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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劫主全文阅读

作者:手太阴肺经     无量劫主txt下载     无量劫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沧州曲氏

    陈安悠哉悠哉地填饱肚子,拿起包袱,抓起长剑,再次上路。他未着血司官服,一身江湖浪子的打扮,在游侠遍地的云沧两州倒不显突兀。只是过于年轻的面貌,让他像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几天,而昭阳与清河之间只有两日路程,所以陈安并不着急,正好趁这个时间差做点自己的事情。

    他擎着佩剑,轻轻摩挲着剑身上“青萍”两个篆字,若有所思。

    此行定能报得大仇,但报仇之后呢?追寻武道巅峰?或许吧,而在那之前,他还有一样心愿未了。

    那就是想看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天机迷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四块天机密钥,一块在他手中,任中虚那至少有两块,这两块他已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至于最后一块,他在海州时已经派人寻访,最后的结果竟是在他的母族手中。

    他派人找到母亲留下的青萍剑,持之寻至沧州,由于涉及天机密钥,他不想假手暗司,只得趁着这次任务亲自前来沧州,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沧州杏林曲氏早已败落,连后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陈安第一个反应就是任中虚又出手了,而且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几乎就是在陈家出事不久之后,一系列的巧合串起来就是必然。所以陈安猜测任中虚手中当有三块密钥,只要杀了他,四块密钥将齐聚。

    只是后来他本着母亲亲族,想要多关心一下的心思,稍微多过问了两句,以他资深密探出身,却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曲家有后人逃脱,还有神秘人追踪。

    神秘人,那不就是任中虚的血衣楼么,他们没有追到人,东西还没得手,那么最后一块密钥还在曲家后人的手里。

    所以陈安才蹑着踪迹一路追到云州来。

    没有暗司的情报网,诸事不顺,他到现在还没确定对方的具体位置,但可以明确的是任中虚也没找到对方。想来也是,任中虚为血司司主时,已经被架空,和陈安这种能够调动圣廷一切资源的实权司主大是不同。血司之人比起暗司的无孔不入差得太远,从上次慕少平逃出京畿,他们就十几年都无可奈何可见一斑,当然也和他们改朝换代忙着对付政敌,一时无暇他顾有关。

    陈安跟着线索来到云州后,简直膛目结舌,怎么跑云州来了。当时血司坐镇京畿,往边疆逃的思路是不错,就像慕少平也跑到了南州才摆脱追踪,可云州血衣楼是任中虚的大本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更让陈安惊叹的是,任中虚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曲家遗孤的踪迹,还真是灯下黑啊。

    可是现在不同了,任中虚本人已经逃到了云州,他就是暗司密探出身,自己都能发现蛛丝马迹,他更是不在话下。一旦让他腾出手来,曲家遗孤危矣。

    当然对于陈安来说,最理智的做法是等任中虚得手,自己再黄雀在后,省的寻找的麻烦。若是涉及其他人,陈安还真会这么做,他人死活与自己何干。但是那毕竟是母亲亲族,可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能救得了,自然要全力施救,免得遗憾。

    他这才在昭阳最热闹的古韵酒坊中打探消息。

    不过他也不着急,任中虚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哪这么巧自己一来就能发现。

    这么想着,陈安就看见两道人影隐入前方巷子中。他表情一僵,真这么巧?按剧本走都没这么恰到好处吧。

    那两个人气机凶戾,目光森然,行动之间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这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手下。可自己明明没有手下跟来,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在这云州地界,只有血衣楼是这种做派。

    陈安毫不犹豫的坠了上去,一路的跟踪反跟踪之后,两人居然出城了。

    陈安略微沉吟:原来曲家没住昭阳城内,怪不得密探难寻。

    出城之后又是一路疾行,直到一处山林,两人才慢了下来。

    陈安隐匿身形,远远看着,他们还没帮自己找到人,所以不急着取他们性命。不是陈安手辣,既是任中虚的人,遇到陈安那就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陈安监视他们的同时,顺着那两人的目光,竟发现早前在古韵酒坊见过一面的孙庆一行,孙庆还是昏迷不醒,太岳剑宗的三个弟子守护左右一脸的担忧之色。

    陈安愕然,他之前想了许久第四块密钥的事,所以先入为主,认定那两人就是来找曲家的,可看这情状似乎是自己想岔了,那二人应该是另有任务。可陈安寻思着既来之则安之,管他什么任务,反正是任中虚要做的事情,自己跟着破坏就行了,让他在死前也别想顺心。

    两人只是监视,并无进一步的动作,于是陈安好奇之下也没急着动手,到要看看上演的是什么戏码。

    那边孙庆已经换到了云清的背上,他和程钧轮流背负。远路无轻担,即便是习武之人,背负着百十斤重的东西行走几十里地,也是吃不消。所以行进的速度不快,血衣楼的两人也是缓缓地跟在后面。

    至于陈安对这种盯梢跟人的活计更是熟极而流,时时都抢占高点,背光而立,即能将两边情况尽收眼底,又隐蔽踪迹。

    “谁?”林中草动,程钧警惕地抽出长剑。

    “咯咯……”一声轻笑声传来,林中走出的却是先前毒倒孙庆的黄脸瘦削汉子。

    韦莹莹也抽出佩剑与程钧一左一右护卫在云清两侧,如临大敌。

    程钧踏前一步,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我孙师叔?”

    “无冤无仇么?不尽然吧。”一道妩媚的女声从瘦削汉子口中发出,分外渗人,可韦莹莹却好像听出了什么,诧异道:“你……你是……”

    瘦削汉子也懒得再掩饰,伸手往脸上一抹,一张人皮面具脱落下来,露出一张艳丽的瓜子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额角一条细微的伤疤使其颜色减了三分,她习惯性地从脑后摞起一缕秀发将其遮盖住,这才隐含笑意地看向韦莹莹等人。

    “绮罗姐”,“韦绮罗”看着面前瘦削汉子变装成妙龄少女的一幕,韦莹莹和程钧惊呼出声。

    云清背着孙庆,抬着头看到这一幕,喜道:“原来认识啊,那是不是不用打了?”

    没人理他的胡言乱语,程钧冲着韦绮罗喝道:“韦绮罗,你发什么疯,竟敢毒害孙师叔,还不交出解药,跟我回韦家领罚。”

    “领罚?哈哈……”韦绮罗好像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大笑不止,花枝乱颤。

    “你笑什么?”程钧寒之脸。

    韦绮罗笑够了,森然道:“他凭什么罚我,他是生了我,但他可曾养我育我一天,我是我娘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与他韦家何干,还有,我不叫韦绮罗,我叫李绮罗。”

    韦莹莹看到是韦绮罗的时候就垂下了长剑,此时见她狰狞扭曲的面孔,面露不忍之色,开口道:“绮罗姐,你……”

    “你闭嘴,看到你这贱货,我就觉的恶心。”韦绮罗杏眼圆睁,目光转戾。

    韦莹莹被她喝斥的瑟缩了一下身子,小脸一垮,低下头去。

    程钧怒道:“韦绮罗,再有不是,也是韦家对不住你,你冲莹莹吼什么?”

    “她?嘿,她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韦绮罗一字一咬:“同样是韦承乾的女儿,凭什么她是嫡女我是庶出,凭什么她娘绫罗绸缎饱食终日,我娘就要做些下人的活计才能勉强温饱,最后弄得一身伤病在病痛中去世。”

    韦绮罗目中含泪,语音颤抖:“还有罗勋那个白眼狼,是谁偷韦家的剑谱给他修炼,是谁省吃俭用给他攒下盘缠让他进京参加武举,我甚至为他服过藏红花……好不容易盼他成为团营校尉,可他是怎么对我的?他竟然对我说,只有娶了韦家大小姐才能帮他更进一步,至于我,一定想办法给我一个平妻的地位。好大方啊,哈哈……”她笑声凄厉宛若杜鹃啼血。

    “三妻四妾啊,那也是我的目标啊。”云清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

    韦绮罗笑容一收,狠狠地瞪视云清,后者缩了缩脖子赶紧闭口。

    “绮罗姐,”韦莹莹明显不知道藏红花是什么东西,目透怜悯之色道:“罗大哥是向爹爹提亲了,可爹爹说他心术不正拒绝了。”

    韦绮罗一张明艳绝伦的面孔不知是眼影太重,还是胭脂太厚,总给人一种阴郁诡异的感觉,她操着一口让人汗毛直竖的音调,神经质地笑着开口道:“就是因为爹爹拒绝了,我才来找你的呀,我那么爱罗大哥,怎么忍心让他失望,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把你送下去给他成亲的,这样一来他在下面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程钧听得寒气直冒:“你杀了罗勋?”

    “嘿嘿。”韦绮罗抖着瘦削的肩膀笑道:“他活着的时候总喜欢乱跑,死了才能安静的待在我身边么。”

    韦莹莹捂着嘴,不可置信道:“绮罗姐,你怎么能杀人呢?”

    “杀人?那又怎么样?我不止杀他,你们一个也别想活。”话音一落,她袖中飞出一柄短剑,直刺韦莹莹。

    “小心。”她动作突然,韦莹莹不及反应,程钧仓促之下横剑阻拦。

    韦绮罗手腕一番,短剑分出七八个突刺,荡开程钧长剑的同时还在他肩膀上留下一道血痕,把一寸短一寸险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程钧到底是大派嫡传,沉心静气,虽慌不乱,开岳剑法大开大阖,一式斩岳直将韦绮罗逼退数步。

    韦绮罗身形一软,气质变得飘渺起来,步伐诡异,配合手中短剑,蹂身再进,不与其正面力敌,而是围之游走,专寻程钧剑法空隙,时不时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浅痕。

    虽不致命,奈何积少成多,程钧武功是不弱,可还比不上韦绮罗身法诡秘,很快他就渐感不支,暴喝道:“你这根本不是韦家的锦绣剑法。”

    韦绮罗轻笑一声:“能打败你这个太岳剑宗大弟子的就是好功夫,管他什么剑法。”

第七十七章 空谷幽兰

    韦莹莹也加入战团,可惜她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花架子很好看,半点实用意义也无,没两下子就被压制,还要程钧救援,反而拖了后腿。云清守在孙庆身边,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好,进退维谷。

    陈安看得索然无趣,大半注意力都放在那血衣楼的两人身上。

    那血衣楼的两人从韦绮罗出现的时候起,情绪就变的焦躁起来,待到韦绮罗占据上风把程钧二人压制的时候,他们更是频频交谈,好似在商量什么对策。

    那边程钧已经招架不住了,有气无力道:“你杀了莹莹,就不怕韦家和太岳剑宗的追杀吗?”

    “嘿嘿”韦绮罗已经处在半疯癫状态了,她咬着鲜艳的红唇,声音尖锐地道:“他们的势力是很大,可这个世界更大,他们还做不到一手遮天,再说我把你们都杀了,谁知道是我干的。”

    “我知道”陈安心里刚默念了一句,就见韦绮罗娇喝一声:“绝灭劫杀”,左手袖中也弹出一柄短剑,两剑相交幻化出道道剑芒向程钧绞杀而去。她居然隐藏实力,先前竟全是猫戏耗子之举。

    陈安转首向血衣楼之人看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反应。

    那两人似没想过有韦绮罗这个搅局的,商议良久才安静下来,其中一人缓缓退出隐入林中。陈安也不去管,只要看住一人即可,弄清他们的目的为上,那走掉的人多半是去向身后之人禀报,没什么可看的。

    剩下的那人脱掉身上的灰布袍服,反过来穿戴,又以一顶束冠将长发挽起,最后在脸上轻轻揉捏了几下,刹时变成了一名三十出头一脸正气的江湖侠客。

    此时那边的程钧已经岌岌可危,失血太多的他早已挥不动长剑,只能闪避,韦绮罗短剑招招不离其咽喉。

    就在这危急关头,道旁一声断喝:“住手。”血衣楼那人闪亮登场。

    陈安都晕了,什么情况,血衣楼的杀手什么时候成江湖侠客了,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画风不对啊,无论是他前身血司还是现在的杀手组织都没这种道德之士啊。

    那人长刀一轩,顿时化解了程钧的危急,他刀法娴熟,运刀之际自有煞气外显。韦绮罗没想到半路冒出个架梁的,一时被逼得手忙脚乱,三招两式之下就被挑开双剑,一刀柄击打在肋下。

    那人的刀法看似堂皇,实则暗劲绵绵,这一刀柄可不好受,韦绮罗也是个果断之人,把一口血强行咽下,一个后空翻,脱出战圈。血衣楼那人还待再追,就被对方挥手洒出一阵白色烟雾阻住,眼睁睁看这对手蹿入树丛隐没消失。

    受此一阻,便追之不及,程钧此时才在韦莹莹的搀扶下上前见礼:“多谢大侠出手相救,我等是太岳剑宗门下,在下程钧,这位是我师妹韦莹莹,不知大侠高姓大名?”

    “原来是太岳剑宗的高足,真是失敬失敬,在诸位面前大侠之名可担当不起,在下孟川,程少侠直接称呼即可,至于助拳之事,任何正义之士看到,都不会袖手旁观,实在不足挂齿。”那不知是真名假名的孟川一脸惊喜之色,好像真是与之偶遇一般。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孟川得知孙庆的身份肃然起敬,又知道了程钧他们是去幽兰谷求医,毛遂自荐的要护送他们,程钧正担心韦绮罗去而复返,于是两方一拍即合,结伴前行。

    直到他们离开这片树林,陈安才走了出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半晌才动身,可是却没有跟在他们的后面,而是走入了道旁丛林。

    “谁?”陈安走了百八十步,前方一声娇喝传来,正是之前逃窜走的韦绮罗。她重伤之下根本逃不太远,以孟川的经验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本就没安好心,怎么会帮太岳剑宗斩除后患,跟着程钧等人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陈安也是心血来潮,想看看这个被命运玩弄的少女到底是怎生惨状,或者更多的是被她的用毒手法所吸引,准备顺手帮帮忙,说不定还能收罗一个得力属下,看其身手可是不弱。

    在陈安眼前的还是之前那个一身男装的美艳少女,只是她此时头发披散,嘴角带血,脸色苍白,一身衣服也沾染了不少泥土。

    韦绮罗左手剑拄地,右手剑斜指陈安,脸上的凶悍表情更多的是一种色厉内荏,孟川那一下实在是不轻。

    看到她的样子,陈安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同样的举目无亲,同样的绝望无助。一时间他对曲氏又多了几分渴望,那也许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这次出去哪怕暴露天机迷藏,也要动用手下的力量尽力保全他们。

    陈安思绪纷飞,面上声色半点不露,嘴角含着轻笑对韦绮罗道:“我若是你,就不会随意乱动,你肋骨断了两根,腑震荡,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韦绮罗见陈安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于是稍稍放松了点紧绷的神经,又见他侃侃而谈十分惊奇,疑声道:“刚刚的一切,你都看到了?”

    陈安微微点头,韦绮罗凤眼一眯,一丝杀意从中闪过。

    陈安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继续微笑道:“你就算杀得了我,能杀得了刚刚那人吗?”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好脾气称赞,若是以前谁敢对他流露杀意,他想尽办法也要把那人先弄死。

    这就是强者心态,即便偏激的性格也有所改善。

    韦绮罗听了他的话,银牙紧咬,但杀气却淡化了不少。瞪视陈安道:“你找到我,不会就想说这些的吧?”

    陈安抬手掷出一粒丹药,韦绮罗伸手接过,诧异地道:“这是什么?”

    “护体养精丹。”陈安轻声解释:“可以帮你补足元气,你有时间在这和我闲扯,不如先把肋骨接上,你这个样子不疼吗?”

    得陈安提醒,韦绮罗刹时感觉疼痛难耐,可她依旧紧咬牙关硬撑,保持着对陌生人强烈的警惕心。至于那颗“护体养精丹”更是看也不看直接扔回给了陈安。

    陈安看着她那倔强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情变得恶劣起来,他本是难得的发一次善心,可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当年跪在陈家废墟上强忍眼泪的自己,明明内心软弱,却还要假装坚强。他痛恨这种软弱,更痛恨这种假装的坚强,那是一种不愿面对现实,一味逃避的表现。

    “怎么?疑心我不怀好意?放心吧,就你那副德行,我还图你啥?”对陈安来说心情恶劣就要抒发出来,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处处忍让的弱小之人了。

    “你……你说什么?”韦绮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就你那丑八怪样,看到就没兴趣了,只想吐。”陈安盯着她额头上的伤疤一字字地道。

    韦绮罗一身狼狈哪还顾得上披散开的长发,额角的伤疤显露出来,被陈安这么盯着看,立时爆发道:“你住口。”

    “不愿意听?就你这泼妇样子,谁会喜欢你?怪不得你老子不要你,比较起来,还是刚刚那个小丫头好,她比你温柔,比你乖巧。是个人也会选她做女儿,而离你远远的。”陈安越说越兴奋,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的毒舌天赋,只想着怎么刻薄怎么说,这样才能稍解心中烦闷,就好像痛骂过去的自己一样。

    韦绮罗脸上凶戾之色一闪,挥剑向陈安斩来。只是她斗殴良久又身受重伤,体内早已贼去楼空,还能保持清醒就不错了,哪还能与人动手。

    她剑没挥起就一头栽倒在陈安面前,两把短剑也跌落一旁,即便如此她还是使劲地仰起头,恶狠狠地瞪视陈安,编贝细齿紧紧咬着,恨不得将面前可恶的家伙一口生吞。

    陈安没有半点怜悯之心,索性蹲在了她面前,直视着她,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就好像是嘲讽当年的自己一样:“怎么躺下了?不是想杀我么?我就在这不动,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我……要……杀……了……你……”韦绮罗趴在地上,挥舞双手,尖尖的指甲在陈安面前游走,但就是够不到。

    “说白了你就是不敢面对,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懦弱的家伙在这逞什么强。让你逞能了又能怎么样?你老子就会喜欢你吗?不会得,你只是他酒后发泄的产物,所以你也别报幻想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陈安的恶毒言语让韦绮罗一口逆血喷出,伤势又重了一分。她眼中的仇恨愤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去灵魂失去生命意义的死寂。

    “最讨厌你这种恶心的可怜虫,别人不喜欢你,难道还不知道自爱吗?起码你这一身武功就能让人正视你啊,可你是怎么做的?”陈安的嘲讽还没停止,他就像个最恶毒的魔鬼,在韦绮罗耳边喋喋不休,每一句话都刺向她心中最痛处:“说别人负心薄幸,白眼狼,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为男人堕胎这种事也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如此不知羞耻,估计你那九泉之下的老娘,当时就能气活过来,又气死回去。这些事你说起来多委屈,但你当时爽得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让我猜猜,那人定是英俊潇洒,又能说会道吧?你自己被美色所迷,愿意相信那些花言巧语,又怪得谁来?最讨厌你那种当了**还见人就哭诉装被迫的样子。”

    韦绮罗嚎啕大哭,就像是被抢了布娃娃的小女孩,这一怒一悲,情绪剧烈波动,直接幸福的晕了过去,不用再忍受陈安的唇枪舌剑了。

    ……

    孟川程钧一行一路急赶,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好在一路顺利,终于进入了幽兰谷。这里本是一处偏僻静谧的美丽山谷,但由于幽谷医仙的存在,时常有江湖中人以及附近村落的人拜访这里,使得原本清幽的环境略显嘈杂。

    程钧一行来到此处的时候,除了漂浮空中的兰花幽香,还有就是开阔谷地上站着的十几个同样求诊之人。程钧到底是名门正派,虽然心中焦急,也不好破坏的主人家的规矩。只得与其他人一样静静等候。

    孙庆已然苏醒过来,只是嘴唇暗紫,显然中毒已深,他稍稍与孟川寒暄两句,表达了谢意,就连忙盘坐入定全力对抗毒素。

    不多时,随着一阵嘈杂声响起,谷中走出一位二八韶华的美丽少女,明目皓齿,肌肤若雪,身着蓝色小裳淡黄色裙裾,虽衣着朴素,但气质清新脱俗,正如那空谷幽兰。

第七十八章 名花有语

    云清看得双眼一亮,眉飞色舞地向旁边的韦莹莹道:“幽谷医仙,是幽谷医仙,果然是仙女下凡,不然怎么会如此美丽不可方物。”他虽担心自家师父安危,可还是改不了跳脱本性。

    程钧看了云清那不堪的样子,大感不耐,正要出言斥责,忽听有人冲那幽兰少女喊道:“青萝姑娘,医仙何时来为我等诊病?”

    云清下巴差点砸到脚背,一阵失望,这丫头不是医仙,可随即他又兴奋起来,满含期待,丫鬟都美成这样,正主又该是何等绝色。

    不理他的胡思乱想,青萝姑娘已经轻启朱唇,语含笑意地向所有人开口道:“正是要请诸位随我进去,给医仙诊治。”

    众人称善,却又听青萝道:“只是我家小姐分身乏术,实在看不了如此多病患,所以我先在这把把关,若并非疑难杂症,就由我为大家断诊可好?”

    她语音轻柔,又礼貌问询,让人听了大生好感,纷纷开口道:“我们都知道规矩,若青萝姑娘能给我们治好,自是不用劳烦医仙出手。”

    接下来就是一应诊病的程序。

    程钧看得大急,在场求医之人虽然不多,但也有十好几位,等得她一一看完,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家师叔,他眉头一拧就要上前。

    孟川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摇头示意其稍安勿躁:“程少侠,不可莽撞,若是恶了此地主人当是不妥。”

    程钧年轻,难免意气用事,虽明白孟川所言有理,但还是抗声道:“这幽谷医仙说白了不过是个江湖郎中,怎地如此大架子,况且江湖传言其本尊是个年轻姑娘,是否真有那个本事,值得大家如此礼敬还是两说呢。”先前是孙庆带大家前来求医,目的自是治疗韦莹莹的顽疾,她那顽疾存在多年,大家也是冲着医仙名头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前来,自是心平气和,可此时孙庆命悬一线,程钧哪里还能沉得下气。

    孟川笑道:“她是否有那个本事,我是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她有一门绝技,凭此绝技得大家礼敬实至名归。”

    “绝技?什么绝技?”程钧好奇问道。

    “九转金针。”

    孟川看程钧一脸疑惑之色,继续解释道:“来到这里的多是江湖中人,大家练武强身,一些疑难杂症倒不多见,刀剑创伤普通病症也早有外界郎中治愈,在场的病患大多是内力拼斗产生的经络伤,这在很多地方都是无解之症,可幽谷医仙自有一套治疗手段,便是九转金针,可以借此疏通经络,治愈经脉创伤,她凭此手段,才在云州武林界享有如此声誉。其实这也好理解,江湖上的普通二三流武者,修炼的都是些粗笨功夫,真正涉及到上乘内力的创伤八成是些有头有脸的大鳄,这幽谷医仙专走高端路线,哪能不享誉江湖。”

    程钧听出了孟川的意思,语气平静了下来问道:“愿闻其详。”

    孟川微微一笑:“据我所知云川黄沙帮帮主练习腾蛟掌不当,伤及手少阳三焦经,便是幽谷医仙出手将其治愈。昭阳庄氏家主练习家传绝学青罡诀伤及肺腑,也是幽谷医仙妙手回春才为其挽回性命。还有关洛神陀,上清剑派分心剑等等成名许久的前辈,都曾向其求医。”

    程钧听得冷汗直冒,暗自庆幸刚刚没有冒失,如此人脉绝对不是自己能轻易得罪的。

    “多谢孟先生提醒,老夫暂时还撑得住。”孙庆已从入定中清醒,开口向孟川道谢,并止住程钧的毛躁。显然他也听到了刚刚孟川所言。

    孙庆暂时把毒素压下,强撑着身子道:“云清扶我起来,见过此间主人,嗯?云清?”

    他这时才发现自家徒弟不见了,程钧孟川也是一愕,刚刚讨论幽谷医仙的事,没注意到云清什么时候离开的。

    “师兄,师兄他在前面。”韦莹莹怯怯地指了指青萝姑娘的所在。

    三人向她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云清正面容伤悲地对这那位青萝姑娘说些什么,还不时回身向他们指来。

    青萝看了看孙庆,微笑颔首,随即指着孙庆转首向其他人道:“那位老先生身中剧毒,最是危急,我先带他进去见过小姐,再回来与诸位看诊,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见她说得客气,虽不爽有人插队,可还是纷纷道:“青萝姑娘慈悲心肠,我等自不会见怪。”

    云清趁人不注意冲孙庆做了鬼脸,寓意大功告成,孙庆膛目结舌道:“这小子。”

    他们在青萝的带领下,拐过一处山脚就进入了内谷,云清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在他们面前没有富丽堂皇的建筑,亦没有什么绝美的景致,只有三间茅屋,一片花海,简单分明。可正是这种简单却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受,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在证明简约也是一种极致的美丽。

    茅屋前一位青衣少女正在处理新采集的药物,她黛眉轻扫,目若点漆,肌肤犹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清丽绝伦的容颜在如黑色绸缎般自然垂下的长发中若隐若现,配上山谷中明亮的阳光,形成一副色彩分明的绚丽图卷。

    云清看得目眩神迷,疑似在梦中。直到青衣少女起身将他们迎进屋中,他还犹未醒转。

    青萝姑娘还要顾及谷外的病人,没有多待,将云清等人带到,便自回转。孟川则以将人护送到地为由与青萝一同离开。孙庆程钧多加挽留也是不允,只得叹息其高义,任其离去。

    青衣少女先向孙庆开口道:“老先生,你中毒颇深,赶紧让我为你看脉吧。”说着便示意孙庆伸手。

    云清还在自我陶醉中,听得此言,忽视内容,只觉那声音灵动清脆,直如银瓶乍破。突然他被人狠狠推了一下,接着就看到程钧那几欲喷火的眼睛,他连忙收敛面上的花痴相,正襟危坐,可目光还是时不时地扫向青衣少女。

    孙庆脸色郑重,却并没有依言伸手,而是让出身后的韦莹莹道:“老夫的毒暂时还能压制,其实这次老夫前来是为了这个徒弟,还请医仙慈悲,为其诊治。”他挂念爱徒故而不顾自身首先求恳。

    青衣少女抬头扫了韦莹莹一眼,就再次看向孙庆道:“还是先为你治吧,你虽能压制毒素,可毒已入肺腑,迟了将会侵入根基,那时即便解了毒,也会气血衰败,寿命大减。”

    孙庆目光惶急地盯着青衣少女:“医仙,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青衣少女叹了口气道:“请恕我学艺未精,她的病是娘胎里带的,已与经脉纠结一处,我虽然善于帮人接续经络,可对这种先天畸形还是无能为力。如今她气血都渐转阴郁,恐怕只有数月的辰光了。”

    “什么?”程钧和云清同时失声,云清也顾不得看美女了,冲着孙庆道:“师父,不是说师妹的病只要注意保养,与生命无碍的吗?怎么有危及生命之说。”

    孙庆虽早有所料,但还是有片刻失神。对云清的问话,没有回答,其实也等于回答了。因为正如少女所说的那样,他在得知幽谷医仙善治经络伤后,才匆忙上路,抱着万一的希望,为爱徒兼挚友之女争命,谁知结果还是一般。他曾安慰韦莹莹说,会带她找穆倾城治疗,可那不过是万一之说,穆倾城归隐后行踪不定,数月时间,哪能找到其人。

    程钧看着韦莹莹,整个人都呆滞住了,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反倒是韦莹莹除了眼中一抹淡淡的失望,很是平静,就好像早知道这个结果似的。

    青衣少女没有半分异色,从腰间取出针囊,拔出一根圆针搓了两下继续说道:“其实此症也并非绝对无解。”

    孙庆眼睛一亮,云清脱口而出:“什么办法?”,程钧也满脸希翼地看向青衣少女。

    青衣少女不答,转移话题道:“很快你们就知道了,还是先给老先生你祛毒吧。”

    她不说,众人无法可想,孙庆强压下疑惑伸出手腕,青衣少女右手纤细的食中两指搭在其上,左手掐着指节暗自推算,半晌才起身,捏起一根圆针向孙庆身上扎去。这根圆针针身如圆柱状,头部呈卵圆形,是九转金针中专门用来刺激穴位的。

    数十根圆针刺在孙庆身上,让他感觉燥热不已,心脏跳动直如打鼓,眉宇之间的黑气越凝越重。

    青衣少女瞅准机会,自针囊中抽出针刺入孙庆腰间肾俞,这是精气迷藏之穴,刺激可使身体应激而起,潜能尽发。

    果然孙庆面上红光一闪,颈间血管暴突,青衣少女适时拿出锋针刺入其颈间,锋针针身圆,针尖三棱形,有锋刃最适于放血。

    一股紫黑色的血浆喷出,孙庆如同被掏空的布袋,瘫软了下来,其面色苍白,十分憔悴,但比之前一脸青紫,命悬一线的情状明显改善了不少。

    青衣少女吩咐程钧将孙庆抬起放置在茅屋中的榻上,又自去外面取了药材,交与云清熬制。

    此时她额角也渗出细密汗珠,施展针术须算准气血运转,凝神准确刺穴,都是很消耗心神的事情。

    孙庆刚刚也是消耗不小,此时还不愿睡去,念念不忘地望着青衣少女道:“还请医仙告知治愈莹莹的办法。”

    可能是又治好一位病人,青衣少女心情甚好,展颜一笑道:“算算时辰,穆爷爷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丫头,我老人家回来了,找到这株木芝真是费老大的劲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白发老者站在门外,满面含笑,手中擎着一株紫色灵芝,邀功似得举的老高。

    孙庆表情惊讶,脱口而出:“穆前辈?”

第七十九章 白璧微瑕

    远处山壁之上的崖岸边,一身黑色劲装的陈安负手而立,注视着谷中情景,疑惑自语道:“任中虚搞什么鬼?难道想作死吗?”

    他又仔细观察了那白发老者片刻,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恍然道:“原来如此,真是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任中虚,既然是你自己作死,那真是怪不得我了。”

    陈安离开悬崖边,转身看到身后一块巨石上端坐的韦绮罗。

    这女人神情呆滞,两道泪痕把脸上的灰尘冲刷出两条显眼的痕迹,整成了一个大花脸。

    陈安眉头一拧,自从他把这女人骂得闭过气去之后,她再醒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陈安本不是个多话的人,动手的时候比动嘴的情况要多。他对韦绮罗所说的话,更多的像是在质问自己。

    从有幸进入暗司那一天起他就用“报仇”这两个字在鞭策自己,急功近利之下,甚至连身体根基都差点毁了,要不是世上还有噬魂豸这种东西,他武道一途再难寸进。

    也就是说他的心防上已经留下了暗伤。就像一块玉石表面璀璨夺目,内里却裂纹处处,一旦受力,立刻就会碎裂开来。

    而这道暗伤就是他对任中虚的仇恨。仇恨使得他的实力突飞猛进,但同时也让他的性格偏激扭曲。于是他疯狂杀戮,以杀戮让所有人忌惮害怕,可是没人知道,真正害怕胆怯的其实是他自己。

    表面的残忍嗜杀只是他掩饰自己怯懦内心的保护色而已。

    所以他看到韦绮罗就好像看到了当初那个怯懦的自己,一时激动便说出了那些刻薄言语。他此时冷静下来才暗自警戒,要时时保持心境修为否则像刚刚那样的话,随时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上次只是失忆,下一次说不定就彻底的变成疯子或白痴。

    “醒了?”陈安淡淡地问候了一句,此时他心情平静,不复之前刻薄的样子。

    韦绮罗茫然地向他看了过去,一丝丝神光在眼中渐渐汇聚。

    “是你救了我?”

    “那你以为呢?”陈安漫不经心地回道。

    “为什么?”韦绮罗语气认真,好似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

    陈安漫不经心的道:“不为什么,顺手而为罢了,既然你没事了,我还有事要办,告辞。”说完不再给韦绮罗问话的机会,直接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他救下少女,的确是心血来潮之举,只是因为对少女的用毒手法有点兴趣,想指点指点她,看看能造成什么效果。

    以韦绮罗的偏激性格再学了一身好本事,必然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至少太岳剑宗和韦家是没跑了。

    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看韦绮罗施毒用毒顺眼,陈安难得的想要帮一个人。

    只是现在是不行了,任中虚的行踪呼之欲出,报仇才是陈安的第一要务,其他什么事都要靠边站,于是理清思路后就不再理会顺手救下的韦绮罗,径直离去。

    ……

    幽兰谷中,孙庆一脸恳切地看着穆倾城。

    后者手捻白须,点头道:“原来你是柯太清的弟子,哎,老头子我活了这把岁数还是却不过人情面儿。”他说完又冲着韦莹莹道:“那女娃儿过来,让老头子给你看看。”

    孙庆大喜,明白他是答应救治,连忙示意韦莹莹上前。

    穆倾城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韦莹莹心生亲切,大大方方的上前,伸出皓腕。

    穆倾城三指搭在她手腕上,微微错动,脸色不由凝重起来,良久才抬起头道:“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事不宜迟,这就跟我来吧。”

    他当先转身步入房中,韦莹莹先看向孙庆,后者冲她点了点头,她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自幼体弱多病,被查出至阴寒症之后,更是有医师断言她活不过及笄之年。其实她早已看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可是世上之人皆是贪生恶死,当穆倾城告诉她可以治疗之时,她才发现求生的**也与其他人一样,完全无法抑制。

    以气功疗伤的方法,需要绝对清静的环境,否则稍有差池,两人都会有性命之忧。虽然不知道宗师手段如何,但孙庆等人也不敢怠慢,只能端坐草庐外间,静静等待。

    不过孙庆的神色却轻松了许多,这一路固然坎坷,但总算是达到了目的,说起来还是走运,居然在此巧遇穆倾城,这也是天数使然,莹莹命不该绝。

    左右无事,孙庆好奇问道:“不知穆前辈为何会居于此地?”

    还在忙活处理草药的青衣少女以手背挑了挑额前散落下来的秀发,保持一惯的简单明了说话风格道:“前些年,他来求医,我把他治好了,他便不曾离去,一直住在旁边。”

    孙庆看了看另外的一间茅屋,实在想象不出宗师居然也需要求医。自古医武不分家,尤其是内功的修炼者,自己本身就是高明的医生,什么病能让宗师求诊,看来多半是修炼内功出了岔子。至于堂堂气道宗师修炼气功也会出岔子,这么奇怪的事情他却没有多想。

    程钧在给孙庆熬药,云清则凑到青衣少女身边道:“医仙,我来帮你吧。”不由分说地抓向少女面前的草药,分拣起来。他天资聪颖,观察了少女许久,这时辨别那些普通草药也似模似样的。

    青衣少女拒绝的话语还比不上他行动快,只得颔首道:“有劳公子了。”

    云清手上不闲,口中也不停:“医仙姐姐,你真的好漂亮。”

    少女眉眼微弯,没有女子被人赞漂亮,而不开心的。

    云清继续道:“而且医术又这么好,我在沧州都听到了你的名声,简直是神仙似的人物。”

    “是他们过奖了。”少女矜持地笑了笑。

    云清见她开口更感兴奋:“对了,青萝姐姐是你的婢女吗?她的医术也好厉害,是你教的吗?”他根本没看过青萝给人诊病,不过看其一开场的气势,想来是不差吧。

    “山野之人,哪用的起婢女,青萝一直跟着我,我待他如亲姐妹一般。”

    少女说话时一直低眉顺眼,这种婉约温柔的气质,云清一时看得痴了,只想就这么一直看下去,短寿十年也是愿意。

    青衣少女皱了皱白玉也似的琼鼻:“说起来,今天很奇怪啊,这么久了,青萝怎么一个人都没放进来?”

    云清顺口就来:“那自然是青萝姐姐医术高明,把那些小灾小病都打发了,完全不需要姐姐你亲自出手。”他顺杆子往上爬,连医仙两个字都省了。

    ……

    幽兰谷口,一个面容阴鸷的红衣中年人站在满地血泊之中,眺望谷口,开口对身边的锦衣青年道:“古先生,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可以进去了。”

    那锦衣青年,头戴羽冠,衣带金边,一副贵介公子打扮,竟是神虚剑墓古剑平,江湖上五大宗师之一。

    古剑平在满地尸体上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脚下的美丽少女身上,不满道:“任中虚,这些江湖鲁汉子,你杀就杀了,这么美丽的女子,你居然也下得去手,真是焚琴煮鹤俗人一个。”那美丽少女赫然正是之前在幽兰谷口为人诊病的青萝姑娘。此时的她美丽容颜不再,双眼圆睁,螓首不自然的歪到一边,纤细白皙的颈项,一片乌紫,正是被人扭断脖颈而死的。

    “呵,任某军旅出身,哪比得上古先生您的高雅。”任中虚表面上笑得一团和气,实际上肚子里大骂:你他娘的一路风花雪月,要不是需要用到你,老子才懒得伺候呢。

    古剑平对他的抬举很是受用,言归正传道:“穆倾城可是老牌宗师,我顶多和他是半斤对八两,在加上你们么?”他斜觑了任中虚和他身后的一群带着鬼头面具的血衣人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也是白给。你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把握?”

    任中虚差点没被他气死,就你这个熊样也能成就宗师,真是天道不公。可他到底当官多年,城府颇深,即便被古剑平当面贬低,还是不动声色:“我们自是不能和先生您相比,但为您敲敲边鼓,掠掠阵还是可以的。至于穆倾城其人实在不用太过于担心,他已老朽,冢中枯骨尔。六年前我就选中一得了肺痨的小丫头,将之引入太岳剑宗门下,须知太岳剑宗上任宗主柯太清与穆倾城相交莫逆。他门下请托,穆倾城怎会拒绝。他以内力为那小丫头洗筋伐髓之后必然虚弱,我等正可趁势发难。”

    古剑平疑惑道:“就太岳剑宗一弟子,他们会如此重视?”

    任中虚得意道:“若是普通弟子他们自不会重视,但那小丫头身兼沧州韦氏血脉,那可是帝后家族,又拜入柯太清大弟子孙庆的门下,怎么着他们也会尽人事听天命的。”

    古剑平疑惑不减:“你六年前就开始布局穆倾城了,可我怎么最近才得知太和心经在穆倾城手上?”

    任中虚咳嗽一声,脸色尴尬:“呃,那时只是针对穆倾城本人,他宗师身份,一直游走在西北,更关键的是他心向朝廷,总要留下些能制衡他的手段,王爷才能安心啊。”

    古剑平双眼一眯,这话他很不爱听,他也是宗师,怎么会喜欢有人时刻攥着能制约自己的杀手锏。

    “你们不会对我也有什么制约手段吧?”

    任中虚脸色一正,果断道:“怎么可能,大家同为王爷效力,我怎么可能做出对先生你不利的事情。”

    古剑平不置可否,但明显对任中虚戒备了一分,他转过视线,看向幽兰谷内当先而行,道:“既然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任中虚看着他背影,眼神阴鸷,不跟你露点底,真把老子当仆役一般使唤,宗师又怎么样,陈安那小子还是瘪三的时候都能干翻陆承均,老子权倾天下真么多年还怕你区区一个宗师。

    他吩咐身后属下,带上青萝的尸体,这东西还能废物利用,起码可以扰乱穆倾城的情绪。他在圣廷任职这么多年,不会放过任何打击对手的机会,这种手段可谓驾轻就熟。

    陈安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从他毒杀陆承均后,江湖上对宗师的敬畏已经降低到了冰点。威压天下数百年的宗师正从神坛滑落,人们开始知道宗师也是血肉之躯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这也是周帝为何如此看重陈安的原因,破灭武林神话,是对皇权至上最有力的维护。所以即便陈安杀了很多人,甚至更多的时候触犯了大周律,周帝和徐谦还在他的身后力挺,这就是简在帝心。

    当然同样的这也给了任中虚打宗师主意的信心,就像他当初在穆倾城身上布线,从来没想过收线的可能。但现在他的獠牙已经张开,要做那第二个吃螃蟹的人。

第八十章 黄雀在后

    幽兰谷中还是一团和气,程钧熬着药,孙庆闭目养神,云清围在青衣少女身边献殷勤,众人兀自不知危险降临。

    任中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这么一大帮人进来,孙庆等人自然发觉,抬眼看去一个个精神十足,满身煞气,根本不像来看病的样子。

    “青萝”这声呼喊是青衣少女发出的,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排的一名鬼面人手中提着的青萝尸体,以她的医术死人活人瞬息可辨。因此呼喊声中充满了惊骇和悲愤。

    伴随着呼喊少女整个人都扑了出去,这一刻她完全没考虑什么实力的差距,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怎么能看着她死后连遗体都被人折辱。

    “小心”,孙庆大惊失色,眼前这些人很明显来者不善,看他们手中提着那个叫青萝的小姑娘的尸体,就知道这些人绝非怜香惜玉之士。

    他抢身上前,与那正欲对青衣少女做些什么的鬼面人拼了一掌,借着这道掌力翻身而回,顺手把青衣少女也拉了回来。

    这一番动作过后,孙庆感觉一阵头晕眼花,这是他体内的毒素还没有彻底好清的缘故。可是他却知道现在可不是安心养伤的时候,那鬼面人的功力只比自己稍逊一筹,平时自己想要赢对方也不容易,何况现在。更让他神色凝重的是,在场的鬼面人足有三十六人之多,要是每一个都有刚刚那人的功力,今天真是凶多吉少。

    孙庆强压下身上不适,他也算是老江湖了,知道现在的形势可不能硬拼,只能与对方摆背景讲后台,而摆背景讲后台最重要的是底气,所以这时可不能弱了气势。要是一副疲软无力底气不足的样子那还是趁早投降求饶算了。

    他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在下太岳剑宗孙庆,敢问各位来此有何贵干?”他说完目光就紧盯着任中虚,因为他看起来最像主事之人。

    任中虚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心中哂笑:愚蠢的江湖人,这般情景不想着怎么突围逃遁,还想着搬后台,真是不知所谓。但是想归想,对待宗师谁也不敢怠慢,当然是先试探出穆倾城还有几分力,才能决定之后的行止。所以他不动声色道:“在下任中虚,这位是神虚剑墓古先生,我二人前来拜会北圣他老人家,还请代为引荐。”

    孙庆脸色大变,他自不是笨蛋,如今图穷匕见哪还看不清楚形势,这些人分明就是来找穆倾城晦气来的。而且时间点卡的如此之好,正在穆倾城为人疗伤真气大耗之。不用清楚他们是谁,只看其敢打宗师的主意,就知道来者非同小可。若是冲着自己或是这谷中主人的,还能调解一二,但冲宗师而来的,那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况且刚刚他的介绍,神虚剑墓,那也是宗师啊。若说刚刚他还想着与对方周旋,那现在只能祈祷他们这次的行动不需要灭口了。他还没认出任中虚,任中虚执掌血司很少在人前露面,否则的话他若是知道自己面前的是前血司司主,那连祈祷的步骤都省了。

    孙庆硬着头皮道:“穆前辈正在为小徒疗伤,不知两位找他老人家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向他老人家借样东西而已。”还是任中虚出来答话,古剑平眼高于顶不屑这些应酬。任中虚费这番唇舌,也就是没打算将他们灭杀,捕杀宗师啊,如此大事若没个宣传的人,怎能凸显自己呢。他现在开宗立派再不比在血司时的藏头露尾了。江湖扬名才能在秦王阵营受到重视,不看那陈安杀了个陆承均,升官跟坐火箭一样,蹭蹭地往上窜。

    之后就是冷场,孙庆总不能问是什么东西吧,那对方不想灭口也要灭口了。诡异的沉默压得孙庆等人喘不过气来,就连最跳脱的云清也紧张地站在自己师父身后,这里比其他地方着实多了几分安全感。

    唯有青衣少女看着青萝的尸体饮泣。

    好在这段沉默的时间不长,穆倾城从容地自屋中走了出来,他对谷中多了这么多人没有一点惊讶,想他宗师之能,在屋中时应该已经察觉。

    穆倾城白须白发,身形挺拔,比之刚刚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他先扫了一眼地上青萝的尸体,瞳孔骤然一缩,才面无表情地看向任中虚道:“原来是血衣楼主驾临,不知阁下找老朽何事?”

    任中虚仔细地观察穆倾城的气色,实在看不出对方虚实,只好继续虚以委蛇道:“这次是秦王殿下想请前辈您去做客,在下只是代为通传而已。”

    “秦王?”孙庆心中一凛,看来自己这会真是摊上事了。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六年前就被人算计了呢,毕竟屁股决定脑袋,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岂是江湖可比。

    “哦?”穆倾城扫了那三十多名鬼面人一眼,讥讽道:“秦王请人的阵仗还真是庞大,竟劳动你血衣楼三十六天罡杀手一起来。”

    “前辈误会,其实……”任中虚正要解释其实他们是另有任务顺道来的,古剑平却突然插话道:“废话什么,穆倾城快把太和心经交出来,不然让你这谷中鸡犬不留。”

    “艹”任中虚差点脱口骂娘,这话一说还有转圜的余地吗?真特么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俗话说人老精鬼老灵,这老儿就算剩下七分功力,你我今日也要无功而返,不把他的底摸透了,怎能轻易动手。

    果然穆倾城眼睛一眯,冷然道:“原来你们是来找老朽麻烦的,那直接手底下见真章吧。”他跨步向前一拳向离他最近的任中虚轰去。

    任中虚想叫“误会”,可穆倾城来势凶猛容不得他多想,还是保命要紧,无奈之下只能倒退一步,脱离其拳劲笼罩范围,身后众鬼面人蜂拥而上,将穆倾城团团围住,隐隐组成一个阵法,每当穆倾城拳劲袭来,都有两到三名鬼面人同时承受,分散消化,而进攻之时总有三四人分站不同方位或出剑主攻或掌风掠阵,分工明确互不干扰。三十六人六人一组,分成六组轮流抢攻,生生将这宗师强者压制住。

    古剑平负手而立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其实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刚刚那句挑衅他是故意而为,海州大劫,他神虚门传承差点断绝,对于太和心经他是志在必得。若由得任中虚试探出虚实那可不妙了,穆倾城实力大损自是按计划进行;若其屁事没有,看任中虚那模样八成打退堂鼓。不若自己上前刺激刺激,拿他那些天罡杀手当炮灰,还能放手一搏。

    他花花肠子不比任中虚少,而且十分惜命,否则当初就不会被武功还不如他的陈安吓退了。做出这个选择是有自信,即便穆倾城不可敌,自己也能做到全身而退,大家同为宗师,对方哪是这么好留下自己的。至于任中虚,谁管他死活,至多看在秦王的面子上,自己力所能及的话可以救他一命。

    任中虚看着场中情景心中大定,这一瞬间的交手他就看出穆倾城虽然招数刚猛,手上不弱,已经连伤了三四人,可是他到底没有脱身出阵,堂堂宗师全盛时期哪是个天罡阵法能阻挡的住的。他此时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穆倾城也是有苦自知,那至阴寒症非同小可,他费劲心力才能将韦莹莹的经脉温养呈阳,驱散病灶。现在他只能虚张声势企图吓退敌人了,别看他红光满面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其实他此时恨不得倒头睡上一觉,才能解乏。

    唯一不知情的就属孙庆等人了,他们看得宗师大展神威,以一己之力对抗三十六人组成的阵法,不由目眩神迷,只盼穆倾城击退来敌,自己等人也能平安无事。

    穆倾城一掌将一名鬼面人扫飞,可他自己却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这是内力虚耗过度的现象。一丝苦笑浮现在他的脸上,脑海中青衣少女的影像一闪而过,他已经活了九十多个春秋,此生已是无憾,所以他并不怕死,可他死了这小丫头怎么办,多半是被灭口的份吧。

    三年前他练功走火,身受重伤,若不是巧遇这个当时还扎着双鬟的小丫头,早就身埋黄土了。他对其感念万分,自愿留在这里守护着她。三年来为其遮挡了不少风雨,恩情是报了,可感情却日渐滋生,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孙女一样,这丫头也很乖巧的叫他穆爷爷。

    他一生追求武道,同样也一生孤苦,晚年有这么一个孙女,老怀大慰。他这次冒险给韦莹莹治病就是想要替小丫头赚太岳剑宗和韦家的人情。可惜到底好景不长,这么快就到了分别的时刻。

    穆倾城一阵洒脱,所有心绪收起,拳势展开,再也无所保留,一**日自他拳势中演化,冉冉升起,光照四方,天罡阵法中的破绽在这大日光芒之下纤毫毕现,无所遁形。这正是他赖以成名的圣阳拳法,圣人出,天下明。

    宗师手段哪是凡俗可抗,眼见着这天罡阵法就要崩溃,一股凄凉死寂之意突然弥漫开来,神虚剑指,古剑平终于出手了。

    这一指直接点中那骄阳最盛处,穆倾城喷血倒飞而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又哪里能抵敌的住同为宗师的古剑平的偷袭。其实他强行推演拳术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后劲不足,想要震慑任中虚等人,可谁知古剑平堂堂宗师如此无耻,竟然偷袭。

    孙庆等人大吃一惊,不想刚刚还神威盖世的穆倾城竟然这么快就败下阵来,形势逆转之快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青衣少女直接扑到了穆倾城身边,已是泪流满面,她自幼父亲早丧,母亲也在她十岁那一年离世,这些年来只有青萝和穆倾城陪在她身边,不想今日两人都要离她而去,她纵然坚强,又哪里能接受的了。

    少女手忙脚乱地为穆倾城处理伤势,已经失去了一个医师最重要的冷静。

    直到穆倾城握住了她的手,青衣少女感受着手中的温度才渐渐安定下来。

    穆倾城慈爱地冲她笑了笑,继而转向古剑平道:“太和心经,我可以交给你,只要你保证他们的性命即可。”

    古剑平一皱眉,没有直接开口答应,而是看向了任中虚,他到底还有名门正派的矜持,出尔反尔的事背地里做做可以,现在谷中这么多人,哪能轻易许诺。

    任中虚自始至终没出过手,因此最是显得意态从容。他踏前一步,开口道:“北圣前辈说什么呢?什么死呀活的,我们只是奉秦王之命,请您老去做客而已。”他转首冲着身后的鬼面人道:“还不扶北圣前辈起身,该回去了。”活宗师绝对比死宗师价值大,这点帐任中虚还是会算的。只要把这老家伙抓回去,自己绝对能名震天下。

    青衣少女看见走过来的两名鬼面人,连忙挡在穆倾城身前,一脸决绝。

    任中虚一脸残忍的笑容就要命手下把青衣少女一起拿下,突然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哟,咱们的前血司司主大人,好威风好煞气啊。”

第八十一章 血染幽兰

    众人根本不曾注意还有其他人也进的谷来,随着这声讥讽的话语,谷中之人纷纷循声看去。

    只见谷口拐角处,正站着一名黑衣少年,他脸色苍白好似常年不见日光,配合瘦削的身形总给人一种久病初愈之感。清秀的面孔稍显文弱,总体上就是个体弱多病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唯一的亮点是其腰间悬挂的宝剑,为他增添了三分英武之色。

    “不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了来人,其他人还没什么反应,任中虚却脸色大变。常言道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这句话一点不假。任中虚自从知道了陈安的身份,这些年来着重收集了不少资料,尤其是力压四大宗师的传言,简直让他寝食难安。

    这次陈安奉旨西来,他也是接到讯息的,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以他对陈安的了解,陈安对他恨之入骨,得到这个机会肯定是马不停蹄地往清河赶,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陈安对任中虚也可谓是了如指掌,自从知道任中虚是自己的仇人后,就把他的情报从头到尾背了不下十遍,所以看他的现在样子,就知道他转的是什么心思,嘿嘿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宗师之下皆蝼蚁。”

    任中虚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一张阴鸷的老脸立时胀的通红。陈安的意思是说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蝼蚁一般的角色,根本不值得重视,一路游山玩水的走到清河也能随意对付自己。这种完全藐视的侮辱,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承受过了。

    任中虚的确不是宗师,宗师哪是这么好成就的。武道一途先练招式,只有招式练到熟极而流的境界才能从中感悟真意,只有感悟了真意,才能演化法理。

    真意是招式的真意,法理则是天地道理的固有存在,想以武功真意诠释天地法则,那种难度不言而喻。事实上任中虚和其他很多人一样都领悟了自己的武功真意,可领悟了是一回事,将真意演化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其中关联就好像悟道与证道一样。

    武林中人一般觉得那些武功出神入化之人就是宗师之流,其实个中差别不可以道里计。陆承均除名之后,大周天下的真正宗师不过十一人。他们就是北圣穆倾城,南隐商万神,太一神拳张恨水,断雨天刀应通,玉阙上卿顾惜宁,绝空仙罗沈义伦,苍穹鹰神宋守,月华剑冷清秋,神虚剑墓古剑平以及徐谦和陈安。

    任中虚和这些人比起来还差的太远,甚至与木晷联手也比不过当初还未踏入宗师之境的陈安。

    “看你的样子,宋守当在清河等着我吧,说不定冷清秋也在那里,嘿嘿,你放心,送你上路之后,我也会去送送他们。”陈安笑的畅快之极,这么多年来他可算是第一次露出这种真心的笑容。

    但这笑声在任中虚眼中可谓是催命的魔音,笑的他头皮发麻,宗师给人的压力太大了,他只恨当初怎么会有这么个漏网之鱼。

    任中虚一挥手,那三十六名鬼面人再次组成天罡大阵,将陈安团团围住。如今已经无法善了了,他从未指望陈安能饶了他,他也不觉得凭眼前这点人手能对付得了陈安,还是寻机逃跑才是上策。

    陈安看着逼近的鬼面人,摇头叹息一声,这一声叹息的对象是穆倾城,穆倾城真的老朽了。陈安故意隐藏到现在才出来,就是希望穆倾城能消耗点血衣楼的实力,没想到现在眼前的天罡杀手一个不少。

    他对自己的再自信也是出身圣廷,习惯使然,能少花费些代价解决问题,没必要梗着脖子往前冲,这一点他和任中虚一脉相承,把废物利用这招用到了炉火纯青。只是现在看来这穆倾城也太废物了,根本利用不上。

    鬼面人的包围越缩越小,手中刀剑泛着森然寒意,对于任中虚弄出来的这个什么天罡大阵,陈安只觉得可笑之极,用它围攻宗师,也真能想得起来。对于陈安来说这种漏洞百出的阵形,根本不用去算什么阵法变化,直接以力破之就好。

    一道绚丽剑光亮起,青萍出鞘,剑光凌厉非常,刺人眉心发胀,辰酉合化金,庚金主杀,径直带走一名鬼面人的性命。这正是地支**剑阵,六乃枢机之数,进可衍九,九乃数之极,圆满之意绝杀之局;退可合三,三者生万物,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距离东台论武之期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他的地支**剑阵更进一步,死中有生,生中有死,生生不息之下又藏着无尽杀机。他每出一剑必有一名鬼面人倒下,他连出十二剑,整个天罡杀阵瞬间溃败。鬼面人也是血肉凡胎,纵然被训练的意志坚韧,但看陈安杀自己的同胞如割草一般,心中恐惧哪还能抑制。

    任中虚看得亡魂大冒,奈何陈安守在谷口他进退不得。只得退到古剑平身边,快速说道:“古先生救我,若我今日能逃脱大劫,我血衣楼珍藏典籍,尽与先生阅览。”

    古剑平看陈安那势如破竹的样子,目露沉吟之色。

    任中虚大急,但表面上还是镇定的道:“先生应该也清楚我血衣楼前身,实不相瞒圣廷武府密库所藏,我血衣楼七成都有拓印和副本。”

    古剑平首次动容了,点头道:“好,我逼退他,你走。”他下这个决心也不容易,他本身最是谨慎,总觉的陈安有点邪门,上次在都灵山差点阴沟里翻船,以致于现在还有点心理阴影,不过他对自己还是比较有自信的,觉得同为宗师逃跑不难。至于什么力压四大宗师的传闻,他是不信的,江湖传言多有夸张。

    陈安长剑自一名鬼面人脖颈划过带起一溜血花。恰在此时一股凄凉孤寂之感升起,他想都不想横剑挡在自己眉心,只听“叮”的一声,古剑平中指正中陈安剑脊。

    陈安到退一步才稳住身形,但就这一步便成了任中虚的生机,他借机一闪而过,向谷外奔去。

    孙庆等人都看傻了,刚刚任中虚还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怎么前后不过五六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落荒而逃了。形势变化太快难为他们反应不过来。

    “想跑?”陈安咬牙切齿,转身就要去追。两名鬼面人默契十足地从旁插了进来,正拦住他的去路。

    “滚。”陈安想也不想,双极王印流转全身,他就像一头洪荒魔兽直接撞了过去。那两人吃这一撞之力被撞成一团肉泥。

    陈安垫步抢到任中虚背后,举剑就砍,突然脑后生风,却是古剑平赶到了。

    陈安大怒:“古剑平,你找死。”反身一剑,子丑合化土,剑光霍霍形如一面光墙,挡住了古剑平的凌厉剑气。

    可这时任中虚都跑出三丈开外了,陈安双眼赤红,左手并指点出,一道气劲激射,正中任中虚肩井,他虽未修炼过指力,但凭借浑厚的内力,凌空制穴的本事还是有的。

    任中虚半边身子酥麻瘫软,差点就要跌倒在地,他也是个狠人,并不伸手解穴,而是一掌拍在自己左肩,直接把闭塞穴道尽数震开。这一下对自身伤害极大,只此一下就受了重伤,但却为自己争取了逃命的时间,还借着陈安指力又蹿出一段距离。

    陈安双目几欲喷火,长剑脱手而出,直射任中虚后心。

    “”的一声响,古剑平剑指气劲后发先至,正撞在长剑剑刃,将之撞偏三寸,失了必杀之意。

    任中虚听得风声,一个懒驴打滚,躲过这致命一击,却被青萍剑在背后划了一道尺许长的血痕,他咬紧牙关,闷哼一声弹跳而起,转身拐过谷口石壁,逃之夭夭。

    “古,剑,平”陈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转首瞪视古剑平,眼见大仇得报,却又让仇人从眼前溜走了,他恨的几欲发狂。

    古剑平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场中就只站着自己和陈安两人,任中虚带来的鬼面已经全被眼前这家伙给杀绝了。古剑平心思电转寻思退路,毕竟任中虚许诺再好,没命享用也是惘然。这家伙简直不是人,自己已经出了全力了,又加上这么多绝顶高手,还差点给他杀了任中虚,这世上还有谁能挡得住他。

    “少陪。”古剑平倒飞而出投向谷口。

    “跑得了吗?”陈安一股邪火直窜卤门,今日若不杀了这厮,怎能稍熄心中怒火。他跨步上前,一记寒炎两极掌拍出。

    掌力蕴含寒炎两种真意笼罩古剑平全身上下,古剑平不敢怠慢,无数剑气纵横,神虚剑墓真意浮现硬抗冰川流星。

    陈安双掌开合,冰寒之意为之一敛,尽数变为炽热炎力,好似要将古剑平的剑墓全数焚为废墟。

    真意分离,古剑平脸色大变。

    宗师所悟真意,演化法理,全是招式固有法则,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就好比依样画葫芦,那本是天地间本身存在的东西,拿来用就可以。但是再往上的境界则是演化自身真意,以自身的念想为武功定义,影响天地法理变化。

    时刻变化的真意法理威力自然比死寂不变的真意法理强悍的多,那种境界从未有人达到过,可陈安现在已经能够隐藏一部分真意加持到另一部分真意之上,虽然不是真正的改变真意的本事,但已经无限接近了,比自己的境界不知高出多少。

    事实也是如此,这一击古剑平真意招式全数崩溃,本人吐血倒退。他想要逃跑,可是已被陈安牢牢锁定,除了硬抗陈安杀招,别无他法。

    陈安杀人从不手软,再踏前一步,掌中加持了双极王印,威力倍许增加,其势若火山喷发,陨星坠地,天威莫测,势不可挡。

    古剑平临死搏命全力相抗,可还是被打断双臂,吐血后退。

    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死在这里,一辈子谨慎,就犯了一次贪念,居然万劫不复。原因还是他从未想过世上竟有陈安这种变态,宗师的实力原来是可以差距这么大的,力压四大宗师名不虚传,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眼睁睁地看着陈安第三掌拍来,他已无力抵抗,最后只能不甘地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小清山上拜师学艺,问天峰顶封号宗师,落月湖畔红颜如昔……在这个纷纷扰扰的红尘之中他还有太多的留恋,可惜……

    陈安这第三掌不止加持了双极王印,还以地支**之意,卯戌合化火,以火助火,正正拍在古剑平胸口。这一掌已经达到力之极致,劲力凝聚不曾发散,把古剑平打的定在原地,一应掌力全由他身体承受。

    陈安打完这一掌,看也不看结果,转身奔到谷口,顺手抄起青萍就向谷外追去。只留下孙庆等人面面相觑。

    隔了半晌,孙庆才小心翼翼的来到古剑平身边查看。只见古剑平站在原地僵直不动,英俊的面孔满是裂纹,就好像是拼接粘贴起来的瓷器,裂缝中还有丝丝灼热真气透出,诠释着炎烈真意,他目光灰暗,再无半点气息。

    一代宗师就此陨落。

第八十二章 幽兰谷中

    “师父,宗师,宗师死了,他杀了宗师。”云清看着古剑平那可怖的死状,嘴张得老大,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孙庆脸色沉重,眼前情状对他的冲击,让他一时忘了死里逃生的喜悦。

    宗师何等稀有,平时若能看到宗师大战,那真是难得的机遇,可这么碾压式的场景,孙庆完全接受不了。他作为领悟了真意的高手,可以肯定那两人都是宗师,但这实力差距也太大了吧,若是如此即便自己成就宗师还不是被人随意抹杀的份,那成就宗师还有什么意义。

    “师父,刚刚那位宗师是谁,世上真有这么年轻的宗师吗?”程钧也凑了过来,显然刚刚那一幕对他的震撼也不小。尤其是那个将古剑平击杀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居然有如此功力,实在是让他这种自诩青年才俊的人汗颜不已。

    云清也连忙看向自家师父,明显对此事也很好奇。

    孙庆却一个激灵,我在想什么,连宗师之路还遥遥无期呢,就想这些有的没的,看来心境修为还是不行啊,居然生了心魔。哪怕日后我真能侥天之幸成就宗师,也是诚于武道所致,当奋勇攀登,不可消极滞涩,失了进取之意。

    暗自勉励了自己一番,孙庆才恢复了一开始那副风轻云淡的高人形象,他也是被陈安击杀古剑平的一幕吓坏了,才如此失态,如今回过神来,不免感慨一番才回答程钧的话道:“若为师所料不差那人当是如今圣廷血司司主绰号万毒鬼王的陈安。”

    “那个力压四大宗师的万毒鬼王?”云清一脸兴奋,他们远在西北对南方之事都是道听途说,没有切身体会,自然就对陈安这个名字少了畏惧之意,更多的是对传奇故事的向往。

    孙庆对自家徒弟当然了解,看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眉头一皱就要出言告诫几句,免得他日不知轻重冲撞煞星,丢了自家性命。

    “咳咳。”一声咳嗽声突兀响起,打断了孙庆要说的话,他闻声看去,只见那青衣少女扶着穆倾城也走到了近处。

    孙庆这才想起受伤的穆倾城,连忙关切地问道:“穆前辈您,您的伤势怎么样?”

    穆倾城淡然一笑:“不妨事,只是伤了肺腑,修养几天就没事了。”

    孙庆看他脸色红润,虽要青衣少女搀扶,可腰背笔直,怎么看都不像重伤的样子,遂放下心来。

    却听穆倾城继续说道:“令徒经脉中的寒气,我已经为她驱除,日后修炼成你太岳剑宗的上乘内功,她的病可不药而愈,没有太大妨害了。”

    孙庆抱拳道:“前辈高义,晚辈感激不尽。”这话说得是情真意切,穆倾城若非为韦莹莹疗伤也不会被任中虚所趁,这份恩情真不知怎么报答。想及这一路坎坷就为给那女徒弟治病,如今总算得偿所愿,真是唏嘘不已。

    穆倾城打断他的感慨道:“事不宜迟,孙贤侄还是赶紧离去吧。”

    孙庆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古剑平和任中虚都是为秦王卖命的,如今古剑平死在谷中,秦王能善罢甘休?更何况古剑平背后还有神墟门,他们要知道门派崛起的唯一希望命丧此地,还不发疯,现今的幽兰谷已经是是非之地,绝不宜久留。

    “是晚辈思虑不周,晚辈这就离开,只是前辈您?”

    “你们先走,我还有些东西收拾。”穆倾城语气平淡,孙庆却好像想起了什么,没敢多话,只是又向穆倾城行了一礼,就进屋抱起还在熟睡的韦莹莹,叫上云清程钧,匆匆离开。

    这急匆匆的一通赶,直到出了谷云清才逮到机会说话,他留恋道:“师父我们不和医仙穆前辈他们一起吗?若是再有歹人找来,他们不也很危险吗?”

    孙庆恨铁不成钢地敲他脑袋:“穆前辈堂堂宗师怎会有危险?再不走危险的就是我们了。”

    云清一脸迷茫,程钧却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孙庆到底还是对这个徒弟多有疼爱,转首看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那古剑平一上来向穆前辈讨什么?太和心经一听就是一部上乘功法,这种事搀和进去,哪还有命在?秦王不要你的命,穆前辈也会要了你小子的命。”

    云清也不笨一点就透,但还是质疑道:“穆前辈亲切和蔼,不像嗜杀之辈。”

    “嘿。”孙庆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并没有接话,而是当先离去,这种单纯的想法不经历江湖险恶是不会洗练的,看来是时候让这小子单独下山历练历练了。

    程钧背着韦莹莹紧随师叔,只剩下云清留恋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幽兰谷,才一步一回头地追上同门,离开此地。

    ……

    幽兰谷中,穆倾城看着孙庆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他双颊潮红,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萎顿了下去,同时还带得青衣少女一个踉跄。

    “穆爷爷。”少女大惊失色。

    “扶我进去。”穆倾城吐了一口血,感觉头脑清醒了不少,快速向少女吩咐道。

    少女含泪点了点头,扶着穆倾城回转屋中。

    “穆爷爷,你……”

    穆倾城止住少女下面的话语道:“你别说话,听我说,你是杏林圣手,我身体什么状况你应该很清楚。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完了。”

    少女咬着嘴唇任凭泪水滑落双颊。穆倾城心脉断裂,就算由她施针也是回天乏术。

    穆倾城强提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状态好一点,在自己的床上坐直身体才开口对少女道:“你先从我床下把一个铁盒拿出来。”

    少女依言而行,伸手在他床下摸索,什么都没摸到,她心思一动手臂抬起,在紧贴床板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事,轻轻一拽就拿了下来,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这东西嵌在床板之中委实难以发觉。

    少女将铁盒递给穆倾城手中,后者伸手接过,直接打开,里面是一本黄皮手册,薄薄一本,目测只有四五十页,封皮上一溜蝇头小楷,书写着“太和心经”四个大字。

    少女心知这是一篇内功心法,她虽从未涉足江湖纷争,但来找她医病的江湖中人却是不少。所以她清楚的知道一部上乘的内功心法有多珍贵,绝对可以引动一场横贯数州的武林厮杀。

    “这部太和心经是我毕生功法的总汇,在武林中能够打开天生九窍的内功心法就已经人人争抢的上乘武学了,而这部太和心经则可以贯通周身窍穴,直指先天。古剑平和任中虚为这部功法谋划良久引我入瓮,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曾说过要教你功夫,可你心思却不在此道,总是推诿。我私心想着,有我在你身边,你学与不学倒也无所谓。可现在我没法再照顾你了,青萝也离开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部太和心经你好好修习,千万不可在人前显露,以免引来杀身之祸。”说着他把黄皮手册递到少女手中。

    少女早已泪流满面,张口道:“我……”

    穆倾城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自顾自的道:“你不要拒绝,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希望自己的衣钵不要断了传承,自前朝以降,战乱不断,武功典籍损失惨重,这才造成内功心法如此金贵,仅有的几部都把持在世家大族手中。普通人想要练武都只能苦苦打熬气力,所以很多时候武道都凌驾于气道之上。我虽武道抵达宗师境界,但总认为气道不输武道,想要将气功一途发扬光大,你能帮我吗?”

    少女知穆倾城说这么多还是为她着想,劝自己学武,有能够在这个乱世自保的力量。她狠狠的点了点头,以前不愿学武是怕耽误的医术学习,可现在身如浮萍,漂移不定,自然是安身立命为本,而且这是那个陪伴自己多年的老者的最后心愿。

    她含泪道:“穆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它发扬光大的。”

    穆倾城欣慰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任中虚不会善罢甘休,陈安也是凶名在外,他们都非善类,若是知道我死了一定会想到心经在你身上,无论两人谁回头,你都十分危险。还有要提防孙庆,毕竟财帛动人心,内功心法在当今武林更胜财帛。你须记住‘人心叵测’四个字。墙角衣柜的夹层中有一些细软,那是我早年所得,你拿走傍身,之后就一把火将草庐烧了。务必把痕迹消除干净,不然圣廷追踪术非同小可。”

    少女机械地点着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地四散飞溅。

    穆倾城艰难的抬起手为她拭去腮边的水渍,表情释然轻松的道:“不要伤心,人总是会死的,我这一辈子活了九十多岁,已经够了,唯一遗憾的是不能进入先天,一窥大道途径……你还年轻,一定要去看看,那一定是个美妙的世界……我……”

    少女还在点头,除了点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可惜的是这一切,穆倾城都看不见了,他的眼中渐渐失去焦距,声音也逐渐低不可闻,又一位宗师与世长辞。

    良久,少女收拾好东西,将青萝的尸体放倒穆倾城旁边,把菜油药酒倾倒在屋中各处,走出屋外,将整个草庐尽数点燃。她冲着火光拜了三拜,才亦步亦趋地向谷外走去。

    出得谷来,望着密密丛林,少女面上显露出软弱之色。她自小在幽兰谷长大,从未离开,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的根。可现在父母早逝,青萝和穆爷爷也不在了,这还能算是家吗,天下又有何处是自己的家。

    她迷茫地选定一个方向,怀着惶恐的心情离开了这个承载着她无数回忆的伤心之地。

第八十三章 杀戮再起

    陈安追出谷的时候,哪里还有任中虚的影子。更让他想要发狂的是,任中虚也是圣廷出身,追踪反追踪的手段那是看家本领,没给他留下一丝可供追查的痕迹。

    陈安红着眼选中一个方向,狂奔而去。双极王印在周身流转,浑身气劲四溢。他就像是一头洪荒蛮兽,横冲直撞,即便是万年古木也吃不住他一撞之力,轰然倒下。他就这么蛮不讲理地硬生生在这片茂密的丛林中生生犁出了一条道路。

    陈安可不是发癔症,他虽然心中发狂,脑中还是清醒的,深知任中虚要借着丛林隐匿踪迹,绝不会走大路,所以幽兰谷通向官道的路途他都没选,而是直接奔丛林里来。

    但是陈安选择丛林,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丛林地域广大,哪是这么容易碰上的。

    他离开后不久,任中虚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看着陈安远去的方向,脸颊抽搐,口角溢血。

    他虽逃得性命,可心中寒意未退: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怪物,还是回去找大哥,对,回去找大哥。

    他没像穆倾城所料想的那样杀个回马枪,实在是被陈安打寒了心了,纵使没看到古剑平的惨状,但看陈安孤身追出,料想其也是凶多吉少了。古剑平的实力他可是清楚的,自己全力出手在他手下亦走不出十招,是不折不扣的宗师,这么短的时间就被陈安打杀了,那陈安的武功该有多强,现在能让他感觉安全的地方只有自家大哥的身边了。

    所以他一刻也不敢停留,选择一个与陈安相反的方向狂奔离开。

    陈安疯跑一阵也是气力不济,他毕竟还没有进入先天气道,做不到真气沟通外天地元气,生生不息的程度。

    他一口气接不上,眼前发黑,不得不停下来,稍作调息。此时他竟然已经直接从树林中穿到了官道上。可官道两端空空如也,没有任中虚半点踪迹。

    这种眼看大仇将报,却让煮熟的鸭子飞了的落差,把他逼的几欲发狂。可又没地让他发泄,只能强咽下这口气,找到官道通往清河的方向,疾奔而去。

    又追了几里地,任中虚还是杳无踪迹,陈安彻底绝了追杀的想法,这笔帐看来还是要在清河了结。

    陈安降下了速度,这一路追赶他也是累得不轻,马丢在了昭阳城里,他也懒得再去取,索性在官道上缓步而行,稍作休憩。

    陈安一脸的晦气之色,阴郁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好转。不过头脑倒是冷静了下来,打算先去万方休整一二,再去清河寻任中虚的晦气。此时的清河定然是天罗地网等着他,他就算再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也不会明知是陷阱也往里面钻,那样就不是自负,而是傻了。

    万方城虽然不是云州首府,但其占据西域到中原的要道,商贾兴盛,取万方来朝之意,是比云州首府卫戎城还要繁荣的城市。那里汇聚了各方势力,即便是秦王将云州当成自家私产,也不敢轻易动这块蛋糕。

    当然陈安打算去那里也确实有事要办,万方城其实是暗司云州卫的驻所。朝廷和幽云不日就会短兵相接,放着云州卫这么大个钉子,秦王怎能安心。现在还没动这里是因为他还没与朝廷彻底撕破脸,还要借着那最后的遮羞布争取时间扩充军备,更何况以臣伐君不祥,君逼臣反才能得大义。所以无论如何秦王都不会先动手的。

    而陈安却准确知道朝廷动手的时间,现在他就要趁着这个时间差,把云州卫给安排了。

    身后马蹄声响,陈安未做理会,这里是官道,来往行商很是正常,所以他根本没有中断自己的盘算。

    一队挎刀背剑做家丁打扮的骑士从后方赶了上来,人数有十来个,为首的是一个黑面方脸的汉子,三角眼蒜头鼻,嘴角下塌,一副能止小儿夜啼的凶恶面相。

    一行人来到近前,看见了道边的陈安,马鞭一举,十余骑齐齐停下,显出几分训练有素的样子,绝不是普通地方土豪的家丁,倒是像某个世家豪族训练出来的部曲私兵。

    黑脸汉子一马当先,冲到陈安面前,先是仔细打量了陈安两眼,确定不是自己要找之人,才居高临下的喝问道:“喂,小鬼,有没有看到一个和你差不多年龄的鬼丫头从这里过去?”

    陈安一肚子邪火,没好气的道:“没看见。”说完继续埋头赶路,视面前这些人如无物,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忍不住拿这群倒霉货撒气。经过失忆之事,他已经变了很多,起码不会再滥杀无辜。

    可他不想找事,事却偏偏来找他。

    陈安不想多事的样子,在那群人看来正是胆小怕事的典型。

    黑脸汉子也是不爽,被那臭丫头给跑了,就够窝心的了,现在随便在路上碰一小子口气也这么冲,这年头的小鬼都这么?看这弱鸡样也不像有什么背景,干脆抓回去说是那丫头的同党,这样就算被责罚也好能交差。

    他本是行伍出身,边镇的兵天然的带了些匪气。既然起了心思,也懒得掩饰什么,直接驱马拦住陈安的路,冷笑道:“站住,我有说过你能走了吗?”

    陈安一呆,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个大周天下,他不找别人麻烦,别人都应该烧高香了,居然还有人敢来惹他。更让他怀疑自己眼睛的是那黑脸汉子的冷笑,这笑容他不要太熟悉,在暗司刑狱里,他们逼供犯人时都是这么一副笑容。说得再粗俗一点,屠宰场里屠夫看待宰的猪也是这么个表情。

    陈安也笑了起来,笑得很残忍。

    黑脸汉子看到陈安发笑的时候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了,待要露两手将对方震住时,就见面前那个瘦瘦弱弱的小鬼头居然拔地而起,跃起丈许高,从自己头顶飞了过去,抓起自己一名属下的脑袋就把它从其肩膀上揪了下来,对,没看错是揪了下来,就好像是用手指扭断葫芦藤一样轻松。

    可这只是刚刚开始,眨眼之间十名属下,十颗脑袋尽数离体,那少年在空中一扭腰,竟折返而回,稳稳地落在黑脸汉子马前,好似从未动过一样。

    他手中那十来颗血淋淋的脑袋让黑脸汉子确信自己没有在做梦,身后的十道血色喷泉让他感觉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直冲顶门,踢到钢板了。

    好在他还没有失去思考能力,以他多年搏杀的经验,瞬间做出决定,退,死路一条,进,还能搏一线生机,趁对方立足未稳杀过去,一丝决绝之意在他脸上闪过,反手拔出砍山刀,双腿一夹马腹,驱马向前冲去,妄图借助马力,辅助刀势。这种冲锋手段就算是很多武林高手也要饮恨当场,他已借此应对过数次危机,相信这次也是一样。只要那人稍有躲闪,自己就能纵马逃出生天。

    当然他拼命的最终目还是逃跑,看到了那揪脑袋的手段,他就知道这种存在绝对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这一幕看似简单,但实际上要想将一人脑袋揪掉,没有千钧之力想也别想,而连续发力十余次,起码得有万钧巨力保底。动辄万钧巨力的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他根本想象不出,所以不拼命连逃也逃不掉。

    黑面汉子手臂肌肉暴突,已是用了全力,掌中砍山刀划出一抹弧光,弧光向前递出的时候瞬间绽放,释放出一片由刀光组成的光幕,把他马前地域整个笼罩了进去。而陈安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直到被光幕吞噬。

    看到陈安被自己的重重刀光罩住,黑面汉子却没有露出半点喜色,反而尽是凝重,他也曾在刀口上舔血,知道对方越是平静底牌越厚,不到最后将对方斩于刀下,绝不能放松。说不定对方就会爆发出惊人威能,破除自己的刀光封锁。

    果然一只手掌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五根手掌纤细白皙,可却没有半分秀美之感,反倒给人一种刺目的凌厉之意。这只手掌的出现打断了黑脸汉子所有思绪,他膛目结舌地看着手掌慢悠悠地伸到自己面前,彻底没有了思考能力,居然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它完全取决于施展者的修为,只要施展者比其对手的功夫强出数个层次,那就能施展成功。

    黑脸汉子知道对方很强,但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无力感,他的心情就像当初陈安看见南宫耀一招灵蛇出洞就把自己逼上绝路时是一样的。武者不信命,但差距大到令人绝望的时候,除了感叹命运的不公,黑脸汉子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伸到面前,抓住自己的脑袋,再看着自己的身体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彻底陷入永远的黑暗。

    陈安把手中的脑袋扔掉,顺手翻了翻他们的尸体,找出几本书册和散碎银子。这是习惯使然,他有收集武学典籍的癖好,只是手上这几本都是些烂大街的货色,以他的眼光看来,实在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他把银钱揣入怀中,随手将书册搓为齑粉,挑了一匹比较神骏的坐骑,若无其事的继续赶路。

    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旅途中的一个小插曲,唯一对他的影响就是多了匹坐骑,省了不少脚力。至于之后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有没有人来报仇,他已经有了对策,那就是来多少杀多少,收敛杀意可不代表胆小怕事。恰恰相反,现在的他面对任中虚之外的事情已经能够做到念头通达,此等事情,断然不会纠结于心。

    而且这几人凶神恶煞显然不是善类,物以类聚,敢为他们报仇之人应当也在此列,陈安杀起来是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

第八十四章 路途意趣

    万方城离此处已然不远,又获得了坐骑,陈安毫不怜惜马力,纵马疾奔。早到一日就能早一分安排。

    日头偏西,万方城的城墙在官道尽头展露出一方尖角,陈安精神一振,再次快马加鞭。

    忽然坐下骏马一声悲鸣,往前就倒。绊马索,陈安脑中念头一转,身体不动直直从马上平移到地面站定。

    既有绊马索,那定然有埋伏,陈安脚下生风,硬生生又往一旁横移三尺。果不其然,耳旁生风,一道残影,与他咫尺之遥,交错而过,打在他身前地面上,轰出个脸盆大小的深坑。那竟是一根一抱粗细的树枝,若是这一下打实了,普通人直接骨断筋折,练武之人也要躺个十天半月的,就是以陈安的武功也会好一阵狼狈。

    他转首向道旁林中看去,只见一抹红色剪影正要消失在葱翠之中。但既然被他看到了,哪还有逃脱之理。他身形似电激射而出,只是一个起落就到了那红色身影之后,沉声道:“姑娘,你不打算给在下一个解释吗?”

    陈安本以为是任中虚或秦王的人,可看来人形单影只,又武功不高的样子,顿时起疑,回想刚刚那粗陋陷阱,更不像训练有素之辈设置。这才开口向对方要个解释,否则以他的性格早就打杀了事了。

    前方倩影一滞,缓缓转过身来,面对陈安。

    看到对方像貌,陈安表情一僵,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年约二八的绝美少女,身着粉色衣裙,口若含朱,眉目如画,眉眼之间一抹凄楚之色惹人怜惜。

    那少女见跑不掉,干脆软语哀求,声音细细地道:“公子勿怪,奴家实在是被歹人追的紧了,心下怕得厉害,才误伤公子,还望公子谅解。”说着就要来抓陈安衣袖。

    陈安连忙后退,以他的身手居然露出几分狼狈之色来,他站定之后,脸色胀的通红,冲那女子厉声喝道:“给我滚一边去,打扮成这样,你他娘的想恶心谁啊。”

    他这番作为当然不是害羞,事实上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断然不会一见到女人就脸红。以他的心境修为,就算再美的女人也不能让他如此失态。

    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面前的绝色女子其实是个男人,没错,以他多年暗司密探生涯练就的眼力绝不会看错,对方无懈可击的打扮也许可以迷惑全天下的男人,但还是瞒不了他。

    看到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陈安不炸毛才怪,要不是这事透着几分诡异,他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那少女听陈安如此说,心知身份被识破了,索性也不再掩饰,一伸手从胸前抓出个馒头啃了起来,用男声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这副打扮一路上根本没人能识破。”

    陈安不答,男女面相骨骼步态皆有差异,可善于易容之人,能尽量缩小这些差距,非积年老密探不可查。这人扮相确实妙到毫巅,也亏得陈安经验老到才能识别。

    他见那人行为举止大大咧咧,眼神却不断闪烁,明显在思量着脱身之策,不由心中一动道:“刚刚那些人是来追你的?”他算是想通了,这人定是认出马匹上的记号才设的陷阱,妄图反制刚刚的黑脸汉子一群人,结果自己撞个正着。现在他还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反复试探。陈安可没这功夫陪他玩,弄清楚前因始末,既然与自己无关,那就不用理会。

    不耐烦地直接挥手道:“不用再试探了,那匹马不是我的,我与那些人也没有关系,既然一场误会,我也就不留难你了。”

    说完这些话他就欲转身离去,“少女”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确定了是误会一场,连忙逼上一步:“兄台请留步。”

    陈安看这那张明艳绝伦的面孔靠近,心中发毛,又退了一步。

    那人看得陈安模样,失笑出声,这一笑端的是明月生辉百花失语,刺得陈安都睁不开眼。

    “兄台明知在下是男人,还这么大反应,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啊。”

    陈安脸色一黑,沉声道:“你信不信,我一掌毙了你。”他刚杀过人,一身煞气,这句话说出来,杀气四溢,全然不是恐吓之言。

    那人心脏一抽,再也不敢开玩笑,连忙正色道:“兄台息怒,在下只是想向兄台借件衣服而已,这身扮相,不太容易进城。”

    “哦,城中也有你对头的人。”陈安一点就明,再想想刚刚黑脸汉子的话,暗自颔首,连他对头都以为他是女人,他突然换了男装确实不易察觉。

    陈安目光闪动嘴角擎笑,不知是什么心思,随手从行囊中抽出一套衣裤,丢了过去。

    那人接过,郑重行礼:“小弟于斐,多谢兄台相助,不知兄台上下?”

    “陈安。”陈安还是一如既往的只报名字,关于他那个绰号隐含贬义,不提也罢,至于官职则没有提的必要。

    于斐也没多想,再次道谢,就转入林中换起装束。

    没过多久,当他再次走出时,陈安不禁眼前一亮。

    只见眼前之人,羽翅高冠,蟒袍玉带,眉目精致,不类凡俗,面容俊逸宛若明珠出尘,可与朗月争辉,若不是眼角眉间还残留着三分柔弱,隐含女相,那真是一位丰姿神秀的翩翩公子了。

    陈安暗自点评,这人本来生就女相,怪不得能打扮成那样,这是先天条件,绝非易容之功。

    于斐整了整衣角,不自在地道:“陈兄,你这件衣服还真名贵啊,居然是天下有名的南华锦,等我到了城中立刻买件衣服换上,把这件还给你。”

    “不着急,你且穿着就是,不过你竟然能认出南华锦,想必也是身家不小吧。”陈安语气平淡,好似漫不经心,随口发问。

    于斐虽有三分机心,但到底年轻,不疑有他,坦然回答道:“家中还算过得去,我能认出南华锦与家中无关,全是这些年在师傅那学艺,在图鉴中看得。南华锦产自府州南华,每年只有几百匹的产量,一上市,就被达官贵人瓜分一空,还多是用做坎肩锦袖,兄台能做一整套衣服出来,才是真的家资巨亿啊。”

    陈安笑而不语,这小子没见识,南华锦是府州贡品,为朝廷垄断,制作三品以上大员的官服。陈安身为血司司主相当于国家副相,超品大员,秩比公卿,位极人臣,有这么一套衣服很正常,哪是什么家资巨亿的土财主可比。平日看戏,戏文中有冒充钦差大臣的桥段,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因为这些天子近臣除了相应关防印信,一身行头也不是轻易可以仿制的。

    于斐当然不知道现在自己穿的竟然是血司司主的官服。还愉悦的比划了两下:“陈兄,这身行头穿上,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啊。”

    “外物而已,你也是去万方城的吧,那我们启程吧。”陈安淡然一笑,当先而行。

    于斐赶紧追上:“哎,我说陈兄,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看你武功不俗,当是世家豪门吧?哎,你等等我啊。”

    此处已经能看到万方城的城头,不过二三里的路途,天黑前肯定能赶到,两人也不着急,缓步而行。

    于斐少年心性一路上喋喋不休,早失了刚开始的谨慎心机。

    “陈兄,你不是第一次出门吧,看你很老练的样子。哎,师傅他老人家离去后,这是我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哎你看那城墙上,那是天罡弩。”

    “哦?你居然认得天罡弩?”陈安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普通人只知进出城池,很少会有人去注意城池防御的,更不会知道万方城上架设的庞然大物是个什么东西。就是陈安若不是提前做好功课,也不会特别去注意那件物事。

    “那当然,这种床弩威力巨大,七百步外也有强悍的杀伤力,更可五支连发,中轴为精钢打造,上下左右腾挪转换十分方便,因此杀伤面积也极广,是城防的绝对神器,整个西北也没有几架,这万方城上居然有八台,不愧为西北第一雄关。”

    “你还懂机关术?”陈安这回真的吃惊了。

    “嘿,怪我没说清楚,我说的师傅是机关术师傅,可没跟他学武功,武功是家传的。”

    他语气颇为骄傲,陈安却不以为然,你这家传武功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机关术呢。

    其实大周武风极盛,人人以学武为贵,学文次之,杂学之道为贱,于斐也是兴趣使然,不然他家人也不会让他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他说他有家传武功,那也应该是世家之流,和陈安刚开始想象的乡村土豪大有不同了。他语气中带着点骄矜之意也能理解。

    陈安在海州呆了三年,学了三年造船,对机关术一道也非一窍不通,如今亲眼看到天罡弩那威武的利器,心中甚为向往,对他言语中的机关术很有兴趣。

    “你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莫非你也会做天罡弩?”

    于斐头一昂:“天罡弩算什么,我和师傅还研制出了冲天,可惜图谱被魏老鬼偷走了,我这次就是去把图谱偷回来,才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追杀的。”

    陈安眉梢一挑:“魏老鬼?他叫什么名字?”

    于斐茫然道:“不知道,师傅叫他魏老鬼,我就跟着喊了。”

    “那追你的那些人就是这个魏老鬼的人?”

    “是啊。”说到这个于斐激动起来:“领头的那个我认识,是黑面煞神尤恭,以前是西北这一片有名的马匪,不知怎么的就跟了魏老鬼。追得我都想挖个洞钻进去。对了,你怎么骑他们的马,你与他们遇见了?不对,若是遇见了,你哪是那黑面煞神的对手,你一定是劫了他手下的喽喽。这你可要小心了,这家伙又护短,又不讲理,以后还是注意点好。”

    陈安也不答话,任他脑补,心中只思索一个问题,这魏老鬼莫非就是魏兰生,可惜边上这蠢材,一问三不知,否则就能先去收点利息。算了,还是先处理完万方城的事吧,任中虚,魏兰生都是砧板上的肉,随时取他们的命都可以。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城门之下,远远地看见城门洞里一队黑衣人拿着画像对着进城之人挨个比照,那画像之上赫然正是于斐的女装打扮。

第八十五章 移形换影

    于斐心中一慌,行动便有所迟疑。这时耳边传来陈安的话语:“昂首挺胸向前走,你越是鬼祟,越引人怀疑。”

    于斐深知陈安的话语有理,狠狠地吸了两口气,阔步向前。

    “等一下。”于斐刚刚的行径已经引起了城门口黑衣人的注意。其中一人走了过来,拦住陈安两人的去路,展开画卷仔细对照,阴阳怪气地对着于斐说道:“小子,你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吧。”

    于斐额头沁汗,小心瞥了陈安一眼,只见其老神在在,全然没有给自己支招的打算。

    他叹了口气就要自己应对,忽然道边窜起一人抬脚把拦在他面前的黑衣人给踹到一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更多的人窜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将那些黑衣人按倒在地。

    于斐看的一头雾水,呆立当场,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城门口似乎一下变得热闹了起来。一队兵士从城中冲了出来,把正在进出城的客商百姓驱赶到一边,将陈安两人周围清理出一大片空间。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魏老鬼的势力这么大,连官兵都能动用?可不对啊,他们怎么抓自己人?于斐已经乱了方寸了,要不是陈安还安静的站在他身边,给了他一根主心骨,他早就调头跑了。

    没有让他凌乱太久,城中又有两队人马冲出,一队是身披大氅,头戴乌帽的黑衣劲旅;另一队则是军士打扮,当是边镇官兵。领头的两人一者为干练青年;另一者是一个浑身珠光宝气圆球也似的胖子。

    两队人马来到于斐面前十余步处站定,干练青年首先下马来到两人跟前,那胖子紧随其后。

    干练青年冲着于斐一躬身,抚胸为礼道:“卑职云州卫都尉文辉拜见司主大人。”

    于斐已经彻底懵了头了,只能含糊其词地“嗯”了一声,听得文辉指着那胖子介绍道:“启禀司主大人,这位是万方城主乐开,上虞侯乐毅之后,他久慕大人威名,特来迎接。”

    胖子一听介绍到自己,连忙上前一步,也躬身道:“万方城留守乐开参见奉制大人。”

    他的称呼和文辉不同,但同样指的都是血司司主这个职位。那是因为血司暗司之流只是人们根据他们的行为起得诨号,约定俗成之下,都习惯了这么叫,包括圣廷内部也是如此称呼。

    可乐开作为正式的朝廷命官不能如此随意,需要称呼官面上的称谓。

    陈安这个血司司主只是一种简称,人们也习惯这么叫,但它也是有着正式名称的,那就是天策府左护军奉御圣廷章制司知刑事,简称圣廷奉制。

    就好像暗司司主简称奉理,而明司司主简称奉仪一样。

    在圣廷之中,廷尉为主,三奉为辅,他们四人构成了圣廷最高首脑。

    面对文辉乐开的“自来熟”,于斐无辙,只能再次“嗯”了一声。

    文辉身子一颤浮想联翩,对方只是嗯,半句话也不说,难道是自己没有迎出城去,他不满意?也不能怪他多想,血司司主虽然管不到他暗司升迁降职,但血司总掌刑罚,得罪了暗司主管顶多被贬,得罪了血司主管那可是要命的。况且三司之中明司为贵,血司次之,暗司最贱,血司有临机调动暗司卫配合之权,之前是因为圣廷内部纷乱的原因,这项职权被人刻意忽略,但现在血司重组,圣上亲自下旨,将这职权归还。所以陈安的职权比之前的任中虚大多了,他要对自己不满,随意指派个必死的任务,根本不用亲自动手,自己也要归位啊。

    乐开和文辉的处境是一样的,血司这群大爷就是一群煞星,更何况陈安又凶名在外,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哪能不事事陪着小心。

    不过他的应变比文辉强多了,毕竟在万方当了这么多年的主事,像商人多过像官员。他直接凑到于斐旁边一脸的肥肉堆积出一张团团圆圆的笑脸,让人看着就心情甚佳。

    “近日得知陈公驾临,我等不胜欣喜,昼夜思念,总算把您给盼来了。”乐胖子直接把称呼给改了,虽有吹捧嫌疑,但陈安入驻天策府,是府阁重臣,有宰相之名,也当得起他称呼一声“陈公”。

    “您老人家一路舟车劳顿,还请随下官入城,下榻之处早已为您安排好了。”

    于斐点了点头,他本有心解释两句,告诉对方认错人了,但看这阵势,稍有不谐谁知道会出什么状况,所以迷迷糊糊就跟着他们上了一驾华贵马车。这马车十分宽敞,坐十来个人都绰绰有余。文辉骑马在前开路,乐开则陪在于斐身边,也坐进马车之中。

    这时他才注意到一直跟着于斐的陈安,开口问道:“这位是?”

    “哦,他?”于斐正要开口,就听陈安抢先道:“在下于斐。”

    乐开一听没有官职介绍,心知当属护卫一流,他是知道陈安武道宗师之名的,所以这护卫多半也就是个跑腿的,可宰相门前七品官,就算是个跑腿的也不能小觑,连忙拱手道:“原来是于先生,失敬失敬。”

    陈安也没拿捏架子,自然而然的还礼。

    乐开的主要心思还是在于斐身上,只与陈安客气一下,就转而向于斐道:“万方城的驿馆年久失修已经不大合适入住了,这次是本城士绅吕氏贡献了一所庄园,用做大人您的下榻之处。不知您意下如何?”

    于斐已经彻底晕了头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接着“嗯”。这个字简直是个百搭牌,可听在乐开耳中肥脸一阵抽搐,竟不知如何往下接, 好在他也是老油条了,竟不气馁,接着道:“您先去那里歇着,晚上下官和本地士绅在寻幽坊设宴为您老接风。”

    “咳,”陈安咳嗽一声插言道:“乐城主好意我家大人心领了,只是身份所限我们还是要住在云州观察卫所的,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不过晚上的饮宴,我家大人一定赴约。”

    于斐看了陈安一眼,这时他要再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就不是缺心眼,是真蠢了。可他就算知道了,也没法说清楚,怎么说?说自己是冒名顶替的?就看这一个个人都比魏老鬼还牛气的样子,若知道自己被耍了还不分分钟弄死自己。尤其是陈安,这么多牛气的人在他面前跟孙子一样,那他又该多牛逼。现在已经很明显了,是他故意让自己穿这套衣服的,若自己一个不好,说不定第一个弄死自己的人,就是他。所以于斐只能在这里继续装象。

    乐开点头哈腰:“是下官思虑不周,大人克己奉公,高风亮节,真是让人敬佩。”

    说着话,马车就到了云州观察卫所。

    这里就是暗司卫在云州的驻地,常说的云州卫,府州卫其实并不准确,以云州为例,所谓的云州卫实际上是有两个指代,一者是暗司驻云州的处所,称之为云州观察卫所,其主官为云州观察使,二者是朝廷在云州的驻军军营,称为云州指挥卫所,其主官是云州指挥使。

    云州指挥卫所并不在万方,而是在秦王的卫戎城,此时云州戍军八成已经投到了秦王麾下,没有任何悬念。万方城由于成分复杂还有待争取,这就是陈安来此的目的。

    一进后堂,于斐赶紧把那一身倒霉催的衣服换了下来,满脸的晦气。

    “做什么?你不是挺喜欢这套衣服的吗?”陈安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了一口。

    “鬼才喜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于斐看陈安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差点爆发,但想到面前之人绝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只好装怂打探。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怕你赶不上酒席。”

    于斐差点憋出内伤:“为什么找我做你的替身,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因为你找我借衣服啊。”陈安理所当然的道:“我这人不喜欢求人,现在又没属下在身边,你撞上来了,自然就是你了。放心,没什么危险,只是帮我挡挡酒,应酬一下而已。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你赚了,你想啊,就以那魏老鬼不抓住你不罢休的性子,你逃得掉吗?现在你穿上这身皮,谁敢抓你?”

    这是赤果果地威胁,于斐都快哭出来了:“可我,可我什么都不懂啊?”

    “你不需要懂,只要吃好喝好,开开心心就行了。”陈安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

    “万一露出马脚呢?”于斐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你没有马脚可露,他们谁敢怀疑你的身份?就算他们认定你是假的,但官服印信是真,那就说明你的背后是我,谁敢出来指正你?放心吧,他们就算明知道你是假的,也会把你当真的看。”这句话陈安说的霸气十足,充满了绝代宗师的自信。

    于斐无力的道:“那你总该让我知道,我扮演的是谁吧?”刚刚一番见礼,称呼叫的乱七八糟,于斐又没在官场混过,哪能理得顺关系,纵然听到些什么,也瞬间零乱了。

    陈安嘴角一挑:“血司司主。”

    “陈安!”于斐膛目结舌,他终于想到那个震动天下的名字,也不怪他迟钝,陈安做的事都是在东南地方,在西北陈安的名字还不如冷清秋响亮,更何况陈安的名字又很大众化,谁没事会往那方面想。

    “好了”陈安起身整了整衣摆:“时候不早了,您老人家该去赴宴了,我的司主大人。”

第八十六章 西北攻略

    寻幽坊顾名思义,就是一处寻幽探密的所在,是万方城最大的销金窟。

    它的建筑风格与中原迥异,层次叠砌,帐幕尖顶,外墙浮雕,其间白玉作栋,金砖罩顶,珠宝缀饰,绸缎为帐,极尽奢华之能事。

    沉香燃烛,龙延添火,烛火彻夜不息。

    在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里,有金发碧眼的胡姬身上只着几块薄薄的布片,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扭腰摆臀在来往客人身上蹭来蹭去。丝质的长裙几乎透明,两条笔直的长腿在其中若隐若现,引人生出无限遐想。

    一名红衣胡姬挺着胸前两团丰腴在于斐面前晃来晃去,晃得于斐眼睛差点掉进那条深沟之中。他趁人不注意在桌塌下猛掐自己的大腿,这才利用触觉上的疼痛,把被牢牢吸附住的视线移到房顶之上,顺便止住快要流下的鼻血。

    他现在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不警醒点不行啊。

    乐开见他一脸风轻云淡,连忙凑了上来,陪笑道:“西域之地,蛮夷之所,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招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陈公海涵。”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里面珠光宝气塞的满满当当。“这是翰北豪商温尔契尼送您的一点小礼物,西北贫瘠也就这么点特产能拿得出手了,还望陈公笑纳。”

    “嗯”,果然乐开等来的还是这么一声。

    他心中暗叹不愧是位极人臣的血司司主,这份城府何其了得,喜怒情绪半点不露,连自己这个老油条都有种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见歌舞达到**,不敢扰了于斐的兴致,退回自己的席位,尽管后者一直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也不敢妄自揣测其想法。

    文辉见乐开回来,低声问道:“怎么样?”

    “无底之洞。”乐开嘴唇蠕动回了四个字。

    于斐都被那鹅蛋大小的蓝宝石晃的睁不开眼了,在女人方面他是个雏,没什么好说的,可在金银珠宝上面,人们似乎有着天生的执着。

    文辉扫了一眼于斐那便秘般的表情,对乐开道:“我早说了宝石不好估价,还不如直接送金银来得合适。”

    “送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能不能成事。”

    “这世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情,凡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关键的是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投靠秦王,他日肯定被朝廷清算;投靠朝廷,你我根本活不到秦王败北那一日。”文辉脸色阴沉,似乎对这一事实,也很不甘心。

    乐开肥脸上也露出一分凝重:“你怎么就笃定秦王会败?秦王有诸王为后盾,塞外胡夷为外援,不比朝廷稍差吧。”

    “哼”,文辉脸上闪过一丝轻蔑道:“诸王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貌合神离,摇旗呐喊还行,依为后盾可就不足了。除了蜀王、晋王拥兵,其他人最多不过一营护卫,能顶个鸟用。塞外蛮夷更不用说了,逐利而来,利尽则走,根本靠不住。在朝廷堂堂正正的大军面前,他们能顶什么事?”

    “那投靠陈安就有用?”乐开还是不解。

    “只要将他留下就有用,”文辉肯定道:“我收到密报,陈安来得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支军团,是大周最精锐的血司卫。这支军队对抗秦王不行,但守住一城不难。”

    “你说得轻松,他带部下来,定然是另有任务怎么会特意来保护我们。就指着这些女人和珠宝收买他?”

    文辉一笑:“这些女人和珠宝只是添头,而真正的大礼是你我。”

    乐开一怔,就听文辉继续解释道:“他上位太快,根基不稳,正需要你我这样的人为其张目。况且要守住万方,并不需要他太多的支持,甚至都不需要他直接派兵,只需要他在任务之时把动静搞大点,吸引秦王的注意,就能为我们分担不少压力。要知道朝廷才是秦王的大敌,他能在我们身上投注多少精力?待到秦王兵败,朝廷天军到来,又有他为我等说项邀功,不止可以保住眼下荣华,说不得还能更进一步。”

    乐开承认自己被说动了,点头道:“他会相信吗?”

    “只要我们表示足够的诚意。”文辉再次看向于斐,坚定的道。

    ……

    西北的天气变化莫测,白日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晚上,月光就只能在黑云的纠缠下挣扎出一线迷蒙了,万方城外的一处僻静所在,两道身影被摇曳的篝火描绘的阴森恐怖。

    一个沙哑的男声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你不是还在万方城中收编那些风箱中的老鼠吗?”

    “那边已经尘埃落定了。”

    “哦?你这么自信。”

    “我怎么不能自信了,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安于现状,无论是秦王还是朝廷都不能给他们,秦王不会允许云州有另外的声音,朝廷则是鞭长莫及。”

    “那你还如此自信?”

    “当然,秦王和朝廷给不了他们东西,不代表我不可以。”

    “你?你比朝廷和秦王还厉害?”

    “我自是不能和他们相比,可我知道一点,那就是朝廷大军来得比秦王想象中要快得多。十日之后,朝廷八十万大军将抵达白虎关。”

    “然后呢?”

    “然后?哼,然后就是他们要付出的代价,秦王要的是他们彻底归顺,献出整个万方城,那是要了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绝对给不起。而对于我,他们只要付出一定的忠心就行了,顶了天就是破财免灾。”

    “你能代表朝廷?”

    “有时候能。”

    “嗯?”

    “朝廷要的并不是要收编万方城各大势力,只是要他们安静而已,他们安静,云胡十六部就安静,秦王就没有扩大乱象的能力。而我所要做得正是要万方城安静,我与朝廷目的相同,难道不能代表它吗?”

    “你想安静就能安静,秦王会让你这么舒服?”那沙哑的声音语带嘲弄,似乎很看不惯对方那自信满满的样子。

    “那也得他能腾出手来再说。”另一人的语气满含不屑,似乎对秦王的威胁根本不放在眼里:“晋王那边先不说,太远。就秦王本部,应对朝廷大军就费了他全部精力了,还能拿出什么来威胁万方城?不过是一些威逼利诱的空头许诺,乐开此人商人秉性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文辉在暗司供职多年怎能没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说他知道大半内幕我也相信。你觉得秦王能威吓住这两人?有他们带头,万方城中那些个八大势力三大门派的,都是些无卵鬼,还不好摆布吗?”

    “别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还有南州呢?你怎么保证蜀王不出兵?”他看对方那事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就心中不爽,总要刺他一刺。

    可惜那人根本不照顾他的情绪,似笑非笑道:“这就要靠你了。”

    “我?”

    “到时候,你只要挡住蜀王大军,万方城安矣。”

    “我去阻挡蜀王十万大军?你给我多少人?”

    “三千。”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三千铁打的战骑也不是十万大军的对手。”

    “谁叫你与他正面作战,我这是三千血司精锐,你只要固守岐关,派刺客暗杀这几个人,蜀王大军不攻自破。”说着手指凌空虚点,土地上显出五个名字,皆是蜀王心腹大臣。“记住了千万不要把他们一股脑全杀了,两天杀一个,差不多等你杀到第三人的时候,蜀王那个胆小鬼,肯定带着他的十万大军,夹屁而逃。”

    沙哑声音的主人低头盘算着事情的可行性,一时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万一蜀王不退呢?”

    “嘿,那就该你倒霉了,你需要去刺杀蜀王。”

    沙哑声音炸了开来:“刺杀蜀王?你疯了,上次杀个吴王暗司金鳞卫折损近半,那还是在吴王没进行有效防范,三大郡王各怀心思的前提下。这次可不一样,要在十万大军中搞刺杀,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我看你脑子进水了吧,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

    “你说什么?你以为由得你吗?”

    那声音一寒,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周围温度骤降,篝火被生生压下一截,光影变换间显出沙哑声音主人的样貌,竟是一个留着八字胡面色青灰的中年男子,他浑身干瘦,眼眶都凹陷下去,嘴角微弯,常年带着残忍的笑意,形容直如厉鬼。可是此时的他表情别说厉鬼,连瘟鬼都不如,原本青灰的脸色变得煞白,额头细细密密全是虚汗,显然正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他面前的黑影还在说话,只是声音冰寒再没之前的随意:“阴仲,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才是指挥,你只有听命的份。让你发表意见,只是我想表现的亲和一点而已,如果给你脸,你不要脸,那也就不用再回去了。现在来告诉我,这岐关,你是去,还是不去?”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宗师这种怪物,阴仲满心不甘,但他感觉自己只要回答半个不字,立刻就会被面前那凶蛮霸道的气势压成齑粉,只能屈辱地低下头咬着牙道:“属下谨遵上命。”

    话音一落,那差点让阴仲窒息的气势陡然消失,来得突兀走得也突兀,让他几乎怀疑是一场虚幻。

    那声音霎那之间,顿转柔和,与之前判若两人:“这才对么。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你这次若成功归来,我保举你做血司司主。”

第八十七章 黄泉血枭

    “我做血司司主?那你呢?”阴仲满心愤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这滚蛋才做几天官,这一手玩得倒熟。他很是清楚,对方先前只是借故向他展露实力好折服他而已,并不是真的翻脸,可那种直面死亡的感觉却一点都不假,也就是说若是他没有做出对方想要的结果,对方真的会假戏真做。所以阴仲暗骂疯子的同时,口气也软了许多。

    “我么?倒是可以去明司或是在天策府知军务的闲职上养老。”

    “天策府知军务?那可是真正的上将军,不是圣廷这种挂职,你懂兵法吗?”阴仲还是气不顺,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对方的机会。

    不过那人倒是不在意,轻松地道:“不管兵法什么的,我自有去处,不劳你操心。”

    阴仲哼了一声,又想及自身,说道:“皇上英明,当不是兔死狗烹之人,更做不出不教而诛的事情。”这句话他更多得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天威难测,谁知道呢?至于不教而诛,我倒算不上,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吧。马上我要做的事情,正好可以给皇上一个合情合理的因由。”

    阴仲一怔:“你要做什么?”接着他脸色大变状似恍然道:“难道你要……你真疯了,别人说我是疯子,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疯子。”

    “没办法,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再说这未尝不是皇上的意思,自古上位者,恩欲归己,怨使谁归。我也是不得不去做这个承怨之人。”他连用了两个“不得不”,可语气平淡,半点也没有被迫无奈,反而有一种轻松解脱,让阴仲听得大奇。

    “你我之盘算,其实只是小道,皇上这才是真正的运筹于帷幄之中,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正确的人,安排到正确的位置,就能收到最丰硕的果实,没有布局,没有算计,更没有阴谋诡计,夫皇道者,正大光明。”

    阴仲沉默,事实正是像对方所说的那样,皇上对西北没有任何布局,只是把面前这个家伙派了过来,给了一个“便宜行事。”如今半个云州差不多就平定了,自己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中还是清楚,那对付蜀王的计策十有**能成功,到时只要击溃秦王正军,晋王孤掌难鸣。秦王拉拢的各方势力看似庞大到能席卷天下,恐怕最后连幽云二州都出不了,这场动乱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秦王必败。

    这么一想,他有点怅然若失,一时去了与人争胜之心,老老实实地道:“既然如此,那我的兵呢?你不会去让我自己把兵带进来吧,东边可都是秦王的地盘,想无声无息的偷渡进三千人,根本不能,甚至别说三千人了,三百人也不可能。”

    “兵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至于是从哪里来的,那肯定不能是东边,否则我还费劲收编文辉乐开他们做什么?”

    阴仲一惊:“兵从西而来?这是哪来的兵?”

    “你忘了海州栾城?”

    “是那时候……嘿,你们布局够长远的。那直接让栾城带队不就行了,把我扯进来做什么?他不也是军旅出身吗?”阴仲半是疑惑半是不满的道。

    “他刺探还行,在刺杀一道上逊你远甚,主帅的位子非你莫属。”

    阴仲一阵舒坦,能得对方一句肯定,虽然未必是什么好话,但也十分不易了。

    马蹄声响,在这寂静的氛围之中分外刺耳。

    这里怎么会有人经过,一道厉芒在阴仲眼中闪过,他阴声道:“我去看看。”

    ……

    白凤池骑在马上。意态潇洒,侧首对与自己并辔而行的佳人道:“轻语,过了万方城就算出关了,大雪山临近永平关,半日即可抵达。到时家父的伤,还要劳烦轻语你了。”

    被唤作“轻语”的女子,一袭青色衣裙,素面朝天,却如出水芙蓉一般秀美绝伦难以雕饰,眉间一抹淡淡的悲伤让白凤池看得忍不住想要将之搂入怀中好好怜惜一番,如此一位似水柔情的女子说出的话自然也是柔柔弱弱的:“白公子言重了,日前若非公子相助,轻语难逃强人毒手,投桃报李本是应该,更何况治病救人本就是轻语分内之事,又如何言劳烦呢。”

    这女子竟是幽兰谷中的青衣少女,幽谷医仙,她从小到大没出过这么远的门,顶多就是在幽兰谷附近的村镇为人治病。这一次她被迫离开,实在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只能顺着官道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却不想西北强人横行,如今天下将乱,他们更是无法无天,直接就敢上官道劫人。好在少女也非普通人可比,虽专心医道,但自幼为了强身也练了一些拳脚功夫,面对那些只是普通流民变身的强人,还不至于吃什么亏。

    可还不待她有所动作,白凤池一行人恰巧路过,出手将那些强人打发,好好表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少女本就不喜争斗,有人出面摆平这些琐事,自然是大善。她与白凤池早前认识,曾为他父亲大雪山飞羽庄庄主白莫行治过病,一番叙话之后,了解到这次白莫行旧病复发,白凤池特意下山来求医的。少女无处可去,而白凤池多少也算是个熟人,心下安定,于是就跟着他过来了。

    一路上白凤池称呼连换,先是医仙,后又是曲姑娘,到了现在更是直接叫上了轻语,心中意图已是再明显不过。奈何少女幽居深谷少与人交流,对白凤池的表示一直半点反应没有。

    后方一名青褐色衣袍的老者驱马快行了几步,赶上白凤池两人,先前他们都是远远的坠在后面,那是因为他们都看出了自家少主的心思有意的制造机会。若是能得一医术高明的少庄主夫人,也是他们喜闻乐见的事情。

    老者向白凤池道:“少主,此时已晚,我们恐怕错过了万方城的宿头。”

    白凤池眉头一皱,回首问道:“渠伯,那我们怎么办?”

    老者早有腹稿:“老朽记得前面有处背风崖壁,地面还算平坦,可在那将就一晚,明日再进城。”

    白凤池不语,而是看向青衣少女。

    少女礼貌一笑温婉道:“轻语并非娇惯之人,白公子不用多虑。”

    白凤池冲少女歉意一笑,转身就欲吩咐从人准备露营事物。恰在此时,一道幽幽的声音从道边林中传出,尖锐刺耳,如同鬼哭狼嚎,又如夜枭勾魂。

    初时一行众人只觉一股烦躁情绪自心底升起,还不甚在意,但不过片刻便感觉胸口淤塞,几欲吐血,脑中发胀,头晕眼花。

    “小心,是噬魂魔音。”渠伯这一声刚喊出口,就见青衣少女一头栽到马下,接着是白凤池以及身后从人也纷纷落马。连他本人也是内力滞涩,真气不畅。

    渠伯好歹也是周天圆满的高手,连忙抱元守一,摒除杂念,强行将紊乱的真气归于经络充斥丹田,吐气开声道:“阴前辈息怒,我等实是不知前辈在此清修,无意冒犯,还请前辈原宥海涵。”

    “嘿嘿,你倒是有见识,竟识得老夫本领。”阴鸷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让人难辨方位。

    “前辈武功盖世,名震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晚辈纵然偏居西域,前辈之名也是如雷贯耳。”

    渠伯看起来也有五六十了,对着小他不少的阴仲一口一个前辈丝毫不觉羞耻,此时生死不由己身,哪还顾及脸面。

    他心中其实已经大叹倒运,怎么走个路都能遇上这个煞星,简直是流年不利。黄泉血枭阴仲确实名震天下,可根本不是什么好名声,此人嗜杀成性,遇到他只能自认倒霉。

    渠伯一边拍着阴仲马屁一边悄悄地向正在地上挣扎起身的白凤池靠近,准备一个情况不对,就抄起自家少主跑路。

    他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对抗,那可是开窍层次的绝世高手,哪是自己能对抗的了的。他也没有自报家门,以势压人,开窍高手岂是普通势力能压制的,徒为自家招灾引祸罢了。

    在武林中,虽然真正决定一个人武功高低的是他对自身武学真意的理解程度,气道修为并不为人所重视,但是在大多情况下,武道修为要求的虚无缥缈的悟性哪是这么好提升的,顶多是在绝世高手中分辨高低。

    而气道修为才是真正决定了一个人成就分阶。就比如此时的渠伯纵然真气大成周天圆满距离开窍只有一步之遥,可还是停留在真气这一层次,至于阴仲早就是开窍大成的高手了。

    所谓的真气大成只要把修习的武功所涉及的经脉贯通就算是周天圆满,而打开九窍却需要把十二正经尽数开发。这时耳聪目明,落叶可闻,上接天气,中接人气,下接地气,绝不仅仅只是真气量上的增加,对武道真意领悟也有很大助益。

    人天生有九窍,即“顶窍”百汇,“意窍”天目,“神窍”玉枕,“总窍”泥丸,“中窍”膻中,“空窍”夹脊,“命窍”尾闾,“元窍”气海,“阴窍”玄牝。

    九窍蕴含着人体大半精力一旦开发,功力大进。或者接引天地人三气,天人合一,直接反后天为先天,成就先天气道。

    所以九窍齐开,天人合一者又被称之为半步先天。至于最后的通穴阶段,那是精益求精,打开人身隐秘的精力秘藏,释放全部的精力,达到人体极致,可平安接受天地之力灌体,为返后天达先天多了一重保障罢了。

    因此,从开窍阶段开始气道修为变的重要起来,对于普通的江湖人来说,开窍高手身具神异,能开宗立派,撰书立著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绝世高手。

    渠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在武道真意理解上远胜他人的绝世天才,根本不可能会是阴仲的对手,所以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投降。

第八十八章 曲氏遗孤

    “嘿,你这马屁精倒是练了一副好口才,可惜……”阴仲摇头叹息,他今晚弄了一肚子火气,这邪火自是不能向陈安发,正好这几个不开眼的来送菜,怎可能因对方几句奉承就软了手。

    渠伯也是精乖,对方凶名在外,他从未指望这绝世恶人会放过自己,自救才是正途,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在拖延时间。

    此时阴仲话音未落,渠伯突然策马冲了出去,俯身抄起地上的白凤池就欲逃遁。

    “想跑?”

    “呼”地一声,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出狠狠撞在渠伯胸口,后者喷血倒飞,堂堂真气大成的一流高手竟被这一击打得骨断筋折,全然没有反抗之能,好在他内力深厚,竟一时未死。

    可此时不死对他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黑影纵横来去,将从人弟子尽数虐杀,最后又走到还在地上抽搐的白凤池面前一脚踩断了其颈项,自始至终没再看他一眼,似乎断定他必死无疑。事实也是正是如此,他五脏俱碎,再是杏林圣手也是回天乏术,生机一点点离他而去,眼前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道形容直如厉鬼的身影。

    杀了几个人,阴仲心情好了许多,施施然走到最后剩下的青衣少女面前。

    少女先前被他的噬魂魔音震的嘴角溢血,配上白皙的面庞,显出几分凄凉之色。她现在头脑中还是嗡嗡作响,对阴仲的到来,除了惊恐的踢腾两下秀腿,别无其他作为。

    阴仲咧嘴一笑:“倒是个不错的货色,若是平时定要和你快活快活,可惜今日有事,只能辣手摧花了。”

    说着他手臂一抬,指尖森然,就欲要结果了少女的性命,可是这一击竟是再也发不出去,就在这一刻他眉心发胀,一股极度危险之意在他心头升起,连忙一个倒栽葱后翻远离。

    直直退出十丈开外,才站定身形,他满面愤怒的向着空无一人的道边丛林喝道:“你做什么?”

    “她对我有用。”短短一句话,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阴仲愤怒归愤怒,但理智还未丧失,对此根本不敢反抗,只得强压下这口气,还得恭声请示:“事情商量差不多了吧,如果没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等等。”

    “什么?”阴仲愕然。

    “噗”的一声,他整个人再次倒飞出去,可这一次却不是他本身的意愿。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站起身来,可还是胸口沉闷,一口逆血吐出之后才好了许多。

    “你做什么?”同样的一句话,可此时的阴仲一张脸都扭曲了,显然愤怒到了极致。之所以没立刻爆发还是因为他现在的心情和刚刚的渠伯一样,怒只是表象,更多的还是恐惧。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又怎么抵抗。

    “你把对我有用之人弄成这样,总得有点交代,这次小惩大诫,下次别这么冲动了,退下吧。”

    “你……”阴仲双手颤抖,极力克制才忍住没有爆发。他九窍齐开在当今天下,也是一等一的人物,竟被对方如走狗般使唤,这是何等屈辱。

    他暗暗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这才使得心境平复,没有当场拼命。

    “属下告退。”阴仲咬牙切齿,强行压抑自己的怒意,转身头也不会的离开此地。

    陈安才不会管他怎么想的,直接来到青衣少女身边,后者已经昏迷了过去,他将对方抱起回到了之前与阴仲密议的篝火旁。

    少女伤势不重,只是被阴仲的魔音震伤了肺腑而已,陈安治病不行,治伤确是一流好手,亲自出手为其梳理了一遍经络,就没有大碍了。

    救下少女只是因为陈安想到了太和心经,随手为之,那是穆倾城毕生所学,的确有他山之石的效用。虽非志在必得,可路遇捡到了便是天授,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自是不能随意放弃。

    至于为什么确定在少女的身上,那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日前在幽兰谷,虽只是匆匆一瞥,但陈安何等人物,一早就看出穆倾城命不久矣,这时再不送出传承,那也就再没机会了。

    想到任中虚费尽千辛万苦都没得到的东西,落在了自己手上,陈安就是一阵舒爽。

    火光摇曳,曲轻语迷迷糊糊睁开眼,头还是疼的厉害。

    她打出生起就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这么可怕的人。身上的疼痛和心中的恐惧几乎逼的她想放声大哭,可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因为火堆旁还坐着一人。她认识这人,是日前在谷中肆虐的杀星,穆爷爷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的存在。甚至她还亲眼看到,刚刚林中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都对其非常惧怕的样子。

    这么一个人坐在自己身边,曲轻语已经不做他想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瞪圆了一双杏眼,看着对方,以此进行一些无力的抗争。

    陈安看着她醒来,坐起,淡淡地问道:“你姓曲?”

    曲轻语没想他会问这个,表情一怔,点了点头,但又似怕他有什么诡计,紧接着摇了摇头。

    陈安不理她的自作聪明,继续声调平和地问道:“曲仁宗是你什么人?”

    “不认识”,少女歪着脑袋,感觉陈安语调平和,面容稚嫩,就像邻家小弟一般,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于是第一次开口回答。

    “不认识?”陈安苦笑,是自己魔症了,碰到个姓曲的就和曲家联系起来,曲仁宗是他外祖,更是曲家家主,若是曲家之人,断没有不认识的道理。

    “看在你姓曲的份上,把太和心经交出来,饶你不死。”陈安轻吐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少女刚刚放松下来的小脸立时绷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陈安轻扫了她笼在袖中的双手一眼,哂笑道:“你那些小玩意最好不要拿出来,若惹恼了我,可不保证先前说的话还算数。”

    他那身煞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单是这么淡淡的谈话也能营造出一种压抑的气氛。

    曲轻语面上闪过一丝惶恐,连发白指尖上捏着的两枚银针都差点脱手。可她外柔内刚的性子,太和心经是穆倾城的遗物,她怎么可能随便交出。

    “你在山中住的久了,没听过圣廷的名号吧?”陈安左右坐着无聊,看着她那副倔强的样子,反而有了点兴趣。

    “没有什么人,能落到圣廷手上还不开口的。”他的语气渐转阴森,说着话便凌空虚点,一记阴风指递出,正中少女颈项。

    一股阴寒之气自曲轻语心中生出,让她整个人都似乎进入了寒冬腊月,从头凉到脚。

    陈安本打算欣赏一出凄惨哀嚎的场景,却见少女右手从袖中穿出,捏着两枚银针,正刺在左手指尖,她青灰的脸色霎时消失,变的红润起来,眉间的痛楚也缓解了不少。

    陈安先是一呆,随即面色古怪的道:“医术不错,看来是我用错了方法,那这个呢?”说着他再次屈起了手指。

    少女刚刚有点血色的面孔,又是一白,警惕地注视着陈安。可后者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转首看向一旁。

    就在曲轻语诧异万分的时候,道边林中,竟然钻出了几十骑人马。他们来到陈安面前俯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统统抚胸为礼齐声高喊:“参见司主。”

    来者正是丘渊等人,他们一路潜行,来到万方城外才聚集一处,通过阴仲留下的记号与陈安汇合。

    既然等来了要等之人,陈安也不好再继续自己的恶趣味,收回手,轻“嗯”了一声,又冲丘渊道:“坐”。

    见礼之后,丘渊来到陈安身边坐下,他身后从人不用任何命令,自动散入四周林中,隐匿身形警戒周边,篝火旁只留下陈安,丘渊还有曲轻语三人。

    丘渊眼角余光扫了曲轻语一眼,见陈安没有什么表示,便直接开口道:“司主,下官等人已准备就绪,暗司那边也会全力配合,清河离此地只有一日的路途,现在出发明晚即可到达,当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清河?不急。”

    丘渊一怔,在他的印象中虽然不知道具体,但陈安与血衣楼有仇,当是确定的。此时有机会,不立马杀奔清河,却在此淡然自若地说不急,怎能不让丘渊诧异。

    下一刻陈安就给了他解释:“情况有变,我们任务当调整一下,三天时间,我们有三天时间去沧州清源山,你吩咐下去,让他们立刻准备,明日酉时在万方城集合,昼伏夜出,争取在三日之内赶到清源。”

    “去清源山?”丘渊不明白这任务怎么说变就变。

    对自己这心腹,陈安自没有隐瞒的必要,开口解释道:“是的,去灭了上清剑派,和其背后世家。”

    丘渊整个人如同被个响雷震傻了,先不理陈安那平淡的语气中蕴藏着怎样的血腥,就单单说出要灭上清剑派,这要何等的狂妄才敢放此狂言。

    上清剑派传承五百年之久,横跨三朝兴替,是天下第一大派,背后有沧州八大世家支撑,门下三千弟子都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再加上外门附属,林林总总数万人,更有宗师坐镇,就连朝廷大军都不敢动其分毫。

    而自己这边呢,几十人而已,哪怕全是金鳞卫,也是去送菜啊。可陈安的决定谁敢质疑,丘渊语气艰涩地应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看着丘渊离去,陈安目光再次落到一旁的少女身上。

    后者一脸看疯子的表情。

    陈安随口问道:“你也知道上清剑派?”

    曲轻语扭头不答,她虽幽居深谷,但有来来往往求医之人,消息并不闭塞,对这天下第一大派还是听说过的,更为其中几位长老疗过伤,对陈安的狂言她是半点不信,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说出这话的人,不止狂妄还很无知。

    陈安不以为意:“连你都不相信,又有谁能想的到,这一次定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曲轻语再文静,也被这句话气得想吐槽,这不是想不想得到的问题,而是实力差距太多,就算人家什么防备都没有,你又能有什么作为。

    陈安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不待她回答就语含深意地道:“你以为我是自不量力,可等真正到清源后,你就会发现,也许我们的实力差距没你想象的这么大。”

    “好了,不说这么多了,现在还要抓紧时间回去准备点东西才行。”陈安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走到少女身旁,就在后者警惕之下要有所动作时,他一震衣袖,直接封闭了其全身穴道,将之夹在腋下,向万方城走去。

第八十九章 芙蓉帐暖

    于斐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头痛欲裂,自己怎么就被放倒了?

    还记得一开始他们劝自己酒的时候,自己是扮冷酷拒绝的,怎么最后就喝得酩酊大醉?

    连什么时候被送回来的都不知道,完了完了,酒后吐真言,自己有没有暴露?

    一连串问题搞得于斐脑子一团浆糊,他试着动了动,可全身一阵无力,身上还似乎捆绑着什么。

    惨了,一定是被发现了身份,被人锁到监牢中了。哎,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当初就不应该趟这趟浑水,现在还不知这些凶神恶煞怎么炮制自己呢?

    于斐欲哭无泪。

    过了一会他脑袋稍稍清醒了一点,发现了不对之处,怎么没有想象中监牢的阴暗潮湿呢?

    他勉力睁开眼睛,入目处是锦缎红帐,居然躺在床上,这是怎么回事?

    “是了”,他脑补道:“他们应该还没有确定自己的身份,只是有疑心,所以把自己捆在床上,没下监牢。”

    可也不对啊,这绳子都有手臂粗了,拿这么粗的绳子捆自己,能有好意吗,就算是疑心也不该如此啊。

    等一下,这是绳子吗?怎么会是热乎的。

    他努力抬起手,摸了摸身上的事物,软软的,滑滑的,热热的。这什么?好像是人的手。

    于斐一怔,艰难的扭头向旁边看去,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容映入眼帘,琼鼻,樱口,远山眉,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点晶莹,粉腮桃红,一副新承雨露的模样。

    女……女人?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做梦,可这触感怎么如此的真实?

    “哇靠。”于斐一骨碌坐了起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这一动作,自然也惊醒了怀中佳人。

    “大人,您怎么了?”

    那女子坐起身来,丝被滑落,露出凝脂肌肤,胸前峰峦上的两点嫣红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使人目眩。她一双能滴出水来的大眼睛眨呀眨的,问询似得看着于斐。

    面对如此“美景”,于斐整个人石化了,因为刚刚那句问话,根本不是面前佳人所发,而是自背后传来。

    他机械地转过头,身后是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同样的一丝不挂。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斐的脑子彻底变一片空白了。

    “啊……”

    听着这声尖叫,陈安眼皮也没抬一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手中图卷,只是淡淡地对身旁坐着的曲轻语道:“一大早就叫的这么高亢,真是精力充沛啊。看来这对双生姐妹花魅力不小,搞的我都有点后悔让这小子替代我了。乐开也真是手段不凡。”

    曲轻语青衣罩体一如昨日,闻言狠狠地白了陈安一眼,面颊绯红。

    女子较男子早熟,她自然知道屋中发生了什么,可恨陈安直接挑明,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对一位未出阁的女子说话,已经算是调戏了吗。

    其实陈安还真不是有心,只是随口感慨,他大半心神都放在手中的图卷之上。

    这是于斐所言的惊神炮,它其实还是一架弩机,只是比之天罡弩,体型小了一倍,威力却增加了数成之多,射程也远了不少,更易携带,可攻可守。它的箭矢中空,其间充填硝石等物,用机关数术之法设置震动引,一旦撞击力足够,就能产生爆炸。而且精准的配比材料,使得爆炸方向在箭矢之前,不会有无谓的浪费消耗,简直就是一件神器。

    陈安通过自己半吊子的造船术,大体上看懂了惊神炮的构造,不由叹为观止。有了这东西,别说上清剑派,就是卫戎也是指日可下,得此一人西北可定。

    这么想着,于斐已经衣衫不整的推门而出,情状颇有几分狼狈。看见坐在院中的陈安,脸色也变的十分尴尬,可转瞬间他又愤恨起来,冲着陈安道:“这……这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你自己做的事,问我?”陈安嘴角牵起一丝古怪的笑容道:“你什么表情?如此温柔乡红粉帐,不正是世人所向往的吗,不要在这里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你就没事偷着乐吧。”

    于斐正要再强辩什么,却发现坐在一旁的曲轻语,他没想到还有别人在此,脸色又变得尴尬起来,支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只是陈安一人,他没脸没皮的和其惫赖几句,心里还过得去。可还有不认识的人在,有些事就不好直说了。更让他羞愤欲死的是,坐在那看热闹的还是位妙龄少女,这让他简直恨不得立时挖个洞钻进去。

    说到底于斐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又是初哥,面皮哪能跟那些花丛老手相比,在这种事上总是难以启齿的。

    好在陈安给了他一根救命稻草。

    “既然醒了,就把这封书信交给乐开他们,然后收拾收拾,我们傍晚还要赶路。”

    陈安两指夹着一封书信递到于斐面前,于斐正好抓住机会岔开话题,连忙借题发挥道:“凭什么让我去交,再说了谁要跟你走?”

    陈安不慌不忙的道:“当然是你去交了,在他们眼里你才是陈安,好处你享了,总要办点事吧,你吃干抹净想不认账?”

    这句话差点把于斐给噎死,他一把抓过那封信笺,强声道:“那我干嘛跟你走?还给你当替身?我才不干呢。”

    “你来万方城也不过是想去西域避难,跟了我,我自会庇护于你,也好过你远走他乡。”陈安显得极有耐心,细细解释。

    于斐总算听懂了陈安的意思,这货是想招揽自己,可有你这么招揽人的吗?他少年意气,直接驳斥道:“那我不成你手下了,你想得美,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干嘛给你做牛做马?”

    陈安微微一笑,并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而是看着于斐身后的门扉,若有所思地道:“这对双生姐妹花还真是人间尤物,乐开**出来应该花了不少功夫,你说咱们走后,乐开是自己享用,还是会再送给谁呢?”

    于斐脸色一黑,脑门青筋突突直跳,半晌才嘴唇哆嗦,声如蚊呐地道:“我跟你走,听你的,你能不能,能不能……”

    于斐长的再娘,骨子里也是个男人,任是哪个男人都不会希望和自己好过的女人对其他男人投怀送抱的。虽然只是一夜露水夫妻,更是今天早晨才认识,但毕竟有了肌肤之亲,若说没有一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陈安这一手,可谓是拿住了他的七寸。

    “好了”,陈安摆了摆手:“出去给乐开递信的时候,顺便叫他把屋里那姐妹俩护送到京城,就说你要纳她们做如夫人。”

    于斐大喜,得了陈安这句话,这件事就算是落实了,哪怕自己被识破身份,也不会有什么妨害。他攥着信,屁颠屁颠地跑去前院给陈安办事去了。

    曲轻语一直坐在旁边冷眼旁观,见陈安就这么把于斐给拿下了,很是不忿,脱口道:“真卑鄙。”

    陈安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直到看得她心中发虚,一个劲往后缩,才一伸手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将其螓首勾到面前,语气森然的道:“我现在很忙,没空理会你,等我腾出手来,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卑鄙了,你最好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太和心经在哪里,要是到时候一急想不出来,那就是你的悲剧了。”

    曲轻语双眼紧闭,颤抖的睫毛体现了她内心的不平静。陈安的话语配上其一身的煞气,让她的心都要跳了出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在自己脖子上喷热气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口咬死。

    直到面前的气息消失的时候,她才敢睁开眼,入目处是陈安再次坐回原处,安静研习手中图卷的画面。这幅画面在朝阳下,发散出让人眩目的光辉,好像刚刚的凶悍模样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曲轻语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怎么就会是穆爷爷千叮万嘱要远离的大恶人。哪怕对方再是言辞凶狠,她也忘不了那道在幽兰谷中屹立的身影。

    也许对方根本没安好心,但确确实实是从任中虚手中救下了自己和穆爷爷,这让曲轻语虽然不忿现在的待遇,但却无法对陈安产生恶感。奇妙的是还有一丝怜惜之意在她的少女情怀中荡漾。

    还记得昨晚她说不认识曲仁宗时,陈安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失落,就好像是她亲手毁掉对方的希望一样,让她有一种负罪感。

    陈安身上的孤寂意味,更是让独身一人的她有一种共鸣。

    所以即便是做了陈安的俘虏,曲轻语也没有半点怨恨,甚至想着没地方去,就这么跟在他身边也不错。

    陈安沉浸在惊神炮精妙的设计中,根本没有注意身边少女复杂的目光,就连屋中的两姐妹离去,他也没有抬一下头。

    等到于斐回来,陈安更是直接拉着他,讨论设计图中的不明朗处。

    于斐并没有敝帚自珍,说到底还是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因为只有朝廷的支持才能让他发挥才华,不然抱着图纸归隐山林,整日做些奇技淫巧,自娱自乐?

    陈安在他眼中就是代表朝廷,陈安的肯定就代表着朝廷的肯定,天下人的肯定,是一件很能满足他虚荣心的事情。

    所以最后陈安欲要推荐他去朝廷效力,他半推半就的也就从了。

第九十章 血濡清源

    傍晚,陈安汇合丘渊等人,从万方城出发,一人双骑,飞奔清源。

    同行的还有于斐和曲轻语,前者是因为这一路还能用到他,后者则是陈安实在不知把她往哪里送,只好带着。

    他们一行人并没有直接向东,而是往南方折去。

    一夜奔行,黎明十分,一座堡垒般的庄园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陈安打了个手势,没有二话,丘渊直接带着所部冲了进去,见人就杀,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庄园中的人也是被杀懵了,数百人,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没有,或者说有反抗也被丘渊强力镇压。

    于斐傻傻地看着这一切,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早前陈安要他带路找魏老鬼的时候,他还隐隐兴奋来着,觉得可以抢了魏老鬼费劲心思做出来的惊神炮,定要让那老家伙心疼个半死,谁知现下不是半死,而是满门灭绝啊。

    陈安策马来到他身边,笑道:“怎么样?这下为你出气了吧。”

    于斐这才反应过来,红着眼,冲陈安喊道:“住手,叫你的人住手,抢我图卷的是魏老鬼,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陈安哂笑道:“难道是魏老鬼一个人干的?没有帮凶?”

    “那是他们,但他们的家人是无辜的,这里面都是老弱妇孺,难道你看不到吗?”于斐语速很快,生怕多耽搁一刻,就多消逝一条性命。

    陈安却语气悠然地道:“根据大周律,私造攻城利器,罪同谋反,夷三族。我没去查他们户籍,追究到底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至于放过他们?怎么可能。”

    于斐语塞,这才想起身边的是什么人,平时与自己嘻嘻哈哈只是表象,血腥屠夫才是他真正的面目,同时他也认清了这场屠杀根本不是自己能阻止的,只能坐在一边,默默地为这些亡灵哀悼。

    那边曲轻语已经吐的不成样子了,刚刚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冲她跑了过来,她正准备将其救下,却被陈安一剑削掉了脑袋,鲜血喷了她一头一脸。

    她脸色苍白地指着陈安颤声道:“你不是人,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斩草不除根,则后患无穷,你懂什么。”陈安随口应付。

    曲轻语带着哭腔:“你已经武功盖世了,还会怕别人报复?”

    左右无聊,陈安还真回答了:“我倒是不怕别人报复,但我怕麻烦,到时若是弄个冤冤相报,反而夹杂不清,不若我幸苦幸苦,了结干净,反而少了很多因果。”

    “你,你这什么逻辑?”曲轻语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陈安也没再理会她,死人么,见多了就习惯了。他以手握拳抵在上唇,静静地听着属下汇报,发声询问道:“没找到魏兰生?算了,狡兔三窟,堂堂前暗司司主,哪是这么好抓的。关键是那图样上的东西找到了吗?”

    那名血司卫语气恭敬道:“我们在库房中找到三具,还有一百根弩矢。丘大人已经带人整理了。”

    “做得好”,陈安满意的道:“按照于先生教你们的方法,把它们拆卸下来,送到主屋,由我亲自处理。你再吩咐下去,把主屋周围打扫打扫,白天我们就宿在这里,傍晚再出发。”

    “喏”。

    看着手下领命而去,陈安也驱马进了庄园,这时战斗已经结束,尸体被堆在一处,庄园中央被清理出一大片干净的地方,对于杀人,他们确实是专业的。

    惊神炮制作费时,能够有三台已经是超出陈安的预料了,可这对于传承数百年的上清剑派还是不够,他准备在里面添点佐料。

    这座庄园是魏兰生研制机关术的别庄,很多机关术都牵扯到毒药的制作,里面自然不会缺少一些毒物,这方面是陈安的专业。

    也不需要什么太厉害的毒,只要让人失去战斗力就行,陈安花了一天的功夫,把一百支弩矢全部加工一遍,这才再次启程。

    他们乘坐的都是乐开提供西域特产的龙驹,不说日行千里,五百里还是有的。轻轻松松地在第三日黎明时分赶到了清源山,站在山脚就能看到山巅的凌霄剑宫,一股肃穆之气扑面而来,令人心生敬畏。

    除了陈安,众人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忐忑,那毕竟是天下第一大派。

    陈安一如既往平静的吩咐大家造饭休憩。

    第二天寅时初刻,“噔”的一声弩弦响动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紧接着是不绝于耳的轰鸣声,似山崩,似地裂,经历了数百年风雨的凌霄剑宫轰然倒塌,惨叫声,嘶嚎声随即传来。

    陈安从容地指派着属下扑杀从山道逃脱的上清剑派弟子,连珠弩矢如同落雨,上清弟子背依火光,简直就是最完美的活靶子,往往只要一箭就能带走一条性命。

    这些血司卫士算是大周最精锐的军兵了,哪怕心中对上清剑派有所畏惧,但上司只要下令了,就会毫不犹豫的往前冲。

    陈安带着他们层层推进,一直到上清剑派的核心处。

    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死尸遍地。

    东方日出,阳光洒在这些残垣断壁之上,似乎在宣告着存在了数百年的上清剑派已经成为了历史。

    丘渊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就么几十个人,竟把天下第一大派给端了,甚至只折损了数人,还是因为运气不好碰到了上清剑派仅有的几名开窍巅峰的长老,当然血司金鳞卫每一个都不比开窍差,可混战之中对方拼死相搏,总会激发几分血性。

    “这,这真的是我们干的?”他站在凌霄剑宫的残骸上发呆。

    “当然,”陈安接话道:“冷清秋带着上清剑派的核心弟子在清河等着我自投罗网,而上清剑派本部剩下的不过是些乌合之众,我两炮一轰,他们还能有什么作为,只能抱头鼠窜。好了,没时间清点了,大体估个数据给我就行。”

    “呃,是。”丘渊没想到原因会这样,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汇报道:“我们一共杀了三百多人,死于惊神炮的有二百之众,其他接近七百余人都是竞相踩踏而死,逃走人数不过五百,还包括几名开窍期的长老。”

    “上清剑派传承数百年,我们就几十个人总会有些疏漏的,嘿,近两千多人,就都是残废也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能对付的了的,竞相踩踏而死?哼,可见这个世上人都是蠢死的”,陈安冷笑带冷哼极尽嘲讽之能事:“不过冷清秋还真是看得起我,竟带了三百多练出真气核心弟子去清河围杀我,他们真以为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还是司主大人英明,这一招避实就虚,着实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丘渊小意地恭维了一句,陈安的马屁可不好拍,一不小心就拍到了马蹄子上,杜坤就是前车之鉴。

    “避实就虚么,你以为我想?任中虚……”陈安看着四处放火的血司卫士,面目扭曲,如果可以,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冲到清河杀了任中虚,可他知道那不现实,此时的清河已经是龙潭虎穴,哪怕是宗师也有去无回。

    那种仇人在眼前也不能报仇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内心,让他痛不欲生。

    好在他已经忍习惯了,百忍成龟,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会。他强压下心头的暴虐,出言吩咐道:“下面是清源世家,敢帮任中虚,我就要杀的他痛彻骨髓。”

    火舌吞噬了整个清源山头,把清源山变成了一座火焰山。那染红了半边天的火云似乎向整个清源的世家宣告着要变天了。

    沧州暗司卫,侦骑四出,切断了这些世家的消息渠道,让他们变成了聋子瞎子,只能枯坐家中等死。

    陈安在沧州大地上纵横劫掠,把秦王在沧州经营多年的势力连根拔起。

    小蛮山上,陈安展开朝廷邸报,笑道:“终于打起来了,喔,交战地点在沧州西源,嘿,足足比预计向前推移了八百里,这都是我的功劳啊。”

    丘渊拱手道:“正要恭喜司主,皇上已经下旨加封司主为武安伯食邑五百,这才刚开战,等到天下大定时,大人定能封万户侯。”

    “那就承你吉言了。”陈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封侯拜相也许是许多人的愿望,可报仇之后武道先天才是自己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无论有着什么样的诱惑险阻,自己都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儿郎们已经休息完毕,还请司主指示接下来的行止。”

    “故栈文家。”陈安想也不想地下令,这个家族虽然实力不强,但联通云沧南三州之地,家中族人又多在秦王,蜀王幕府任职,谁知道会有什么幺蛾子,还是尽早清除为妙。

    “休息好了就立刻出发,依然快马加鞭,争取明日下午抵达。”

    “这么急?”,丘渊面色犯难,此地距离故栈接近千里,就算昼夜不息,想要明日下午抵达,时间也会很紧。“故栈文家本家之地应该没多少抵抗力量,根据我们的档案,他们总共才三支二百余人,我们就算正面对战也是绰绰有余,没必要再搞突袭吧。”

    陈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让他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才道:“你知道上清剑派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我们给端了吗?”

    是因为冷清秋把精锐都带走了,丘渊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这个念头,但随即就把这个想法抛之脑后,而是仔细沉思了一下才道:“上清剑派威压天下多年,无敌之势深入人心,没人觉得会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们,甚至包括他们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危机到来时刻,人人呆若木鸡,束手就擒。”

    “那你又知道为什么我们纵横万里无人能敌吗?”陈安继续问道,看着丘渊的目光渐转严厉。

    丘渊被看得头皮发麻,可是多年锻炼出来的素质还是让他语调平稳地回答道:“那是因为世家安逸太久,日渐腐朽,根本无有抵抗之力。”

    陈安双眼一眯:“你都知道啊,那还不引以为戒,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这些天是不是太顺了,顺的你都飘飘然了。”这诛心之言,直将丘渊震得一个激灵。

    他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捶左胸,行圣廷大礼,刚刚的懒散样子不翼而飞,铿锵有力地道:“属下遵命,这就去安排,明日午时必至故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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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照耀万古,见证了神放异世,魔镇渊海,妖逐山林,鬼压九幽。 无数年后,陈安遨游诸天万界,登临造化之巅,想要看一看永恒之上的秘密。 有一技之长者即为有术之人,四海八荒但有一技之长者即为术士,这是一段关于术士的传说。无量劫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量劫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量劫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