此皆病脉。又脉来动而中止,……”

    不待陈安说完,慕少平就颤声问道:“你是……”

    陈安走到慕少平身前,拜伏于地,泣声道:“小侄陈安,拜见叔父。”

    外人眼中的陈安,冷血无情,杀伐果断,是暗司的一把利剑,朝廷的鹰犬。更可怕的是还拥有无比诡异的用毒手段,动辄灭人满门,凶厉非常,绝不该有人类的感情。

    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很坚强,除了灭门之仇,过去的回忆都是软弱的,自己早已经忘记了。他认为自己能扛起一切,能面对一切,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还只是个没有及冠的少年,生活中有太多不可承受之重。在杀人盈野的魔头外表下,藏着的是一个脆弱的心。他带给别人恐惧的同时,真正恐惧的却是他自己。他有太多害怕的东西,他害怕与人交流,害怕被人发现身份,进而被人追杀,甚至害怕自己的软弱。

    宁儿只和他相识一天,就对他十分依赖,他一直不明其顾,直到今日看到慕少平他才明白,无论是亲情友情,人的感情总要有一份寄托的,这才是一个人真正的依靠。什么外力靠山都比不上的心灵依靠。

    十年生死,他从未有一刻真正强大过。

    慕少平也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陈安,细细打量,口中试探道:“你是小安?”

    陈安点了点头。

    慕少平浑浊的老眼也湿润了起来,不敢置信的道:“你真的是小安?你还活着?”

    陈安喉头哽咽,完全说不出话,只得再次点了点头。

    慕少平一把将陈安抱住,通红着双眼,口中只是喃喃的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慕晴终于从两人乱七八糟的话语中理顺了思路,眼眶也蒙上了一层雾气,但还有几分理智,连忙说道:“父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让小安进去再说吧。”

    “不错,不错。”慕少平一下警醒过来,连忙拉着陈安,进了医馆。慕晴却在后面把陈安的马匹行礼牵到后院,并将医馆关门歇业。

    慕少平把陈安一直拉到了自己的书房这才激动的和陈安再次叙起旧来。

    “……就是这样,小侄侥幸不死,还加入了圣庭暗司。”

    “哎,孩子,真是苦了你了。”慕少平听了他叙述这些年的经历,一时之间不胜唏嘘。

    慕晴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到书房中来,插话道:“好了,爹爹,你也别伤感了,小安子这不是和我们团聚了吗,以后有的是机会照顾他,姐姐说的对吧,小安子?”这最后一句却是冲陈安说的。

    十年的离别竟没有半分生疏之感,陈安微微一笑:“你只比我大半个月而已。”

    慕晴双手叉腰,佯装凶恶道:“大半个月也是大,你就得喊我姐。”

    “好吧,好吧,晴姐姐。”陈安做着鬼脸投降,逗得慕晴笑出声来,就连慕少平也是捻须莞尔。

    这也许是陈安十年来第一次开玩笑,心中的阴霾一时间消弭无踪。

    “对了,叔父,这些年来,小侄一直在寻访您和晴姐的下落,可每次稍有消息,你们就再次离开,这是为何?还有灭我陈家满门的到底是什么人?”直到此时陈安才记起自己前来的目的,说道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唉,此时说来话长”,慕少平长叹一口气,慕晴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他缓缓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您也不知道?”陈安惊讶的叫出声来,但随即又沮丧的低下了头。

    “小安,你听父亲说完。”慕晴轻声插话。

    陈安听她的话似有转机,连忙抬起头来,看向慕少平。

    慕少平捋了一下思路,这才徐徐说道:“每次改朝换代,帝位交替,我们御医总是最倒霉的,你父亲就卷入了那个案子中。但是好在当时的太子,现在的陛下大发隆恩,赦免了太医署的罪责。我们也算能保住了一条小命。你父亲是太医令,已经被圣庭收监,要被释放出来,有许多程序要走,没这么快捷。”

    陈安点了点头,暗司的那些程序他也是知道,即便是圣旨也有一个生效的过程。

    慕少平继续说道:“我们就约好时间去圣庭接你父亲出来,结果……唉……接出来的竟是你父亲的尸体。我当时很伤心,但理智还在,知道君无戏言,陛下既然饶了我们,断没有再对付我们的道理。”

    陈安双拳紧握,那次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想来凶手应该和皇上无关,那种情况下,皇上只要转变态度不赦免太医署,并下令彻查,扩大影响完全可以合理合法的把自己整的家破人亡,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那时我就有一种危险的感觉,我也和你大哥说过,可是你们本就是京城人氏,又要办理父亲丧事,自然不能离开,而且我以为对方的目标是我们太医署的太医与你们无关。所以就带着家小出城避祸去了,谁知……唉。”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这些年来我带着晴儿东躲西藏,绝不在一个地方久待,就是这个原因,生怕那幕后黑手找上门来。”

    陈安一怔:“幕后黑手?他找到过你们?不然您怎么肯定后面有个幕后黑手的。”

    慕少平面现恐惧之色:“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们,所以才到处东躲西藏。”

    “为什么您有这种感觉?”陈安奇怪道,这种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只有像陈安这种在生死之间打滚无数次的暗司精锐才会有,慕少平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医怎么会拥有如此敏感的触觉。除非他知道些什么。

    果然,慕少平目光落到了陈安身上,说道:“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只有杏林世家才知道的秘密。”

    “什么秘密?”陈安追问道。

    慕少平面色凝重地吐出几个字:“天机秘藏。”

第十九章 天机秘藏

    就在陈安思索天机秘藏是个什么玩意的时候。慕少平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而且我怀疑你一家被杀就和天机秘藏有关。”

    陈安双眼圆睁,只听慕少平接着说道:“因为你父亲就掌握着一块天机密钥。”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陈安涩声道。慕晴也好奇的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她从未听父亲说过什么天机秘藏,就是当年被父亲带着流亡天下也是懵懵懂懂的,待到后来懂事了,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只以为父亲仁心慈悲,四处流浪只为治病救人,解人危难。今天始才知,原来这一切居然另有隐情。

    慕少平徐徐说道:“这就要追溯到百余年前了,相传前朝光禄大夫徐殊在前朝覆灭之时藏匿了一批珍宝,这些珍宝价值连城,得之当富可敌国。而指向这处秘藏的只有一块玉珏,这块玉珏被徐殊一分为四交给了自己的四个心腹,以图他日用这笔宝藏光复旧国。”

    陈安心中不解随即问道:“那与我父亲何干,难道我陈家祖先就是那个徐殊的心腹之一?”

    慕晴也开口问道:“不对啊,刚刚爹您好像说过,这是流传在杏林世家的秘密,难道徐殊的四个心腹全是郎中?”

    慕少平眼神迷茫,似回忆似怅惘:“那个宝藏的传闻不知是真是假,我却确实曾听你父亲说过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光禄大夫徐殊是世袭爵位,少年时的他根本无心朝政,也不愿拘束于家族兴衰之中,一心想要寻仙求道。于是他破家而出,游历天下,寻访名山古迹只为得到长生妙法。这一晃就是二十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二十年后他再次回到了徐家,那时的徐家早已败落,前朝朝廷也是风雨飘摇。他竟以一己之力施展逆天才华支撑朝政,直到实在是事不可违,他才带着幼帝扬帆出海不知所踪。”

    “那与天机秘藏有什么关系。”

    “徐殊离开家的时候只是个纨绔子弟,但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却又一身经天纬地的本事,甚至传言,他精通机关算数,医药星卜,奇门遁甲不一而足,更有一身诡异绝伦的武功。传言他曾收过四个弟子,每一个都赐予一枚破碎的玉珏,玉珏合一就能开启他年少学艺的地方,天机秘府,那里是神仙妙境,有无数珍宝,甚至有长生灵丹,修仙秘术。”

    慕晴神色向往:“爹,真的有这种地方吗?”

    慕少平苦笑一声:“谁知道呢?这都过了百余年之久,人也传了六七代了,都当神话故事听,谁也没见过天机秘藏是什么样的。”

    慕晴追问道:“那四块天机密钥从来没合一过吗?”

    “徐殊离开后就是无尽的战乱,他那四名弟子就此失去联系,等到先帝一统天下都过去了一百多年了,谁还能找得到彼此。”慕少平一边回答,一边看着凝神思索的陈安,不由得叹了口气,从身后书架上摸出一物,那物事三角形状,光洁温润,白如凝脂,竟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陈安和慕晴看得一呆,异口同声的惊呼道:“天机密钥?”

    “不错,”慕少平点了点头,但看着他们疑惑的表情,开口解释道:“小安,这是你父亲在一次行医时,无意中得到的,据你父亲推断应该是那四名弟子中的一人没有留下传承,使得这枚玉珏流传了出去。他花费了些代价弄到了自己手中。而当年我得知这则传言,心中好奇,向你父亲讨了来把玩的,谁知竟再也没有机会归还了。”

    说着,他把那枚玉珏放到了陈安手中,不理陈安诧异的眼神继续说道:“我本不想交给你,但想来就连那些人也不知道你父亲手中竟有两枚玉珏,所以还是决定物归原主,交由你保管,最少能留个念想。”

    陈安看着手中玉珏发呆,他知道慕少平并没有据为己有的意思,而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想把这个“祸根”留在自己手中。因为就连陈安都不信第二个传言。如果是第一条还可信一点,第二条则太过夸张,什么修仙成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既然那些凶手也不知道,就没有这个必要了,确实可以留给自己做个纪念,只要不示于人就行。

    慕晴看他盯着玉珏神情黯然,心中也不舒服,伸出素手握住陈安的手掌,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轻声安慰道:“小安,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还有我和爹爹啊,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陈安掌中握着一只柔荑,软若无骨,清凉滑腻,脸上禁一红心跳加快了几分,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慕少平看着慕晴对陈安的安慰以及陈安的脸色的变化,若有所思,嘴角轻笑。

    “小安,你以后就和我们住一起吧,自从环儿嫁人之后就我和爹爹两人,太过冷清了。”慕晴却没有注意陈安的表情,一来她自小随着慕少平走南闯北,少了大家闺秀的矜持,倒是多了一分江湖儿女的豪爽,二来她忆起儿时和陈安两小无猜同榻而眠同室而浴的场景,心生亲切,所以没有这么多顾忌。

    “好,好啊”陈安心中一热本想接他们去滨县好就近照顾,但想到自己的任务,又生生住口,他们在这里就算海州乱起也波及不到,但若随自己而去,实在是祸福难料,便转口道:“我在滨县那还兼着一份职司,待我处理的差不多了,就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这段时间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慕晴嘟哝道:“你一个小不点居然还有这么多事要办,好吧,到时你可一定要来啊。”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嘴唇一扁,凝眉冲慕少平说道:“爹爹,我们不会还要离开吧。”慕晴自小东奔西走,早就厌倦了这种生活,可是又不能忤逆父亲,只得小心翼翼的探问。

    “暂时不会了”,慕少平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转首肃然的向着陈安问道:“小安,你有自己的一翻事业,叔父也替你高兴,但是圣庭暗司实在是……如果能离开还是尽量离开吧,那终不是长久之计。”

    陈安知道暗司在世人眼中是怎样黑暗的所在,慕少平也是一番好意,所以点头应道:“小侄省的,待小侄报仇雪恨之后,就脱离暗司。”

    听了他的话,慕晴没什么反应,慕少平却大惊失色,他可是深知当年那些人的厉害,情急之中脱口叫道:“什么?你还想报仇!你知道……”

    陈安脸色一沉,打断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慕少平一怔,但还是面带难色的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那些人……”

    陈安知道慕少平的意思,再次打断道:“不管那些人的势力多么庞大,我在暗司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总有一天能够超过他们。”

    这句话说的就有点意气用事了,但人家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慕少平却没法劝阻,只得心中暗忖道:罢了罢了看样子,他心意已决,我怎么说他也不会听的,且先由着他,日后在慢慢开导。

    于是嘴上说道:“你既然决意如此,那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但你要记住一定要谋定而后动,若事不可为不要强求,须知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爱惜自身也是不孝。”

    陈安肃然一礼:“小侄,记住了。”

    “还有一点你也要记住”,慕少平的口气又郑重了一分:“万万不可陷入仇恨的旋窝中,要知道你还年轻,你的生命不应该是黑色的,还应该有许多精彩的东西。”

    这话说的就有点玄乎了,陈安根本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但还是敷衍道:“小侄明白了。”

    慕少平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只是应付自己而已,但想到他还是个孩子,没有经历又何谈放下,于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之后,陈安又详细叙述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一些任务的血腥场景自然是略过不提。慕家父女听他自孩提时代就数次在死亡线上挣扎,心中都是大起怜惜之意,一直聊到三更时分,三人才分房睡去。

    第二天一早,陈安再次出发,回滨县把宁儿接了过来。

    陈安已经和慕少平慕晴说过宁儿的身世,慕少平也表示愿意替陈安照顾她。陈安这才放下一件心事,毕竟要把宁儿千里迢迢送到京城会很麻烦,而且宁儿要独自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待上年许光景,她一个弱女子,陈安也不放心。让她和慕少平慕晴待在一处,也便于陈安照顾。

    慕少平放下搭在宁儿皓腕上的手,对着陈安摇了摇头:“宁儿姑娘是天生如此,普通药石是没用的。”

    陈安皱眉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虽然一些小病陈安也能治疗,但医术实非其所长。而慕少平乃是御医出身,医术高明绝不在陈洪之下,因此他才把宁儿交给慕少平诊断。

    慕少平思索良久才道:“也不是没有办法,须得切开横骨,只是风险颇大,而且由于宁儿姑娘她从未说过话,即便治愈,也要如同婴孩呀呀学语一般,从头来过,想要像正常人那样,流利说话怕不是要三五年晨光。”

    痊愈的时间长点陈安倒不在乎,只是那个“风险颇大”让他犹豫不决。

    这时宁儿走到了他陈安的身边,伸手拉了拉他,脸色坚毅的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陈安总能明白小丫头的意思,叹了口气,冲慕少平道:“不知叔父有多大把握。”

    慕少平捻须道:“若是药物充足,条件许可,这个手术当有八分成算。”

    慕晴随慕少平行医,医术也是不凡,这时怜惜的看了宁儿一眼接口道:“八分成算已是不小,我们现在就着手开始准备,半个月后就能手术。”

    陈安暗忖慕晴的话有理,又看向宁儿,宁儿水汪汪的大眼睛蕴满笑意。

    他便转首对着慕少平行礼应允道:“那就有劳叔父了。”

第二十章 天道有常

    一月之后,陈安辞别慕少平再次去往滨县。毕竟他还有职司在身,不光是船舶司的职司,还有暗司的职司。这一个月的时间,已是极限,若是章霞等人完成计划归来寻不到他,有可能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故。宁儿对他的离去自是万分不舍,但还是乖巧的和慕晴一起与他送别。

    这种场面也许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一颗本已冰冷的心变得暖暖的,这种感觉让陈安很是奇妙。但是想到身上的血海深仇,他还是硬起心肠牵马离去。

    医馆之外,一个面目普通的汉子脚步加快,渐渐跟上了牵马而行的陈安,目光平视,口中却声音低沉且快速地说道:“慕先生所欠的房租已经尽数结清,并且我们买下医舍以及隔壁的房舍全都划在了慕先生名下。青囊医舍周围民居也都清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可疑。兄弟们分成三组,日夜监护着医舍周围,确保万无一失。”

    “做的好。”陈安点了点头翻身跨上马背,策马而去。

    陈安后顾尽去,心情舒畅,脚步也轻快许多。但走着走着,好心情却不翼而飞。这一路所见就算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他在临城一前一后耽误了近两个多月,来时已近金秋,去时却是寒冬初至。这南方的冬天比北方稍好,但还是寒意袭人。更何况今年天气反常,大旱之后就是严冬,城外路上冻死饿死的骸骨散的到处都是,直如人间炼狱。

    一些荒废的小村落中,几个衣衫褴褛的灾民相偎取暖,也没有半点效果,第二天一早就为这荒野多添了几具僵硬的尸体。

    朝廷和吴王的赈灾粮是下来了,但这次大旱导致整个江南道颗粒无收,那些可怜的粮食只能先供给一些比较大的县城村镇,对一些偏远地区,以及一些小的村庄还是无能为力。

    因此陈安发现四处流窜的难民比他来时还多了倍许。

    三日后,他到了越郡附近,这里是江南道的枢纽位置。北到府州,东至渠城,南通海川,可谓是四通八达。他心血来潮之下信马由缰地登上官道边一座矮坡,下面却是一处山谷,风速低缓,气候稍为平和,因此聚集了许多灾民,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村落,又因为背阴处有一池清水,村落便伴水而建,其实那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湖泊,但时值冬季,上游断流,下游冻结,彻底的成了一片死水。就是这么一汪死水,也让这群灰头土脸的难民得以存活。

    这番情景尽收眼底,让陈安的那个邪恶的念头再次不可抑止的冒了出来。这地理位置简直是太妙了,如果整个江南道伏尸遍野,就算海州有百万大军,自己也可以带着手下从容撤退,根本不需要什么海船相助。

    但只是片刻他就压下了这个不好的想法。他使劲摇了摇头,这么做太过阴损有伤天和,还是回去认真研习海图来得稳妥。

    他一抖马缰正准备策马东去,却不经意看见几个眼冒绿光衣着肮脏的灾民拉扯着一个同样穿着破烂的矮小人影向土坡之后转去。

    反正路程不紧,陈安好奇之下,翻身下马走到坡顶想看看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若是以前陈安绝不会管这闲事,但自从遇到宁儿和慕少平父女后,他一直阴郁的心情不知不觉间开朗了许多,回归了一些少年心性,不再同之前那般凡事冷漠以对。

    上得坡顶,居高临下,就见那几个灾民把中间的矮小人影摔在地上。那矮个子被摔得七荤八素,一时之间竟爬不起来。

    这时那几个灾民纷纷扑了上前,拉扯矮个子的衣服,不过几下,就把那矮个子巴拉个精光,露出白皙的肌肤。

    陈安何等眼力,早就看出了那矮个子是个女子,这时见那几个灾民把其衣服扒光,这后面还能有什么事,谁都想象的到,灾民也是人,也有生理需求。

    至此,陈安也就不准备再看下去了,至于出手救人什么的,他更不会多此一举。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都要他救,还不累死。

    他牵过马,翻身跃上,却陡然勒住缰绳,驻足不前。因为他眼角余光看到坡下,那群灾民根本没有脱掉自己衣物扑向那堆白花花的**的打算。而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拖出一个大瓮,瓮中盛满清水,底下烧着柴禾。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那个女子抓起丢入瓮中,瞪着眼睛看那女子有气无力的在水中挣扎。

    陈安心想这几个灾民倒是好洁,**对方之前,还要让对方洗漱干净。

    但一转念,却是脸色狂变。

    陈安阴着脸,双手一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冲下土坡,一掌把其中一个灾民打的**迸裂。其他灾民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陈安,整个傻在了原地。而陈安却是脸色冰寒,一掌一个把他们全部了账,这才望向瓮中。

    那水烧的很快,此时瓮中女子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沉到了水底。

    陈安伸手入水,抓着那女子颈项,把她从水中捞了起来,只见这女子只有十二三岁,脸颊枯瘦,似乎饿了很久,身上也是瘦骨嶙峋,前胸一根根肋骨凸显,十分骇人,皮肤倒是白皙,但包在骨头上没有任何光泽。

    陈安手上使劲就想把她捏死算了,省的受这活罪。但不知为何却是心肠一软,就是捏不下去。于是他狠狠吐了口气,脱下外套把她裹住,心中想道:罢了罢了,是生是死总不是我能决定的,还是听天由命吧。

    陈安将那女子抱起,随手往她口中塞了一枚养精丸,把她放到马背上,便翻身上马向滨县驰去。

    滨县近海又在南方,虽然只与江南道隔了一两百里路途,但却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即便是时值隆冬,人们也不过是多加了一件衣裳而已。

    陈安回到自己的小院,把那女子安置在宁儿的房间,就出去买了一些食材和衣物。宁儿既然离开,陈安也就没打算让她再回来,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衣物行礼。这女子被他光溜溜的抱回来,当然不能让她就这么光溜溜的躺着。

    但是让他去街上购买女子的内衣裤却着实尴尬无比,只能忍着小贩异样的目光,匆匆买齐自己需要的东西,立即离开。

    陈安回到住处,用买到的食材,调制了一碗养精补气的米粥。

    那颗养精丸只是能吊住她的一口气而已,她饿的太狠,又被灾民放瓮里煮了一回,折腾的不轻,身体太过虚弱,只能用这个方法慢慢补养。

    陈安端着米粥来到少女床边,见那少女已经醒来,可是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只能等着一双因为太瘦而略显凸出的眼睛看着陈安,嘴唇蠕动,赫赫有声。

    谁知道她说的什么,陈安也不管,救她也不是因为发了什么善心,而是只想依照自己本心行事而已。

    他拿出为少女买的衣物,给其穿戴起来,这么光着也不是个事。只是女孩子的衣服他还真没有研究过,把少女摆布了十七八个姿势,研究了半天才为其穿戴整齐,弄的满头大汗,感觉与人大战三百回合都没这么累。

    至于男女大防什么的,陈安完全没有理会,那少女就剩下皮包骨头了,谁能对着一堆骷髅有什么想法,那口味也太重了。

    少女也任他摆布,或者说根本没有力气反抗,有的吃就吃,能睡就睡。

    若是生病陈安不敢说能治愈,但只是身体虚弱,需要疗养,他还是有一手的。

    不过十余天的时间,那少女的身体渐渐好转能够自行下地行走,身材也渐渐丰腴,能够撑起了陈安为其买的衣饰,不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了,总的来说勉强能看出个人样了。

    陈安颇有些自得,时常暗忖这算不算是生死人肉白骨。

    十天里,他也去过一次船舶司,发现有他没他都一样,便不去打扰别人,抱了一堆图纸书籍回来研究,倒也不算太过无聊。

    这日他整治好了一桌吃食,都是补血益气之物,自然是为那少女准备的。他如今气血充盈,生生不息,对他自己来说,吃什么都是一样。

    这是两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少女也是刚刚才能下地走路。她端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明显受过良好的家教。陈安看着她用餐,一时之间,竟有些痴了。

    当然陈安决不是什么花痴,那少女枯瘦模样也看不出什么倾国倾城之色,最多只能看出皮肤白皙而已。

    陈安之所以发怔,是因为心中多了一丝明悟。

    他这是第一次这么照顾别人,也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照顾人。这些天来,他看着少女进食,便觉得十分满足;看着少女熟睡,便觉得非常安心;看着少女身体渐渐好转,便觉得心中温暖。可能或许自己也是个好人吧,这是这些天来,他对自己的唯一认识。

    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但若能被亲情环绕,陈安觉得自己宁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他还没有意识到慕少平的出现,对他的影响。一个人什么都没有,自然凡事要争,若是有了,当然更多时候想的是守护,贪得无厌的人毕竟是少数,小富即安才是芸芸众生。

第二十一章 圣庭暗司

    少女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吃着稀饭,但还是察觉到陈安在盯着她看,于是脸色越来越红。她实在是尴尬坏了,这些天来她是一直动弹不得,不过意识却保持清醒。对于前几天,瘫在床上连清洗如厕都要陈安帮忙的情形,每次想起都是霞飞双耳。

    她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自小也接受过大户人家的礼仪教导。对陈安的救命之恩自然是万分感念,只是对他把自己毫不避讳的摆布来摆布去,却羞愤不已,只是这十余天无微不至的照顾,又让她心生亲切。到现在她自己也不清楚对陈安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了。

    “你叫什么名字?”正在少女如坐针毡,尴尬无比的时候,一道声音打破了静寂。

    “林雯”,少女低着头,不敢看陈安,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恩公唤我小雯就好了。”

    “你家在哪?家里还有什么人?你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改日我送你回去。”陈安收回注视着林雯的目光,也拿起碗筷扒起饭来。但良久没有听到回答,便诧异的抬头看去。只见小雯脸色黯然低着头一言不发。

    陈安隐约明白了什么,便继续说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小雯抬起头来,眼眶微红,她看着陈安,急切的道:“我,我可以帮恩公您洗衣做饭,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陈安随意的道:“救你不过是顺手为之,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还有事在身,更没法带着你。”好不容易把宁儿送走,这又来个累赘,还要不要做事了。

    听了此话,小雯的头又低了下去,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碗中。

    陈安皱了皱眉,不耐烦的道:“算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先吃饭吧。”实在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再把她掐死扔野外吧,就是把她赶走也于心不忍啊,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一条命,自己难得做一回善事,总不成这样无疾而终吧,陈安想想还是拖着吧。

    小雯自是不知陈安心中所想,再次可怜兮兮的端起饭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扒着饭。

    翌日,陈安起了个大早,与往常一般在庭院中练起功来,正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自古捷径唯勤而已。习武之人,一天不练,身体素质就会下降,因此哪怕陈安如今已经气走周天,却还是每日勤练不辍。

    他照例先趟了一遍太虚幻灵步。陈安对这套步法始终心存疑惑,明明平平无奇,但却总感觉其中蕴含着什么让人无法解释的东西。就好像那日自己差点爆体,却莫名其妙的平安无事一般,他一直怀疑与这套步法有关,但现在修习起来却没有任何异样,实在是让人费解。

    不过他对此也没有耿耿于怀,而是转练其他功夫。

    相传练武有三大境界,一是武艺精湛,二是武学大成,三么,便是武道圆满。武艺精湛自不必说,练好一门功夫而已;武学大成则是把自己所学武功练至炉火纯青的巅峰境界,已经能算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了,最后的武道圆满却是把一生所学全部融汇贯通,走出属于自己的武学道路,这时才能算是真正的武道宗师。

    陈安出身暗司,除了暗司教习外,根本没有师父,一身所学东鳞西爪,驳杂不纯,也无人指正。这本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练出暗伤。就算侥幸无事,但若与人对阵,别人一招攻来,自己却有两套武功的两种招式可以化解,踟蹰不定用哪一招哪一式迎敌之际,反而为敌所趁,那才叫死的冤枉。

    陈安走运的是没有这方面顾虑,他精通药道,无论是制药练毒均有涉猎。年幼时练功的暗伤都被他自己一一治愈。而且他很早的时候就参与暗司任务,与一些亡命之徒生死搏杀,明悟了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搏杀技。再后来他修炼寒炎冰魅功结合用毒手段,彻底脱离了武学范畴,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到现在就算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的武功到底是高是低。

    陈安现在打的就是一套虎啸拳,在江湖上只能算是二三流的功夫,但他却能从中看出一丝新意。强身健体之余,仔细领悟,将之融合进自己的武道当中。事实就是这样,每一种武功都是经过千般计算万般推敲才创作成功的,都蕴含着一定的武学道理。陈安虽然说不清楚但却能领会,正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尔。

    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懵懵懂懂之间已经走入了一个新的天地,一个属于武道的天地。

    一趟拳法打完,浑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他穿上外衣向房舍看去,小雯房间的窗户微微颤动,似是刚刚闭合。

    他嘴角微挑,便向后院走去。其实他早就发现小雯在偷看他练功,这几日都是这样,但他根本就不在意。没有内功心法,没有运劲法门,就算招式一板一眼分毫不差,那能有什么用,连强身健体都不能够,所以便随她去了。

    他一直感觉这个小雯很是奇怪,根本不像是灾民,反倒像是出身大户人家。也许是职业病,一旦怀疑了,他便不自然的就对其观察入微。

    可是若说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又不像,她手脚却非常利索,洗涮打扫殷勤卖力。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做这些粗活,而且十分熟悉的样子。因此,陈安推测她或许是丫鬟奴婢也不一定。

    而且在救她回来的时候,她全身**,更是让陈安看到了许多东西。比如她左乳下的一道伤痕,十分细小,只有一指宽。虽然伤口已经收缩多时,但还是能够看出应该是剑伤。那剑伤上窄下宽,应是由下而上刺入,没有造成伤口周围有其他损失,可见持剑之人剑速之快,简直迅若闪电。能使用这种细剑,并且剑法如此高明的人,是十分少见的。陈安只要放出密探略一打听就能知道凶手是谁。

    整个过程陈安就靠着这么一道剑伤就能推测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一户富贵人家,被人屠了满门,这个叫小雯的小丫鬟被人随意给了一剑,可能是天赋异禀心脏略偏,侥幸逃得一命,现在被自己所救,想要学自己的功夫为自己主子报仇。

    若是旁人定然觉得救了个麻烦回来,急于撇清,但是陈安对此完全没有动作,他也确实不想知道对方是谁。

    至于原因么,没有,只是单纯的没有兴趣,他不想管小雯的闲事,但若被麻烦缠上身,他也不怕。简单的说他的态度就是无所谓,可以说是狂妄,也可以说是一种自信。

    甚至陈安对这个小丫鬟如此忠心,还隐隐有些钦佩,若是她说出来,他还真不介意教她点功夫。

    陈安从后院马房牵出马匹。海州卫的都统制已经到任,怎么说大家同为暗司他还是要去拜访一二的。

    圣庭暗司本是九卫,分别镇守九州之地,自大周立国之日,便为天子监察天下。只是先帝实行封国制度,幽、云、南、海这些边疆州府尽皆封王,只有龙、章、青、沧、府五州之地隶属京畿,所以为了加强掌控又在暗司另设五卫分别巡查五州之地以便于加强这五州之地的统治。

    等到当代周帝登基之时,颇有一些故事,对龙州之中多如牛毛的世家士族没有半点安全感,并且血司明司又不堪重用,所以他在登基的第二年在暗司另设了三卫以协助龙州卫处理京畿要务。当然这三卫暗司相当于周帝的亲军,十分信赖,即便是其他州府的信息,也由其监控收集。

    所以,血司雪藏,明司沦为仪仗队伍归属礼部。暗司却达到十七卫之多,成为圣庭的真正主体,一些轮戍守卫,暗杀抄掠的活计全都落到了暗司头上。以至于外人根本分不清楚暗司和圣庭的区别。

    按道理来说,暗司十七卫各司其职,互不相干,但这时候调换海州暗司的都统制,很明显与他的任务有关,他不能不上心。所以即便是他为人再淡漠也不得不主动前去拜访。

    否则,若不是这个敏感时候,他才懒得走这一遭呢。虽然对方是个都统,但他还是都监呢。圣庭官制一卫之中设都统、都尉、都司、都监、都正,都统、都尉一正一副统管卫所之中的大小事务,而都司、都监、都正则不常设,一般立下专案才会任命一人为都司或都正,专门统领一队人马独立于卫所之外应对专案。

    而都监在这五个官职之中品级最小,只有正四品,但却是真正的权高职卑。暗司拥有监察天下之权,都监却有监察暗司之权,陈安隶属天策卫,就算是天策卫都统来了,他也可以不买账,更别说是海州卫的都统了。

    况且暗司之中又有上三卫中五卫下九卫的说法,天策、神机、御骁三卫最贵,南道、北道、东临、西府、中正五卫次之,九州卫最贱,其中幽、云、南、海四个州卫还要为人所轻视。这些个边州,是藩王势力范围,暗司触角本就难以抵达,能勉强维持卫所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因此若在平时,说不定对方还要赶着来巴结陈安呢。

    陈安向小雯交代了几句,要她看家,并留下一笔生活费,便打马扬鞭向海州暗司的总部都灵郡而去。

第二十二章 灵山飘雪

    都灵郡和海川郡皆在海州的东南部,相距不远。其实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海州卫的地位。其他州府的暗司卫所都设置在州城之中,只有四大边州例外,南州卫的监控重点是南疆,自然驻扎在离南疆较近的城镇,幽州云州为边镇重地,关乎整个大周天下的安危,卫所监控的重点终是北戎,对这两位王爷的威胁不大。

    只有海州偏安东南,海州卫设来就是监视吴王的,吴王能高兴吗,为了不触吴王的霉头,只能设在距离海川郡较近的都灵郡中。

    陈安由滨县出发,过渠城南下,不过两日就到了都灵山下,只要翻过都灵山就是都灵郡城。

    此时天气陡然转寒,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这在南方是极为罕见的现象,人道是事有反常必有妖,但天气变换谁能左右,更何况雪景真的很美。这不是北方的雪粉,而是晶莹剔透的雪花,满天飘洒,犹如谪仙起舞。整个都灵山都笼罩在了这片美妙幻境之中。

    如此美景,陈安感觉自己心境空灵,阴郁尽去,不禁策马上山,想要一睹这雪中的南国风情。

    南方山林不比北方险峻,山势十分平缓,依山而建的官道也格外的平坦宽阔。陈安走马其上,观赏着道边风景,好不惬意。

    突然他心中一动,向身后望去,山道上空空荡荡,全无人踪兽迹,雪地上一连串马蹄印自他身后一直延伸到山口转折,漫天风雪正在缓慢将其清扫遮掩。

    陈安微微一笑,转身冲着后方一抱拳,随即朗声道:“阁下轻功盖世踏雪无痕,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半晌,除了风雪之声竟无人回应。

    陈安冷笑一声,回转身来,一抖马缰继续前行,行了两里山路,便再次停下,这里地势狭窄,两边皆是山壁。

    他回头蔑笑道:“阁下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山道之上还是空寂无声。

    陈安没有再说话,直接突兀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双手成爪平直前伸,向着右侧山壁抓去。

    就在他快要撞到山壁之上时,那面平滑山壁竟然诡异的显现出一道人影,那人也伸出双手,啪啪啪,似慢实快地与陈安双爪连续交击数次。

    陈安脚不沾地借着这股力道再次腾空而起,落下之时,使出一招苍鹰搏兔,十指尖尖如同十柄利剑,在空中激起一阵气啸。

    那人脸色大变,伸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柄软剑,挽了两个剑花向陈安迎去。

    陈安指尖与剑刃交接竟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音,他双爪一合紧接着又是一分,把那人的剑光撕的粉碎。

    那人心中大骇,身体一侧,脚下如同抹了油脂,向着一边滑了出去。

    陈安得势不饶人,腰身一扭,竟于空中转身,变爪为掌狠狠向那人胸膛拍去。

    那人无奈之下,只得挥掌相迎,两掌相撞宛如凭空中响起一声炸雷。两人身周的风雪都被吹得倒卷回天空。

    那人连退三步,始才站稳,他足下积雪被震荡一空,露出下面的山体来,被他踩过的地方,山道青石也尽皆崩碎。

    陈安则是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下。

    那人不待气血平复就赶紧喊道:“误会误会。”他实在是憋屈无比,本是仗着轻功高明,跟在陈安身后,谁知一个恍惚就被发现。但他见陈安没有追究,还以为对方找不到他的踪迹。谁知才跟了两里路对方竟突然出手。本来他倒不至于如此不堪,但陈安先声夺人,又居高临下,这才拆了十余招,就险些被击败,只能开口喊停。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就算是单打独斗他也未必是陈安的对手,这才明智的停下,想要问清对方路数再做打算。毕竟是敌是友都不清楚,就被揍了一顿,那也太过丢人了。

    陈安倒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有什么话说。他仔细打量着那人,只见那人约莫三十出头,一身黑衣眉目清秀,鼻梁英挺,长发披散在身后,随风飘舞潇洒不羁。全身上下给人一种飘渺不定的感觉。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冲着陈安一抱拳说道:“在下栾城,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栾城?”陈安重复了一遍,问道:“西府卫观察使栾城?”暗司卫所之中,都统是职官,差官的官名是观察使。

    栾城一愣,随即干笑道:“不知阁下是?”他脑子飞转,难道他是那些人?不对,刚才那招像是太阴爪,太阴爪在江湖上早就失传了,只有我暗司之中有少数的几人会用,莫非他是暗司的同仁。

    “天策卫,陈安。”陈安只是淡淡的吐出这么几个字。

    栾城再次一呆,他千算万算没算出竟遇到这煞星。他第一个反应不是与之客套,而是立即把自己的左手伸了出来仔细查看,还好白里透红健康无比,让他不禁轻舒了一口气。

    其实陈安这次已经留手了,没有催逼内力之中的炎毒,只是用单纯的掌力与之硬撼。因为对方轻功绝妙,他也怕打伤了自己人。不是说轻功好的就都是暗司之人,而是这么诡异的轻身功法,暗司之人的可能性比较大而已。对方武功的确不错,他虽然略胜一筹,但也顶多能将之击败而已,不过他还有施毒的手段没用呢。他很有自信,哪怕暂且放其一马,若自己猜想错误再把对方留下也是不迟。

    栾城这才想起面前之人,尴尬一笑,说道:“原来是陈都监,真是久仰久仰。”

    陈安心想我有什么好久仰的,但是栾城这个人,他却是听说过,其在暗司也是个风云人物,号称追魂步法独步天下,虽身在西府卫,但却遍走幽云之地,负责稽查那里的北戎密探,也是个杀人无数的狠角色。刚刚与他对了一掌,其内力已经是臻至周天圆满的境界,果然名不虚传。

    他却不知栾城心中更是骇异,这陈安明明是以毒术闻名暗司十七卫的,怎地武功如此高强,尤其是内力修为,那可是水磨功夫,他就是打娘胎里开始练也到不了这个程度啊。

    陈安被人跟踪,就算是自己人,心情也不会太好,但这么一个暗司干臣,此时来到海州很有可能是与自己有着共同的目的,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冷淡,于是便淡淡地说道:“不知栾大人,跟着我做什么?”

    栾城笑了笑,把手中软剑收回腰间,摆手道:“误会误会,在下正在跟进一个任务,无意中看到了陈都监,一时怀疑就跟了下来,谁知陈都监武功竟如此高强,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朝廷中人一般自称都是卑职或本官,但两人地位差不多,他刚刚败在陈安手中又不好摆架子,只好讨个巧,用江湖中的称呼,这样既显得谦卑,又不会太过示弱。反正他们暗司多与江湖中人打交道,这么称呼完全没有突兀之感。

    “任务?”陈安重复了一下,便没有继续追问,暗司之中打听其他人的任务内容是犯忌讳的事情,既然栾城这么说,他当然不好追究什么,于是便拱了拱手道:“既然栾大人在办案,我就不打搅了,告辞。”

    说完翻身上马,就要离去,却听栾城在身后喊道:“且慢。”

    陈安勒住马头疑惑地回望栾城,只见栾城赶上前两步,说道:“不知陈大人此行是否是去都灵郡城,拜访海州卫的新任观察使?”

    暗司的本职工作就是探案,能做到暗司高层的包括陈安在内都是心思灵巧之辈,所以被对方猜出目的,陈安没有半点惊讶,只是有些疑惑的道:“不知栾大人有何见教?”言语之外自是承认了此行目的。

    栾城笑着摆了摆手:“见教不敢当,只是想告诉陈大人知晓,这位新任的都统大人并不在都灵,陈大人此去恐怕要扑空了。”

    陈安自忖对方不会在这件事上诳骗自己,看来确实不巧这个海州卫的新任都统制真是不在,但就此回去却又心中不甘,便问道:“那栾大人是否知晓,这位都统大人身在何处?”

    “当然知晓,说实话在下正是要去寻他,陈大人若无其他事情,不若与在下一道?”

    陈安心中一动,颔首道:“恭敬不如从命。”看样子这姓栾的八成也是冲着吴王的任务而来,他武功高绝肯定是金鳞卫无疑,那素昧谋面的海州都统应当也是金鳞卫,自己只是负责策应入海州都带着五名金鳞卫,他们为主要执行者,带来的部属还能少了?整个暗司才几个金鳞卫,朝廷为了对付吴王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如此这般,两人便结伴而行,陈安牵着马漫步前行,而栾城则是闲庭信步地跟在陈安身侧。

    两人走过的雪地上,只有陈安的马蹄印,却没有栾城的脚印,他落脚之处连一片雪花都没有带起。

    他心中一凛,这等轻功简直是绝妙出奇。陈安本身的轻身功法就算得上是高绝了,却实在想不到,轻功还能练到这个地步,他即便用毒,也很难留得下对方。

    陈安甚至认为若他一意想走,恐怕整个天下也没几个人能留下他。刚刚还要感谢这漫天风雪,若不是自己听见这风声不对,还真发现不了。

第二十三章 江湖豪强

    两人都是内功深厚之辈,对这漫天风雪毫不在意,一路向着都灵山主峰行去。

    “陈兄弟年纪轻轻,武功竟如此高强,他日必能成为一代宗师,冠绝当世。”

    “栾……栾兄过奖了,我只是侥幸有些奇遇罢了,对了,这新任都统制真的在这深山之中?”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就称兄道弟起来。主要是栾城有心结交,他深知陈安很受徐谦看重,并且自身本领也是不俗,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当然要好好亲近亲近。而且对方也不像传闻中那么疯狂可怖,看来传言皆不可信啊。

    栾城的自来熟让陈安也是无奈,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如此热情,况且还是暗司同仁,还要一起合作这次的任务低头不见抬头见,自己总不能冷淡以对吧,便也就势改了称呼。而且说了这么多话,陈安也渐渐消除了那份陌生感。

    栾城眉梢轻扬,神秘一笑道:“陈兄弟,稍安勿躁,且随为兄前去,定能看一出好戏,这都灵山观潮峰,这几天可热闹的很呢。”

    陈安心下诧异,这漫天大雪,枯树荒山哪来的热闹可瞧。但看栾城言辞凿凿,不禁半信半疑地随他行走。

    又听栾城接着说道:“这海州卫的新任都统制,陈兄弟应该也听说过。”

    陈安诧异道:“我也听说过?”

    “不错,他名叫叶圣言,曾任东临卫统带。”

    陈安讶然道:“是他?”此人陈安的确听说过,相传其人为暗司新秀,一套伏魔掌法登峰造极,已臻化境。但让陈安也听说过的他的原因是曾有人拿他和陈安做过比较,因为他们最像的一点就是任务之中不留活口。

    陈安知道自己是用毒,根本没法把握,就是想留活口也留不了,但这个叶圣言不同,他杀人是用剑,这才是真正的杀星。而且东临卫行走于京东路、江南道,整个中原之地被他杀了一遍,在中原之地可谓是名声响亮,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这个人来海州,朝廷就不怕引起吴王的戒备吗。想到这,陈安不由的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没有陈安叶圣言之流,吴王对朝廷就不戒备了吗。

    半个时辰后,两人就转入了都灵山主道,主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但个个一身短打扮,持刀拿剑脚步沉稳,不类寻常游客。他们与陈安二人的目的一致,都是奔向山顶而去。

    山路逐渐崎岖,陈安便下马与栾城并肩行走。两人行走在这些人当中完全不显突兀。

    “栾兄,这些什么人,大雪天还往山上赶?”陈安皱眉问道。

    栾城笑着解释道:“这观潮峰上,有一座落日山庄,庄主归无忌是都灵大豪,在整个海州都算是一等一的有钱人,他本人乐善好施,最喜结交一些江湖上的好汉,今日是他六十大寿,这些人自然都是来祝寿的。”

    “那这与海州卫的新任都统有何关系?难道他还会来拜寿?我们暗司和地方大豪可没这么好的交情吧?”陈安说的还是委婉了,暗司和地方乡绅何止是没有交情,很多地方卫所的建立就是靠吃大户。有的卫所吃相难看地方乡绅对其是恨之入骨,但却敢怒不敢言。

    “陈兄弟不妨猜猜看?”栾城买了个关子。

    陈安不以为忤,想了想便说道:“不是有交情,那便是有仇了,难道这些人还能是聚集起来对付叶圣言不成?”

    栾城赞道:“中的,陈兄弟果然天资聪颖。”

    陈安直接忽略了他的称赞,疑惑道:“这不可能吧,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可是官,这些个土豪想造反不成?”

    “陈兄弟身为上三卫,多处理一些朝臣的案子,对江湖上的事情可能不是很清楚。”栾城笑了笑,解释道:“正所谓侠以武犯忌,这些个江湖豪强逞凶斗狠多有人命官司在身,弄的大周律法好没威严。但偏偏其就存在了下来,朝廷当真对付不了他们吗?兄弟身为暗司应该清楚,国家机器开动,任他武功盖世,也是死路一条。”

    陈安思忖栾城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大周拥兵百万,什么高手能与百万大军相抗衡。甚至都不用军队出马,暗司十七卫纵掠天下,只要精英尽出,不惜代价,也绝对能把江湖肃清。不要说什么无辜,很多朝廷大臣都是无辜的,暗司还不是随便捏造个罪状就把他给办了。但是偏偏对付这些个江湖人氏却要证据确凿才能逮捕,实在是让陈安费解。

    只听栾城继续说道:“说来也简单,那是因为这些江湖人氏与那些世家大族,朝廷要员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试问朝廷又怎么会办自己人。”

    “这是怎生说法?”陈安疑惑地追问。

    “常言道:穷文富武,若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哪有钱供家中子弟习武,你我皆是暗司不惜代价培养出来的精锐,应该清楚当真随便练练就能成高手了?没有名师指点,没有灵药洗髓,就算再刻苦修炼也难有大成就,还会落的一身暗伤,英年早逝。”

    陈安点了点头,对这个说法十分认同,他加入暗司是吃了不少苦,但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机遇。否则他现在很可能还在街上乞讨呢,还谈什么报仇。

    栾城继续道:“其实朝廷和江湖是一体的,朝廷需要江湖的存在,就以吴王举例,整个东南三省绿林道都是吴王走私生意的工具。落日山庄庄主归无忌与吴王府长史归宁是亲叔侄。这是海州的豪强,朝廷也有朝廷的豪强,性质一样。所以我们和江湖中人的关系,说复杂也复杂,他绝对不是官捉贼那么简单;说简单也简单,他就是官捉贼这么简单。关键就在贼不一定是贼,要上面的人说他是贼,他才是贼。”

    他这段话说来全然没有逻辑,但陈安却听懂了,颔首道:“我们只是杀人的工具,上头叫杀谁,我们照做就是。”

    栾城叹息道:“要真是只当把刀还轻松了,关键是海州有海州的豪强,朝廷有朝廷的豪强,就是朝廷的豪强也分为五州,分为各个家族,他们家族的兴衰是在朝堂上角力,却映照于江湖纷争,我们只能在其中调剂。所以为了不引起他们背后世家的不满,处理江湖事务,只能用江湖手段。这就是你所看到的,堂堂一卫都统,掌控万余兵马,却只能带着几个武功好手与江湖中人放对。更为可恨的是这些世家大族与我暗司水火不容,多次上书朝廷想要罢免圣廷,没有成功后又背地里支持武林中人对我们动手。这么看来还是当年的血司畅快,纵横虐杀无所顾忌。”

    陈安仔细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样,他虽然大多时候处理的朝廷内部的事务,但也参与过对付江湖豪强,比如明剑山庄。只是他那时本就位小职卑,带着大猫小猫两三只,根本还没有犯忌讳的资格。但朝廷确实从未派军队围剿过武林中人。哪怕再难啃的骨头,也是派专案人员对付,这就是设置都司都正都监这些职务的原因。暗司就是朝廷为了调解纷争平衡各方势力的工具。

    陈安又道:“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在这商量对付我们,就不怕我们提前有准备吗?要知道暗司密探可是号称无孔不入的。”

    栾城笑道:“他们根本不怕我们知道,他们在此只是想表明一个态度,我们知道又能怎么样,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算我们想要先发制人也不可能。兄弟你多次执行任务应该清楚,对付一些小角色,自是容易,但一些有世家背景的名门大派哪是轻易可以动摇的。各种界限都是上头的大人物把握,我们只有依令行事的份。”

    陈安默然。

    两人交谈之中已经到了山顶,这里竟是一处广阔平台,风雪中一座庞大庄园屹立其上。

    庄园中门大开,四个仆役站在门口迎送宾客。陈安两人跟着人流,也无人盘问,直接就混到了庄园之中,栾城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红色礼盒放到了司仪处,就带着陈安走进了前厅。

    山庄正厅张灯结彩,摆着不下百桌酒席。栾城拉着陈安,在厅中的一处角落坐定,这时还有仆役为二人端茶送水。

    陈安摇头道:“这也够混乱的,连个请柬都不用,宾客来历也不计较,就不怕吃白食的人来这蹭吃蹭喝?”

    栾城端起面前杯盏,轻抿了一口当中的香茗,吐了口气道:“有钱就是任性。”

    天色渐晚,外面的风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大厅稀稀落落坐满了人,陈安估摸着这厅中怕不是有七八百人之多。

    这时一个身着红衣的六旬老者走到厅中宣布开席,并说了一堆欢迎莅临,蓬荜生辉的废话,陈安想来这人应当就是这落日山庄的主人归无忌。

    之后一溜婢女托着菜盘鱼贯而出,各色佳肴瞬间摆满了厅中桌席。

    大家推杯换盏纷纷向那老者祝酒。老者在子侄的陪同下对祝酒之人一一回敬。主要就是大厅中间的几席,刚才报唱名,听起来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只是陈安对江湖上的事情并不熟悉,席间诸人也是半个都不认识。

    只是他很少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自是好奇的东张西望,而一边栾城却在拼命的吃喝,好似饿死鬼投胎一般,他间或抬起头来,看见陈安诧异的目光,便即自嘲的笑道:“送了十两银子的礼金,若不吃回来,岂不亏了。再说,现在不吃,等会可能就吃不了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老者归无忌说道:“今日这么多好朋友相聚在此,老朽心中甚是高兴,满饮此杯,相谢大家盛情。”说完仰首饮尽了杯中酒,引得厅中众人一阵喝彩。

    “归老爷子好酒量。”

    “归老爷子海量。”

    “归老爷子老当益壮。”

    ……

    归无忌伸手下压,止住众人,语气转哀道:“今日虽是个喜庆的日子,可是却少了这许多熟悉的面孔,老朽心中伤感却让大伙见笑了。”

    厅中立时就有好事之人借口道:“归老爷子,何出此言啊?”

    陈安抬头观望,却听一旁的栾城戏谑的说道:“戏肉来了。”

第二十四章 幽冥血鬼

    归无忌神色悲戚,拱手道:“我等在此聚会,自然是十分快活,只是还有一些好兄弟是看不到了。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还与桐县谷老哥,祁山洛老弟把酒言欢,谁知二人竟丧命在朝堂鹰犬手中,真真令人殇痛。”

    陈安看这老头一把年纪了还在那抹泪,正颇觉有趣,耳边却传来栾城细微的声音:“桐县谷秋为江南道大豪,为吴王经营盐铁生意,黑白两道皆通触角很长今年三月被我们给做了,祁山洛槐在江南道开了通济镖局,倒是与吴王没太大关系,只是其人常年行走于府川路,对其道路十分熟悉,若是为吴王所用可是大大的不妙,我们多次与之接触希望他能为朝廷所用,谁知这人却要顾念什么江湖义气,一口回绝,如此不识时务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杜绝后患。”

    陈安知道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以栾城的修为施展起来,陈安丝毫没觉意外,只是心中想着,皇上削藩的意图如此明显,诸王又不是傻瓜,当然要未雨绸缪。吴王想要对抗朝廷当然要先剔除身边的眼线,这归老儿闲着没事办寿宴,看样子就是想煽动大家对付暗司海州卫,为吴王扫清障碍。这种事如果由江湖中人做可以看成江湖纷争,有一定缓和余地,要是吴王做那就是造反了,看来武林江湖的存在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且看他如何表演。

    归无忌话音一落,厅中群雄便都沉默了下来,接着震天价的叫骂起来:“妈拉个巴子,暗司的狗才,太过可恨,威宏寨的陈大哥也是死于暗司之手。”

    “他娘的,阳川郡侯两代忠良,也被这群杀胚害了。”

    “塞你母,暗司狗种太也造死。”

    ……

    “嘭”的一声将陈安吓得一跳,转眼望去,只见身边坐了个白脸胖子,正把桌子敲的嘭嘭响,口中污言秽语说出一连串陈安根本听不懂的话。

    那胖子见陈安诧异的看着自家,始才反应过来,讪讪的道:“兄弟莫怪,实在是这些鹰爪子太过可恨,哥哥我才忍耐不住的。看兄弟面生的紧,不知大号如何,怎生称呼?”

    “滨县陈安。”陈安遇见陌生人向来少话,与栾城好歹算是暗司同仁,与这胖子却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所以只是随口说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陈兄弟,在下泸水杜奇,人送外号穿山彘,刚才真是失礼了。”白脸胖子看陈安年岁甚轻,估计是滨县哪个乡绅家的公子,学了点武艺初出江湖见世面来了,心中不禁看低了三分,但胖子多心宽,同坐一桌即为缘分,因此他还是认真的和陈安见了次礼。

    陈安想着“穿山彘”这个外号倒也贴切,口中疑惑道:“泸水是府州的吧?”

    胖子杜奇一抖脸上的肥肉,义愤填膺的道:“暗司狗才肆虐天下,人人得而株之,又分什么府州海州。”

    陈安一怔,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这厮太过无耻,天下皆知海州暗司最为势弱,你丫在这逞英雄,怎么不去对抗府州暗司。

    厅中渐渐安静下来,一名二十出头的青衣公子站了出来,先向归无忌施礼道:“归老前辈逝者已矣,切莫太过心伤,我辈武林中人,轻生死,重义气,当保重有用之躯为朋友报仇才是。”这青年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反正就是个偏偏公子哥的样子。陈安也不甚在意,吸引陈安的是他的话,他这句话显然才是这场寿宴的真正目的。

    他话音一落,厅中哑火了一半人。报仇,开什么玩笑,杀官可是造反,谁敢担这个罪名。

    归无忌道:“原来是上清剑派的秦嵘秦少侠,秦少侠言之有理,只是……”说到后来,脸现犹豫之色,便说不下去了。

    上清剑派?陈安一呆,这不是沧州的门派吗,距离此处少说也有万里之遥,怎么也来趟这趟浑水。

    只听栾城再次传音道:“南北勾结,所图非小。”

    陈安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北方诸王虽手握重兵,但若与朝廷翻脸,就会立即失去中原物资的供给。北方苦寒,物产贫瘠,若没有中原财货的支持,实在不足为虑,朝廷只要实施坚壁清野的战术,幽云军队不战自溃。

    因此朝廷最怕的就是南北联手,若是幽云获得南州支援,那真是为祸甚烈。好在蜀王怯懦,根本不足与谋,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舍近求远又找上了吴王。若是派遣使者可是犯了藩王串联的大罪,立即就会遭到朝廷方面的打压,但是安排一个江湖中人,又没去觐见吴王,这却是寻常之事。想来这个秦少侠在其中就是充当这样一个角色的人物。

    陈安不禁又对其细细打量一遍,只见其目光精澈,武艺当是不俗,且气质凝然沉稳,显是见过大场面的,又与一些世家纨绔全然不同。在归无忌喊破他身份的时候,换做一般少年当会挺胸抬首凸显自己,这就不免带了几分傲气,让人心生厌恶。他却不然,反而双目神光内敛,小腹微收,身体前倾,表现出一副谦虚恭敬的模样,使人好感大生之下,又不显做作。除此之外又带了三分贵气,使人无法看轻。

    那青衣公子似乎知道群雄的疑虑,开口说道:“归老前辈有所不知,暗司穷凶极恶,为世人所忌,朝廷之中已经有一批正直敢言的重臣上书言罢。我等正可趁此机会做下一翻事业来,为朝中诸位大人们摇旗呐喊,让皇上看看这汹汹民意。”

    他话音一落,厅中群雄均是眼中一亮,顿觉此事大有可为。

    归无忌抚须道:“秦少侠果然见解深刻,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身边一个身着劲装的黄脸汉子响应道:“秦少侠说的不错,我辈自当如此,今儿大家正好齐聚一堂,择日不如撞日,不若现下大伙就结为联盟共抗暗司暴权。”

    陈安身边的胖子听的热血沸腾,红光满面,扭头对陈安介绍道:“这位是安宁任远堂的堂主沈开,绰号紫电仙君,使得一对镔铁棍,摩擦之间电闪雷鸣,一式雷霆九击,端的是当者披靡。”他道陈安初出江湖,见识有限,便主动做起了解说。陈安确实对此不甚了解,也乐得听他介绍。而杜奇见陈安听的认真,十分得意,有意卖弄之下更是滔滔不绝。

    这时又有一花白头发的老者站了起来,应和道:“沈堂主的提议甚好,今日大家为了归老哥的寿宴而来,自然该推荐归老哥为盟主,带领我们对抗暗司。”

    胖子杜奇看着这老者对陈安激动万分的说道:“神墟门主万古昆吾齐剑心,真是想不到他老人家居然也来了。齐前辈的万古长青功已经是登峰造极,周身气劲鼓荡,刀剑难伤,犹如不朽昆吾山一般,因此得了个万古昆吾的诨号。虽然没有被列入武林六大宗师之中,却也是少有的高手了。”

    陈安心中一动,神墟门是和上清剑派齐名的大门派,在整个大周都是赫赫有名的,没想到全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他好奇的问道:“何为六大宗师?”他还真不清楚这些江湖轶事,他是骤然被提到都监这个高位上来的,自是没有秘书校书为他分拣归纳情报,所有信息都要他自己处理,光吴王的情报案牍就堆的跟山一样了,他哪还有功夫去关心那些江湖上乱七八糟的事。

    “不是吧,这你都不知道?”说这话的却是坐在杜奇另外一边之人,此人也是个胖子,但卖相比杜奇差远了,皮肤黝黑,满脸横肉,跟个市井屠夫没有两样,或者说他就是个屠夫,因为陈安发现他腰间插着一把宽背菜刀。

    见他插话,杜奇就势问道:“这位兄台是?”

    黑胖子拱手道:“在下南福赵真,在兔子岭做些无本买卖。”

    杜奇惊讶道:“原来是人屠子,真是久仰久仰。”

    那个黑胖子赵真一咧嘴,笑道:“杜兄居然听说过在下,真是失敬失敬。”

    杜奇知道这厮是个绿林盗,在南福山林中开了一家黑店,转做人肉买卖,绝非正道。完全没有什么结交的兴趣,但若表现的太冷淡又难免惹对方记恨,于是礼数周全的与对方客套了两句。便回过头和陈安解释起“六大宗师”来,在他想来还是卖弄见识来的痛快。

    “这六大宗师可不得了,人人都是江湖上成名数十年的前辈高人。其中就有刚刚那位齐前辈的师弟神墟剑指古剑平,还有那位秦少侠的同门上清剑派的两位前辈月华剑冷清秋,明光剑陆承钧,说道这月华剑可了不得,他……”

    “哎,这陆承钧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没在江湖除名?”陈安诧异问道。

    杜奇一怔:“谁说的?”

    那边赵真唏嘘道:“杜兄可能很久没去北方了,明光剑陆承钧已经在江湖除名了,没想到这等绝代高手也会陨落。”

    杜奇不信道:“谁能将这等一代宗师击杀?”

    赵真一脸萧索,不愿解释,只是轻吐两个字:“暗司。”

    杜奇彻底呆住了,脸色暗淡了下来,一时之间也没有兴趣再为陈安解说。

    陈安心中大感诧异,不就是个陆承钧吗?至于吗?可不能告诉他们是我杀的,否则看这两人跟死了爹一样,还不得找自己拼命。

    他们这边沉默,归无忌那边却热闹不已,众人纷纷表态支持归无忌为盟主,归无忌假意推辞了两句,就羞羞答答的接受了。

    沈开道:“趁热当打铁,如今正该商议,做何等大事才可以表明我等对抗暗司的决心。”

    归无忌转向秦嵘捻须道:“既然是秦少侠首创,不知还有什么见教?”

    秦嵘微微一笑,好似胸有成竹:“不敢当,只是有些小小建议,在下打听到海州卫都统制已经空缺许久,只有都尉洪朔一人独立支撑。这洪朔担任海州卫都尉七年之久,害死了江南道上无数的英雄好汉可谓是罪大恶极,我辈正该除此恶僚,还世人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一静,只听得一个长着两片鼠须的猥琐汉子自语道:“洪朔啊他可是出身金鳞卫,一套六环剑法,端的是不弱。”

    “怎么,闵老三,现在就害怕了?那你还是回去洗洗,搂着媳妇睡觉吧。”他旁边坐着一个黑衣汉子语带揶揄的说道。

    闵老三怒道:“放你娘的屁,老子会害怕?不就是个洪朔吗?干他娘的,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吐沫也把他淹死了。”这最后一句说的甚是没底气,竟是想仗着人多取胜。

    归无忌,秦嵘等人一起皱眉,深知暗司对群雄造成的阴影太大,能同意一起举事就很不容易了。二人相视一眼,都领会了彼此的意思,还要再说些提气的话,鼓舞一下士气。

    于是归无忌站了出来,朗声道:“这位闵兄弟说的对,我等既然决定对抗暗司就应该奋勇争前,别说一个小小的洪朔,就是暗司幽冥血鬼当面,我等也绝不退后一步。”

第二十五章 万毒鬼王

    众人听他这话说的豪气,一时群情激奋,只觉唯有酣战一场方能一解心中积郁,顿时纷纷响应。

    只有陈安好奇,这幽冥血鬼当为人的绰号,不见得这世上就真的有鬼了。他一直在京畿供职,对于万里之外的南方情报不甚了了。暗司统管天下九州,情报信息浩如烟海,又有谁能尽数阅览的。陈安又很少出门闲逛,不是埋首钻研毒经和武道秘籍,就是外出执行任务,于任务之外的其他情报均未涉猎。所以对这些南武林人口中的江湖轶事倍感兴趣。他转首向杜奇问道:“这幽冥血鬼又是什么人物,怎地大家听了如此激动?”

    杜胖子本来也在呐喊助威,但听得陈安言语,脑中一清,立时像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脸现惊惶之色,赵真的大黑脸也变得不甚好看。

    半晌后杜胖子才小声的道:“既然弟弟问了,做哥哥的自然不能不答。”

    陈安一阵郁闷心想你啥时候成我哥哥了,但胖子有三好“冬暖夏凉不显老”,陈安也看不出对方年龄,想来比自己大就是了,所以对他胡说八道也没怎么理会,只听他继续说道:“这些话说起来实在是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是为弟弟你日后闯荡江湖,哥哥还是要教你个乖,若遇到这四个煞星,千万不能逞强,留得有用之躯才能成就一番大事。”

    陈安疑惑道:“四个?”心想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暗司之中还有四个人,能让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强人只是说说名字就脸上变色,是了“幽冥血鬼”如此恶心的绰号,当是这些江湖中人编排出来咒骂暗司卫士的,我自然不能知道。

    “的确是四个人,不对,是四个魔头。”杜奇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泛青。“听说这四个魔头食人肉喝人血,每日不杀上几千人,浑身都不舒服,忒也丧心病狂,不可以常人度之。”

    陈安听得人,思寻思暗司之中还有这号人物,但对方说的也太过夸张,大周总共才多少人口,每日杀上几千人,大家还要活不要活,便不信道:“你见过了?”

    杜奇讪讪道:“那倒没有,若我见了哪还有命在。这都是一些武林名宿说的,就算有所夸大,杀人这条总没错吧。”

    陈安心想这倒不假,不过暗司若不杀人怎么办案,他本不是好奇心太重之人,只是杜奇越是讳莫言深,陈安就越是想问:“不知这四人可有什么名目。”

    杜奇看了他一眼,语调阴森的开口说道:“名目自是有的,不然也不会有幽冥血鬼这个绰号了,这第一人便应在这个‘幽’字上,就是跗骨幽魂栾城。”

    陈安还在想只听过跗骨之蛆,这绰号果然是这些江湖莽汉编排出来损我暗司卫士的,接着便听到了栾城的名号,他表情一僵,转首瞥了栾城一眼,只见其面不改色地继续吃喝,浑不关心厅中之人商议进攻海州卫的计划,也不插入陈安这边的谈话。

    于是陈安不自禁的多问了一句:“这栾城怎得了这么个称号?”

    杜奇说的兴起全然没有看出陈安的异样:“这自然是说栾城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兼且还阴魂不散,被他盯上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够逃出升天的。当年北国大侠张悦峰惩治暗司恶行,却被这厮遇上,竟然追了张大侠三千余里,将之迫害。如无深仇大恨,谁个能干出这种事,兄弟你说这人是不是丧心病狂?”

    陈安如何能答,只好岔开话题道:“那下面一位该是‘冥’字了。”

    “不错,便是那告死冥君叶圣言。”

    陈安心中一动,却听赵真插言道:“这厮是‘幽冥血鬼暗司四擘’中最嚣张的一个,杀人之前,先下官府檄文,因此有告死之名,不过这人也算是条好汉,与人相斗都是正面对敌,不像其他三人这么没有下限,下毒偷袭无所不为。”

    杜奇不想被赵真抢了话头,没法卖弄,赶紧抢话道:“第三个‘血’字么,被称为黄泉血枭,名唤阴仲,此人最遭人恨,盖因他杀人之前多要折辱对方,别人惨叫的越凄厉,他便越是开心,简直是个变态。”

    陈安皱了皱眉,这个阴仲他也听说过,办案手段十分酷烈,已经被廷尉大人训斥多次,却死性不改,没人愿意与其共事,确实当得起黄泉血枭这个名号了。

    之后,陈安等了半晌却不见杜奇继续了,便诧异问道:“不是四人吗?还有一位呢?”

    杜奇脸显惊惧之色:“这个……”

    陈安心下疑惑,变向赵真看去,但见其也是一副脸色难看的样子,一张黑团脸比刚才还要更黑了三分,不禁大感好奇,刚才三个赫赫有名之辈,这二人都当做江湖奇闻讲了,怎地这最后一个,他二人竟如此忌惮,便开口问道:“两位怎么这副表情,难道我们在这闲聊,那人还能听了去不成?”

    杜奇惊惶道:“弟弟可别口无遮拦,说不定就叫其听了去,嫉恨上你。”

    陈安大讶:“我在这说话,那人还能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赵真接口道:“千里眼顺风耳未必有,但也未必不会被其听了去,哎,这么说吧,暗司虽然恐怖,但总有个限制。”

    陈安第一次听说这种论调,追问道:“什么限制?”

    “地域限制。”这次是杜奇来解释:“每一个暗司卫所都有自己驻地,离了驻地便没有办案之权,所以上面三人,就算为恶也是在其驻守之地。大家伙离了那里,他们也拿我们没有办法。”说道这里杜奇话音一转,“只是这最后一人实在没有这个限制,杀完东头杀西头,杀完北面杀南面,简直不给大家活路啊,其神出鬼没,怎能不让哥哥们惧怕。”

    听到这里陈安暗自点头,暗司的确有地域的规定,但只有京畿三卫除外,京畿三卫监控天下,理论上对天下暗司都有可视情况支援的权利。看来这最后一人当是京畿三卫中人,陈安不禁打起精神,对于京畿三卫他比对其他卫所都熟悉,想听听看是不是自己熟人上榜。

    那边赵真再次抢过话头,说道:“兄弟你说话太也不痛快,那人还能是神仙不成,就算行踪飘忽了一点当真能听到你我说话?还是我来说吧。”说完对着陈安道:“那人不止神出鬼没,还有这一手用毒的手段,真正杀人无数,于是我们称呼其为万毒鬼王,名唤陈安。”

    陈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想着暗司用毒高手不少,如此有名的不知是哪一位,结果就听到了自家姓名,一时之间诧异无比,疑心同名同姓。

    却听杜奇惊奇的道:“对了,倒与陈老弟你同名同姓。”

    陈安一呆,转首向栾城看去,只见栾城嘴角抽搐,似在强忍着笑意。

    陈安脸色不禁难看了起来,向栾城传音道:“说的是我?”

    栾城点了点头。

    只听那边赵真继续道:“若说这人行踪是神出鬼没,那他用毒的手段当真是神鬼莫测,就连明光剑陆承钧都是死在他的手上。”

    “什么?”杜奇大惊,重复道:“明光剑陆承钧死在他的手上?”

    赵真没有说话,脸色也显出几分惧意:“兄弟我曾去小平山看过,不止是明剑山庄,连周围的两个村落也是尸横遍野,其状惨不忍睹。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杜奇颤声道:“当……当真……如此,这简直就是现世妖魔。”

    陈安大怒,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简直是扯谈,你咋不说我搞得生灵涂炭,那两个小村庄明明是赵铎那厮为了对自己栽赃陷害,做下的血案,这些愚人,居然也算在自己头上。自己就算能耐再大也弄不出能流毒百里的药物,别说百里了就算是十里,一里都弄不出来。小平山剑谷地域特殊,一到秋季北方寒气南方暑气交汇,虽然四季如春,但却不甚通风,这才能被他的毒烟所趁。而且他放毒烟之前已经在其府中潜伏一年,在其饭菜饮水中都下了慢性剧毒,对陆承钧本人还特殊“照顾”了一翻。就算如此还是付出了十二个兄弟的代价,这才确保万无一失。

    让这些人一说可好,说的自己一挥手灭掉了几千人,那岂不是与神仙无异。

    他差点想与之理论一番,幸好记得是来看热闹的,不要自己变成热闹那乐子可就大了。

    陈安平下心气,看见那两个胖子也住口不说,似乎是真怕被他听见,惹得他这个煞星前来索命一般。

    厅中之人则在商量具体行动的方案,但一群江湖草莽能商量出什么好办法,说是一群乌合之众也不为过。海州卫就算是暗司之中最小的卫所,有着近千人的兵卫。就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还拿不出一个章程的时候。大厅门口走进来一名仆役,陈安认出应该是门口迎宾小厮中的一人。

    他手中拿着一份黑色的名帖,一路小跑来到归无忌的身边。陈安心下奇怪,名帖是用来拜访别人的,相当于拜访者的门面,一般都是光鲜的颜色,非红即金,怎么还有人用黑色的,喜好很独特啊。

    那小厮进来时,归无忌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待接过那名帖时,面皮已经开始泛青。周围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凝重。

    陈安耳边再次传来了栾城的声音:“冥帖告死,叶圣言那家伙,来了。”

    华灯初上,酒席早已撤去,除了几个事遁尿遁的,厅中还或坐或站着六七百人,骂骂咧咧的要与落日山庄共抗强敌。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拍桌子砸板凳的高声谴责:“这姓叶的太也嚣张,明知道爷们在此聚会,还敢送告死冥帖,真是没把大伙放在眼里。”

    “殷六爷此言差矣,这姓叶的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归老爷子可千万不能中了他的诡计。”

    “贾老七,你说的是什么鬼话,这姓叶的虽然是暗司狗爪,但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余某闯荡江湖这么久还真没听说过告死冥帖下了,他人不到的。”

    “就算他到了又能怎么样,他大母的,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刀也零碎了他。”那人说着还拿出了一把牛耳尖刀耍了耍。

    “郑屠子放你娘的屁,江湖中人,自然按江湖规矩办事,那姓叶的若真是一人前来,我们怎么也不能群起而攻,那要是传出去了,大家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立足。”

第二十六章 告死冥君

    “迂腐。”陈安撇了撇嘴。

    “这是江湖规矩,也是朝廷默认的规矩,除了边镇四卫人手较少外,中原五卫哪个卫所的兵卫不是过万,那你有见过办理哪次案件,动用超过一校人马的。这是一种平衡。”栾城传音道。

    陈安想起自己办理的几个案件,笑了笑传音道:“也是。”

    他俩也混在人群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用传音入密之法聊着天。

    忽然,厅门前转出一个一袭黑袍的青年,这青年长发披散在身后,双目黑亮,眼神深邃。只是往那一站便给人孤高凌决的气势,只是他白皙的面容上却有着说不出的忧伤。整个象形就像是刚刚失去挚爱的君王。

    他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是如此的突兀,没有精彩纷呈,也没有高调铺垫,就是这么安静的走了进来。但是自从他走入大厅的那刻起,厅中群雄无不凛然。

    归无忌看群雄气势都被慑住,连忙走前一步一拱手就要说话。

    谁知黑袍青年却叹了口气,看着归无忌率先开口道:“归无忌,你的案子发了,是你自裁,还是让我帮你?”语气伤感,如同送别老友一般。

    群雄大怒,这叶圣言自进来就只看着归无忌,对厅中的数百豪杰一眼都没多瞟,这目无余子的样子实在让人气闷,纷纷叫骂起来。

    “暗司狗爪好狂妄,真当我们海州群雄是死的。”

    “要杀归老前辈,须得过我等这关。”

    “来来来,你且划下道来,让爷爷陪你玩玩。”

    ……

    角落中的陈安也在惊叹:“这厮好嚣张,难道他真的武功盖世能够一打六百?”就算是用毒,这六百多人又在这个密闭的大厅中他也没有把握将之全部放到。

    栾城接口道:“屁,他也就是算准了这群人不会一拥而上,才敢来这显摆的。别说六百人了,就是六十人,他也要夹屁而逃了。”

    陈安笑了笑,知道栾城是故意损他,这六百多人虽然武艺不俗,但只不过是一盘散沙,打不过跑还是可以的,逃跑之术可是暗司卫士的基本功,官位越高,逃跑的功夫越强,毕竟逃跑功夫不行的早因公殉职了,哪还能在这显摆。

    那边齐剑心站了出来说道:“冥君,不知归老哥犯了何罪,可有逮捕文书?”

    叶圣言不答,而是转首看着他认真的道:“你要架梁?”

    一旁的沈开跨前一步,来到叶圣言的面前,朗声道:“我等万里迢迢而来都是为了给归老爷子祝寿,江湖中人义气为先,别说归老爷子没犯罪,就是他老人家真犯了案,我等说不得也要为朋友两肋插刀。”

    这话说的提气,群雄正要喝彩,却见叶圣言目光一凝,猛然向沈开撞去。

    沈开大惊,一对宾铁棍自袖中滑出,交叉胸前朝着攻来的叶圣言推去,却眼前一花便失去了他踪迹。沈开暗叫不好,正要撤招自保,却是虎口一热,手中的一双镔铁棍竟也消失不见。

    群雄惊呼,在他们看来,叶圣言只是和沈开一撞便如轻烟一般,向旁边滑开,沈开手中兵器却不知如何竟被其夺了去。叶圣言一个滑步来到沈开身后,与之背靠着背,反握镔铁棍向着身后一刺,那一双镔铁棍便如同神兵利器一般自沈开的两肋下插入,直通心肺。

    沈开正自莫名其妙,却听得齐剑心和归无忌齐声喝道:“小心。”接着便两肋一痛,双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叶圣言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沈开,淡然道:“两肋插刀,你做到了。”

    群雄哗然,纷纷拔出兵器,满脸戒备的看向厅中独自站立的叶圣言。沈开武功不俗,雷霆九击独步江湖,却被叶圣言一个照面就给击杀了。

    叶圣言对此全不理会,而是一步跨到归无忌面前,双掌一翻向其拍去。

    归无忌大惊失色,连忙摆了个推手去推叶圣言的手腕。离他最近的齐剑心和秦嵘也吓了一跳,一出拳,一出剑,向着叶圣言背心攻取,盼其回首自救。

    叶圣言与归无忌一触即分,他身形一缩,让过身后的一拳一剑,脱出战团,紧接着又跨步推掌,向着招式用老的齐剑心劈去。

    齐剑心只道他的目标是归无忌,哪曾想到自家。连忙变拳为掌与之对了一击,仓促之间却连三成功力都没有提的起来。被这一掌劈的气血沸腾,连退五步。

    这时归无忌也缓过了一口气,取出一柄八棱铜锤与秦嵘联手双双攻到。叶圣言反身迎向两人一双肉掌上下翻飞,将两人递来的招数尽数接下。这一耽搁,齐剑心也止住颓势,挥舞双拳加入战团,成三人合斗叶圣言之势。叶圣言以一敌三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眼看战局就要胶着下来,旁边的一个华服中年提刀加入战团。

    陈安认出这人是归无忌的儿子归荣,刚刚一直陪在归无忌身边,他的加入使得叶圣言感觉吃力起来。

    归荣的武功比之归无忌还稍强一筹,毕竟老不以筋骨为能,归无忌年过花甲,还能与叶圣言拆上百余招已经颇为不易了。看似三人势均力敌,但时间一长,其落败只在旦夕之间。归荣的加入确实是一大助力,四人你攻我守,你守我攻,配合无间,竟反而压制住了叶圣言。

    陈安目视战场,却传音向栾城问道:“不出手相助吗?”

    栾城哂笑道:“这小子看似实诚,实则奸诈无比,若无十足把握,怎会轻易犯险。归家父子再饶上那一老一少也是白给。总之我就是来看戏的,可没有兴趣唱上一出。”

    陈安也就顾念之同僚之谊问上这么一句,实际也没那么大热心,听得栾城所说,也就闭口不言了。

    那边场上归荣的加入确实打了叶圣言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只是撇了撇嘴,面现不屑之色,双肩一塌刚猛无俦的掌势就变得飘渺灵动起来,身法也少了一份迅捷,多了三分奇诡。

    “十二天魔舞。”栾城一惊,脱口而出。

    陈安也目放华彩,看的津津有味。这伏魔掌的功夫,他虽然没有练过,但也是略有了解,知道其共分五重境界。第一重禅定正宗,是为基本功法,筑基之用;第二重金刚伏魔,为至阳至刚的武学,就像叶圣言刚刚那样,掌力雄浑无俦,无人可挡。但刚不可久,柔不能守,于是第三重境界就转成至阴至柔,便是这十二天魔舞,取自欲要伏魔先要入魔之意,身法鬼魅惑人心神,待得敌人心神大乱,便可不攻自破。

    叶圣言在场中辗转腾挪把四人全都圈在其掌势之中。其动作优美直如魅魔,时而带起道道残影,宛若霓裳起舞,姑射临尘。

    归无忌四人左冲右突就是不能挣脱桎梏,就好像叶圣言依着人多打他们人少一般,心情不禁焦躁起来。而归无忌本人久战不下,气息渐弱,脚步难免虚浮,却被叶圣言觑到破绽,在其面前现出身形,双手重聚刚猛之气,一招“青冥镇魔”自上而下狠狠击打在归无忌头顶。

    归无忌七窍流血当场毙命,归荣看的目眦欲裂,大吼一声向这边扑来,情急之间空门大开,被叶圣言抬手一掌按在胸口。

    他前胸立时塌了下去,扑倒在归无忌的尸身之上,双目凸出,眼看着也是不活了。

    叶圣言电光火石之间连毙两人气势大盛,秦嵘连忙脱出战团,撤剑固守,一柄青光剑,剑光大盛舞得是水泼不进。

    叶圣言也不去管他,而是展开身形来回奔走把齐剑心困在其中。这厅上除了归无忌之外就数齐剑心年纪最大,他虽然内力深厚,但奈何年事已高,比不得年轻人持久。激斗多时拆了不下三百余招,早已是强弩之末,此时独对叶圣言,哪还能够抵敌得住,立时就陷入绝境。

    十二天魔舞左抚右挑将齐剑心的招数全都卸开,一拳崩出,正向其心口捣去。

    眼见着齐老头就要丧命,大厅之外却窜进一条白色身影,后发先至,直接插入两人之间。那白影伸掌正正按在叶圣言的拳头上,为齐剑心挡下一击。

    叶圣言觑得来人,不敢怠慢,场中残影一收,拳中内劲生生强劲了三分,竟在呼吸之间施展出伏魔掌的第四重境界十三天魔变。

    拳掌相触,内力相接,半空中气机为之一窒,紧接着便荡起一阵气旋,把周围群雄的脸皮都刮的生疼。

    两人身子都是微微晃了一晃便各自站定,这时,众人才看清,那白影竟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三旬青年,其人面容英挺,头戴朝天冠,腰佩温玉,领襟绣着金边,显得华贵不凡,竟是一位豪门公子。

    而一旁惊魂未定的齐剑心却面现喜色,呼道:“师弟,你怎地来了。”

    众人听得齐剑心呼声,这才知道,眼前之人竟是六大宗师之一神墟剑指古剑平。

    叶圣言心下略一思忖,便沉声道:“元凶授首,此案已结,告辞了。”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齐剑心看的大急,脱口叫道:“师弟。”

    古剑平心领神会向着叶圣言朗声道:“且慢。”

    叶圣言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静等下文。

    只听古剑平继续说道:“阁下闯入我等会间,击杀此地主人,又差点害了在下师兄,就这么说走就走,也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吧。”

    叶圣言声音依然是那不急不缓的忧伤腔调:“那你待如何。”

    古剑平脸色一沉:“少不得也要与阁下讨教讨教。”

    叶圣言嗤笑一声,但脸上却没半丝笑意:“有本事,你就来。”话一说完,转身便出了厅门。群雄欲拦,却阻之不及。

第二十七章 金玉软骨

    古剑平听他应战,正要说两句客气的场面话,谁知道叶圣言转身就跑,半点也没留下与他溜嘴皮子的打算。脸色不禁阴沉似水,口中说道:“阁下想先与在下比拼脚力,在下奉陪就是。”话音未落便也追了出去。

    “齐前辈。”

    齐剑心不想出了这般变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秦嵘呼唤,抬头与之目光一对,心中却冒出千般计较,这次大会本就是为群雄提气的,就算暗司来人,他们也是不惧。谁知却被叶圣言这么一搅,还杀了主持者,若是还让其走脱了,好不容易聚起的士气,算是彻底瓦解了。他们之前努力也算白费。

    于是他不待秦嵘说下去,便先说道:“秦少侠,这恶贼堂皇来此,太也不把天下英豪放在眼里,我们绝对不能放他走脱。他乃朝廷鹰犬,我们是没必要与他讲什么江湖规矩。你脚程快,恳请你出手助鄙师弟一臂之力,务使将这恶贼留下。”

    其实,秦嵘叫他的目的便在于此,刚刚说好了单打独斗,自己若是冒失助拳,不免扫了宗师强者的颜面,而得了齐剑心的邀请,自是不同。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的道:“齐前辈放心,在下这就前去。”说完,施展轻功也追了出去。

    刚才鏖战良久,齐剑心已知秦嵘年纪虽轻,但武功却不比自己差多少,所以让其先走,免得群雄奋起阻了他的道路,这时才振臂高呼:“各位朋友,暗司鹰犬欺我太甚,竟然在我等面前击杀归老庄主,若不杀此獠,我们日后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上行走。”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纷纷拿着兵器就要往门口走出。

    陈安却听得眉头大皱,还什么江湖好汉,六大宗师,人家战了这么久早已疲惫,尽在这时捡便宜,还有这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是无耻。

    他自小加入暗司,对江湖上的规矩是半点不懂,刚才看那群人说的豪气,心中也自澎湃,景仰之情由然而生,但转眼之间却是这么个场面,实在让人失望。他幼失怙训对善恶之念实在淡薄,做人处事全凭一己好恶,加入暗司之后也只知听命行事,根本不在乎对付的是好人还是恶人。对暗司同仁没有多半分好感,对江湖群雄也没多半分恶念。但看厅中众人刚才还说不能以多欺少,现在又说什么大义之下不用讲江湖规矩,心下鄙视,就想给他们找点麻烦。

    恰在此时,栾城向他传音道:“看戏须到头,陈兄弟,我们一起跟下去吧?”

    陈安童心渐起,正想着给这些人捣捣乱,闻言点了点头道:“栾兄先走,在下先给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小人一点教训,随后就来。”

    陈安武功犹胜栾城一筹,栾城自然不会担心他的安危,便告辞道:“那愚兄先走一步了。”说完,一步迈出鬼魅般的到了大厅门口,再一步迈出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齐剑心看见有人出了大厅,尽管身上还是乏力,但作为神墟门主,现在群雄的主心骨,自然也不愿落于人后,便带人向厅门走去。

    刚到厅门口就见一人立于前方,恰恰阻了他的进路。

    仔细瞧去,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心下暗怒,这谁家孩子没看好,但嘴上却没半分火气的道:“这位小兄弟,怎地阻住我等去路?”

    这少年正是陈安,他见齐老头问话,便答道:“齐门主,你不是说江湖中人不能以多欺少的吗,怎么这会儿要食言而肥。”他这话说的群雄一愣。

    齐剑心自然想不到这时候会有人来架梁,只以为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以他的身份当然不能和这等小人物扯皮,便捻须不语。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凑事的人。一个手持双刀的粗壮汉子,抢上前来骂道:“兀那小子,刚才齐前辈不是说过了吗,暗司鹰犬和他讲什么道理。别在这纠缠不清,赶紧滚开,否则爷爷认得你,爷爷的刀可不认你。”

    同时上前的还有一对黑白胖子,正是杜奇和赵真,他二人看见陈安拦住厅门就心叫不好,杜奇认定陈安是初出江湖的菜鸟,所以对他的行为虽惊不奇,赶紧挤上前来,喝道:“陈兄弟怎可对齐老前辈无礼,还不快退下。”

    陈安对他们理也不理,只是自顾自的说话:“自此刻开始,三个时辰以内,不许你们踏出此厅门一步。”

    这完全是命令口吻,把厅中群雄给气乐了。

    那持刀汉子大笑:“奶奶个熊,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不让老子出厅。”说完,纵身就向陈安扑去。

    杜奇还在郁闷没想到一晚上都和个疯子在扯淡,真是晦气,那持刀汉子是南州马匪,两把斩风刀杀人无数,连自己也不是对手,这小子又如何抵挡。自己也好心劝说了,他不听怪得谁来,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省得以后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事实上没人以为持刀汉子会杀了陈安,陈安看起来太过年轻,群雄自称好汉就算是最心胸狭隘之人也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对个娃娃下狠手,所以持刀汉子也只是想用刀背把他敲晕,给他个小教训而已。

    就在群雄正在猜测陈安能在那持刀汉子手下走过几招的时候,那持刀汉子竟一下扑到在陈安脚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群雄尽皆愕然,他们看的清清楚楚,陈安连个手指都没动过,怎么这持刀汉子就倒了。这场面太过诡异,让众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大哥。”一名头缠黑巾的青年汉子惊愕过后,连忙抢上前去,想要将那姓马的持刀汉子扶起来,谁知刚到其身边,便也一头栽倒在地,挣扎几下爬不起来,反而和那持刀汉子一样,耗尽力气似的瘫软在那。

    “他会妖法。”群雄唬了一跳,连忙向后退去,空出老大一片地方。杜奇也是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还是齐剑心最为老辣,双眼一眯,拱手向陈安问道:“老夫走眼了,敢问阁下到底是谁?”

    “金鳞卫陈安”陈安随意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齐剑心脸上变色,失声叫道:“万毒鬼王。”他可不像杜奇这么糊涂,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再猜不出陈安身份,才白瞎了他这武林前辈的名头。

    听得齐剑心声音,群雄比见到妖法还要恐惧三分。杜奇赵真更是整个人吓得呆在原地,口中赫赫全不能言,心中只想着这会儿死定了,竟在正主儿面前说了如此多的浑话,若他嫉恨,自己几条命也没了。

    直到陈安身影完全消失,众人才回过神来,立即有人喊道:“救人,赶紧救人。”

    一名使鞭子的青衣女子,挥鞭一卷,便把二人卷了回来。

    众人一看,二人昏头昏脑的样子,顿时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只是**。”

    又有一人取出酒水往他二人脸上一泼,他二人晃了晃脑袋,便坐起身来,只是还有些坐不太稳,过得半晌才清醒过来。

    齐剑心道:“你二人赶紧运功驱毒,虽是**,但在身上滞留也会有害。”

    二人闻言哪敢怠慢,连忙行功。

    齐剑心见此又转向其他人道:“大家都是当世豪杰,怎可因为暗司鹰犬一句话而止步,若是传将出去,还不让江湖同道笑掉大牙。且随我施展掌风将这**吹散了。”

    众人一想,确是此理,齐声应道:“本该如此。”

    齐剑心一马当先,正要挥掌,却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身边传来,登时吓了一跳,险些岔了气。

    只见那姓马的汉子跳将起来,状似疯魔,口中呼喊道:“我的内力,我的内力不见了。”

    另外一人也脸色死灰的呆坐那里。

    齐剑心心中一寒连忙抢上前来,伸手抓住马姓汉子的手腕,凝神切脉。

    群雄心中紧张,俱都屏息,凝目看着齐剑心,等待结果。

    片刻之后,只见齐剑心放下马姓汉子的手腕,又去切另外一人的脉相,之后便眼中茫然,脸现惊惧之色,缓缓站起,面向群雄道:“他……他经脉萎缩,内力枯竭,已经……已经……废了。”

    群雄大哗,连忙又向厅中退了数十步,个个心中恐惧不已。

    他们本也是江湖上的好汉,不少人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脑袋都是别在裤带上的,根本不怕死。就像刚刚那样,被人一撺掇都敢杀官造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

    但这种能够湮灭人内力的毒药太可怕了,一想到若他们自己中了这种毒药,一生苦修的内力尽付东流,下半辈子连普通人都比不上,那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可是实实在在的清楚,经脉枯竭意味着什么。

    人之所以能行动乃是经脉聚力,力到极致自然生气,这气便是指内力。若是经脉萎缩,恐怕日后连捧碗,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生活都无法自理,更别说闯荡江湖了。

    那种从高高在上的武林高手到只能躺着等死的废人,这种从云端掉落尘泥的感觉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受的,很多人宁愿去死。

    想到这里连齐剑心这等武林前辈也惧怕不已,离厅门远远的,生怕不知什么时候,门外进风,把毒药吹到自己身边。

    那中毒的两人已经趴到地上不停喘息,经脉枯竭让他们没有半分力气,很容易就累到不行。

    那马姓汉子眼中狠色一闪,伸手向自己刚刚掉落地上的单刀拿去。

    周围都是老于世故之人,立时看出了他的目的,大惊之下,连忙喝道:“马兄,不可。”但他们尚在远处哪里来得及阻拦,只是心头愤懑,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那马姓汉子已经抓住刀柄,眼看着他抬手一划就能了结自家性命,群雄纷纷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悲恸之色溢于言表。

    谁知等了半晌却只传来“当啷”一声单刀落地的声音,群雄诧异之下纷纷转头望去,却见那马姓汉子,手臂瘫软,不但没有把地上钢刀拿起,反而他自己被刀的重量带倒在地。

    那马姓汉子愣住了,齐剑心愣住了,厅中群雄也尽皆呆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所有人全部一种深深的恐惧之感震慑的不能言语。这种毒药居然让人连自杀的力气也是没有,中了此毒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马姓汉子眼中流出泪来趴在地上凄惶地望着群雄,口中哀求道:“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一边说话还一边喘息,就好像如此说话也是大费力气的事情一样。

    这种悲惨景象让大厅之中的众人,彻底的寂静无声。陈安的背影犹如梦魇一般在他们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第二十八章 神墟剑墓

    陈安出了落日山庄,就循着他们留下的踪迹一路追了上去。

    刚刚他在厅中说什么三个时辰不得出入,自然是大吹牛皮,只是看叶圣言的作为觉得很威风,现学现卖罢了。

    他执行任务从来都是偷偷摸摸,哪里曾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过风头,因此看那叶圣言如此威风,不禁激起了他少年心性,学着显摆了一回,效果居然出奇的好,他还专门在门口等了一会,也不见一人敢出来。

    至于翻窗户走后门,他倒也不怎么担心。盖因归无忌这老儿太爱出奇,整座落日山庄建在一处孤峰之上,三面都是万丈绝壁。平日里坐在窗前观赏风景自然是心旷神怡,但若遇险逃命却是大大不妥。

    这不,被他一支金玉软骨香全都给囚禁了起来,若是暗司攻山,那还不是一网成擒。

    但他那一支金玉软骨香的药力也只能毒倒六七个人,并且也持续不了三个时辰,顶多一顿饭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不是不想多关他们一会,主要因为他是为了拜访海州卫都统而来,穿了一身便服,身上的毒药本就带的不多,再者他现在武功大成,老带着一身毒药,也显不出自己的手段。

    不过金玉软骨香的药效却真是不俗,而且正向群雄想的那样,是没有解药的,或者说有解药也要及时服用。

    这是直接对人经脉的损害,经脉一旦枯萎,需要的就不是解药,而是补药了,但什么补药能激活人的经脉?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开的出来。实在是激活经脉的方法比之生死人,肉白骨也容易不了多少。

    就算在经脉枯萎前服下解药,也顶多能止住毒性,被抹掉的内力却是再也不会恢复了,只能重新练起。

    所以说金毒都是十分恐怖的存在,连陈安自己都忌惮万分,不敢轻易使用。

    这也是他功力大成之后,把其他的毒药尽数丢掉,唯独留下离魂散和金玉软骨香的原因。

    大雪之上只有三道脚印,一道略深,两道淡不可见。

    陈安回头望去,却是深深叹了口气,他的脚印比之那两道略淡的足迹还要淡薄,若不细心观察,几乎微不可见。但比起栾城还是相去甚远,跗骨幽魂这个诨号真不是乱编排的,真真是踏雪无痕。

    陈安本就是追踪的行家,更何况大雪之上留下这么清晰的脚印,若是追丢,那才真是蠢材一个了。

    直行出十余里,隐隐看见一道身影,白衣罩体,金丝镶边,正是古剑平。

    陈安没有掩藏行迹,同样也被古剑平发现。

    只见他来到陈安面前,笑道:“小兄弟,你是山上下来的?”

    陈安心想,你不是废话吗,这只有一条道,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奇怪。”古剑平凝眉自语,接着抬头向陈安问道:“你看到叶圣言回山上了吗?”

    陈安又摇了摇头。

    古剑平不疑有他,思索片刻,便转身向山下行去,刚走了两步,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走了回来,奇怪的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陈安笑了笑,如实地道:“我叫他们在上面呆够三个时辰,不然不许下来。”

    古剑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诧异的都没有注意保持风度,直接说道:“你叫他们不许下来,那他们就不下来了?他们凭什么听你的?”

    情况有些诡异了,古剑平严肃了起来,也不再想去追叶圣言了,而是对陈安说道:“你跟我上去看看他们怎么了。”

    陈安嗤笑一声:“你脑子有病吧,我干什么听你的。”

    古剑平没有动怒,实在是在他看来他和陈安身份地位差距过大,真没有生气的必要,所以只是微微不悦,想着这是哪家的熊孩子,这么不知礼数。

    于是便伸手去拽陈安衣领,有心要给他一个小教训。古剑平这一手确实暗藏多般变化,料想陈安无论如何闪躲都会被抓住后领。

    谁知陈安并不躲避,而是冷笑一声,伸手向他手腕抓去。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陈安一出手,古剑平就知道自己不好了,连忙后退撤手,但还是晚了一步。

    他右手之上立时多了一条三寸来长的口子,伤口周围尽皆被冰凌冻住,没有流一滴血,但这却比流血更可怕。

    他连忙左手并掌,在自己外关,阳池两穴上连拍数次。

    一道紫色的血箭自伤口飙射而出,伤口上冰凌消退,转为鲜红之色。这时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怒目向陈安看去:“阁下出手好狠。”他就算再蠢,此时也大体猜出陈安的身份了。天下间能伤得了宗师的又能有几人。

    陈安刚才没有追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那疗伤,此时听得他说话,哂道:“出手不狠,还打什么架,比武就是分生死,不然不如回家下棋算了。”

    古剑平寒着脸,阴声道:“那真是受教了,正好在下还要想领教一下阁下高招,请出招吧。”他隐隐猜出陈安的身份,颇有几分忌惮,但他堂堂一代宗师,还没比过就被人吓跑了,不说日后传出去丢不丢人,就连他自身武道也会心灵蒙尘大受影响。他想对方一身本领都在毒上,真正武功以对方的年纪也高不到哪去,自己凭借内力之强,未尝没有胜算。

    陈安一向得势不饶人,但今天参加了一场武林聚会,心中不免带了三分豪气,刚刚没有趁势追击,现在自然不会占对方便宜,一挥手道:“你受了伤,你先出手吧。”

    古剑平脸色凝重,他知道陈安说得不是刚刚手背的伤势,这种皮外伤,自然不会影响他这种武道宗师发挥。其实他刚刚已经追上了叶圣言,两人战了一场,互相有所损伤,但叶圣言早先已经斗了一场,气息不足,伤的比较重,正好这时秦嵘赶了过来,叶圣言自知不敌,立刻逃遁,其轻功不俗,他和秦嵘两人追了一阵还是追丢了,这才与秦嵘分开寻找其下落,不想竟遇到面前这诡异莫名的小子。

    对方能看出自己受伤,武功自然不俗,他稍稍收敛了小觑之心,听了陈安的话,也没再摆武林前辈的架子,并指如剑直接点向陈安乳下期门穴。由于这次没有再轻敌,一出手就是看家本领,神墟剑指。

    陈安心中激动,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与人堂堂正正的对阵。以前武功太弱,他总是下毒群殴,后来功力大进了,却遇不到像样的对手了。似赵铎这等算是高手的人竟连他一招也挡不住,实在是让他心情沮丧。要知道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大侠梦,纵然他调配的毒药,让天下人都闻风丧胆,也不如他现在与人堂堂正正搏杀来的开心。

    他平复心情,伸出右手抓向古剑平手腕,同样的一招,古剑平自然不敢怠慢,手臂一沉,指尖指向竟是陈安章门穴。此穴隶属于足厥阴肝经,为三**死穴之一,若被他点中,陈安非死即残,果然是听了陈安刚刚的话,出手不容情。

    陈安面色不变,左手五指如剑,插向古剑平的臂弯,爪风凌厉后发先至,不等其点到自身就能把其手臂抓残。

    古剑平一皱眉不得不撤手,手臂一圈,再次点向陈安左臂曲池。陈安理也不理,直接伸爪抓其面门。古剑平大怒,自己居然比狠也比不过一个黄口小儿,两三招之间就被其抢去主动。但他也无奈,只能竖指点向陈安手腕神门穴,逼其回手。

    你来我往,转瞬之间两人就拆了三十余招,却是谁也没沾到谁。古剑平实在是打的郁闷无比,他一代宗师居然被陈安压着打。也不能说陈安武功比他高,想他的神墟剑指在整个武林都是最上乘的武学,而陈安的寒殛鬼爪虽然也不是什么地摊货,但在暗司武库之中确实算不上是顶尖的功夫。而且他在神墟剑指上可是浸淫了近二十年,而陈安看起来总共也没有二十岁。光在招式变化随心之上,他就甩的陈安老远。

    只是陈安手段实在够狠,根本不去认穴,每招递出总是不离他的咽喉、肾渝、下阴这些个要害之处,逼得他手忙脚乱。这么阴损的武功他也是平生第一次见。难道真像这小子说的那样,比武就是分生死,不然还不如去下棋。他妈的,大家又不是生死大仇,以残换死全然没这必要啊。

    以他武学宗师的身份,看了陈安的招数也忍不住要骂脏话了。

    陈安却越打越兴奋,他这套寒殛鬼爪与原来的太阴爪已经是全然不同,大多是根据施毒手法和暗司格杀术改编的。施毒手法还好,在无毒可施的情况下比之平常招式都有不如,可格杀术融合其中就了不得了。

    暗司格杀术,是暗司成立以来,数百位武道大家呕心沥血之作,采天下武功之中的搏命招式汇为一体,式式是杀招,招招要人命,更有甚者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着实打得古剑平狼狈不堪。

    古剑平越打越焦躁,这些阴毒手法逼得他疲于奔命。他不知道陈安是怎么练的,小小年纪内力竟如此深厚。就连以力破巧强行制服陈安的打算也落空了。

    他刚刚和叶圣言战过一场,还受了点小伤,但即便如此也自信内力不弱于任何人,谁知此时站在陈安面前竟有些气弱,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

    既然对方不是弱手,他便也不再藏拙。略一提气,雄浑真气竟变得凌厉起来,附于指上,更添三分威力。他变招之间,也不在局限于手腕转动,双臂臂弯,肩膀皆可为轴。

    陈安顿觉压力陡增,一时之间竟感觉自身四面八方尽被利剑所指,稍有懈怠,就会被刺的千疮百孔。

    但他不惊反喜,终于肯出真功夫,要像刚才那样,宗师之名可是名不符实。

    古剑平双臂连连挥舞,带起片片虚影。剑气纵横之间,连两人相斗激起的雪花也被切做两半,真有把一切摧为废墟的气势。这正是他最得意的一招神墟剑墓。此时被陈安相激运使出来,端得是风云变色。

第二十九章 寒殛焚心

    陈安喝道:“来的好。”他心下振奋,终于能使出全部实力了,先前遇到之人都太过羸弱,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达到了什么程度,而古剑平号称宗师,正好可以做自己的试剑石,让自己看看与世上武道巅峰的差距。

    他双臂一展,满天爪影带着森寒之气与古剑平的剑气撞到一处。

    若是上清剑派的人看到了,定然会认出陈安这招,竟是天意剑诀中的天意九劫。

    这可是上清剑派的剑法绝学却被他化入爪法之中。威力虽然有所减弱,但在陈安强劲无匹的内力催动下,声势却十分骇人。

    神墟剑指纵然凌厉,但招式多为虚招,而天意九劫,一剑九分却剑剑都是实招,实在难说谁强谁弱。

    而陈安用双臂施展,纵然还不能分出九剑,但右臂化六,左臂化五,比之九剑的威力还强了这么一分。

    两者相撞却是势均力敌,但陈安的变化犹胜,爪中夹掌,爪是寒殛鬼爪,掌便是炎阳焚心掌。冷热相济之间竟然化雪凝冰。

    打的古剑平叫苦不跌,他招式虽然凌厉,但陈安乱七八糟一凑,也弄得他节奏大乱。这也就罢了,神墟剑墓实在是一等一精妙的招数,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被破。真正要命的是陈安爪中带毒,掌中还有毒。他内力亏损之下,本就比陈安气弱,还要分心抗毒,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维持个不胜不败也是十分不易了。

    陈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这会激斗正酣,他可没有什么留手的君子想法,反而展开身形,围着古剑平游斗。

    寒炎冰魅,寒是寒殛鬼爪,炎是炎阳焚心掌,这两者自然要配合魅影步才能发挥寒炎冰魅功的真正威力。

    陈安这魅影步法比之叶圣言的十二天魔舞还要奇诡七分。主要是十二天魔舞奇诡有之,轻灵有之,飘逸有之,加在一起,体现的是一个“惑”字,它真正的作用便是惑人心神。而魅影步则偏重奇诡,配合寒殛鬼爪和炎阳焚心掌攻敌不备,出奇制胜。

    就像现在,陈安一爪抓向古剑平脊椎,一掌打向其心口,又一爪抓向其下阴,再一掌打向其咽喉,将阴损这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古剑平左支右绌,才能勉力化解这些阴司手段。此时的他已是心力交瘁,就算是全盛时期对上这些招数,也不敢轻言必胜,更何况现在,落败只在旦夕之间。

    他心中愤懑,一套武功之中顶多会有两三式杀招,其他皆为蓄势的引招。毕竟习武的初衷是为了强身健体,与人争斗是后来的事情,更何况杀招的施展总要有个蓄势的过程不然威力立减,可陈安偏偏化不可能为可能,招招要人命,处处是杀机。

    其实暗司刺客人人相同,只是像陈安这样内力如此深厚的却是少见。对付这种搏命杀招,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力降十会,但可惜的是古剑平的“力”还不如陈安的“力”大。这才是他最悲哀的地方,在他的见识里陈安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已经走了极端,误入歧途,永远不会练成最上乘的武功。可是真相却让他无力,这万中无一的特例居然真被他给碰到了。

    古剑平心想如此下去落败是迟早的事情,关键是这小子杀性如此之重,自己怎么在他手下走脱。

    他失了争斗之心,手中不禁又弱了两分,一个不查之下,竟被陈安打落冠冕,长发纷乱。

    他吓了一跳,去心更炽,一个鹞子翻身,躲掉陈安一爪,探手变指为掌,与陈安对了一掌。

    陈安不知他的心思,眼看就要取胜,谁知对方掌上绵软无力,等他反应过来时,古剑平已经借着他这一掌之力飘飞出了十余丈远。

    陈安这才明白对方竟是要跑,他正打的开心,万没有放走对方的道理,连忙跨步向前追赶过去。

    古剑平铁了心要走,哪还会有丝毫犹豫。直接翻身一跃,竟从道边跃下了万丈悬崖。

    陈安追到崖边,但见前方一片云雾缭绕,更远处则是黑漆漆的一片,哪还有人影,便丝毫停顿也无的直接跳了下去。

    他可不是想自杀,这是仗着轻功高绝,而这悬崖又不是光洁绝壁,反而参差嶙峋,处处可以借力,陈安行走其间如履平地,不过片刻时间就到了崖底。

    他又追了几步,但见一道浅浅脚印向远方延伸,陈安不禁嘲笑道:“这厮与我激斗良久,哪还能保持这等功力,当走的是另外一边才对。”

    他一转首,果见另外一边的雪地上的积雪凌乱不堪,如同被大风刮过。只是他与对方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既然对方一意逃避,他也没有再纠缠的心思。两条道路他都没有去走,而是一转身向山道回转。便准备就此下山,找到栾城絮叨絮叨。

    至于什么放虎归山的说法,他却是嗤之以鼻,他有自信这古剑平是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

    要说起来,他的武功比之古剑平差了海去了。古剑平先是与叶圣言斗了一场,真气亏损,又被自己这搏命杀招吓得气势全无,宗师的实力半点没有发挥出来,又忌惮暗司有其他帮手,心中怯了,更是不堪。简单的说就是他怕死,空有宗师的实力却无宗师的心性,要是让陈安来评价,他根本算不得真正的宗师,那江湖上偌大的名声多半是捧出来的。

    单打独斗,公平比武输的一定是陈安,但生死搏杀的情况下,就算让古剑平伏击占先手,死的也一定是古剑平。因为逃命、暗杀、伪装、搏命心性……哪一样陈安都强出他太多。

    陈安不禁又想到与陆承均的最后一战,现在回忆也是惊惧不已,那才是真正的宗师。凭他现在的内力武功也不敢放言在其手下撑过十招。不过两者也有很大的不同,古剑平一看就是那种天资聪颖的练武奇才,一直被宗门庇护,没有经历过太多江湖险恶;而陆承均虽然也是上清剑派嫡传,却白手起家一手缔造了明剑山庄,可见练武真正练的是心。

    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聊的想法回到山道,寻了个背风的所在,坐下调息起来。他与古剑平过了四百招余招,自然也亏损了些气息,他暗司密探的谨慎性格让他习惯了保持最佳状态才行动。

    功行周天,陈安长出了一口气,始才站起身来,回到刚刚两人相斗的地方。

    此时天上有月,地上有雪,相映之下竟然亮如白昼,此间情状,千毫毕现。刚才激斗时无暇顾及,这时看来竟是一片狼藉,地上纵横交错着剑痕爪印,连山壁都塌了大半。他双臂伸出,爪影翻飞,又把这里爪的更是凌乱不堪。虽然他也不怕有人会从这些痕迹上探寻出他的招式,但作案过后,毁尸灭迹,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了。

    完成这些,陈安探首向山路上方看去,竟不见一个人影,此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了,金玉软骨香的药力也早消散了个无影无踪,他少年心性,不禁对自己的威慑力大感满意,这才心满意足的循着栾城留下的记号,追寻下去。

    来时的马匹已被落日山庄的仆役牵去了后院马厩,他刚刚出来的时候是在门口摆的威风,若是再绕道后院牵马,那真是威风扫地,于是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徒步下山。至于那匹马反正是驿站的,丢了也不用他赔。

    他施展轻功,向山下赶去,速度犹胜奔马,循着记号来到了山脚小镇。这怕不是有一二十里山路,栾城两人竟走出如此之远,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但那记号还在小镇之外,是一处林间木屋,应当是猎户进山前歇脚的地方。

    陈安踏步走了进去,却是一愣,只见叶圣言面色青紫,盘膝坐在地上,栾城也盘膝坐在他身后,右手手掌抵在其背心,其情状似在为其疗伤。他心中一惊,这伤的如此之重吗。

    觑得他进来,栾城便收功站起,冲他苦笑道:“陈兄弟你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无聊之下先回去了呢。”

    陈安脸色一红,好在房中漆黑,栾城没有察觉,便含糊道:“路上耽搁了一下,叶大人是怎么回事?怎地伤的如此之重?”

    栾城道:“我也不知,发现他时就已经这样了,其实他伤势还好,就是中了毒了。你知道兄弟我对此可不在行,所以只能助他阻止毒素蔓延,等你前来。你要不来,这次叶老弟要栽大跟头了。”

    陈安点了点头,并不言语,而是直接走到叶圣言的身边,找到其肩头的一处伤口,其肿胀不堪颇为狰狞。他伸手沾了一点上面的毒血,凑到鼻子下面闻了一闻,心中便已有数。

    栾城看他面现了然之色,心下稍安,开口问道:“怎么样?”

    陈安轻松道:“不妨事,是上清剑派的‘月夜流苏’,威力尚可,只是比较缠绵,难以祛除罢了。”

    栾城听得心中一松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他当然不是关心叶圣言,他与叶圣言一东一西,也不过就见了几次面,自然没有这么好的关系,只是抱着能救就救,不能救也无所谓的想法。只是这毒药厉害,刚刚他和叶圣言两人之力居然都无法将毒逼出,使得他担上心事,若自己中了此毒可怎生是好,日后与上清剑派的人遇上了,难免束手束脚。此时听得陈安说可解,于是便轻松下来。

    陈安取出两个瓷瓶,从一个瓷瓶中倒出一粒拇指大小的药丸,给叶圣言服了下去。从另一瓷瓶中,倾出些许白色粉末,倒在其伤口上。他又掏摸出几根银针,在叶圣言身上几处大穴上刺了刺。只见叶圣言那处伤口竟然重新崩裂开,流出黑色血浆。叶圣言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一张口吐出一些黄色酸水。

    就片刻功夫其肩膀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变得殷红起来,陈安这才再次动作起来,用手中银针在其伤口周围,连刺数个穴位,并轻轻搓动针尾,直到止血为止。

    栾城向叶圣言看去,见其面上红润起来,伤口的肿胀也消了下去,脱口赞道:“陈老弟当真是好手段,这么几下,就把叶兄救了回来。”

    陈安笑了笑道:“那也没什么,其实人体本身就可以自己解毒,我只是用了些手段激发了他的这些能力罢了。”

    栾城惊奇道:“这样也行?不知陈老弟能否把这种方法教给了我,你知道行走江湖总会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不可不防啊。当然若是独门秘技那就算了。”江湖上有许多独门秘技是不能外传的,这点江湖规矩栾城还是知道的,于是最后补了一句。

    陈安道:“也算不得什么独门秘技,只是这种方法对人体伤害挺大,激发潜力这种事,当然不能常做。这缺医少药的,如不尽快为叶大人驱毒,难免生出许多变数,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栾兄要学,我说给你听便是了。”当下将刺穴手法,气血运行方法,已经所用的药材一一详述,反正要等叶圣言苏醒,闲着也是闲着。

    栾城一惊自然听出陈安话外之音,居然是透支叶圣言的生命力来疗毒。若是旁人对此自然是敬谢不敏,但栾城可是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暗司精锐,深知身处绝境时,哪还管得了以后,能活一时片刻也是好的。这种秘术能紧急救命,最是要得。因此聚精会神,把陈安所述一字不漏的强行记忆下来。

第三十章 传道授惑

    东方霞光破晓,已是一夜过去了。叶圣言也缓缓收功,气色比之昨晚却是好了太多。他睁开双眼睁开,站起身来,向着陈安二人拱手道:“多谢二位相救。”脸上还是那一副万年不变的黯淡表情。

    栾城知其性格冷淡,虽然只有这么一句话,但其心中必然感念万分,暗忖这次人情卖的不亏,嘴上却是谦逊客套了几句。

    陈安则对其感激与否,全然不在乎,反正都是顺手为之,因此直接追问其如何受的伤。

    若是旁人这么问,叶圣言不免觉得对方有嘲讽自己的嫌疑,但看着陈安嘴上那薄薄一层绒毛,便也含糊其辞的说了。

    原来,叶圣言下山以后,却被古剑平追赶上,两人便打了起来。叶圣言毕竟战过一场,气力不济,稍处下风,正在他稳扎稳打准备扳回劣势的时候,秦嵘竟然赶到。两人联手之下,叶圣言顿感不支,便奋力逼开他二人,转身逃跑,谁知竟被秦嵘的一记暗青子伤了肩膀。直到遇见栾城,被其藏匿此处。

    陈安听得叶圣言果然是被上清剑派的毒药所伤,暗暗颔首。走到刚刚叶圣言逼出毒血的地方,取出一个小瓶,将地上的黑色血浆,挑了一点,收集起来。

    收集完毕,抬头看见另外两人疑惑的表情,笑着解释道:“我再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他日配出解药,送两位一份,两位日后若再被上清剑派所伤,便也不用怕了。”

    栾城和叶圣言听他说的忒不吉利,但其直来直去的性子却为两人所喜,都起了结交的心思。于是三人结伴出山,叶圣言是闷葫芦的性格,陈安则是少于人交流,不太会说话,但是栾城却是老于世故,在其间说说笑笑,一路上也算热闹,三人交情不觉深厚了许多。

    其间各自说到自己的任务,都有一种明了之感。

    这次的任务为了隐秘,徐谦并没有与他们细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各自做出的事情没有章法,让人无从推理。否则若事先通气,他们配合默契,总会被有心人察觉到。

    现在三人聚首,任务轮廓才明朗起来。栾城轻功高绝自然负责情报,叶圣言所带部下最多,则负责正面,而陈安纯粹是来见识,负责后勤退路,肃清海州通往府州的官道。

    叶圣言带的可不是死士,而是正统的金鳞卫。三十多名金鳞卫是暗司乃至圣廷的大半底蕴了,徐谦可损失不起。

    待得到了官道,三人依依惜别之时,叶圣言发出邀请道:“两位真不和我一起去都灵郡,让我一尽地主之谊?”这是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可以看出他的真心。

    但陈安心道如今朝廷还未到图穷匕见之时,说话也不能明示,那还是少见面为妙。于是道:“我这次目的就是为了拜见海州卫观察使,既然在这里见到了正主,也就懒得跑一趟了。就此告辞。”

    栾城也道:“我也另有要务,不能多做耽搁,真是遗憾。”随即又笑道:“日后自有相聚的时候,那些江湖中人把我们编排成一个组合,当然要多亲近亲近才不枉‘幽冥血鬼’这个威风的称号啊,哈哈。”说完便大笑起来。

    叶圣言也是受伤后一时激动脱口之言,心知自己三人在任务完成之前还是少见微妙,不要去挑战吴王那脆弱的神经,便也没有异言。

    自此,三人便向着三个方向分手而去。

    陈安一路往滨县而去,路上没有耽搁。这次他从出门到回来不过五日时光,滨县一切均未有什么变化。

    他回到自己住处之时,知道小雯在家,门当是从里面拴上,但是进自己家门实在是没必要大呼小叫的,所以他只是轻轻一跃就翻过了围墙,进了院子。当他正要走进自己房间之时,心中却是一动,来到大门口,伸手在大门的门闩上一抹,竟有一些浮尘。

    他心中疑惑,便来到小雯房间,房门从里面插上了,他在门上敲击两下,竟无人回应,于是便直接出手拍在房门之上震断门闩,走了进去。

    只见小雯衣衫凌乱,口吐白沫,身体扭曲的躺在地上。

    陈安眉头紧皱,这个傻丫头,武功是这么好练的吗,若是看了两眼就能练武,那天下的高手也太多了。武学之道一拳一脚之间没有做到位,都很容易伤了自己。虽说师父领进门,学艺在个人,那也要有个师父来领你进门才行。无师自通的天才只是传说。

    就连陈安这种另辟蹊径的武学,也是随着暗司教习稳扎稳打的修炼了七年的基本功。

    陈安走上前去把小雯提了起来放到床上,伸手脱掉她身上的衣服,反正上次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这次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但是真当小雯光溜溜的身体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不禁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起来。陈安心中一惊连忙控制气血减速,他武功高绝,对气血控制更是驾轻就熟,片刻之间便已冷静了下来。

    他心中实在是疑惑不解,上次自己可没有如此不堪,这可着实奇怪的紧。

    他却不知上次小雯被他救起,瘦得除了皮就是骨头,谁看了也不会有其他的想法。现如今将养月余时间,身体许多地方都变得丰满起来,而且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月余时间自然变化不少。

    床上的小雯,细眉纠结,表情扭曲,浑身肌肉都在阵阵抽搐,这也容不得他多想原因。他不知道小雯这种状态有多久了,但他却清楚耽搁的时间越长,对其以后的发展越不利,若是拖的时间太久了,甚至可能留下一些终生不可痊愈的暗伤,那就麻烦了。

    所以他不敢怠慢,收敛心神,双手快速搓动,直到掌心变为朱红之色,才按在小雯那颇具规模的胸脯之上。胸、腹、大腿、小腿、脚,然后把她反转身体再由脚开始,到后背,再到双臂。他一路拍打揉捏,双手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幻化出道道虚影。

    这也就是陈安,精通暗司的各种杀人秘技,对人体结构了若指掌。若是换了他人,想要把小雯受损的经络捋顺,没有几个时辰是想也别想。

    而陈安只用了半个时辰,就为她推宫活血一遍。之后又把她翻了身,让她正面朝上,伸出拇指在其人中上一按,小雯便缓缓醒转过来。

    她睁开双眼看了看站在床边的陈安,兀自还有些糊涂。待得发现自己竟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双手抱胸蜷缩起来,白皙的皮肤泛着绯红的颜色,不知是害羞,还是被陈安揉捏的。

    小雯垂下眼皮睫毛一颤一颤的,只能算是清秀的面容此时看起来却显得娇艳欲滴。

    许久,竟不闻半点动静,她压下忐忑不安的心情,大胆的抬头看去,却见陈安直直地注视着她,目光森冷,她实在没想过会看到这么一副场景,一时也忘记了羞涩,不知所措起来。

    陈安见她看着自己,缓缓说道:“你记住,我只救你这一次,再有下次,任你自生自灭。”语调冰寒,说完转身就走。

    小丫头不知好歹,若是陈安真得是去到了都灵郡,没十天半个月绝对回不来,她就算不疼死,也会饿死。

    当然陈安可不会承认自己的好心,甚至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善意。只是想着就不能给这小丫头好脸色,否则她不知道害怕的话,下次还不定闯出多大的祸事。这次幸亏她练功层次较浅,伤势较轻,还能挽救,否则若是真的练功走火,那最轻都是终身残疾的下场。

    他走到门口却听得身后传来抽泣的声音,终究心中一软,开口道:“下回我练功之时,你有不明白的可以问。”说完便走出房间,只留下仍挂着泪珠,满脸错愕的小雯。

    其实陈安说出这话,真不一时冲动,而是小雯的天赋确实不错。只是看自己练功就能学了个似模似样,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陈安尽管没有看过其学到了多少,但若是她没有把自己的招式学个七七八八,也不会伤成那个样子了。

    她能在这么多难民中被陈安救起也算是一种缘分,更何况她和陈安一样也是为了报仇,这又让陈安凭空生出三分亲近。而且按照陈安推测小雯应该是为了自己的主子报仇,这起码让他放心不会养个白眼狼出来。

    所以不介意抽空指点她一下,当然传承衣钵太早,收徒授艺也太过,只能算是给其留个念想。

    自第二日起,陈安晨练她就在旁边看,不懂的地方也会找陈安询问。陈安看她练的刻苦,有时也会主动对她的修炼进行指点。

    反正在陈安来说大事将近,实在不宜多出风头,在滨县深居简出才是正途,就连船舶司也是隔几天才去一次,点个卯,虚应其事。闲居在家无所事事,便指点指点小丫头武艺,过得也算充实。

    只是他在指导之时,自是没一句好话。小雯练得好没有夸奖,练得不好铁定训斥。他虽武功高强但却不会教徒弟,只能生搬硬套,可是在这方面他唯一的见识就是跟随暗司教习打基础的那段时间。暗司训练何等残酷,他单单只是冷言冷语的斥责,教学方法可比暗司的鞭笞辱骂要改进了不少。可即便如此,小雯每次见他都是一阵胆怯。

    起初他只是随口指点,但小雯练的勤勉,学得十分快,他自然不能东鳞西爪的乱扯一气。于是索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家整理起自己这些年来的所学所思,连购买吃食用品之事都交给了小雯打理。

    正所谓温故而知新,这一整理可不得了,许多以前没有明白的疑难居然豁然开朗,功力又有精进。欣喜之下,对小雯的教导又多了三分热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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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照耀万古,见证了神放异世,魔镇渊海,妖逐山林,鬼压九幽。 无数年后,陈安遨游诸天万界,登临造化之巅,想要看一看永恒之上的秘密。 有一技之长者即为有术之人,四海八荒但有一技之长者即为术士,这是一段关于术士的传说。无量劫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量劫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量劫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