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宫锁明月
之后三日,明月宫频频遣派弟子,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群雄东台论武。也陆陆续续有一些门派抵达。当然这些都不关陈安的事,对应兰琪来说,只要他不走出明月宫的范畴,就没人管他。
只是他的身后却多了一条小尾巴,许晴蕊时不时地就跟着他,这小丫头道路熟,无论陈安在哪她都能很快地找到。而陈安对此也毫不在意,他本就没有什么鬼祟心思,只是想自在地游览明月宫中的各处景致而已,只为散心。至于暗暗记下整个宫殿群的道路布局,这属于职业习惯,改不掉的。
“喂,你天天跑出来看海做什么?海有什么好看的?”海潮轰鸣,小丫头已经连问了两遍了,见陈安一直没有回答,不由得提高了嗓音,喊出声来。
她年纪幼小又没怎么出去办过外务,对江湖的看法比较单纯,这也造成了她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一直拿她当小孩子看,想找一个可以玩得来的朋友也没有。陈安心情郁闷或闲得无聊时就喜欢逗她,本意只是打发时间,但在她看来却是亲近的表现,因此下意识得就想跟着这个唯一的玩伴。
但她却不知在陈安眼里所谓的单纯其实就是愚蠢的代名词,在暗司根本不存在这种人,这种人在暗司也活不下去,甚至走不出“蛊房”。陈安从未见过这种人,所以只是怀着稀罕的心思,好奇地围观一下而已。
“吹吹风,听听天籁,可以想通很多事情。”陈安随口应付了一句,不然她肯定会问第四遍第五遍,这些天来他已经对小丫头的韧性有所了解了。
“你怎么跟老头子一样。”许晴蕊皱眉坐在他身边。
陈安笑笑不语,其实他是想到了清宁,自己莫名失踪她应该已经被送到京城了吧。
他没有担心过清宁的安危,鬼伯离开南疆五六年,清宁一个天生失语的小姑娘怎么独自生活的,别人可能想象不到,但同病相怜的陈安却大致能够猜出。清宁绝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至于小雯,陈安更是从来没看透过她,当时光顾得体会好为人师的爽快了,现在跳出来仔细想想,自己根本没在她身上感觉到任何常人面对救命恩人和授业恩师所应有的感激,也许自己真收了个白眼狼为徒。
陈安自嘲一笑,站起身来转身往回走。
“喂,你去哪?”许晴蕊诧异地问道。
“当然是回去了,风这么大,你不冷?”陈安嘲弄的回答,他不会放过任何看小丫头吃瘪的样子。
只是这次注定要让他失望了,许晴蕊小嘴一撇:“嘁,我练的是上乘武功自有内劲在身寒暑不侵”,说完她又诡秘一笑道:“不然你喊我一声师姐,我教你基础吐纳术,要知道我明月宫可都是上乘功法。”
陈安看她嘴唇冻得青紫还这么臭屁的胡吹,差点笑出声来,想要寒暑不侵起码要能达到真气护体的境界才行,那可不是一两年能练成的,甚至若没有灵丹妙药筑基,光靠打坐修炼,练个一二十年也练不成。那可都是内家功夫练到顶尖高手。
至于什么教授吐纳术,就更可笑了,别说他陈安,就算是真正的明少杰,他明家家大业大的,也不缺普通的内功心法吧。
但看小姑娘煞有介事的样子,他只能扯了扯嘴角道:“好像不合规矩,我还是等师父教我吧。”
许晴蕊看他转身就走,不禁跺足道:“你都已经是明月宫弟子了,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喂,喂,你别走啊,师姐在和你说话,你怎么就跑了,你这个太没规矩了。”
陈安身形一顿,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东西,但转瞬即逝把握不住。
许晴蕊看他站住,以为是慑于自己的威势,颇为满意,一路小跑的追了上来,继续喋喋不休道:“你虽然比我大一岁,但入门有先后,我先入门,你当然要叫师姐,这个规矩可不能废……”
年轻?她之后的话陈安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想着这个词。是了,不对的地方就是这里,过了年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一,可现在外表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再生长缓慢也不至于此吧。更诡异的是这次他失忆后,除了武功大进,年龄好像也小了一两岁,这种事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察觉,尤其是自己看自己,更是发现不了。若不是他和明少杰年龄差距太大,根本不能想到。
这是什么原因?内功有成,返老还童?不对,陈安心里清楚,自己所练武功霸道有之,阴损有之,就是没有养身之效,或许十二相神图有之方面的功效,但也不会如此明显啊。
换了别人一定觉的越活越年轻还不好,但陈安不这样认为,他身上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若不想个通透简直寝食难安。
他信步而行,许晴蕊跟在后面,口中还没有停歇,陈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
他已经有了想法,或许是当年噬魂豸的事情,这并不难回忆,刚刚他还想到清宁,由此想到了鬼伯,在引出噬魂豸,顺理成章。
他当年虽然不知道,鬼伯是从哪弄来培育噬魂豸的办法,但对其原理还是有所了解的,不然哪敢随便相信一个蛊师。
噬魂豸本身无毒害,却可以吸收成年人的命元储存起来。所谓命元,就是人们常说的先天之气。道家修士认为,先天元气是生命的根本,一个人自娘胎里出来,身体的本元就是注定的。直到男子通精女子天癸后元气逐渐消耗,体内阴邪之气日益增加,阳气逐渐衰弱,最终老朽死亡。
而元气所藏之所即是命门。传统观念认为命门乃二肾中间之动气,非水非火,乃造化之枢纽,阴阳之根蒂,即先天之太极,五行由此而生,脏腑以继而成,乃先天元气所藏之处。如此看来命元虚无缥缈只是修士的一个概念,那噬魂豸居然可以将之抽出,这怎么看都有种阴司邪异的感觉。
因此他治好肺部隐患后,就没有再服用剩下三瓶药液,实在是对其忌惮非常。可是这种药液几乎让他一步登天,扔了的话,心中着实不舍,于是就一直妥善收藏。
这种药液的功效,他通过亲自服用,也实验出个七七八八。就是直接补充人的先天之气,先天之气可是要沟通天地达到南宫耀那个境界才能修炼的。普通武者的先天元气只会损耗,不会增多。而他直接弥补先天,哪有不功力大进的道理。
其实他也没有想过一个普通人居然有这么多先天元气,让他第一次都没有吸收完,之后遇到南宫耀狠斗了几天,刺激了身体机能,又与任中虚一场生死搏杀,药力彻底激发。他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好是坏熟为难料,但至少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害处,这才让他稍稍心安。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宫殿群中,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陈安不知到了何处,反正是闲逛。他虽然脑子里一直想着事情,但对道路的熟悉让他至少不会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
前方也有人走了过来,陈安身形往右一侧,准备让过来人,可巧的是那人似乎也想让陈安,与他转到了同一个方向。陈安眉头为皱,身法展开,脚尖一转,指向左前方,身随脚动就要从左边绕过。来人身形一顿又急急向着右侧避让。
这会陈安看出来了,对方是蓄意找茬的。他动作虽然流畅,但肯定想不到陈安会有如此迅捷的反应,还能转向,所以才有了那一顿。但就这点滞涩,已足够陈安看出他的伎俩了。
对于找茬的,那就不用客气了,当然他陈安从来也不是个客气的人。
不管对方意欲如何,陈安抢先肩膀一塌,脚跟发力,狠狠地撞了过去。
那人眼前一花就失去了陈安的身影,正自焦急,就觉胸口一阵剧痛,接着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最后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外人看起来,他胸口全都凹陷了下去,口中不断涌出血沫,浑身抽搐,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陈安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留手。
“训儿”,斜刺里一黑面中年人跨步而出直奔到地上那人身边,悲痛呼喊,情真意切。确实,这与计划不一样啊,明明是让训儿把他撞伤,然后自己可以用赔礼治伤的借口把明少杰扣在自己这儿,怎么现在躺着的却是自己弟子。
一白衣少妇随着走了出来,摸出一枚馨香的丹药道:“吴门主,快给令徒服下这枚养心丸,说不定还能吊住一口气。”
这白衣少妇陈安有点印象,似乎是那天他刚来时,站在大殿上的执事之一。卓珊为他介绍过,好像叫赵倩,曾经是青楼里卖笑的苦命女子,遇到了一位潇洒公子,还以为遇到了良人,忙不迭失地就用体己钱自赎自身,想要与情郎长相厮守。谁知那人竟是个纨绔,玩腻了自然就丢了。她一时想不开投了湖,为庄兰救下,并收她为徒。只是那时她年龄已大,武道一途难有大成,不比许晴蕊卓珊这等真传弟子,所以武艺略成就别派出管理宫中产业。这次往来门派众多,应兰琪让她充当知客一职,专门招待其他门派的来宾。
陈安冷眼看着一切,哪这么巧,他刚撞死人,对方师父就出来收尸。看来还是有人对明少杰不死心啊,明月宫这次真是自作聪明,不知道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黑面中年人接过赵倩递来的丹药,连忙塞到地上男子的口中,但他腑尽碎,一粒吊气的丹药能顶什么用,不一会就不再动弹了。
黑面中年人转过身来,血灌瞳仁,狠狠地盯着陈安,咬牙切齿地道:“是你。”
陈安还没来得及接话,旁边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道:“不是他,他也想让开来着,是你徒弟硬要撞他的。”
陈安诧异的看向一旁的许晴蕊,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出来架梁。但看她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明明害怕还强出头,陈安差点失笑出声,架梁也是要有本事的。
第六十二章 东台论武
陈安压根就没把吴姓中年人当回事,还有心情嘲笑许晴蕊。
而那吴门主不愧是能做门主的人,徒弟死了还能忍得住,转头向着赵倩道:“赵执事,你明月宫怎么说?你门下弟子撞死了我的徒弟,难道不给个说法?”
赵倩刚刚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经他这一催促立时想到。撞死?明少杰也算是明月宫知根知底的弟子,有多少斤两大家都清楚。怎么可能把人一下给撞死,这得要多大的力量。这吴琦号称铁拳无敌,他的神拳门练的就是外家功夫,虽然没有什么金钟罩铁布衫这等横练功夫强劲,但身体的结实程度却不是普通内家高手可比的。
他这大徒弟柯守训尽得乃师真传,江湖人送外号小钢拳,一身艺业可是不凡,但现在被撞得整个胸膛都凹下去三寸,宛若被巨锤轰杀一般,这等蛮力直如魔神,真的是那个连家传上玄剑法都没有入门的少年吗?
陈安见赵倩没有理会吴琦的喝问,而是膛目结舌的看着自己,心知她是看出了不对。不过他本来也没想隐瞒什么,只是拖延症发作想逃避两天,顺便帮玉梦莺揽下她的麻烦,因为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她毕竟照顾了自己这么多天,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更何况又是顺手为之,还能得到实惠。这宝藏秘密在明家手里是个祸端,但在自己手中可不一样。自己背后站的是暗司这个庞然大物,圣廷可是整个天下最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
此时他们周围已经聚了一大圈人,有明月宫的弟子仆役,也有其他收到英雄帖而来与会的各派年轻高手,他们都是随着师长出来见世面的,所谓大事自有师长操心,与他们无关,因此全都是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这个环境刚刚好,自己只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拿出九窍石矶,再喊出宝藏信息为自己所得,那就算是与明家两清了。
“我……”陈安刚刚把手插入怀中摸到那枚石珠,只听“轰”的一声,前方朝华殿偏殿竟然塌了半边,一声朗笑随着传出,即便隔了三百多步,众人还感觉犹如在耳边轻声问候一般:“应兄,多年不见刀法更有精进啊。”
陈安一句话憋在口中,噎得半死,不禁大恼,这都哪犄角嘎达跑出来刷存在感的。
那边的热闹比这边大,连朝华殿都干塌了,显然更值得一观,回去向人吹嘘也有谈资。陈安这边哗啦一下人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犹犹豫豫地往那边凑。这么个情况也引起了陈安的好奇心,找麻烦的事情先放了一放,脚步一抬也往那边走去。
“小贼,哪里逃?”一旁的吴琦不愿意了,他哪能让对方如此轻易的走脱,那可是自己徒弟的一条命啊。他往前一个跨步,双拳平平递出,拳劲之猛,隐隐有空气尖啸之音。这一拳是照着陈安大腿去的,看来他在愤恨之余还想着宝藏的事,没有下杀手,只想把陈安打瘸了掠走。
陈安哪有功夫应付他,头也不回,一掌反向迎上,在吴琦面前一晃,竟穿过他双拳封锁,轻飘飘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吴琦前进之势为之一阻,连连后退,暗忖大意之下为对方所趁,但以为陈安人小力弱,这一掌没给自己造成什么损失,便要再度挥拳之时,忽地“咯噔”一声,似乎是身上什么东西破碎了,紧接着闷响声不断传出,他周身经脉寸寸断裂,瞪圆了双眼不甘地倒在地上,至死都不明白那轻飘飘的一掌怎么就能要了自家性命。
“轰”,前方的轰鸣声不断传来,似是进行城池攻伐,惹得明月宫中人人侧目,吴琦的死更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陈安并非草菅人命,他入暗司的第一天就被教授了,普通百姓不可滥杀,但对待会武功的人,暗司十七所一应密探包括外围鹰眼都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朝廷不禁团社,不理会江湖之事,不以强横武力取缔这些个武林门派,是为了国家稳定,对世家大族所做的退让。但这不代表统治者不忌讳他们,“侠以武犯禁”这一句话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所以大周三代帝王都致力于把圣廷打造成武林第一大派,用以制衡这些高来高去的侠士。
因此陈安杀人属于江湖纷争,不涉律法。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顶多派俩捕快,随便查一查结案。同样的如果陈安被杀,对方只要交出凶手就行,不涉亲族;要是对方背景够硬,随便找个死刑犯顶罪也无不可,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公理存在。当然若朝廷以此为借口削弱世家大族的情况不算。
许晴蕊早在一开始就被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过来,此时和一大群明月宫服饰的人挤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陈安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是宗师,是宗师……”许晴蕊兴奋的语无伦次,像她这种技艺不精还没被允许外出游历的真正菜鸟,对江湖传奇满满的都是憧憬。
陈安眉头微蹙,这九窍石矶到底什么来头竟能惹得这许多高手觊觎,难道他们都是为了那套引息术。
许晴蕊激动之余,发现陈安兴致不高,略一思索,就出口安慰道:“你别担心,我刚刚在后面都看到了,是那个大个子想要撞你的,自己却赖在地上不起来,以为我们这么好骗的。师姐们也是得,明明是英雄大会,怎么什么人都往宫里放。”
陈安被她说的一愣,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她刚刚有那般反应,自己还在奇怪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怎么看到死人一点不害怕,原来她以为刚刚那人是个碰瓷儿的,根本就是躺在地上耍赖。陈安一时之间哭笑不得,这种观念当是她那些师姐灌输给她的吧。
想着这些,他随口问道:“怎么没看见你师姐他们?”整个朝华殿前的广场上围满了人,但明月宫这个主人却未见多少人出来。
“她们应宫主之命出去送英雄帖了。”
他们在这闲聊,大殿顶上的两个人却还在你来我往的交手,全然没有顾及围观的人群。
那两人之中的一个布衣芒鞋,头发披散在身后,中等的个头却给人一种高大之感。正是陈安三天前在望海楼上见到的那人。
不得不说,有的人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标志,你看到他的人就知道他是谁。
断雨天刀应通这是一个传奇,曾几何时武林无数名宿都躲不开他那柄三尺长刀。他以一柄普通的砍山刀行走江湖,走南闯北,败尽天下豪杰,最后与其他五人在秦山问天峰,一战超凡被武林中人奉为六大宗师。
陈安掌握的暗司密档却准确地指出应通正是出身江东应家,他父母早亡,儿时因庶出的身份,备受欺凌。但此人心性坚韧,破家而出,硬是在一本普通的刀法秘籍中悟出刀道真谛,练成不世绝学,后返回应家,将当年欺压自己之人尽数斩杀,与江东应氏结下不解死仇。可偏偏他成就宗师,应家对他无可奈何。
宗师之强可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那是传奇是神话。数百年来,宗师基本都是寿终正寝,只有三起宗师被杀的例子。其中两起是宗师与宗师之间的死斗,最后一起则是发生在前魏时期,一名宗师所支持的皇子落败,他不甘心下刺杀新皇,被新皇设下的埋伏围杀而死,那一战当真惊天动地,也是第一次向世人展现出宗师的可怕。
三千禁军死伤大半,最后出动了前朝最精锐的铁甲悍卒,三百余人组成一个战阵,将之活活挤死,即便如此还被那名宗师临死反扑干掉了二十余人。
此战过后,天下哗然,人们对宗师的推崇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屋顶上的另一人白衣华袍锦缎罩身,面容俊逸气质不凡,掌中一柄三尺青锋与应通斗了个旗鼓相当。能与宗师交手许久不败的,显然也是宗师。陈安翻找暗司资料,很快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玉阙上卿顾惜宁。
他倒是比应通难对付的多,这倒不是说他武功比应通高,恰恰相反六大宗师中要说弱,最弱的就是他和古剑平,一个出身世家大族,一个出身名门大派,都是少与人争斗之人,靠着天资横溢成就宗师名位。
让陈安觉得棘手的是,此人出身沧州安源顾氏,他老子世袭安源郡侯,他自己也曾做过谏议大夫,只是在他成就宗师名位后,顾家有做大之势,皇上渐渐对其疏远。
那可是真正的朝廷命官,不折不扣的世家豪族,连皇上都不敢轻易妄动的角色,陈安怎能不对其有所顾忌。
这么想着,陈安在人群中找到了应兰琪和庄兰,两人脸色铁青,看着地上的残砖乱瓦,这个哑巴亏她们是吃定了,一个本就是她们应家的大仇,无论做了什么,外人都不好插口,另一个更是背景雄厚,也不是她们能招惹得起的。
陈安忽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情绪,就想看看她们怎么善后。
这次的失忆似乎让他阴郁尽去,若是以前他可是会绝对冷静地计较利害得失,万没有这般心情。其实话说回来,他此时武功大进,报仇指日可待,多年心结一朝得解,有此变化也属正常。
世人常说武功无正邪,关键是在用它的人的好坏,简直就是放屁。一个人实力弱小,想战胜他人就只能使用鬼蜮伎俩突施暗算,长此以往,心思都会往这方面倾斜,变的狡诈诡秘起来;同样的,一个人实力强大,打败敌手只在挥手之间,他的心态自然也就堂皇大气,正邪之道一目了然。
第六十三章 太一神拳
应兰琪此时正和身边的一位青衣老者低声商量着什么。
陈安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他就是南隐商万神,若不是之前听卓珊提起过,自己根本不会注意这么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暗司密档记载,此人是上届问天峰会武的主角,那一届只有两位宗师被评选出,分别是南隐商万神,北圣穆倾城。
比较起来,在陈安心中还是对这两人更加忌惮一些,因为这届的问天峰会武实在水分太多,陆承均已经被他给干掉了,至于顾惜宁,古剑平这两人对于陈安这种自杀戮中修炼的武者而言简直不值一晒。宗师可不是什么境界之说,而是人评定出来的。既是人评定的,那其中的过程就是可以操作的。
真假并不重要,这太平盛世又有几多情况需要宗师全力出手,就算是全力出手又能有什么利益值当其生死相斗。宗师在任何地方都是坐上宾,像前朝被围杀的那位如此想不开的宗师还是少有。如此说来宗师之名无论是打出来的,还是吹出来的,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
可上届宗师就不同了,那时正值乱世,商万神和穆倾城可都是凭自己实力打出来的,掺不得半点水分。
不过陈安也不是太过担心,一来自己未必与其发生冲突,二来商万神今年八十有七,穆倾城今年九十有二,都是甲子之前的老朽了,老不以筋骨为能,还能发挥几分实力实在让人堪忧。商万神二十年前就退隐江湖在府州南阳种田了,应兰琪指望他,不如说是指望他的名望,对于这种武林前辈,大家还是会给几分面子的。
陈安私心计较着,就见商万神跨前一步,朗声道:“两位远来是客,但不经此间主人同意就如此大打出手,实在是有违做客之道吧。”这一嗓子震慑虚空,实力不济的人都有种头晕眼花,耳鸣脚麻的感觉。
陈安心中一凛,这等内力,实不在自己之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内力上胜过自己。他内力得来诡异,远胜常人,因此就小觑了其他人,谁知这商万神八旬高龄,还能有这等修为。至于南宫耀那次不算,在陈安看来,他体内空空荡荡,半点内力也无,如北冥之海可容纳天地元气,已经达到了另一个陈安暂时还无法理解的层次。
这些个老朽果然不可轻视,八十余岁,有着甲子功力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应是功力大进后太过自我膨胀了,当以此为戒。
殿顶的应通和顾惜宁闻声罢手,皆暗暗戒惧于商万神的功力。
顾惜宁笑道:“商前辈不在南阳享清福,怎地跑来东平与明月宫张目,看来真是世俗名利动人心啊。”他也没想到商万神会在这里,其退隐江湖多年,早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刚才那一嗓子表现出的内力,简直震古烁今,由不得他不忌惮,若此人真是为泠音谱而来,当是十分棘手。
商万神颓然摇头:“老朽年过耄耋,早就没了世俗名利之心,奈何人常言朝闻道,夕死可矣。明月宫主以前辈典籍相诱,老朽实难拒绝。”
他坦然说出自身贪念,反倒让顾惜宁无话可说了。
不过一旁的应兰琪脸色一红,显然城府不够深,庄兰却是面无表情,认为理所当然。
“还是商前辈言之有理,你二人好歹也是一代宗师,怎么正主还没看见就自己打生打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还”字出口的时候尚在远方,到最后一个“话”字的时候,那人就已经站到了广场的石柱顶上,这是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大汉,一身劲装,容貌打扮就好像是跑镖的趟子手,唯一异于常人的地方,要数那双骨骼奇大的手掌,直如蒲扇一般。
顾惜宁瞳孔一缩,太一神拳张恨水,怎地连他也来了。
陈安也在眯着眼打量这位盖代宗师,在陈安心中六大宗师最名副其实的当数此人,其他人不是出身名门大派就是背靠世家大族,就连应通都是世族弃徒,唯有此人以白衣身份屹立在问天峰顶,怎能不让人心生神往。
如今在场的,加上商万神,已经有四个拥有宗师名号的人了,纵使陈安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也不禁心中打鼓,萌生退意。
但怕什么来什么,应兰琪因为张恨水的一句话成为了在场所有武林人士的焦点,被这些宗师一闹很多事情实在进行不下去了,索性光棍地想,就当是东台论武大会提前开始,朗声道:“少杰,众位前辈唤你,还不出来见礼。”
此话一出,人群纷纷散开,露出后面的陈安。无数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反倒使他刚刚萌生的退意烟消云散。自嘲地想,自己真是在黑暗里待惯了,惯于偷袭伤人,实不知好男儿当提三尺青锋,堂堂皇皇站于光天化日之下与天下群雄争锋,才不枉来这世间走这一遭。
一时间陈安少年意气迸发,一步踏前,伸手入怀,捏出九窍石矶,高高举起,笑道:“你们想要的东西在这里,有本事的,尽管来取。”
全场顿时为之一静,这明少杰是吓傻了吧,敢跟宗师这么说话。
应兰琪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叫陈安上来是为了当作最重要的筹码,与人分润利益,谁知筹码有了自己的思想,还大言不惭的挑衅宗师,这是什么情况。
庄兰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正想着这小家伙是不是真吓得语无伦次了,就听身旁的商万神摞须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明家小哥志向不小。”
作为当事人,张恨水一脸古怪地看着陈安,应通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丝深意,只有顾惜宁完全没把陈安的话当一回事,只是眼神灼热地盯着陈安手中的九窍石矶。心里盘算着,与其他人争锋,胜算着实不大,不若劫了这小子走人,寻求暗司庇护,再许以重利从这小子手上赎买宝物。这小家伙年岁不长,当易哄骗。
不得不说各人的见识阅历决定了其思考问题的方式,顾惜宁出身世家大族,习惯了利益交换,纵然想着用强,也要维护表面上的体面。若是换做陈安,那么脑中除了“杀人夺宝”四字之外再无其他。
顾惜宁也是个行动派,当是此时众人都被陈安的话语震得一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身随剑走,从大殿之顶一掠而下,飞过众人头顶,直扑陈安所在。
他暴起发难众人相距甚远,都是反应不及,只有应通在他身边,却是另有计较,没有阻止。
顾惜宁眨眼之间就到了陈安近前,伸出左手向其抓去,应兰琪等人这才反应过来,立时便要上前救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可是一座宝库,如此拱手让人,谁能甘心,哪怕为此与宗师对抗也在所不惜。
可是还不等她迈步,就看见了惊人一幕。
陈安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恰到好处,正好脱离了顾惜宁所能触及到的范围。顾惜宁一怔,是巧合?他不信邪地逼上前来,再次抓向陈安肩头。陈安立时反应,身形微侧,抬手也向他抓去,这一招不是寒殛鬼爪,却蕴含了诸般变化。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顾惜宁哪还不知道自己遇上高手了,连忙收回左手,同时长剑递上,剑光化弧,一招“揽月怀古”,应激而发。
下一刻,一股惊天气势在陈安身上爆发,让人对他再也没有那种年轻稚嫩的感觉,寒与热交织出的诡异气息弥漫全场,让周围人不自觉的接连退开,空出数十丈方圆成为两人战场。
商万神双眼一眯,随即笑道:“老夫倒是看走眼了,明月宫真是藏龙卧虎啊。”他避世已久对许多消息都不通畅,只以为是应兰琪预埋的后手。
应兰琪半点喜色也无,她清楚地明白,这人绝不是明少杰。他到底是谁?是明家的阴谋吗?还是别有用心的人假扮的?她转头和庄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和疑惑。
场中,陈安与顾惜宁气机相交,地面的灰尘都被卷起数尺之高。恰在此时,一道凌厉之气在二人身边爆发,硬深深将二人切开。
陈安与顾惜宁回首望去,来人竟是应通。
“应通,你做什么?”顾惜宁首先喝问道。
“只许你抢,不许我抢?”应通还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顾惜宁老脸一红,他刚刚被陈安的武功所惊,一时忘了自身所为,现在被应通提及,分外尴尬。
就在三人僵持之际,张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场中,此时出声道:“阁下这身艺业委实惊人,当不是无名之辈,何故委身于此,戏耍我等。”
陈安轻笑一声,这种站在阳光下的感觉真的很好,怪不得世人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就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为得不就是有朝一日人前显圣,衣锦还乡么。他深吸一口气,坦然吐言道:“天策卫陈安敬上。”
第六十四章 名动江湖
对于这翻自报家门的话,各人反应不一。顾惜宁先是眼角一跳,觉得暗司插手,事情变得更棘手了,他只是想与暗司合作,可没想东西落到暗司手里,接着就听到了陈安的名字,心中一凛,强笑道:“原来是万毒鬼王当面,真是失敬失敬。”那可是能击杀宗师的狠人,虽然江湖中以讹传讹,他大多不信,但总归心里有点膈应。
张恨水和商万神都是眉头大皱,他俩都是白身,自古民不与官斗,这其中厉害关系不得不计较。
应兰琪再次和庄兰对视,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们眼中掩饰不住的骇然,还有丝丝疑惑,那明少杰去哪了?是明家投了暗司,还是暗司渗透了明月宫?
以她们的城府,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误会牵起一串误会。
和人群一起被挤到边上的许晴蕊大眼睛眨呀眨得,根本弄不清楚什么状况,怎么小师弟一会变身厉害高人可以与宗师放对,怎么一会又变成师姐们反复强调的绝代凶人,自己是在做梦吗?在她小小的心灵里,万毒鬼王这个名字离她好遥远,那不是应该待在故事里,被某个突然崛起的侠女少侠,打败的大坏蛋吗。
场中的气氛如同笼罩了一层阴霾,陈安这个名字在海府两州就像是个魔咒一般,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有海州前来观礼的门派,其门下弟子听了陈安的名字立时两股颤颤,尿意骤生。
没人怀疑陈安是冒名的,他才刚在海州犯过案,时间对得上,而且他与顾惜宁对峙时,表现出了宗师手段,身为宗师有必要冒他人之名吗。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陈安货真价实,但也正是这个货真价实,让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由暗叹倒霉,他们大多是江湖闲汉就来看个热闹,谁想竟碰到这么个煞星。
这绝不是杞人忧天,实在是此獠声名狼藉,稍微有点江湖常识的人都对其事迹耳熟能详。
七年前他第一次出手对付的是北戎侵入大周的一只游骑,这只游骑不过几十人,占领了一座小村庄,奸淫掳掠为恶甚深,可当时做为大周军斥候的陈安,不去设法营救大周百姓,亦不等待后续援军,而是孤身一人潜到村中,在村中唯一的一口井中下毒,连带着北戎骑兵和大周百姓三百余人全数毒死。出了名的“敌我不分”。
之后,他被内调,应付江湖事物,几乎每做一件事都引的江湖哗然,他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殃及无辜。
真正让他名噪天下的还是明剑山庄一役,据有心人事后爆料,他接到的任务是盗取上清剑派的剑典秘录。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完成此事,偷抢拐骗样样皆可,就算在场闲汉也是熟门熟路,但陈安不然,他偏偏选择最难的一种,灭人满门。
这让全天下人,想想就心寒。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恶人,不是杀手,亦不是阴谋家,甚至连妖魔鬼怪都不足为惧,真正让人害怕的是疯子,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所以陈安的名字一出,周围急忙散开一圈,就好像有一层无形的气浪把他们都吹开一般。
实际上,除了明剑山庄的事情是赵铎栽赃外,其他的事还真没冤枉他。
那时的他陈安刚从暗司残酷的训练中走出。心灵扭曲阴暗,做事不择手段,凭什么你们合家欢乐,而我孤苦无依;凭什么你们丰衣足食,而我饥寒交迫;凭什么你们享受安乐,而我要忍受痛苦。残酷的训练以及刻骨的仇恨将他的人格都扭曲了,所以他行事之时毫无顾忌,根本不在乎是否误伤。死亡和鲜血才能让他感受到存在的价值,杀戮才能稍稍缓解他嫉妒憎恶的情绪。
这一切直到遇上慕少平为止,他并没有感觉到太大改变,只是心肠不自然得就软了。在海州下个毒,都要反复犹豫,若是以前的他,海州早就生灵涂炭了,比现在要死更多的人。
还有现在,他看着周围一双双畏惧的眼睛,心中一阵迷茫,曾几何时这一切都是他兴奋的根源,别人越恐惧,他越有成就感。可此时他竟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陈安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我是怕了吗。没有答案,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害怕。害怕是弱者的专利,一向要强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害怕。所以他拼命的让别人害怕他,只有这样他才有安全感,可是他成功后却越发的孤寂,越发的没有安全感了。
直到慕少平的出现,慕晴宁儿等人的陪伴,这种孤寂感才渐渐缓解。可现在面对群雄恐惧的目光。那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变得越发清晰。
张恨水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没办法,陈安的名头太响,就算是堂堂宗师也是心里打鼓,最后轻叹一口气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江湖武林做出决定道:“你盛名在外,又有官身,我本无意与你为敌,奈何有些东西我必须要得到,得罪了。”
说完他双拳一摆便向陈安攻来。
陈安感慨的情绪一收,凝神接招,其实他报完名字就在戒备,暗司与江湖的关系可不和谐。但他想过率先出手的可能是有世家背景的顾惜宁,也有可能是有心人煽动这些江湖豪强一起上,但就没想过会是张恨水。
看来九窍石矶当真要紧的很啊,能让这么多宗师趋之若骛的东西,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先天之谜。看来那东西真的能够迎风奏鸣,谱成一曲,解答先天之谜。他还没把自身的因素算上,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别人把他当疯子看,否则答案会更肯定。
陈安不待细想,张恨水已然攻到近前,双**互间,道道拳影,仿佛为陈安解释了无中生有的奥义,这就是太一神拳。太一者,先天之也,一生两仪阴阳,两仪分三宝,三宝演四象,四象又通五行……无穷无尽直达诸天万象。
各种精妙不足言道,陈安自忖难以破他拳势,可却不妨碍自己一力降十会。他双手十指纠缠,结成一个奇异印法,高高举起,轰然砸下。
“密宗手印”,张恨水脸色一变,左手充斥阳劲,硬抗;右手化成阴劲,虚引,堪堪将陈安印法上蕴含的怪力化解,正待变换拳法,却不想陈安双拳一合,再度轰击而出,力道之猛不下攻城巨锥。无奈之下,只得继续用阴阳棉拳消融其中罡劲。
陈安不管张恨水万般变化,只一招以力破巧应对。死死地将其拳势束缚住,不让他再生出后续变化。
张恨水越打越是心惊,陈安的方法简单直接,可真要想做到却是千难万难。那种非人的力气,绝非普通人能拥有的。这正是十二相神图中演化出的功夫,双极王印。陈安以寒冰内力为阴,灼热内力做阳,结合密宗护体印法,使之缠绕自身,淬炼筋骨,洗练经脉,变化十二相法将全身气力凝于一点,劲力增加何止倍许,自然每招施展出都势大力沉,威猛无俦。
张恨水心中憋屈,他连一成实力都没发挥出来,就被陈安压着打。但若说他便如此被压制了,那可就枉负了太一神拳的名号。他和应通背后都没有大势力支撑,能走到这一步,经历过的凶险绝非现下可比。
张恨水瞅准机会,趁着陈安发力的间隙,双拳一错,反向运转内力,阴阳互逆,与陈安劲力相撞,顿时一股异力自场中爆发开来,把步步紧逼的陈安震得后退一步,而他自己则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暗暗咋舌于陈安的怪力的同时,赶紧将拳势推演到了四象境。
拳上阴阳两股真气化为太阴少阴,太阳少阳四种劲道,交错丛杂,把陈安牢牢地封锁其中。
陈安正自品味张恨水从自己双极王印下挣脱的阴阳互逆手段,一时间灵感迸发,思绪纷飞。他对武道之理所知甚多,真正理解的却屈指可数。当年在武府密库潜修时,根本无人为其解答疑惑,只能死记硬背下来。他行走江湖所思所想皆是如何将敌人击杀的酷烈手段,而对武道理念涉及并不多,他一直所依持者只有这一身深不可测的内力。
对手才是自己最好的老师,南宫耀帮他把一身所学融会贯通,任中虚让他把自身武道推演至极致,而现在他就要借用张恨水把自己的武道理念完全升华。
陈安对周围的四象劲细细感应,那股劲力奇诡非常,时而刚猛绝伦,时而坚不可摧,时而柔韧难裂,时而有绵绵无尽。四种真气的糅合,全然不显突兀,每一种真气运转的衔接皆恰到好处,巧夺天工。
陈安感觉,只要自己还像刚才那样,一力破巧,自身真气必会被其柔韧内劲涤荡一空,下一刻迎接自己的就是雷霆反击。
他不惊反喜,这才是自己真正追求的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过去多着眼于功利,行为难免失之阴郁,而今积郁尽去,正能挥洒自如,直抒胸臆。
他双手一竖,一掌拍出,这一掌竟同时蕴含寒炎两种截然相反的真气,要知道阴阳可以和合为一,但寒炎可是绝对冲突的,他的双极王印,也是把寒炎化阴阳后才可鱼水交融。
这是他在与张恨水交手后有所感悟,临阵突破,实力更上一层楼。
陈安这掌力诡秘难测,张恨水自然不敢硬接,连忙以少阴之力将之引偏,掌力打在二人周围地上,坚硬的青石竟寸寸龟裂,裂口边缘在焦糊之上又覆盖了一层白霜,令围观人众望之心寒。
陈安以这临阵现创的招式再次把张恨水压在下风,自得之意溢于言表,想着这掌法脱胎于寒炎冰魅功,正可叫做寒炎两极掌。
顾惜宁面色复杂,只是短短的片刻交手,他就看出面前这两人都不是他能应付的了的,可笑自己刚刚还想将人掠走。如今江湖中人环伺,自己万难得手,若没吃到羊肉还惹一身膻就悲催了,自己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心中渐渐萌生退意,可又着实不甘心。
这时他看着陈安全力应对张恨水的背影心里不由一动,刚刚掠不走,不代表现在掠不走。
顾惜宁计算得失,看准了陈安一掌拍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当口,再次向陈安扑了过去,同时高喝一声:“此獠凶狠,张大侠,我来助你。”
这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陈安不及转身,他就到了近前,长剑一旋,左手探出,直拿陈安大椎穴。
第六十五章 地支**
顾惜宁嘴角微挑,就在他觉得大功告成之际,入手处却如遭雷击,整个手臂一片酥麻。
“气劲盈穴。”顾惜宁惊骇莫名。
暗司搜罗天下古籍,将内家气功分为五个境界。一是炼体储精,内劲自生:通过锻炼身体,体内产生力气,筋骨翼膜加厚,体质强健,气血充盈,四肢百骸行动之间自有气力生出,谓之曰内劲。
二是内劲大成,真气自生:筋骨翼膜不断加厚,身体密度大涨,发生筋骨齐鸣,经脉窍穴之间自然产生一股热流,顺着经脉流动,百川汇海蓄于丹田,谓之曰真气。
此后就是勤修这口真气,渐渐精深达第三重境界,真气循环,周天圆满:此时真气充盈于奇经八脉,冲破一切后天污垢的阻滞,抵达全身各处,开始温养内腑,五脏六腑得到强化。
这时就可以尝试进行第四个境界天生九窍,天人合一的修习,把奇经八脉全数贯通,冲击天生九窍,九窍齐开,后天大成。
最后一重,经络通透,气劲盈穴:全身上下所有经脉穴道,都尽皆充盈真气,所有罩门消失,真气由内及外自动护体,正所谓:真气流于外,一叶不加身,至此后天圆满。
真气阶段、开窍阶段和通穴阶段都是打通奇经八脉,但其实质上是不同的,真气阶段只是使经脉通畅,能将真气搬运周天,气走经脉而已;而开窍阶段却是实实在在的打通奇经八脉,使经脉上的每一处穴道都被开发出来,自含精气,相当于一个小型丹田,可自行吸收储存真气,绝不仅仅只是一处通道关隘而已;通穴阶段就更是了得,连经外奇穴都一一打通,开自身精气秘藏,实力提高何止倍许。
即便武林中判断武功高低以其领悟所习武功真意程度为准,可一旦打开全身精气秘藏,也可立成宗师,以一力而降十会。
见此情况,惊骇的不止他一个,在场众人稍微对内家气功有所了解的,都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商万神更是揪着胡子完全不能自已,他亦是达到此等境界之人,达到此境界需要经历什么,他比其他人更有感触。他五岁练功,十二岁练气,整整七十五年,才达到如斯程度,那小家伙打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至于如此吧。
在顾惜宁作势欲扑之时,陈安就心有所感了,武功练到一定境界自会产生的心血来潮,预判危险,这是生死磨练,气机牵引下增进的敏锐观感。否则宗师怎么会如此难杀。
他当年击杀陆承均,用了各种奇毒,可到最后还是靠正面搏杀,若不是因为离魂散的缘故,想让陆承均中毒都不可能。对付南宫耀就更复杂了,他全身藏毒都用来麻痹其灵觉直接浪费掉,最后还是在离魂散的帮助下才勉强让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老江湖吸入一点金玉软骨香。这主要还是**不藏杀机,不宜觉察的缘故。
顾惜宁那声欲盖弥彰的呼喊,更是让陈安差点笑岔了气,立国已久这些个世家子弟真是不堪大用了,偷袭就偷袭,还要拉块遮羞布,看来所谓的玉阙上卿就算靠着家族余荫有着一身惊人艺业,也是不足为虑。
心存蔑视,所以直接弓腰塌背,浑身蓄劲,用以应付顾惜宁的杀招,谁知此人堂堂男儿,做事拖泥带水,竟想点自家穴道,真是自讨苦吃。气劲盈穴之后,就是不做抵御也没人能点得了他的穴位。
就在人们都震惊于陈安内功修为的时候,一抹刀光亮起,带着澎湃浩瀚的气势,带着深邃隽永之意,斩向陈安。
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们聚都被这抹刀芒摄去了目光,耳中轰鸣有声,似乎是无尽海浪在眼前凑响一曲永恒的仙音。
这是“碧海刀歌”,断雨天刀应通出手了,他竟与张恨水联手夹攻陈安,宗师的尊严呢。众人眼看着这一幕,膛目结舌,比对陈安气劲盈穴,还要不能接受。
武林中人可都是要面子的,两大宗师围攻陈安一人,传出去,陈安无论胜败,都将名动天下,这次可不是恶名远扬,而是誉满江湖。
陈安受刀气所激,意气风发,我也是可以堂堂正正地与江湖群豪争锋的,兴奋之下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手一圈,寒炎两极掌分击两人,半点不落下风。
应通的刀势如同滔天巨浪,可遇到陈安的寒炎两极掌,却一下滞涩起来,推进艰难。而张恨水的四象拳劲也只能勉强抵敌的住这奇诡掌劲。
应兰琪看得是又惊又急,庄兰面色一肃,向商万神道:“商老,此子辣手,这许多高手都拾掇他不下,还请商老相助。”此时她早就选择性的遗忘了,刚刚应通和顾惜宁在明月宫的大肆破坏了。若来的是冯正言,庄兰还有心情与之虚以委蛇,可惜现在面对得是陈安,在陈安的威胁下,只能放下旧怨,一致对外。
要说两人都是暗司卫,可性质却截然不同,冯正言代表的是暗司,是圣廷,是朝廷,而陈安呢,代表的是死亡,是恐惧,别管这种想法偏不偏激,反正庄兰是这么认为的。人在慌乱之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把危险扼杀,否则这疯子一个想不开,洒点毒物,这东台论武的盛会就变悲剧了。
虽说她不信什么毒药能一下灭杀她这等真气大成的高手,可明月宫的弟子呢,她们可没这修为,若这一战之后,就剩自己和应兰琪两光杆司令,自己找谁说理去。
此时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求助商万神,宗师交手,以她的实力上去也是炮灰的命。
“这……”商万神沉吟不决,明月宫家大业大,背依豪族,击杀暗司一名卫士,自是无妨,可他孤家寡人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暗司事后清算能有自己的好吗?
仔细想想也是,暗司的设立就是皇上为了对付世家门派的,死于和世家门派的争锋,那叫因公殉职,他们也有心理准备。如果半路冒出一土鳖,都来杀他们的人,哪还有不报复的道理。
庄兰当然知道商万神的顾虑,继续说道:“这陈安恶贯满盈,做下海州那等人神共愤之事,江南道御史已经串联都察院御史台联名上书,请求诛除,我们此时代天罚罪,有功无过。”
商万神略微心动,那可是各大宗师都争取的宝物,自己有明月宫这地头蛇帮助,事后定能分润一二,就算不能突破,也当有所助益。先天啊,那代表着闭锁精元,延年益寿。他都八十七岁高龄了,正所谓越老越怕死,如今有一份机遇摆在自己面前,怎能轻易放弃。可是直面暗司,这个中厉害还要计较一番。宗师也是人,纵然厉害些,也不是不死的,陈安就向世人证明了这点,陆承均就是前车之鉴。
同是暗司,难保不出第二个陈安来对付自己,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庄兰察言观色,见他面色红润,似有答允之意,连忙趁热打铁道:“商老除此恶獠,不止是造福天下之事,亦是对我明月宫的大恩,吾辈定当铭感五内,奉您老为上卿,明月宫上下皆任您老差遣。”
商万神眼睛一亮,看向了应兰琪,只见后者也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待他应允,心下顿时有了决断。什么任其差遣之类的鬼话他是不信的,但前一句明显是有意招他为客卿。当然能招揽宗师为客卿,还是明月宫占便宜,若是前几天庄兰对他说出这话,他定然嗤之以鼻,他宗师修为开宗立派也随手可为,要不是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早成为开派祖师了,又怎么会在乎明月宫客卿的位子。
可如今要应对暗司的因果,有人帮忙去抗,自然是大善,他只要躲个几天,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研究先天秘法,如何选择自不待言。
商万神袖中弹出一柄流光四溢的宝剑,吐气开声:“陈小哥技压全场,实在是后生可畏,老夫不才,也来凑个热闹。”
声到人到,一剑飞虹。
陈安受气机牵引,在危急之中,掌势一分为三,竟将三人全部接下。可毕竟是三位宗师,只是片刻,他就有一种后力不继之感。
商万神早年穷苦,武功无人指点,他的剑法平淡无奇,是最为普通的江湖把式。可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吐纳炼气,真气之强远超齐辈。真气附于剑刃,剑芒闪耀,威力无匹,比之张恨水,应通之流,失了一分凌厉,却多了三分老辣,反而是三人种最难对付的。一剑飞虹之后,就是万剑摇光,漫天剑影中,陈安败亡只在旦夕。
彼时,陈安没有半丝畏惧,反而感到一股想要颤栗的兴奋,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生死一线的刺激了,南宫耀不算,他没有半点杀意;陆承均也不算,战斗的结局是注定的。
很久很久了,除了最初的几次,他做事一向力求稳妥,绝不轻易涉险,大事是做了不少,可自身的历练呢。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句话一点也不错,只有经历生死历练,才能不断成长。
陈安感受自身武道理念渐趋圆润,仰首长啸一声,全身气势大盛,寒炎两种真气在场中,纵横肆虐。
张恨水三人以为他要拼死反击,连忙回招自保,却见陈安掉转身形,直奔远处而去。
跑了?三人一时竟呆愣在原地,实在是陈安刚刚还表现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现在却夹屁而逃,反差有点太大了。可仔细一想,这正是暗司卫士一惯的作风,十分正常。
三人相视一眼,均想绝不能让他逃了,否则后患无穷,被一位宗师级杀手惦记着,还要过日子吗。
他们各自展开身法紧追其后。其间,还怕陈安耍计施毒,又运足真气,以劈空掌力遥击前方陈安,务必使其难以腾出手来。
陈安只为磨砺武道,根本没想过用毒,更何况他现在孑然一身,也没毒物可用。
他此时奔到一处花圃,从中挑出一根枯枝,持在手中,反身杀回,竟以草木做剑,再次与紧追的三人斗在一处。
原来他自觉,对手有两人拿着兵器,他一双肉掌太过吃亏,场中唯一认识的许晴蕊用的兵器还不是剑,根本无处相借,所以干脆捡根树枝,用最拿手的剑法与之周旋。
他本是用剑的,只是后来练成毒爪,剑法就荒废了。之后观陆承均的剑谱,又起了用剑的心思。南宫耀的剑法,商万神的剑法,均是平凡之中显珍奇,这种返璞归真的招式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陈安一剑横空,八方皆动,剑势生生不息,以地支**演化五行阴阳,将寒炎真劲融入剑法,起手就是午与未合。午是“阳刃”,锋锐绝伦,主战。是至阳之火,是为“太阳”。未是“火库”,专门收藏、埋葬火的坟墓,是为“太阴”。
陈安剑势展开,就如同两人同时用剑,以太阴太阳之意,把张恨水的四象拳意死死压制,太阴太阳难舒,少阴少阳不生。
他压制张恨水的同时,又运使陆承均的天意九劫,分化剑光之法,又分化出两道剑光,子与丑合,这是阳支第一与阴支第一的融合,乃阴阳交泰之意,自然演化混沌,五行属土,以土克水,将应通的滔天巨浪阻与身前,不得寸进。
陈安脚踏归妹,手腕转动,犹如风车,剑光再次分化,阳进合阴进,演化为九,乃数之极限,穷尽变化,牢牢地抵敌住商万神。
以一敌三,亦能攻守自如。
第六十六章 剑试天下
张恨水的太一神拳已经演化到了五行轮转,应通的刀法也已经成了惊涛拍岸之势,唯有商万神的剑法还是平白直述,可处处透着凶险,还胜前两人一分。
但就这种情形下,陈安一套剑法却逼得他们一阵手忙脚乱。最让他们难受的是,明明是自己三人围攻陈安,怎么感觉像是陈安分身为六,组成剑阵围攻他们。
陈安越打兴致越是高昂,陆承均的天意九劫被自己拿来施展剑阵,更显犀利。
许晴蕊小嘴都合不拢了,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只拿着一根树枝,就把自己从小听着他们传奇故事长大的宗师逼得上窜下跳,而且一次还是三个。
她这心思也是在场大多江湖人士的心思,周围的人已经看傻了眼,什么情况?随便拿根树枝把三大宗师压得死死的,这就是万毒鬼王的实力吗?魔头,绝对的魔头,简直是盖世凶魔。
张恨水三人若知晓他们心思,一定大声叫屈。陈安手中的树枝,能是普通的树枝吗。先不说他内力精深,那树枝在他真气灌输下,已经不下于神兵利器,就光凭“陈安手中的树枝”这几个字,也没人敢轻易触碰。
陈安可不是靠着武功闻名江湖的,他绰号万毒鬼王,凭借的是毒药,是能毒死宗师的毒药,他挥出的剑,谁敢硬接。不敢硬接,那就没了以伤换伤的锐气,因为那很可能不是以伤换伤,而是以死换伤,白痴才会干这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情。
应兰琪脸上也是一片死灰,这魔头,谁还能制得住他?旁边的庄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脸色也不是太好看。不过她到不像其他人那样肤浅,以一敌三,威风是威风,厉害是厉害,但也只是勉强维持个不胜不败而已。
就算最后他打赢了三大宗师又能怎么样,这广场之上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比不上朝廷精锐,但对付一个鏖战良久,强弩之末的陈安,还不是手到擒来。所以她只是震惊于陈安的实力而已,对结果一点也不担心。
这四人打的热火朝天,一旁的顾惜宁却有一阵羞恼之意,同样是宗师为什么偏偏把自己排斥在外,这羞恼的对象正是陈安。这也只能叹一声人非圣贤了,碰到一个比自己年轻比自己优秀的人,怎能不生嫉妒之心。就像陈安看到比他过得好的人,也是嫉妒加仇视,好在那时是刚出暗司,心理比较阴暗,情绪不能控制,而现在能理智的对待了。
陈安是能收敛自己的情绪了,可顾惜宁却还在挣扎,生于世家的自傲不允许他出手,因为那样不谛于承认了自己心胸狭隘;但心中的妒忌又时刻怂恿他出手,想把面前这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家伙乱刃分尸。
他的纠结连一旁感应到他情绪的陈安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陈安当然不是无聊到把注意力放他身上,事实上被三大宗师围攻就算换了南宫耀也要棘手。关键是谁会放任一个敌友不明的宗师在自己身边不管。再弱的宗师也是宗师,一个不小心也能要自己的命。
与其时刻提防着他出手,不如自己索性光棍一点,手中枯枝一圈,随着一声爆喝:“你也一起来吧。”把顾惜宁也圈了进来。引得围观人群阵阵惊呼,这看似冒失的举动,实则是把剑阵连为一体,不再是分攻三人之势,出剑之际反倒圆润了许多。
张恨水虽是四人联手,可在剑阵之中辗转腾挪都是不易,反倒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陈安以一敌四,气势大盛。
应兰琪脸上只剩下了恐惧,庄兰的表情也难看了几分。
远处,一座观景台上,沈义伦对杜坤说:“准备救人。”
杜坤一愣,疑惑道:“救,救什么人?”
沈义伦不耐道:“废话,当然是救陈安,还能是救顾惜宁吗?”
杜坤不解道:“都监大人技压群伦,需要我们救?”
“技压群伦?他那叫挤压群伦?”沈义伦突然怒了起来:“他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他那套剑阵确实精妙,若只是张恨水和应通在其中,说不定能一战建功,甚至使宗师陨落,可再加上一个商万神那就是在玩火。商万神虽不复盛年功力,但老而弥坚,招式圆润,根基扎实,哪是那么好相与的。更何况他上来用的是密宗印法,之后又是道家内力,最后这套奇门剑阵,更是莫名其妙不成体系,商万神他们只是被这古怪打法夺了气势,一旦稳下阵脚,这小子绝对凶多吉少。最可气是这小子不知死活还强拉了个顾惜宁。顾惜宁再不济毕竟是宗师。剑挑四位宗师简直不知所谓。”
其实也无怪沈义伦生气,按照正常做法,应将那九窍石矶想办法交给应通,若是交给明月宫,她们本身就有意退让,商万神又是个没什么雄心壮志的,起不到挑拨的效果;若交给张恨水,他武功太高,又孤家寡人一个,带之远走高飞并不难。所以应通是最好得选择,以他和应家的恩怨,没有调和的可能,明月宫可以看着九窍石矶落入任何人之手,但就是看不得应通得到,其间必有大战,那时再浑水摸鱼,定能建功。这是阳谋,不怕他们不上当,可陈安倒好死攥着不放,直接刚正面。陈安这家伙一向行事不是如此莽撞的,事事谋而后动,难道真的是走火入魔,脑子变傻啦?
杜坤对陈安倒是有信心,说道:“都监大人做事向来缜密,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有打算,他能有什么打算?”沈义伦先是很不屑地讥讽道,接着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破口骂道:“操,这小子定然知道我们在这里,绝不会让他受损,才如此托大,娘的,连老子都算计进去了。”
杜坤一想,确是这个理,他们前几天才与陈安照过面,虽说沈义伦任务算是完成了,但东台论武如此盛会,暗司号称监控天下,断然没有不将之置于监控之下的道理,沈义伦本人顺便还能凑一凑热闹。陈安看似为天下群豪围攻,实则没有半点危险。关键是陈安这么做的原因,磨砺武功也要找个最稳妥得法子,果然是他的作风。
杜坤下意识的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废话,当然是救人,我来干什么来了?”沈义伦一脸不爽得道:“我从京畿到江东,数千里路,不就是为了探明他的情况吗,他要当着我的面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我这一路不是白玩了吗。”这也是阳谋,沈义伦不能不救。
其实他误会了陈安,经历了这些事,陈安真的不愿去想太多,否则按他以前的脾气一定像沈义伦最先设想的那样,隐身幕后,得渔翁之利,绝不会置自己于险地的。
杜坤看他冒邪火,不想触他霉头,默默地自袖中撤出一把雪白长刀,刀身处有着一道赤色血槽,泛着丝丝寒意,这刀名叫赤痕,是他成名兵刃。
沈义伦看着他道:“你做什么?”
杜坤一呆:“不是救人吗?”
沈义伦淡定的一挥手道:“等等,等他剑阵崩溃再出手,不给这小子一个教训,他真无法无天了。”
“啊!”杜坤嘴巴张的老大,他虽是陈安的属下,但却两次为沈义伦所擒,对他始终都有一丝畏惧,此时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屈身从贼了。
沈义伦继续道:“你也别闲着,去通知老冯,看我信号再动手。”
杜坤看了场中陈安一眼,脸色复杂地离开了,离开时隐约听见身后沈义伦嘀咕道:“这小子拿到了九窍石矶,这下指定又要高升了,运气怎么这么好,娘的,这次一定要他欠我个人情,嘿嘿,如此好处我也能分润一二……”
陈安一根枯枝上下翻飞,子丑合化土,寅亥合化木,卯戌合化火,辰酉合化金,巳申合化水,午未合,化火、化土。起于混沌,归于混沌,向张恨水四人演绎了一场大道生灭。
四人被逼得手忙脚乱的,但也正如沈义伦所说的那样,他们只是被这神奇的剑阵打懵了头,一旦稳下阵脚,就是陈安的麻烦了。
商万神精通数术算法,于地支一道并不陌生,张恨水的太一神拳已是演化阴阳之法,两人渐渐稳下阵脚,开始对这剑阵试探熟悉,很快两人合力便能进退有据。
宗师可不是武功高就行,那是拥有自己的武道理念,对武道的法理十分精通的人。应通虽无法破解这诡秘剑阵,但他也不是傻子,刀势一变,就少了澎湃浩荡之意,变得缠绵悱恻起来,把张恨水的太一神拳和商万神的剑法联在一处,更增三分威力。
陈安的剑阵立时就滞涩了下来。
顾惜宁到底比他们差了一线,对于武道法理。理解归理解,真正能运用自如还差了许多,依旧在剑阵中左支右绌。
可也不需要用到他了,张恨水已经在商万神剑法的引导帮助下明了了剑阵变化,双拳一合,拳势再次推进,五行进**。上、下、东、南、西、北**发力与陈安的地支**产生共鸣,将剑阵停滞了一个刹那。
就这一个刹那,应通缠绵刀意再次一变,化自波涛又破浪而出,作破浪之刃,如那开天辟地的一击强行斩开陈安演化的土属混沌。
张恨水紧随其后,**之势一敛,重归太一。太一生于混沌,却破混沌而出,张恨水这一拳就是混沌演化出的一,无中生有,正正轰在陈安手中的枯枝之上。
枯枝受这一拳,就好像风化了一般,寸寸碎裂,终化粉末。陈安五脏震动,嘴角溢血,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此时陈安剑阵被破;应通尚不能完全驾驭那破浪一刀,心神震动;张恨水拳势强行归一,受伤不浅;商万神在剑阵中演算变化,穷尽心力,也已是后继乏力。
顾惜宁再傻也知道自家的机会到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狂喜直冲卤门,长剑一抖就向陈安刺去。
第六十七章 长路漫漫
“叮”长剑刺在一把雪白长刀的刀刃上。
顾惜宁定睛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和陈安中间隔了个黑脸汉子,竟持刀挡下了自己这一剑。他脸上笑容一僵,刚刚太过兴奋了,竟没注意这家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一股羞恼之意来得如此突兀,仿佛要把他的胸膛炸裂开来一样。他自幼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一路顺风顺水,可今日却连连受挫。现在更是连什么阿猫阿狗都出来挡自己的路。他以往坚持的世家矜持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他妈的世家矜持,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顾惜宁面色狰狞,手臂一震。“叮”一道悠长的金属交鸣声,他竟在一瞬间刺出六十余剑,全都点在刚刚那一处。
一股庞然大力涌来,杜坤额头沁汗,整个身体腾空飞起,持刀的右臂都好像要断裂开一样,刚刚看陈安力压四大宗师,只觉其意态悠然,如闲庭信步一般,如今自己身临其境,才知宗师之威竟至于斯。
恰在此时一只手自他身后伸出,搭在他的腰间,杜坤身体一沉,始才稳稳站定,却是他身后的陈安出的手。
杜坤不及道谢,顾惜宁已然再次冲了过来。
只见他脚不沾地,身躯平移,手中长剑抬起,如举杯邀月般随意,但其中的杀机激得杜坤浑身汗毛直竖。
杜坤深知这一剑递出就能要了自家性命,可他生死之间自有血性,长刀一横就要扑击迎上。
还不待他有什么动作,一双白净纤手不知何时插到了他和顾惜宁之间,那宛如羊脂白玉似得十根手指交错结印,无匹风压凭空而生。
这股劲风来得突然而猛烈,在场中肆虐不休。顾惜宁警惕之下,回剑固守。
趁他横剑回防,沈义伦绝空手一收,一指探出,正正点在他的剑脊之上。顾惜宁手臂一颤,一阵酥麻之意传遍全身,身形不由得顿了一下。
沈义伦趁此机会,回头道:“还不快走。”说完,他自己借着那一指的反震之力倒退而回,汇合陈安就要一起离开。他可不比陈安,刚刚评论得开心,真正对上顾惜宁,他还是有点拿捏不定,更何况周围群豪虎视眈眈,哪敢久待。
庄兰看的大急,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上一刻张恨水等人才刚刚破了陈安剑阵,等她回过神来时,沈义伦已经带着陈安快跑到了宫门口了。她不由高声呼喊:“快拦下他们,不能让这魔头走脱,否则后患无穷。”
一语惊醒梦中人,群雄看热闹看得开心,但传将出去,怎么都是南武林道的豪杰围攻陈安一人。若是别人,所谓法不责众,定多找张恨水几个出头鸟报复,但万毒鬼王不同啊,那可是杀人都一扎一扎杀的主。保不齐就记住了自己,不趁他病要他命,恐怕以后睡觉都要睁着眼了。
此时张恨水三人已经缓过了这口气,带领众人纷纷提刀持剑就围了上去。
陈安也压住了伤势,停步转身,两手一搓,双掌推出,寒炎两极掌。
“小心”商万神高喊一声,沉下马步真气护体,张恨水拳走两仪卸开掌力,应通亦是回刀自守。可其他人没他们哥仨这份功力,前面几人,直接被这诡异掌力击中,整个人都炸成块块碎肉,死得不能再死了。后面十余人只是被掌力波及,肌肤皲裂开来,伤口焦糊之上蒙着一层白霜,倒地惨嚎不止。
这一掌不止打倒了十几人,更是摧毁了江湖群豪的斗志,给他们炽热的脑袋上浇了一盆凉水。宗师之战不是他们这些炮灰可以牵扯其中的。
许晴蕊被人流夹着,勉强看到了这一幕,她根本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那个笑起来略微腼腆却又让人有些心慌的小师弟做得。
后方,顾惜宁看得心寒,他刚刚没有随大流去追。陈安既然有人接应,那定是暗司之人。自己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与江湖人士围攻暗司密探像什么话。有些事背地里干,大家都默认的,当着人家面干,那就是打脸了。于是他果断的清醒了过来,没有牵扯其中。
待到张恨水等人缓过神来,准备继续追击时,明月宫外传来一声呼喝:“圣廷府州指挥冯正言,拜见明月宫主。”
这声呼喝比刚刚陈安那一掌威力还大,令三位宗师都硬生生顿住身形。看着出现在明月宫墙上的一位位手持劲弩的黑衣暗司卫,无奈放弃。
众人目送陈安等人离去,各怀心思,其中又以应兰琪最为悲戚。整个围攻陈安的阵仗就是她明月宫促成的。陈安若是报复,明月宫首当其冲,而且这个可能性还不小,当今圣上对江东应家不满已久,只是一直耽于北方不平,没心思理会罢了,陈安这魔头若得了机会,明月宫灭亡之期不远。
陈安若知道她心思,定要捧腹大笑。他今日根本就没有怨恨谁的意思,反而明月宫鼓动大家一起来为他试剑,他还心存感激来着。人性就是这样,人心偏于左就注定了世事多偏见,对其他人一旦观感恶劣,就会把对方想象的卑鄙无耻,下**荡,恶贯满盈,无比差劲。应兰琪只是把陈安想象得心胸狭隘还算是好的。
可世人皆有偏见,这么想的不止应兰琪一个,群雄人人失魂落魄,暗自咒骂着明月宫组织得这见鬼的大会,纷纷拱手告辞,要去安排门内事务。陈安连他们是老几都不认识,可笑他们偏偏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认为陈安一定会记恨报复,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应对。
这些人中还包括张恨水和商万神,商万神还好,有明月宫开放藏经阁弥补其损失,张恨水可实实在在是没分到半点好处还惹得一身臊,落寞离去。
顾惜宁也心情不爽的离开,他倒不怕陈安报复,皇上要想对付顾家,就算没得罪陈安,也难逃暗司毒手,皇上要不想对付顾家,陈安权势再大,实力再强,照样屁用没有。他不爽得是今天之一天这糟心的际遇。
应通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但却与陈安的心里最为贴近,只是试刀而已,那招破浪之刃,是他突破之作,这就是他最大的收获。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陈安一样,都只是诚于武道而已,根本没有那些江湖中人联想的复杂心思。
……
“哈,东台论武,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沈义伦骑在一匹黄骠马上,意态闲适。那日他带着陈安离开明月宫后,径直北上,根本不去管冯正言和应兰琪是怎么对后面的事处理的。因为那是府州的问题了,与他们再无关系。
他和陈安并辔而行,身后还跟着章霞朱琦等人。他们把行动主官给丢了,哪敢回归,只能在江城徘徊,寻觅陈安下落。现在陈安回来,见过了府州冯正言,寒暄了几句就与沈义伦一起北上了。
而杜坤作为鹰眼,不入暗司正式配置,是隐藏在暗处的探子,自是不便与他们同行。早就或扮行商,或扮流民的四散而开,缓缓往京畿方向潜行而去了。
沈义伦感慨了一句,却不见有人回应,诧异之下回头而视,就见陈安信马由缰,神思不属,双眼全无焦距,不由奇道:“陈老弟,陈老弟,你怎么了?”
陈安还未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我……我又杀人了。”
此言一出两人都愣住了,半晌无话。沈义伦大为惊异,什么情况,这家伙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难道老子要见证一代魔头的忏悔?
陈安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在纠结这个,难怪刚才怎么想都想不出让自己不安的原因。他从明月宫出来就一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思前想后都不明白,直到刚刚沈义伦的发问。
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变得心软的,陈安正思索着,却悚然一惊,不对,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淡漠的。
那是一间很黑的屋子,十几个七八岁大小的孩童,每天只有一人份得食物,一个月后只有一人能从那里活着走出来。暗司内部的人称那里为蛊房,陈安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那里是为暗司培养刺客的地方,自从血司明司末落之后,暗司卫士身兼三种身份:刺客,密探,驻卫。
陈安一心想要报仇,想要成为刺客,因为只有刺客才能学习那些被历朝历代黑暗处所总结出的杀人技。他当时不明白,徐谦为什么一定要把他的身份定性为密探,硬生生把他从蛊房中捞了出来。
但现在他有点明白了,杀人没什么,暗司卫士哪有不杀人的,也许在杀戮中人会变的嗜血,会变得疯狂,会因为这种虚幻的强大而迷失自我,可是却绝对不能漠然,那是一种对生命的麻木。冷血不可怕,可怕的是麻木。
人做一件事是会成为习惯的,当习惯了这种麻木,最终的下场就是成为一个毫无感情的工具。
也许真的要感谢这次经历,让自己找回了一点点人性,陈安如是想着。若非如此,即便他报了仇,也会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他现在已经不为怎样报仇而烦心了,更多的思索报仇之后的事情。
沈义伦可不管陈安是成佛还是成魔,重重得咳嗽了一声把陈安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才开玩笑地说道:“陈老弟这次虽微有小挫,但收获颇丰,此次回京指定高升,到时可别忘了做哥哥的好处。”他自来熟得改了称呼,可不是想得到陈安的提携,事实上无论是资历还是地位,在圣廷之中沈义伦都能做头五把交椅。他说这些只是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陈安被他打断了思绪也不恼怒,报以微笑道:“沈大哥相救之德,在下实不敢忘,但有所命必赴汤蹈火。”他也打蛇随滚上就势改了称呼,过去他是最讨厌这些无聊的应酬,现在也算有了点进步。
“老弟这话严重了,大家都是同僚,守望相助,实属应当。”沈义伦能在而立之年有这身修为,自然也不是那种把时间都浪费在钻研交际之上的人,稍微谦逊了一句,便直入主题道:“此去京畿,长路漫漫,好在你我皆是武道大家,定性十足,倒也不会疲惫。只是旅途无聊,实难消遣,不若就武功一途交流一番,互补有无,也可稍解寂寥。”
沈义伦先前有所言辞,尽皆粗鲁不文,放荡不羁。这突然的一段文绉绉的话把陈安弄的一晕,半晌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由暗骂,你想学我的十二相神图,直说就是,绕这么大个圈子,让我差点没懂,还以为你想切磋武功呢。他清醒之后自是知道十二相神图的价值,可他却没有敝帚自珍的意思,武道一途若没有宽广的胸襟如何进步,闭门造车永远也别想突破自我。
而且十二相神图是他无意中搞出来的东西,以他自己的眼界难以改善,沈义伦亦是武道大家,可能武功比之陈安稍逊,但眼光决计不凡,让他一同参详,提些意见对陈安只有好处。
陈安就手把怀中兽皮掏了出来,说道:“小弟我最近,偶有灵感,将自身体悟融汇贯通,编纂成图,正要请沈大哥指正。”
沈义伦一愕,他也是知道这部引导术的珍贵的,正想着如何从陈安那套出,谁知他如此大方,直接拿了出来,倒让他一阵不可思议。要知道武林中人对自家功法看得珍若性命,轻易不会示人,但想到陈安野路子出身,对这些事情当不是太清楚,便心中释然了。
对陈安的诚恳,沈义伦内心也有点过意不去,便也拿出自己功法,真心诚意的与陈安交流起来,回京之路,其乐融融。
第六十八章 血司司主
徐谦身着黑色官服,胸口的补子上绣着五爪金蟒。他右手三指捏着一颗有着九个孔穴的石珠,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喜色。
“很好,你又立一功,这功绩比你在海州所为,虽微不足道,但皇上正准备重用你,些许小功当可为你锦上添花。”
“还得多谢大人栽培之恩。”下首的陈安礼数周全。
徐谦点了点头,忽然他眼中闪过一缕厉芒,左手一抬,一掌向陈安面门拍去。这掌宏正至大,沛然有力,陈安躲无可躲,只得翻掌相迎。双掌相接,“轰隆”一声,宛若半空中炸响一道闷雷,气浪将圣廷衙门大堂的物件都吹得一阵乱飞。
徐谦往后退了一步,而陈安只是身体微微一晃便即站稳。
徐谦长眉一轩,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子,有这等功力天下也去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陈安早知徐谦会出手相试,任谁听了自己独战四大宗师的消息,第一反应肯定是难以置信。可此时见徐谦笑得如此开心,竟有一种老怀安慰的感觉,心中不由一动。
自己的身份瞒瞒普通人可以,对于圣廷主宰的徐谦来说,找出自己的出身再容易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好像当年把自己从蛊房中捞出,任自己在武府密库阅览,提供一切奇珍异草供自己的毒术研究,自己一直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就算杀了本部都尉也屁事没有,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说明了幕后有一只手在推着自己往前走。
是皇帝受命,还是徐谦与自己父亲有旧,看徐谦笑得如此开心,陈安更倾向于后者。至于具体,徐谦不说,他也不会问。
过去的陈安心里只有仇恨,看不清自己的身旁。仇恨是一柄双刃剑,伤人又伤己,被仇恨充斥的陈安只能看见别人的恶,看不见别人的好。今昔他胸中阴霾尽去,那种温暖的感觉自玉梦莺离开之后再次袭上他的心头,他不由天然地对徐谦亲近了几分。
陈安的心里变化,徐谦自是没有察觉,收敛笑意后,庄重地道:“你且回去休息吧,这两日,皇上可能要召你进宫面圣,好好准备准备。”
“是属下告退。”陈安躬身道。
“等等”,徐谦抬手叫住陈安,沉声道:“关于有人弹劾你杀戮过盛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圣廷走得就是孤臣路子,弹劾你的人越多,陛下对你越倚重。但你需要记住一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得意忘形,越是站在高处,越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否则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属下明白。”陈安一脸郑重。
“去吧。”徐谦挥了挥手,捏着九窍石矶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陈安退出圣廷衙门,至于九窍石矶已然见光,自己再节流就不好了。何况其对自己并没有大用,相对于九窍石矶蕴含的宝藏秘密,陈安有圣廷武府密库,任他阅览。而其中的先天之密,南宫耀已经为他演绎,他也明白了自己日后之路,既然如此再看其他,也只能借鉴而已,实在是可有可无。还不如用它换取功勋,获得更大的权力实惠。
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宁儿和小雯都先一步被他派人安置在了这里。
他看着自己这寥落的宅邸,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一次离开的时间也太长了。
门口卖金桔的货郎见了他,笑着招呼道:“陈相公,这一次出门够久得啊。”
陈安回以微笑:“是啊,这次跑得是远商,耽搁了不少时日。”
“收获也不小吧,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我可是看到了。”货郎笑得意味深长。
“咳,那是我两位远方亲戚,南边闹瘟疫,逃难过来的。”陈安咳嗽了一声,掩饰道。
听了他的话,货郎也露出伤感之色:“是啊,我姨夫一家也住在海州,不知现在如何了,这贼杀得老天,根本不给人活路啊。”
陈安表情一僵,干笑一声掩饰道:“好在海州离京城够远,波及不到这里。”
货郎依旧唉声叹气:“可京城也不太平啊,这几日,圣廷衙门动作频繁,好几家大户被抄了,现在大家都人心惶惶得,我表弟本来在通文坊做些小买卖,现在连摊都不敢出了,就怕惹上这些个煞星。”忽然他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道:“听说北边秦王要打过来了,陈相公你是学问人,你说京城不会被攻破吧。”
陈安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会,幽云离我们这还远着呢,哪这么容易打过来得。”
货郎一脸忧色未减,明显陈安敷衍的话没有多大说服力。陈安与之作别走进庭院,脸色刹时淡漠了下来。秦王都开始制造战前谣言了,应该准备的不错啊,不知道朝廷准备的怎么样了。
看到陈安回来,小雯赶紧准备好茶水递了过来。宁儿也迎到了近前,她的喉咙虽是被慕少平的妙手回春治好了,只是说话还有一些杂音,并且由于生疏言词有些磕巴,所以她很少说话,只是冲着陈安微笑。
看着她得笑容,陈安心中暖暖的,又不由想到了慕晴的笑颜,他甩了甩头把这些不该有的念想清除,与其沉湎于失去的东西,不如珍惜眼下。
陈安把声音放柔和,说道:“宁儿,慕大叔和慕姐姐不和我们一块,以后就我们在一起。”说着,他又看了眼旁边侍立不动的小雯,这丫头似乎是长大了,不止个头拔高了一截,原本平凡的面容也舒展了开来,有了一抹艳丽之色,就连胸前的饱满也鼓胀了不少。对于她样貌的变化陈安另有想法,他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有一丝犹豫闪过,但没过太久,就释然道:“当然还有小雯,我们三个一起生活。”
小雯的身体一颤,但被她很好的掩饰住,陈安两人都没发现。
阳光像个顽皮的孩子,在厅堂里上窜下跳爬过了整个房间。宁儿乌黑的大眼中映照着一个笑得一脸温柔的少年,他束冠打散,绸缎般的长发由一根墨色丝带系住,闲适悠然。精巧的五官整齐得摆放在那张白皙的面庞上,唯一的瑕疵是突出的颧骨,使得其人略显瘦削。
宁儿的心头被他柔和的目光刺的有点痛,可明玉般的脸上还是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安也没想太多,和二女寒暄了几句,就回到自己的密室,静静的思索着这一趟的得失。
三日后,有小黄门来宣诏,陈安随之进宫。
刚穿过白虎门,就有一股庞然大气,直扑而来,比之明月宫那种阴盛阳衰的地方,堂皇了不知多少倍,而且少了三分华贵,多了七分肃穆,集天下气运于一体。
之后是太和宫,太极殿,文华阁,怡心殿。
陈安被带到怡心殿前,没等多久,就有旨意宣他觐见。
进到怡心殿中,又被带到内殿,内殿之中只有两个人,一人年约四旬,身着黑底金蟒袍,正是圣廷廷尉徐谦。另一人身着正黄团龙服,当是大周帝君。
陈安不敢直视,连忙低头见礼:“臣,天策卫都监陈安,问吾皇圣安。”根据周礼,除了大朝会外,见皇上都是简礼,问一句“圣安”已经是极限了,否则便有媚上之嫌。
“免礼。”一道中正平和的声音响起,陈安余光看去,只见一三旬青年高踞上座,微笑注视着自己。
周帝朗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轻就立下这许多功劳,须怪不得徐卿如此不遗余力的推荐你。连朕都不得不艳羡你家廷尉的慧眼识珠啊。”
“皇上过誉了,都是廷尉大人的栽培。”陈安谦逊一句,他习惯性的查探了周围环境,发现这内殿竟然真得就只有自己这三人,周帝竟然没有安排护卫,他明知道自己武功高绝,若是有歹心,哪怕徐谦都拦之不住,居然还敢如此托大,这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魄力。
周帝一挥手道:“不用太拘谨,你在海州之事,朕俱已知晓,虽然有些事,不能宣之于口,但你的功劳,朕还是心中有数的。你一人当抵朕十万甲兵。”
周帝顿了顿继续道:“如今北方诸王心思不正,大周天下殊不太平,朕将百姓疾苦看在眼里,实在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幸得爱卿脱颖而出,正可助朕拨乱反正,爱卿可愿为朕分忧?”他两句话就把称呼给改了,丝毫不显突兀,而且把陈安捧得高高的,礼贤下士的姿态已然做足。
陈安谨记徐谦嘱咐,皇上越是看重,越要警醒,当下便不动声色的回道:“愿为陛下驱策,以效犬马之力。”
“好”,周帝大喜,旋即脸色一肃,朗声道:“天策卫都监陈安听封,即日起,卿权任天策府左护军奉御圣廷章制司知刑事差刑事局司监,由京畿三卫中挑选精锐,重组刑事局,以三月为期,整肃朝野风纪,临股肱辅臣,亦可便宜行事。”
陈安心中一凛,刑事局什么的,换个不了解大周官制的人来还真不一定知道是什么东西,而陈安却知道那就是血司的官方称谓,而刑事局司监就通常意义上人们习惯性称呼的血司司主,任中虚曾经的职位。
大周官制吸取前朝经验,防止权臣篡位昏君误国,设置层层分权的制度,阶官、职官、差官全部分开。三省六部已经是名存实亡,六部尚书更多的是一种荣誉称呼。真正统治大周朝的分为文武两方,文方是天机阁,武方是天策府,凡政治经济均出自天机阁,而军事决策都出自天策府,宰相就是府阁重臣。
圣廷虽然独立于朝廷升迁制度之外,但也是正式的朝廷命官,而且是军统,归属于天策府治下,一应官员都领天策府职司。
以血司为例天策府左护军是阶官,奉御圣廷章制是职官,刑事局司监是差官。
大周以左为尊,天策府左护军就是上将军的军衔,是大周最高军事主管,圣廷就是御圣廷的简称。后面的司知刑事,则是说血司执掌的就是刑罚,代天罚罪。
依照此例,暗司司主的全称是天策府左护军奉御圣廷校理司知策事,主管情报收集处理,而明司司主的全称是天策府左护军奉御圣廷仪式司知兵事,主管仪仗和护卫禁军。
这可是血司司主啊,他本以为能成三卫主事就已经顶天了,谁知竟然是血司司主。这代表什么从他的官称上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天策府左护军”,大周一府一阁,只要戴着这个头衔,那就算是进入大周的权力枢机,是府阁重臣,其意义对大周来说,相当于宰相,位极人臣。自己才二十出头,何德何能。
但再惊讶陈安也不敢怠慢,连忙抚胸谢恩:“臣,领旨谢恩。”
“嗯,卿且去吧,来日朕再与卿把酒言欢。”周帝飒然一笑。
陈安尽足礼数,告退而去。
这时侍立一旁的徐谦才开口道:“皇上,三月,可就到了秋后了。”
周帝轻轻地道:“朕知道,可朕需要时间,朕自登基以来,一直战战兢兢,虽微调不断,可大动作却是没有,满朝文武良莠不齐,人心所向实难分辨,这一次是要下狠手整顿了。”他的声音渐渐有力:“朕是需要时间,但姜骢姜骏他们更需要时间。北方苦寒,若没有秋后粮草,他们拿什么反朕,北戎也需要他们安抚,否则后院起火,其人旦夕可灭,如此算来,朕之胜算,几达九成。”他直呼秦王晋王之名已是不想再掩饰什么了。
第六十九章 血雨腥风
入夏之后就是连天阴雨,缠绵得让人气闷。
曹真站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仆役们,趁着雨势渐小,拾掇昨夜风雨摧残后的庭院。他当然不是这么清闲,而是身旁喋喋不休之人实在没有停止的迹象。
“少詹事,您可要早做打算了,如今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的事。大家伙可都等着您表态呢。”
“我表态,我有什么好表态的,今上主意已决,又有谁能轻易左右。”曹真终于不耐烦了:“刘府丞,我……”
“爹爹,爹爹……”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女童只有五六岁大,穿着红色夹袄,小脸红扑扑的,一进来就扑到了曹真怀里,奶声奶气地嚷嚷道:“奶奶问你议完事没,她和娘亲觉得这旬月来连连阴雨,恐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想要去护国寺上香,让你帮着准备一下。”
小丫头吐字清晰,没有半分幼稚之感,显然是家学渊源。
曹真正愁脱身之法,闻言大喜,对着面前之人道:“曹某还有些家事要处理,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小丘,送刘大人。”这后面一句却是对这外面喊的。
应声便有一个面色略带病态的青年仆役走了进来,对着大腹便便的刘府丞,躬身作揖,抬手引路。
“既然如此,刘煜先告退了。”刘府丞眼见曹真家事排在公事前,哪还不明白其敷衍之意,只得叹息一声告辞离去。
他离开后,曹真把自家女儿抱在了怀里:“怎么来找爹爹,你大哥在哪?”
“大哥在置办奶奶寿诞的寿礼,二哥陪着他师父在客间,三姐三姐夫都在娘亲那里,四姐也在,爹爹我和四姐也想出去玩。”她揪着自家老爹的胡子,一迭声的把兄弟姐妹的行踪都报了出来。
曹真刮着她的小鼻子,溺爱地笑道:“这么大的风雨,去哪玩啊,万一着凉了,看你娘不罚你。”
小丫头嘟着嘴,一脸的不乐意。
曹真又捏了捏她的脸蛋,柔声道:“好了,等安排好你娘出行的事,爹教你下棋。”
小丫头这才高兴起来,有点婴儿肥的小脸上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
曹真抱着女儿走出房间,忽见后院冒起浓浓黑烟,然后就是阵阵呼喊声传来。
“走水了,走水了……”
曹真一把抓住一名慌乱的家丁,喝问道:“后院怎么回事?”
“走水了,后院烧起来了。”
“胡说,这连天大雨,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烧起来。”曹真瞪着双眼,对此完全不能置信。
还不待他再言,被他抓住的那名家丁突然身体一僵,双眼圆睁,瞳孔骤缩。曹真诧异低头看去,只见一抹刀尖自其胸膛穿透而出,带走了这家丁的一切生机。
他大惊失色,抱着女儿连连后退。那家丁的尸体滑落一旁,显露出他身后之人,那人一袭黑衣,红色大氅,衣服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蛇。
曹真举目望去,院中不知何时突兀地出现了十几个这身打扮的人,他们就像是九幽中爬出的恶鬼,肆意吞噬着周围家丁的性命。
曹真到底是多年为官,反应快捷,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刚好躲开了那黑衣人斩出的一刀。这一刀虽没斩中曹真,但刀气却割开了他背后的衣服,一道长长的红线在其裸露的后背上显现。
曹真不敢停留,拼命地往大门奔去,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觉后背一沉,胸口一闷,喉头略感腥甜,竟是那黑衣人一刀未中,又遥空补了一掌。
曹真借着这一掌,又往前蹿了几步,彻底远离了身后的黑衣人,此时距离门口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他知道只要出了大门,跑到街上,身后之人一定会收敛许多,那便有一线生机。
可这一步宛如天堑,他不懂武功,黑衣人那一掌已经断了他一切生机,他向怀中女儿看去,小家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呆愣住了,全然不复往日机灵。他自己死不足惜,可女儿还这么小,他已知后院家人多半凶多吉少了,自己就连这点骨血都无法保全,一股颓然之气渐起,他生机消散的更快。
恰在此时,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竟是之前出去送客的小丘回转。
曹真大喜,一把将怀中**交到这名跟了自己多年的仆役手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带着小姐,快跑。”
小丘抱着女童无动于衷,好似被吓傻了。可曹真脸上的喜色渐渐凝固,因为他发现总是一副怯懦模样的小丘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任何的害怕或惊讶是神色,只是面色古怪地看着怀中的女童。
“你……”曹真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丘摇头笑道:“老爷,主仆一场,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送小姐和你在九泉之下见面了。”说着他怀中的女童被吓得惨白的小脸迅速变为死灰色,最后气息全无。
“不”这一声只在曹真心中响起,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双眼圆睁倒地身亡,死不瞑目。
这时那黑衣人才堪堪追了上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抬手将一张纸卷丢给了小丘。小丘扔掉手中女童尸体,接过纸卷,将之展开,看了眼右下角处的鲜红印章,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黑衣人右手抚左胸,低首道:“卑职江为,见过都尉大人。”
小丘嗯了一声算是答礼,继而说道:“我还有事要去见司主,刚才走出去的胖子是詹事府六品府丞,以他的官职还上不了我们的清洗名单。但他来鼓动曹真反对削藩,背后绝对不会无因,你带两个兄弟去挖一挖,说不得能钓到什么大鱼,也是大功一件。”
“多谢大人栽培。”江为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点了两个黑衣人,出门而去。
小丘又向院中瞧了一眼,见站着得都是黑衣人后,才转身出府。他一路疾走,不过片刻就到了一处荒废的院落,推开院门,走过照壁,里面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虽没有什么金碧辉煌之色,但也不显破败,内里时常有人员走动,传递文牍。
他直直走向后堂,在一处素雅的厅堂门口停下。
脚步刚停,屋中便有人声传出:“丘渊?进来吧。”
他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得见,抚胸施礼后才迈步走进。
厅堂中只有一人,甚为年轻,头带紫云冠,身着金蟒服,高踞上首,他左手茶几上一杯香茗还徐徐冒着热气。
陈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说道:“你来了,那说明曹真已然伏法。”
“是的,已经是第三十一家了。”丘渊声音平淡无波:“只是属下有一点不明。”
“说。”
丘渊疑惑问道:“曹真似乎并无反意,也没有他和秦王晋王联络的证据。”
陈安眼皮一挑:“怎么?你想为他鸣冤?”
丘渊一个激灵:“属下不敢。”
陈安淡淡道:“别说你不敢,就是我也不敢。曹真虽然没有任何不对,可他二子拜在上清剑派门下,就是取死之道。他本人领着詹事府,为内宫近臣,若有不臣之心,大家悔之晚矣,此举不过防患于未然而已。”
“属下明白了”,丘渊右手束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防患于未然就要灭人满门,这就是血司吗。
陈安好似看出他的心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跟了曹真三年,借着他的掩饰,报了大仇,对其人多有依眷,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属下并无异心,只是略有感慨罢了。”丘渊连忙恭敬道。
陈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你若要离去,保你平安一世,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丘渊坚定的道:“我即发誓效忠大人,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是教你武功,帮你报了仇,可我教你的那些速成之法,皆有隐患,你现在散功养身,还能来得及,否则……”陈安没有说下去,他相信这些丘渊都明白。
丘渊嘴角扯出一丝疑似笑容的表情:“这句话,大人您已经和我说了很多遍了,不就是活不过四十吗?人生七十古来稀,对丘渊来说,能平安活过四十岁已经是上天恩惠了,我丘渊前二十年报仇,后二十年报恩,此生足亦。”
陈安看着那张苍白的面孔,心下叹息。丘渊和杜坤一样是他的鹰眼之一,他被封为血司司主之后,总需要些亲近人手为自己所用。章霞朱琦等人都不愿随他离开暗司,血司固然威风,但都是最危险的任务,死亡率也高,不是一些嗜血的疯子很少有人愿意来这。就是陈安也是为了获得更大的报仇资本才欣然前来的。
对于丘渊,陈安当初是生了同病相怜之感,才出手相助,并没有期望什么回报,既然劝导无果,他也不再浪费唇舌,从怀中取出一粒弹丸,掷于丘渊,迎着后者疑惑的目光道:“这是元参养心丸,虽不能根治你身上隐患,却能稍稍缓解你的痛苦。”
丘渊目露感动之色,正要说些什么,却有脚步声响,已经成为血司卫都司的杜坤在这时走了进来,恭声道:“科道给事中秦沛已经伏法。”
他与丘渊不一样,他是练外功的,只是附毒于外,得陈安指点后,重修内功,手上残留毒素渐渐化去,再加上成为朝廷命官,此时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连说话都中气十足。
陈安眉梢一挑:“秦沛也在名单上?”
“呃。”杜坤表情一窒。
陈安双眼一眯:“谁的主意?”
陈安的声音中正平和,但不知怎么的,杜坤听了,额头立时泌出一层汗珠。
丘渊眼珠一转,插言道:“秦沛此人多次上书弹劾大人您,又常与北边暗通款曲,其人死不足惜。只是他身后的秦家乃章州大族,善后首尾颇为麻烦。既然杜都司拿下了秦沛,那一事不烦二主,对于秦家接下来的动作就要都司大人多费心了。”
陈安扫了眼丘渊,哼了一声,抬手自茶几上的一堆案牍中抽出一个小册子,甩手扔给了杜坤,沉声道:“你去解决。”
杜坤打开册子看了一眼见全是章州秦氏扎手的点子,首页第一行赫然写着“秦嵘”两字,介绍是沧州上清剑派冷清秋首徒。他眼睛骤然睁圆,宗师嫡传。
陈安还在那看着,杜坤不敢多想,小心地把册子收入怀中,才躬身领命。
第七十章 上清遗恨
陈安见此事了解,才换了话题道:“这此叫你们来,是要你们在清洗之余,把血司卫士整编,分为小队,化整为零,送入章州前线。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给我们找麻烦,我们也要给他们找点事做,这件事是现下首要,尽快去办。”
“是”,丘渊杜坤齐声应道。
之后,两人告辞走了出来,杜坤这才得闲向丘渊谢道:“刚刚多亏丘贤弟了,否则真有愚兄一顿好受。”
丘渊一笑:“杜兄言重了,司主对杜兄信重有加,即便没有小弟,司主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杜坤唏嘘不已,他跟随陈安有段时日了,知道以陈安的脾气,死罪是不会有,但小惩大诫免不了,这种苦头他可没少吃。他对前路本已经失却信心,谁知陈安晋升为血司司主,他也被陈安提为都司。
杜坤本来对当官没多大兴趣,可真正坐到这个位子上之后,发现以前对自己瞧之不起的世家大族,整日围着自己阿谀逢迎,旧日高高在上的清贵也用一种畏惧仰视的目光看着自己。这种感觉简直美妙难言,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自然干劲十足,饮水思源想到了陈安的好处,于是就把弹劾陈安弹劾得最厉害的秦沛给办了,以此想拍拍陈安马屁,但他一粗鄙不文的江洋大盗会什么马屁功夫,果然第一次拍马屁就拍到马蹄子上了。
杜坤搓着手,欲言又止,丘渊一看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笑道:“杜兄不必太过沮丧,司主所说应对,是指秦家接下来的动作。面对朝廷面对血司,秦家又能几分大动作的胆量。就算他胆量泼天,敢来京畿闹事,又能如何?他秦家是高手如云,可杜兄你也不是孤家寡人啊,他们要来,真能讨得了好处?”
杜坤一想确是此理,他现在是血卫都司,手下千把号兄弟,而且是训练有素的绝对精锐,再也不是当年当独脚大盗的时候了。什么秦家,害怕得该是他们才对,自己的思想还没转变过来,差点被那光辉耀眼的“世家”二字吓懵了头。
想及此处杜坤又得瑟起来,告别丘渊,心安理得的做回老本行继续杀人放火去了,同样是杀人放火,以前是犯法的,人人喊打,现在是合法的,人人惧怕。
整个京畿随着陈安的上位,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泰安坊在京城城南,虽是平民居所,但京城建造之时,引沔水入城兴盛漕运的同时又加强了城防,可谓一招妙手。沔水所经正是泰安坊,这也使得泰安坊航运发达,商业活跃,来往客商络绎不绝。
秦嵘站在泰安坊的一处胡同里,身着锦缎华服,唇上粘了两片胡须。他最近几年十分活跃早就上了暗司黑名单,所以出行之时不得不稍做修饰。
此时他正面无表情听着面前之人的说话,不露半分心思,直到那人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到:“清竹,这么说,我六叔一家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他面前叫清竹的男子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衫和泰安坊的平民没什么两样。听了秦嵘的说话,清竹肯定的点了点头:“狗皇帝太狠了,除了六老爷,整个京畿龙州被清洗的人家多达七十余户,简直就是一场大屠杀。”
秦嵘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握成拳头,微微颤抖,体现出他的心情不像表面那样平静,良久他才深深的吐了口气,松开紧握的双手,做决定道:“我们来晚了,既然如此就不能再让兄弟们白白牺牲了,通知郭师叔他们,今日申时三刻我们跟随闵家商队离开。”
清竹疑惑道:“少爷,郭大爷不是早就回来了吗?你没遇到他?”
秦嵘脸色一变:“你说什么?郭师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清竹吓了一跳,赶紧道:“刚刚我和闵家二公子才遇见郭大爷,他说他打探到暗司派遣精锐部队偷偷潜入沧章两州意图不明,要先回来禀告少爷您。我和闵二公子因为是打着采买玉器的名义,所以兜了一圈才回来,仔细算来,郭大爷早该回来了才对。”
“糟了。”秦嵘面色一紧,急声吩咐道:“你马上通知闵二郎,随时准备启航,并告诉我们在京畿的人手,立刻撤离,闵家那边就算了,朝廷一时半会还不会动他们,况且我们也需要留人在京城。”
清竹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不由担心地问道:“那少爷您呢?”
“我要去探探郭师叔的下落。”秦嵘语气已经平复了下来,再担心也没有用,不若安静地去想想办法,真正地行动起来。
“可,可是,听说这次主持清洗活动的是万毒鬼王陈安……”清竹显然也见识过海州的惨状结合谣言,对这个名字颇有忌讳。
“没什么好可是的,郭师叔一路护我南下北上,我不可能丢下他不管的。”秦嵘坚定说完,便不再理会清竹直接向胡同外走去。
胡同口一个衣着邋遢的闲汉,懒洋洋的靠着墙壁,右手在胸膛摸索,似乎在捉虱子。他看见从胡同口走出的秦嵘,眼睛一亮瞄在了其腰间的钱袋上,慢腾腾地凑了过去。
“怎么回事?”一道细密的声音在秦嵘耳边响起,秦嵘没有转身看身后的闲汉,嘴唇蠕动一丝声音传了回去:“郭师叔出事了。”
“我也去。”
“齐师兄,此行危险。”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齐毓也是上清剑派的弟子,怎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那,那好吧,但此行一定要小心,主持清洗的是万毒鬼王,他曾力压四大宗师,就算是师父亲至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而且其人精于施毒,端地诡异莫名。他属下血手杜坤魑鬼丘渊都是绝顶高手,不是易与之辈。”
“哼,堂堂血司司主又怎么可能亲自出手对付我们,杜坤丘渊虽然棘手但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只要不与他们正面对峙即可。”
“嗯,听了齐师兄的话,我思路清晰了不少,此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秦嵘的声音中明显带了一丝轻松之意。两人就这么一个扮羊牯,一个扮摸金儿把之后行止敲定。
“嗯,那就好,借你钱袋一用。”闲汉快走几步蹭了秦嵘一下,顺手摘了其钱袋。
秦嵘眉头一皱,一脸厌恶道:“干什么,臭要饭的,离老爷远点。”
闲汉连连打躬作揖,赔不是。这一幕给周围看客增加了不少笑料。
盛夏的天黑的比较晚,都过了酉时三刻,太阳还撅着半拉屁股在云层之外。
陈安走在一处精致的宅院中,侧首向落后自己半个身位的杜坤问道:“你说逮到上清剑派的人了?那怎么不送到暗司衙门,却带到这么个地方,你也算半个暗司出身,当知道什么人到了那里嘴都能被撬开。”血司只管杀戮,不管监禁,这处宅院是血司的秘密产业,以前是用来藏匿查抄大臣家美丽女眷清秀娈童,以供血司高层亵玩。陈安接手后很是清理了一番,之后就一直空置,直到这次被杜坤启用。
“的确上清剑派的人,是上玄剑仙郭玉,此人身份特殊,当能钓到大鱼,所以卑职私下将之扣留了下来。”杜坤欠身,礼数周全,他绿林出身,本不耐这一套,但自从做了三品大员后,自觉也是有身份的人,于是现学现卖。
“郭玉?你确定?”陈安站定,直视杜坤。
“对,是郭玉,有,有什么不对?”杜坤心肝一颤,不知哪出了问题。他跟着陈安也有不短时日了,但自从陈安成为血司司主之后威势日盛,有时他都不敢直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本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独脚大盗,整日里就在销金窟醉生梦死,可现在手握生杀大权,比睡女人和赌钱都有快感。只有真正得到了才害怕失去,对于能让他失去一切的陈安,当然小心逢迎。
人的堕落都有一个过程,起初他一无所有烂命一条,所以敢跟沈义伦叫板。即便被关了数年,吃尽苦头,在沈义伦面前还会自重几分。可现在他在血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反而胆子变小了,看着陈安一脸的谄媚之色。
“没什么不对,既然确定是郭玉,那我就不去看了,此事就交于你负责,你仔细审问,看看上清剑派还来了哪些人,把他们一网打尽。”陈安想到秦嵘就烦。
陈安思绪延绵想起了当初遇到秦嵘时的情状,继而又想起了慕晴,然后是慕少平,他心中一痛,立刻截断思绪,但却忖度着慕晴会不会跟着来,稍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上清剑派牵扯甚大,尽量活捉,捉到后,也不要交给暗司,都带到这里,由我甄选之后再做分配。”
杜坤当过他不短时间鹰眼,前后往事都清清楚楚,心领神会的道:“属下明白,属下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陈安挥了挥手,示意其离开。
第七十一章 旧情难泯
驱退了杜坤,陈安感到一阵烦闷,又想见慕晴一面,又怕面对她,想到慕晴伏在秦嵘怀中的情状,更觉酸涩难当。不由在这宅院中缓步溜达起来,以舒缓心情。
这宅院在京城西面,虽地处偏僻,但着实修建的雅致清宁,亭台楼阁水榭香闺面面俱到,栽培的花草树木也俱都名贵非凡。
这让陈安不禁怀疑这里是任中虚养外室的地方,更恶意地想这老东西把花园修建的如此别致,难不成还与他那些小妾在这里野战不成,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想及一副干瘦的躯体在这清幽庭院里伏在一具曼妙女体上耕耘,真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韵。
其实任中虚不过四旬左右,万没有他想的那般不堪,但陈安与他有杀父之仇,当然是怎么恶劣怎么往他身上编排。想到深邃处,整个清秀的面孔都扭曲了。
“咦,陈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是这里守卫?”一个声音把陈安从意淫中拉了出来,使其不禁暗自警醒,居然被人欺进了都不知道,看来还是心魔未去啊。
陈安抬首向发声处看去,却一下怔在了那里,秦嵘,他怎么在这里,不知道什么叫自投罗网吗。
来人正是秦嵘,他还是白天的那一件员外袍,一副富商打扮,身边跟着浑身邋遢闲汉打扮的齐毓。他二人一明一暗根据郭玉失踪的线索一路追查到了这里,血司都是些杀胚,做事自然没有暗司密探和刺客精细,留下些线索也是应有之义。他们追到这处大宅,便悄悄地潜伏进来,正要随便抓个人打探一下消息就碰到了独自行走的陈安。
秦嵘快步走上前来,拉着他就躲入了道旁林荫,齐毓紧随其后。
陈安艺高人胆大,倒要看看这货搞什么名堂,所以也没反抗,任其施为。
秦嵘没有急于自己的事情,先是介绍道:“师兄,这位是陈兄弟,慕姑娘的通家弟弟,在……在暗司任职。”
齐毓面色古怪地点了点头,对于慕晴他是知道的,秦嵘与之两情相悦,只待奏禀掌门就皆为伴侣,江湖儿女本没这许多礼数,秦嵘虽出身大家,但自幼失去双亲,一切事因都有掌门做主。只是不想慕晴还有个在暗司供职的弟弟。所谓通家弟弟,自不是血脉相亲,而是世家交好,可往往有时世交比亲兄弟还要靠谱,不是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么,此言可见一般。如此有些事不是不能利用。
秦嵘又向陈安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兄齐毓,都是自己人。”
陈安点了点头,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腹诽道:“放屁,谁与你是自己人。”他眼睛在秦嵘的脑袋上转悠,似乎在考虑从哪下掌。
秦嵘继续说道:“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此行前,你姐姐还托我寻你下落。”秦嵘是真不清楚陈安的身份,谁能将一个药店里抓药看病的学徒药童,和手握数万精锐的血司司主联系起来。哪怕慕晴告诉了他,陈安在暗司供职,他看着陈安那稚嫩的面庞,也想象不到其是海州旱魃灭世的始作俑者。
况且陈安这个名字太普通了,他上清剑派数千人中就有好几个叫陈安的。
陈安当初父母起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安稳一世,并没有考虑同名同姓的问题。
“晴姐,还好吗?”提到慕晴,陈安语带涩然,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那是他魂牵梦绕的人儿,可现在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最苦涩的是还要从情敌那里问她的近况。
“嗯,好,算是从慕伯父逝世的阴霾中走出,还时常念叨着你。你愿意跟我回去见见她吗?”秦嵘这句话试探开口,慕晴的确想见陈安,他正与之热恋,当然想满足其一切愿望,可不知陈安是否有所牵挂,带其一人走本就不易了,若再有累赘,他也是有心无力。
不待陈安说话,齐毓看他话题扯远了连忙插口道:“我们此行凶险,带上小兄弟多有不便,还是下次专门走这一遭吧。”
陈安大怒,你们当京城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太不把本司放在眼里了,有心抬掌就把这二人给废了,可想到慕晴不禁心中一软,又犹豫了,我已经害死了她爹爹,害她孤苦无依,若是现在连她情郎都杀了,她该怎么办。
秦嵘也觉得前路莫测,带着陈安说不定还害了他,便道:“齐师兄言之有理,陈兄弟你且暂时蛰伏,来日再来寻你。”说完就要与齐毓离开,陈安还在挣扎要不要出手,秦嵘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哦,对了,陈兄弟,刚刚你们抓来一人关在什么地方了?”
陈安面无表情,抬手指了指后院道:“后院东厢有一假山,山下有一密室,就关在密室第三层。”他在这宅院里清理不下数十次,对这里的构造可谓了如指掌,所以顺口就来。他当然不是附庸风雅,实在是因为这处宅院的前主人是任中虚,所以他对此格外上心。
秦嵘大喜,拱手道:“多谢相告,陈兄弟你赶快找个地方躲藏起来,马上这里会有场大战,免得殃及池鱼。”
“什么人?”秦嵘还待嘱咐什么,突然一声断喝传来,陈安识得正是杜坤的声音,他刚刚的确是去审讯郭玉去了,只是他那些手下为了在他面前表现,一个个精神抖擞,拿出浑身解数,十八般武艺样样在郭玉身上试了一遍,奈何这位都司大人是半路出家,前身是个绿林盗,只会些江湖上的把式,哪里见识过圣庭的手段。这些个血司卫士的家什活计没在顶头上司面前显眼,反而把这位新任都司给惊吓到了,杜坤看得是毛骨悚然菊花发紧,于是假托不适出来透透气,正好撞到从林荫中走出的秦嵘二人。
说起来秦嵘二人也是误打误撞,若非陈安新组血司,一切建制都是草创,无法面面俱到,还没来得及在这里布置防卫,哪容得他二人摸到此处,真以为圣庭衙门是江湖堂口不成。
秦嵘二人也不答话,相视一眼直接朝杜坤冲去,欲要先把这黑脸汉子快速解决,否则让其招来更厉害爪牙可是不妙。
也须怪不得他们不识得杜坤,在他们想来圣庭高层在自家地盘哪个不是前呼后拥,况且杜坤当官后,自矜身份,理净胡须,拿捏仪态,早不复江湖草莽的气势,和他们的印象大相径庭。
杜坤再怎么说也是老江湖,这点警惕心还是有的,见他二人一言不发直直冲过来便知不妙,雪亮长刀出鞘,刀上血槽在烛光灯影之下,泛着妖异红芒。
秦嵘二人见识了赤痕,心中一凛哪还认识不出,咬了咬牙,索性不再伪装,纷纷展开身法向杜坤扑去。
秦嵘自袖中撤出一把折铁扇,扇骨作剑刺向杜坤面门。
齐毓在腰间一抹,一柄软剑弹出,削向其下三路。
杜坤也是了得,左手五指弹出,拨开秦嵘折扇,右手握刀反撩去削齐毓手臂。
双方你来我往瞬间交手十数招,但让陈安大跌眼镜的是,杜坤竟被这二人压着打。杜坤的实力他是知道的,已经打开天生九窍,只待冲开经外奇穴就能成就气道宗师,就算手上的功夫略逊秦嵘齐毓这种武学名门,也还有十几年的经验在,怎会如此不济。
转念一想,陈安便即明白,他当是顾忌藏在林荫中的自己,还以为秦嵘二人另有援手,不敢尽力施展手段。
好笑之余,他便即从林荫中走出,他本意也没想隐瞒什么,这一切都只是秦嵘自说自话罢了。
秦嵘二人背对陈安还没察觉,杜坤却眼前一亮,脱口道:“司主大人。”
秦嵘齐毓被这一声喊,吓的亡魂大冒,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他们可不会认为杜坤使诈,他二人合力才勉强将杜坤压制,听到动静的血司卫士已经纷纷赶来了,杜坤只要拖住自己二人一时三刻,自己等人只能束手就擒,没必要多此一举。
齐毓反应最快,抖手打出数枚银弹,炸开一片白雾,转首向秦嵘喝道:“走。”
秦嵘脚尖点地,倒飞向后,手中折扇斩向陈安颈项,只是折扇在半空中是突兀地变成了扇刃向上,扇背在前。
陈安面色古怪,这家伙倒是好心,临走还不忘把自己击伤,表明与自己的敌对立场,以便不连累自己。
陈安虽知他心意,可不会真地去挨这么一下,那就不是装傻,而是真傻了。他也不会去领情,自己才是强势的一方,为什么要领情。
他右掌一竖,单掌拍出,寒炎两极掌。
秦嵘瞳孔一缩,只觉面前冰山崩塌,流星火雨坠落而下,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状完美契合在一处,都是同样的惊心动魄震撼人心,半点也没有碰撞消融,而是相辅相成威势递增。
刚刚阻住杜坤的齐毓正准备施展轻身功夫离开,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力生生定在地上不能动弹。
宗师,真正的宗师,他们身为宗师嫡传对这种蕴含武道真意的情状一点也不陌生,正是宗师手段。
此时秦嵘要还不明白此陈安就是彼陈安的话,那也白在江湖上混这么久了。可是对他来说一切都晚了,如此正面一击躲无可躲,只能徒劳地运起全身真气相抗衡,不甘心的是还连累了齐师兄。
他的确是天之骄子,又被宗师教导,上清剑派能培养出两位宗师就能培养出第三位,他几乎就是铁定的未来宗师。可再天才之人,夭折的话,也同样只是一黄土。
陈安看着他绝望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慕晴伤心欲绝的样子,这一掌却是拍不下去。
可是此时这一掌中蕴含的霸烈奥义已经攀升到了最巅峰,毁灭气息把刚刚赶到的血司卫士都震慑的动弹不得。
罢了,陈安一声叹息,意念尽去,没有意念支持,掌势中的真意全消,只剩下纯粹的掌力,寒炎两极掌的威力大减,十亭中去了九亭。
但就剩下的这一成不到的威力对于秦嵘齐毓这两个真气大成周天圆满的高手依然难抗,被震的五脏俱损身受重伤。
两人都是名门大派悉心培养的心血,尽皆是心智坚定之辈,即便如此逆境也不愿放弃,依旧鼓起余劲,展开身法逃离。
刚刚被陈安掌势逼得退出三丈远外的杜坤神气起来,大喝一声:“哪里逃?”就要带人去追。
却见陈安一挥手道:“不用追了,两条小杂鱼罢了,小心是调虎离山之计,还是回去看好郭玉吧。”
杜坤一怔就要分辩,那人是冷清秋首徒秦嵘,章州秦家嫡系,不是什么小杂鱼,是条真正的大鱼,至少比郭玉大多了。可他一碰到陈安的眼神,立时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应是,带着手下向后院走去。
陈安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嵘离开的方向,也转身离去。
第七十二章 北望幽云
秦嵘搀扶齐毓踉踉跄跄地来到沔水之畔。陈安下不定决心杀秦嵘,那大半掌力自然是齐毓生受了,所以他受伤极重,被秦嵘拖着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过去。
虽然一路上都没人追赶,但秦嵘赶到这里才真正松了口气。
此时夜色已浓,远处码头上泊着一艘大船,船上之人见了逃来的两人,连忙下来接应。把两人安置上船后,立刻起锚,连夜离开了京城。
船舱中,齐毓躺在床上,一个长衫青年坐在床边查看他的伤势,另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侍立一旁,还有就是清竹和秦嵘。秦嵘强撑着身体,向坐在床边,看顾齐毓的长衫青年问道:“闵二郎,齐师兄怎么样?”
闵行之眉头深蹙不答反问:“怎么搞成这幅模样?”
“我们遇到了万毒鬼王,都是我害了齐师兄。”秦嵘沮丧道:“齐师兄还有救吗?”
闵行之看了眼身边的老者,见对方点了点头,才说道:“情况很不妙,为今之计,只能合我、钱伯两人之力将其体内异种真气驱除,等到回归上清剑派,再请你师父施救了。”
秦嵘咬着牙,如今郭师叔没救出来,齐师兄又成这个样,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袭上心头。
闵行之催促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为齐世兄疗伤。”
秦嵘点了点头带着清竹走了出去。
走廊上,秦嵘首次感觉江湖的险恶,他自幼资质过人,又出自宗师门下,年纪轻轻就真气大成周天圆满,下山之后更是从未遇此败绩,就算打不过,逃还是能逃掉的,而刚刚,若非陈安收回掌中真意,自己和齐师兄哪有幸理。秦嵘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心神震荡一时难以平复。
清竹随他许久,看他颓丧的样子,心中也不好受,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强笑道:“少爷,万毒鬼王乃天下有数的高手,能力压四大宗师,您能从他手下逃生,足以自傲了。”
这么说话还不如不安慰,秦嵘心中更感酸涩,清竹没见过其人,不知其人之年轻,慕晴可是口口声声说是她弟弟,自己就连往养颜有术的老怪物身上安的想法都没有。对方应该是看在慕晴的面子上才饶了自己一命,我秦嵘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要靠女人的面子苟活,可悲可恨。
感觉到自家少爷越来越低落的情绪,清竹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得闭口不言,走廊中一阵沉默。
良久,房门打开,闵行之一头虚汗走了出来,钱伯倒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秦嵘赶紧迎了上去,开口问道:“怎么样?齐师兄怎么样?”
闵行之张口正欲回答,却被钱伯抢先道:“秦少侠,你们遭遇万毒鬼王,对方一供出了几招?”
秦嵘嘴唇喏喏,艰涩的道:“半招。”
“半招?”闵行之和钱伯一怔,好在他们也是名门出身,旋即明白过来,宗师招数不附真意法理确实只能算半招。
闵行之叹道:“万毒鬼王果然名不虚传,能力压四大宗师的传闻应当也是不虚,刚刚我和钱伯合力也只能将其残余真气镇压,想要驱除……”他摇了摇头吐出一个字:“难。”
清竹膛目结舌,实在难以想象宗师手段,秦嵘早有所料,倒没太过惊讶,只是依旧颓然。四人脸上俱都遍布阴云,相顾无言。
……
圣庭,徐谦的书房中,陈安躬身侍立在旁。
徐谦坐在桌案之后,冲他笑了笑,一指面前座椅道:“别这么拘谨,你现在也是一司主事,几可与我平起平坐,要适应自己的身份。”
陈安没有推辞坦然坐下。
徐谦眼中的欣赏又浓烈一分,言归正传道:“从上次抓到的上清剑派奸细嘴里挖到什么没有?”
“他们只是来策动,朝中反对削藩的声音,做一些无谓的挣扎罢了,其实现在南北秣兵历马,再纠结于削藩的话题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应该只是秦王的缓兵之计,拖延朝廷备战的脚步。”陈安说着自己的看法。
徐谦点了点头,肯定道:“不错,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最是让人恶心。”
陈安适时插言:“我们亦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徐谦诧异望了过来。
陈安谦逊地微微低首,口中继续说道:“血司分正面战场的尖兵部队,和突袭暗杀的特殊队伍,前者可随陛下亲征,后者可潜入敌境肆意杀戮,扰敌清宁,双管齐下,我军必胜。”
徐谦眼珠一转,玩味地笑道:“那你想怎么在敌境制造混乱,只靠肆意杀戮?”
陈安眼皮一跳有种被徐谦看出心中想法的感觉,但还是保持声调不变道:“世家门派乃一地基础,毁其根基才能连根拔起。”
徐谦直直地盯着他看,陈安面色不变与之对视。
良久徐谦才叹了口气道:“那你可知,世家门派不止是一地根基,也是国家根本。世人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却不能给水一个准确定义。其实这里的水指的不是平头百姓,而是世家精英。百姓知道什么,给他们一口饱饭吃,就不会有人造反;可世家精英不同,他们坐拥最大资源却还想要更多,如此贪心,朝廷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给他们更多,是何原因?还不是因为整个朝廷都是由世家精英构成的。”
徐谦顿了一下等着陈安消化后,才继续道:“你说世家门派是一地基础,不算错,也不算对,世家勾连远超你之想象。就拿被你杀死的秦沛来说,其人族兄秦朗不一样好好地任职工部侍郎,再说他堂弟秦毅,现在正是秦王幕僚。”
陈安喃喃道:“还可以这样?”
“哼,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世家惯用的伎俩,如此秦王败,章州秦氏保驾朝廷有功,朝廷败,章州秦氏更是从龙之功。这才是世家长盛不衰的生存之道,不止章州秦氏,天下世家皆是如此。”
“那门派呢?”陈安试探道。
“门派不过就是世家扶植的武装力量。”徐谦悉心解释道:“就拿天下第一大派上清剑派来说,他集合了北方各大世家的力量,甚至与中原世家也有勾连,即便我们这次平定北方,上清剑派亦可凭依世家苟延残喘,甚至现下派人去肆虐,还会遭到世家强力反弹。”
“多谢大人提点,是属下想法太过简单。”陈安虚心受教,只是心中还有点不甘。
徐谦似是看出他的不甘心,微微一笑道:“你的提议也非全无建设,若仔细操作也是可行的。”
陈安眼睛一亮,急声道:“愿闻其详。”
“稍安勿躁。”徐谦老神在在地道:“秦王治下许多门派有世家的影子,当然也有许多门派没有世家支持;有世家支持的门派当中还有许多是偏居一隅的地方氏族不被中原世家所认可。所以你只要递上一份适宜的名单,我想皇上会同意你的想法的。”
他特意在“适宜”两个字上加重语气,陈安立时心领神会,目放异彩,拱手施礼道:“属下一定不负大人厚望,就在这几日,当拟定一分合适的名单由大人过目。”
徐谦笑了笑,从袖子抽出一封密函递到陈安手中。
陈安诧异道:“这是?”
徐谦缓缓道:“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吗?”
“我……”陈安想说些什么,却被徐谦摆手打断道:“你不用否认,你自第一天接任务起,何时有过自己的想法主意,什么时候主动与我分忧过?这次如此积极献计献策,你不觉的突兀,我还觉得怪异呢。”
陈安脸色涨得通红,却听徐谦又道:“你不必如此,谁任务之时不会夹带点私货,只要大方向没错,是为国效力,为主分忧,就不算做错。况且皇上当年将任中虚架空之时,就注定了他的下场,他再怎么飞,又怎么能飞出皇上的手掌心。而你,就是执行者。”
陈安想想自己的目的和朝廷的目标似乎没有什么冲突,反而在某些地方完全吻合,便心安理得起来,坦然接受徐谦的好意:“多谢大人。”
陈安起身就要离开,对于任中虚,他早已迫不及待。
徐谦伸手止住他道:“你且住,我话还没说完呢。”
陈安站定,疑惑向他看去。
徐谦面色肃然,沉声道:“我知你武功了得,但小心使得万年船,做任何事情都不可大意。其实当年被架空之人,不止任中虚一个,还有明司司主苍穹鹰神宋守,暗司司主鬼蜮苍叟魏兰生。这一次和任中虚一起逃离京城的正是这二人。他们在先帝时期就是结拜兄弟,感情甚笃。你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了吗?”
“他们什么修为?”陈安已经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沉着问道。
“宋守为明司司主三十二载,比我在圣廷的时间还长,修炼的是鲲鹏飞天图,一身艺业不在我之下。魏兰生在武功一途倒没什么建树,但他精通机关陷阱,还善制火器暗器,实在是个危险之人,你一定要小心。”
陈安可是知道徐谦的修为,在宗师中也是首屈一指,就算内力不如自己,但在武道法理上面还是走在自己前面的,连他都说危险的人,陈安自然警醒万分。还有宋守,这个人连陈安都听过他的大名,那是不折不扣的老牌宗师,这种人看看商万神就可见一斑,绝对的老而弥坚。
不过陈安也并不害怕,若是这点场面就想吓阻他,那他也枉负了最年轻宗师之名。
陈安走出徐谦书房,展开徐谦交给他的密函,上下扫了一遍,便将之握在掌心搓成飞灰。
他脸上流转着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云州清河么,任中虚,等着我。”
第七十三章 京畿清平
明月高踞夜空,骄傲地为大地披上一件银纱,使整个世界都朦胧了起来。
一道小小地身影偷偷地摸到庭院中的石桌旁,接着月光仔细地阅读着手中的纸张。如痴如醉地吸收着上面的信息。
“你在做什么?”一道突兀的声音,把那小小地身体惊得一个颤栗,第一时间把手中的东西藏在背后,才转过身来,看向来人,嘴唇抖动中挤出一句话:“师,师父,这么晚,您,您还没安歇啊?”
陈安深深地看了林雯一眼,声音平淡道:“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这做什么?”
“我,我……”不待林雯回答,陈安继续道:“你身后藏的是什么,拿出来给师父看看。”
林雯目光闪动,一丝羞涩之意浮现面颊:“是,是女儿家的东西。”
陈安一怔,接着嘴角抽动一下,阴阳怪调地说道:“是么,原来是女儿家的东西啊,那师父就不方便看了,你可要收收好。”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在林雯身上打量,一股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
林雯头皮发炸,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肉,而陈安的目光就像是那把菜刀,在自己身上比量着下刀的位置。那古怪的腔调依然往她耳朵里钻:“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会是不舒服吧,若不舒服一定要告诉为师,就算是女儿家的病,为师也会看,可千万别藏着掖着的,到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多,多谢师父关心,小雯,小雯没事。”林雯每说一个字就感觉陈安的目光危险一分,当说道“没事”两个字时,一阵如有实质的压力瞬间禁锢住自身十步方圆。
就在林雯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一道生涩话音在旁边响起:“安,雯,你们,做什么?”
一瞬间那庞大的压力消失的无影无踪,蝉鸣声响,微风轻扫,整个世界眨眼之间变得生动起来。
清宁站在远处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俩。
“哦,没事,我和小雯闲聊。你怎么还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陈安的笑容柔和,全然不似刚才的诡异情状。
“雯,绣。”清宁甜甜一笑,举了举手中绣了一半的锦帕。她说话还不熟练,尤其还是中原官话,但陈安总是能明白她的意思:“找小雯教你刺绣啊,都这么晚了……”
“不,困。”
“好吧,好吧”,陈安宠溺地道:“去吧,别太晚啊。”后面一句却是对着林雯说的,他笑容和煦,即便在清冷的夜色中也能暖人心田,跟刚刚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这让林雯怀疑先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清宁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冲陈安一笑,拉起林雯就离开了这里,转过拐角处,隔绝了陈安的视线,林雯趁清宁不注意,把背后的纸张收到袖中,那纸张的抬头处赫然写着“万虫蚀心散”几个小字。
陈安目送他们离开后,脸色立刻变的阴晴不定:“杀了她的确可以解决问题,可我为什么不能学着去相信呢?也许我应该给她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一夜无话,翌日,陈安把林雯叫到了药房,因为昨天的事,林雯心中颇为忐忑。
可还不待她有什么想法,就听陈安开门见山地道:“小雯,为师发现你不适合学习《济世方》,是为师太想当然了。”
“师父,我……”林雯面色一惊,急声说道,却被陈安挥手制止,只听陈安继续道:“《济世方》是为师父亲唯一的遗物,家父收藏编纂的其他的医学圣典,都已随他附之黄土,所以为师想要给其寻觅传人,难免心急了点,你一来,为师就把《济世方》传授给了你。可通过这短时间的观察,发现你没有学医的志向,所以为师另有两法相授。”
陈安在一旁桌上,放下两样东西,一张绘有奇异动物的兽皮,一本蓝皮书册,上面有着“五毒真解”四个大字。
陈安先指了指兽皮,说道:“此乃十二神相引导术,练之可强身健体,只是上面的上乘功法,你须得生出真气才能修炼,否则就会像上次那样,走火入魔。”他说道上次之事,林雯面颊一红,霞飞双耳。
陈安又指了指蓝皮书册道:“这东西你应该不陌生,在海州时,我为了教你辨药,已经传授了部分与你。可我还是要告诫你一句,以毒药之力代替真气,虽然威力巨大,可隐患也是不少,而且还要忍受非常人般的痛苦,甚至最终能走到什么地步,为师也不知道,五行轮转之法只存在为师的设想之中,至今没人实验过。”
林雯心思电转,他怎么会这么好心要传我真功夫,昨晚他还想杀我的。
可不待她继续深想,陈安已经开口道:“现在告诉为师,你的选择。”
林雯来不及想太多,只想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脱口道:“师父,我选五毒真解。”
陈安目光一暗,却似早有所料一般,将蓝皮书册拿起递到林雯手中:“基本药物常理你已经背熟,这上面的思想理念,你先拿去看,不懂的再来问我,从明日起,每日卯时,为师为你解惑。”
林雯接过五毒真解,难掩喜色,这本书她渴望很久了,里面有着不用真气也能与江湖各大高手争锋的秘密,可谓一步登天之物,虽说隐患多多,可陈安不也没怎么样么,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翻阅。
陈安看她高兴的样子,几乎掩饰不住的杀意在眼中闪过,但想到要给对方一个机会,不若彻底放手,也许……也许她真的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很多事情盖棺才能定论。于是他连忙起身离开,不让小雯察觉出他的异样。
一个月后,陈安的密室药房中,林雯洁白如玉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一只土狗的脑袋上。那只土狗立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浑身毛发脱落,一时三刻就化为了一滩脓血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一丝喜色在林雯白净的脸庞上浮现,却听身后的陈安道:“血煞掌,全靠掌中蕴含的噬精化血膏,以特种手法打入敌人体内,中者立毙。只用一个月你就已经掌握黑风掌,黄泉一指这几门功夫。果然是真下了一番苦功。”
林雯赶紧转身恭敬道:“还是师父教导的好。”
陈安没有说话,双眼看着林雯似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林雯也不敢打扰,在一边默默地温习刚刚学会的招式手法,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似乎陈安一个月的悉心教导,早让她忘了其当初展露的杀意。
良久,陈安才再次开口道:“你学的这些以毒代气的功法,都要求先吸摄毒物,再释放出去,虽然威力巨大,可都是些先伤己再伤人的方法,如此练下去,不等你大成,你的身体很可能就先被毒物腐蚀败坏了。”
林雯小脸一白,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陈安如此说定有下文。果然,陈安继续说道:“为师能够练成这几门功夫的原因,是因为为师掌握了一门技艺,那就是行血咒。”
“行血咒?”林雯疑惑道。
“不错,但凡毒药,除了几个特定的腐蚀性烈毒,其余之属都是作用于人之气血使人致命。若能自如控制自身气血,那对与天下大部分毒药,都可绝对免疫。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百毒不侵的方法,只是时人没用对药罢了,可一旦修成了行血咒,那天下间能对你造成伤害的毒寥寥无几,大多都可以分辨,几乎就相当于百毒不侵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为师就将行血咒传给你。”
林雯大喜道:“谢师父。”
……
三个月后,京畿十里长亭,密密麻麻站着数十位黑衣人,每人腰间皆佩戴一枚银制令牌,上面镌刻之一条展翅欲飞的蛇,以红宝石做眼,栩栩如生。陈安端坐其中闭目养神。这三个月来他着实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每日就是教导林雯学习《五毒真解》,还有就是把十二神相引导术的健体之法传于清宁。
这种平静的生活让陈安一直紧绷的神经都彻底放松了下来,现在他将北上,正式地踏上复仇之路。
感到时间差不多了,陈安睁开双眼,看向面前之人,开口道:“这一次虽是我血司重组以来第一次任务,可大家都已经是绝对的百战精锐了,许多细节已经不需要我再多做置喙,我只提醒一句,皇上御驾亲征将在一月之后,这一个月里,我们必须将名单之上者全部清除,你们可明白?”
“明白。”声音整齐划一,如从一人口中吐出。
陈安满意的点了点头,向杜坤看去:“这次血司兵卫由你带领,随皇上御驾,一定要万事小心。”
杜坤上前一步,挺胸收腹,保证道:“定不负使命。”
这时,丘渊皱眉插言道:“大人,您真要独自一人出发?”
“嗯。”陈安肯定道:“不错,我目标太大,成为血司司主后,已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密探了,时刻都有人监控着。这次任务虽瞒不过对方耳目,但也能让他们摸不清我们的实力。我若跟你们一起走,反而暴露了你们,起不到奇兵之效。”
陈安如此下了断言,丘渊的确不好在多说什么,只得退回班列。
看到所有人都不再有什么意义,陈安最后说道:“好,这次由我来引开他们的目光,你们兵分数路,分头行事,一定要在二十天内,将自己的任务解决,二十天后我们在云州清河会面。现在,出发。”
随着陈安“出发”二字,整个血司犹如一台精密的机器,迅速启动起来,这次他们除了要削弱秦王的支持力量,还要为周帝的御驾亲征扫清道路。他们潜伏的潜伏,赶路的赶路,待命的待命,有条不紊的展开了针对幽云的计划。
第七十四章 太岳剑宗
陈安打马扬鞭,一骑绝尘。
忽然,天空一暗,“嗡”的一声,无数箭矢自道旁丛林射出。箭杆长约七寸,箭尖以精钢打造,刃面平滑无暇,在阳光下泛着幽兰的寒光。这种箭自然不是弓射出来,而是大周军队最强神兵,二十一发连珠弩。
这种机关术大成的强弩每一只都可以瞬间连发二十一箭将一个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射成刺猬,而此时看这遮天蔽日的情状,绝对不下二十支齐射。
陈安面不改色,伸手解下披在身后的黑色大氅,凌空一兜,无数箭矢就如同乳燕归巢一般,尽数被大氅收入其中。他动作不停,在马背上扭腰摆臂,将大氅一抖一展,其中箭矢原路返回,听其破空之声,竟比来势更疾三分。
林中一阵闷哼响起,转瞬之间寂静下来。
此时陈安已然扬尘而去。
沧州夏日艳阳的毒辣,能使每一位旅人望而却步,午时烈阳尤胜。陈安纵然内力深厚也不想在这么个时辰玩命赶路,反正他时间充裕也不紧这一时片刻。
牵马来到路边的一处面摊,拴好马,走进遮阳篷,要了碗阳春面陈安就大快朵颐起来。
唏溜溜地一碗面下肚,陈安精神振奋了不少,将空碗一掷,捏出七枚铜钱,朗声道:“老板,收钱。”
面店老板是个和和气气的白胖老叟,闻言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刚走近陈安五步范围,就见其手中的铜钱居然飞了起来,化为七束金光,直朝自己以及另外两桌食客激射而去。
面店老板应声而倒,同时倒下的还有其他六位食客。
陈安面色不变,懒洋洋地抓起行囊,亦步亦趋地走向自己的座驾,翻身上马,离去,此地只留下六具额头有着一道血痕的尸体。
良久,两道人影出现在此地,看到这里的情景尽皆一愕,急急赶上前来仔细检查。
其中一个头戴儒巾做文士打扮的白面中年人,双目赤红,瞪着另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汉子,咬牙道:“你个蠢货。”
劲装汉子一脸惶恐,嘴唇喏喏发不出声音。
中年文士气的颌下三缕长须都抖个不停,他颤抖着声音向劲装汉子质问道:“是谁给你的胆子去伏击宗师的?”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劲装汉子好容易挤出一句话。
“你不知道?去你妈的不知道。宗师要这么好杀,还叫宗师吗?”中年文士终于骂出了粗口,他脸红脖子粗的继续吼道:“这些可是王爷花费巨大代价才送进沧州的精锐,现在全被你给毁了。二十八个神弩手,七大绝顶刺客,连个响都没听到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他心都在滴血啊,要不是王爷为表现礼贤下士的姿态,以这个蠢材为主,以自己为副,哪会出现这种情况。
劲装汉子被骂的一脸衰样,但还是不服气的小声嘟哝道:“刚刚我查过张平,屈茹的尸体了,他们死前并没有暴露,这魔头是怎么发现的?”
中年文士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是谁?他是万毒鬼王,万毒鬼王杀人需要理由吗?别说是伪装的杀手,就算是真正的平头百姓,你见他手软过吗?”
事实上正如中年文士所说,陈安的确没有发现那六名食客的异样,只是顺手将之击杀,如果这些人真是刺客,那就恰到好处,如果不是,那他们看到了伏杀自己的一幕也难逃被灭口,死谁手里不是死,既然自己碰到当然就做做善事给他们个痛快了,他做事一向简单粗暴。
中年文士又走到陈安刚刚坐着的地方,端起其用过的面碗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面色铁青的将之狠狠砸在地上,摔个粉碎,冲着劲装汉子继续骂道:“你是白痴吗?居然对万毒鬼王下毒。”
劲装汉子无辜地道:“不,不是毒,只是些**,你说过,毒对宗师没用。”
中年文士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觉得对万毒鬼王来说,毒和**有区别吗?”
劲装汉子彻底的无言以对了,他本是云州绿林的好汉,这次存了投机之心,拜在秦王门下,并被委以重任潜入中原,并在王府管家,也就是中年文士的指示下,负责监视陈安。他一时立功心切,又对宗师没有什么直观认识,结果就成了眼前的烂摊子。在他认为的必死之局,陈安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那种超凡入圣的力量,让他此时都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他颤声问道:“刘管事,宗师既然如此之强,我们拿什么对付?”
中年文士见他面有惧色,心道:不好,这个孬货别是吓破了胆子想投敌吧,不行我需用话语震慑住他,多透漏出些东西也是在所难免了,于是道:“哼,他们有宗师,难道王爷就没有宗师了吗,上清剑派掌门冷清秋已经旗帜鲜明的支持王爷,此时就住在王府,任何宵小也别想造次。”
虽然宋守等人也投靠了秦王,但中年文士还是觉得镇压沧云两州二十余年的月华剑对面前的云州土鳖更有威慑力。
果不其然,劲装汉子立时肃然起敬,刚刚的退缩之意早抛到了九霄云外,诚声问道:“原来如此,宗师自有宗师对付,那刘管事,那我们现在的任务?”
提到这个刘管事就想来火,但也知道再发火也于事无补,只得沮丧道:“现在我们人手不足,根本追不上那煞星,只能先行撤退,在清河守株待兔。”
“还是刘管事有见地,事不宜迟咱们出发吧,先到清河设下陷阱埋伏这群兔崽子。”劲装汉子也不想面对陈安,急声催促。
中年文士已无力吐槽,这当强盗的就知道埋伏陷阱,设陷阱也要有情报啊,你连对方多少人都不知道,设多大的陷阱啊,设小了撑死你,设大了间隙定多,屁用没有。这种人怎么能平平安安这么多年还没被那些侠女侠少给端了的。
陈安奔出一程,忽然发现那种若有若无的被监视感觉消失了,不禁心下愕然,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早知道他们就这么点人手,自己就手下留情了。
他思索一阵,觉得丘渊他们应该也差不多都散开了,就算稍有差池,对方应该也拿不出更多的人手。自己已经完成了目的,之后只要赶到清河与他们汇合就行了。如此便不需要再着急了,正好可以干点自己的事情。
到了云州地界,距离清河就只有三日路程了,陈安直接弃马步行,换下一身招风的行头,俨然便是名普通的浪子少年。
昭阳县城的古韵酒坊里,陈安坐在二楼靠窗户的位置,把一粒花生米的红衣碾碎,花生仁送到嘴里,就着一口浑浊的老酒下肚,好不惬意。
既然不用赶路,陈安索性便悠哉起来。他以前一直过着匆匆忙忙四处奔波的日子,现在回忆起来,只得对自己所背负之事,一笑置之。
沧云两州都是民风彪悍之所,江湖门派林立,陈安看着来来往往执刀拿剑的江湖侠客,着实体验了一把游剑江湖的乐趣。
“啪”的一声,酒坊中的说书人将醒木一拍,调着嗓子说道:“……想那罗仙娘何许人也,只见她将锦帕一展,就将那头怪异妖兽吸了进去,她又拔下头上发簪,迎风一挥就变作一柄三尺长剑。就在她要用这变化出的宝剑,将那妖兽斩杀之际,忽听远处有人喊道:‘剑下留人’。罗仙娘动作一顿,向声音来处看去,竟是旧识,你道那来人是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次奥,方半截,你他娘的尽在关键时候熄火歇灶。”说书先生姓方,经常靠卖关子赚取银钱,这本是经营之道,应有之义,可对这一群欲求不满的粗鲁汉子哪有道理可言,立时有不人不满地大声叫嚷,还给他取了“半截”的外号。
说书先生可不管这些,你们这帮兔崽子听爽了,我可就要饿肚子了。他立刻收拾东西走人,省的听到那些污言秽语,怄气。
他一走,酒坊中立时沸沸扬扬地讨论起来,故事么,说的就是个谈资,只自己看了偷着乐哪能畅快,当然是和一些志同道合之辈讨论讨论显摆自家见识,才能将快感发展到最大化。
陈安素喜静,对此只是冷眼旁观。忽听身边一道娇弱的声音响起:“师父,这世上真的有妖怪吗?”
陈安大感纳闷,人家讲的是神仙大战妖怪,是个正常人不是应该问“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她不问神仙问妖怪,这人生得有多消极。
他忍不住向邻桌瞟了一眼,只见那坐了三男一女,刚刚的问话正是出自那唯一的一名女子之口。其实说是少女更为合适,因其只有十四五岁左右,刚刚及笄的模样,眉目精致,只是皮肤太过白皙毫无血色,好似有病在身,淡粉色的双唇似也证明了这一点。
陈安一眼就看出她是手少阴肺经出了问题,至于到底是什么病,这对于陈安这个半吊子医生,可看不出来。
她所询问之人,是这一行之中最年长者,约有五旬上下,三缕长须垂胸面庞白净,只是眼白隐有黄斑,略显浑浊。这对毒道大家陈安来说倒是能看出来,其不是得病而是中了金环蛇毒,至于他能这么妥妥当当地坐在那,却是其内力深厚,普通的金环蛇毒也奈何不得他。兼且施毒者,用了一些麻痹神经的药物混杂蛇毒使用。这种方法虽会减弱蛇毒,却能让毒性更缠绵,非特殊手法不可解除。
另两人都是年轻男子,一者二十出头面容方正,严肃沉稳,面上还带着名门正派的自矜;另一者十七八岁虽眉眼清秀,却一脸惫赖之色。
这四人都穿着一身蓝底白衬,腰配宝剑,显得格外爽利。
一则情报迅速在陈安脑海浮现,太岳剑宗,沧州大派,派中有一剑镇河岳孙庆,擎苍剑何为等高手。背后是沧州大豪孙氏,河洛大族韦氏,中立阵营,与秦王和朝廷皆无瓜葛。
关键是最后一点,让陈安对他们失去兴趣,既没有对其救治的意思,也没有上去补一刀的想法,继续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走神。
第七十五章 论道宗师
那一桌上,老者还未开口,方正青年先接话道:“这都是些江湖艺人编纂出来,赚取茶资的。哪里真有其事?韦师妹你不要多想。”
少女不解道:“那神仙也是假的吗?”
方正青年点了点头道:“当然了。”
“可是程师兄,云师兄说那幽谷医仙就是仙女下凡的啊。”少女疑声道。
另一边端坐的云姓少年听了此话,一口酒呛在喉咙里连连咳嗽,他本是少年人对美好事物的热切遐想,此时被自家师妹当众说出,大感尴尬。
程钧瞪了他一眼,转而向少女道:“别听他胡说八道,幽谷医仙也是凡人,只是她医术高明所以我们才尊称她为医仙。”
少女目光暗淡下来,声音细弱像是自语像是希翼地道:“她也是凡人啊,那她能治好我的病吗?”
程均一怔顿时语塞,一旁老者出声安慰道:“莹莹,你放心,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为师,为师一定会治好你的病,如果幽谷医仙治不了,为师就带你北上寒原寻找北圣前辈,以他老人家的宗师手段,定能祛除你的顽疾。”
“宗师?宗师能治好我的病吗?”少女双眼一亮,得到老者肯定颔首后,又看向云姓青年,似乎对后者更信任一些。
云姓青年刚刚才缓过来一口气,见少女望了过来,连忙胡诌道:“师父说得对,宗师能耐多大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几如神仙……呃”。他说得眉飞色舞宛若亲见,可看到程均瞪得滚圆的眼睛,后半句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去,讪讪地埋首于吃食当中。看来他因乱吹牛,没少被对方教训。
少女天真地赞叹道:“真的啊,宗师真有这么大能耐。”
老者捋须笑道:“莹莹,别听云清这小子胡扯,宗师是厉害,但呼风唤雨还是太夸张了些。”
少女听自家师父这么说,又担心起来:“那他能治我的病吗?”
老者自信道:“别的宗师我不清楚,但穆老前辈是气道宗师,绝对是可以的。”
陈安听得有趣,不由竖起了耳朵,只听程均问道:“孙师叔,怎么宗师还有分类吗?”提到宗师的话题,沉迷于美食的云清也抬起头来,显然对此事也很感兴趣,毕竟那代表着武道至高成就,是一切学武之人的最终追求,即便是初入江湖的菜鸟也有一腔向往之情。
老者解释道:“当然,武学一道博大精深,气功只是其中一项而已,任何招式功法练到顶级都可成就宗师。刀法练的好了便是刀法宗师,剑术练得好了就是剑术宗师。”
“那师父,怎样才能成就宗师呢?”云清问出这话,一时间周边五六桌人都是一静,纷纷竖起耳朵倾听这边的情状。就连程均也沉稳尽去,面露希翼之色。
老者微微沉吟,叹道:“也罢,本是怕你们好高骛远,才不告诉你们,但既然你问起,就给你说道说道,也免得他日独自行走江湖,因见识不足闹出笑话。”
云清听师父此言,下意识地看向邻座的陈安,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不知何时自己才能独自仗剑江湖快意恩仇。陈安此时外表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个年纪就独自行走江湖了,想到那种没有师门长辈耳提面命的日子,是何等快意啊,哪能不让云清羡慕老者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江湖上都喜欢以内力深厚来定义武功高下,其实这并不准确。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没比过谁知道谁强谁弱。胜负之分,并不是比拼内力,而是对武道的理解。”
云清疑惑道:“那这与宗师有什么关系?”
老者笑道:“因为世人都道气功四境,内劲、真气、开窍、通穴,达到周身窍穴皆通便是宗师了,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评价宗师的唯一标准就是领悟真意,演化法理。这才是真正的武道境界,可以称之为武道宗师。”
云清一脸迷茫的继续问道:“真意?法理?是什么?”
老者念道“法理”之时也是一阵憧憬,听到云清的问话,才回过神来解释道:“招式,真意,法理,代表的是武道的三大境界。对应一句: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老生常谈。你现在摆架子练根基就是在学习招式,你用之对敌的不过就是这些招式的组合罢了,所以看山是山。当有一天你能从这些死招式中悟出它想表达的真意时,那你就达到了第二个境界,看山不是山的境界,你所用来对敌的不再是日常学习的招式,而是信手拈来的随意一击,但其中所蕴含的却是你领悟出的真意。江湖中人所说的无招胜有招指得就是这个,不再拘泥于形势。至于最后的法理境界,为师也不清楚,只是看过祖师笔记上说,达到这个境界,已经脱离了招式中的真意,明悟武道最根本的法理,以这些永恒不变的法理创出属于自己的真意,最后再演化成招式对敌。到了这个境界自身已经没有破绽了,别人根本无法通过研究你的武功来寻找破解之法,因为你一出手就是最新的招式,谁能应对?”
众人都听的恍然,宗师神秘的面纱是如此的触手可及。就连陈安也暗暗点头,老者虽不是宗师,但这翻见地着实不错。想及自己的寒炎两极掌,可化极寒,可化极热,亦可寒热交替,法理如一,变化由心。甚至往往还不拘泥于寒热变化,更是引入了冰山崩塌,流星火雨的气势。
韦莹莹关注的重点显然和大家不一样,脱口道:“师父你如今都是真意境界了,那距离宗师岂不是只有一步之遥。”
老者苦笑道:“哪这么容易,武林中悟出真意的绝顶高手不知有多少,可成就宗师者寥寥无几,想要跨过那一步,难啊。”
周围偷听者都只是二三流的武功,连真意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又哪里能明白老者的苦涩,只当一场热闹来听,为以后积累谈资。
这时,一面色焦黄的瘦削汉子端着酒盏走到老者这桌,恭敬道:“莫非阁下就是太岳剑宗的一剑镇河岳孙庆孙前辈?”
老者见有人认识自己,自矜道:“不敢,正是老朽。”他一承认,二楼之上的江湖中人打扮的食客,立时肃然起敬。
云清也与有荣焉地昂起了头。
黄脸汉子激动道:“果然是老前辈,晚辈在此有礼了。”说着低首把手中酒盏递到老者面前,在敬酒之上还有端酒之说,这是表示对长辈最大的敬意。
陈安鼻子抽动了一下,疑惑四顾哪来的苦杏仁味,最后他的目光定在黄脸汉子手中的酒盏上,顿时恍然大悟,这苦杏仁的确可以将老者体内潜伏的毒素全部引动爆发。
可这么堂而皇之的下毒,也太猖狂了点吧,谁会去喝一个陌生人递来的酒啊。
陈安惊愕地看着老者略一迟疑就豪爽地接过酒盏,仰首干掉,举杯一倾,点滴不剩。居然喝了,还喝得这么开心,这须怪不得陈安不能理解,他所生活的环境和江湖上堂堂正正恩怨情仇又自不同,下毒暗算在陈安看来很正常,可在江湖上是最为人所不耻的行为。当然就算陈安知道也还是会这么干,毕竟实惠最重要,我把你干掉了,谁来说我的不是。
可孙庆的思想亦不能算错,毕竟大周太平了几十年,江湖仇杀也少之又少,大家比武多是论武,点到即止,不死不休几乎没有,杀人可是犯了大周律法的,要承受暗司的刑罚加身,而且在他想来自己与对方无冤无仇,对方有什么理由害他,更重要的是他用师门的特殊手法确认过了,酒中无毒。那瘦削汉子就是摸清了孙庆的古板脾性才堂而皇之的在众人面前敬酒,不愁其不入瓮。
陈安不知道是对方疯了,还是自己失忆一次彻底落伍了,下毒还能这么下的,真是涨见识了,那当年自己为什么要在明剑山庄潜伏一年,直接拿着毒药喂给陆承均不就好了么。
陈安还在那纠结,孙庆却是脸色一变,一股黑气浮上眉心。“你……”他本能地一掌击向面前的瘦削汉子,后者抬掌迎击,被震退七步,正退到栏杆处,他纵身一跃,翻身跃下二楼,借着楼下人流隐遁消失。
“师父”云清等三个小字辈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他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前一刻他们还在师父响亮的名声下与有荣焉,怎么下一刻自家师父就中毒倒地了。
还是程钧最沉稳,伸手封住孙庆身上大穴,并摸出一粒解毒丹药给其服下,转首吩咐师弟师妹道:“赶紧去幽兰谷,请医仙出手。”
云清和韦莹莹将孙庆扶到程钧背上,匆匆下楼向城外赶去。
陈安与一群江湖闲汉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目送他们离开,对这等江湖闲事,都没有要横插一手的意思。连孙庆这种成名高手都放倒的强悍存在,谁有那个本事去架梁?还是在旁边秀秀惊讶比较安全。至于陈安纯粹是调剂心情,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情管人家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