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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手太阴肺经     无量劫主txt下载     无量劫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长生疑云

    故栈,文家别庄。

    陈安一行到达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是我大意了,请司主责罚。”丘渊满脸羞愧。

    陈安若有所思的道:“与你无关,我们被人盯上了。”他手指划过花厅中的桌面,上面一点灰尘也没有,一丝笑意在他脸上浮现:“终于开始有点意思了,叫他们集合。”

    丘渊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得到陈安的指令,立即出去召集人手。

    片刻之后所有血司卫士都站到了花厅之中,可丘渊的面色却变的很难看,因为少了两人。居然能够无声无息的带走两名金鳞卫。

    那可是金鳞卫,每一个都是绝对的精锐,最差都是周天圆满的高手,甚至有些人还开了地三窍。当然圣廷的分级是以战斗力看,在金鳞卫中未必周天圆满就比开窍差,他们每一个人都相当于一支军队,能把他们无声无息带走的,该是多么强悍的存在。

    若不是陈安还镇定自若的站在厅中,丘渊都想下令撤退了。

    陈安好似根本不知丘渊心中所想,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身边的曲轻语,少女被他看的脸颊通红,不知所措。

    就在大家都疑心两名金鳞卫的失踪和曲轻语有关的时候,陈安却说了一句让所有人心惊肉跳的话。

    “是赤心蛊。”

    “蛊?”丘渊眉梢一挑,蛊这种东西总是让人心惊胆颤,比毒还要可怕三分,盖因其神秘无比,根本不为人所熟知。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害怕。

    “放心死不了人,只是比较麻烦而已。”

    陈安平静的语气让丘渊等人稍稍安心,凝神倾听陈安接下来的吩咐。

    “从现在这一刻起,所有人解散,化整为零,觅地驱蛊,六日后在万方城汇合,若六日后我没有到,那么……”陈安将一枚蜡丸递到丘渊手上,“就按蜡丸中的命令行事。”

    丘渊接过蜡丸,躬身应命,可是却迟疑不动,面色颇显踟躇。

    他不动厅中的血司卫也没有擅动。

    陈安知他们心中所想,对方能无声无息地把两名金鳞卫弄消失,这时候分兵不是给对方送菜么。

    他微微一笑,朗声道:“不过是些鬼蜮伎俩,难道他们真胜得过我们?若他们真有能力对付我们,早就直接出手了,如此这般作为不过就是想拖住我们,吓得我们不敢分兵,而我却偏偏不如他们的愿,哼,恐怕吞了我们这两个兄弟都磕掉了他满口牙,现在,散。”

    得了他点醒,厅中的血司卫全都明白过来了,比暗杀行刺,他们才是老祖宗,这天下之间还有比圣廷暗司更鬼祟的存在吗。他们都是从暗司中栓选出的最出色者,那种自信怎会被轻易吓退。

    所有人精神面貌为之一震,向陈安一礼后,纷纷退出花厅,隐匿身形,消失不见。

    “司主?”丘渊面色担心,对方根本吃不下自己等人还如此作为,目标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陈安,所以陈安用这化整为零的战术,实际就是用自己钓出幕后黑手,但这孤注一掷的做法,也太过凶险。

    “些许魑魅魍魉还奈何不了我。”陈安不习惯用官称,还是直接用“我”来得自在,他想了想又道:“你也快去吧,这赤心蛊,性质猛烈,越早驱除越好。”

    丘渊一咬牙,转身离去,既然陈安说能对付,他就选择相信,不然的话连陈安都对付不了的人,他留在这也是累赘。

    至于蛊毒,他们还在暗司中训练的时候就接触过一些应对蛊毒的方法了,这赤心蛊虽然没听说过,但陈安既然没特别交代,那就说明运功强逼就可以,不用太过担心,这方面陈安才是专业。

    “赤心蛊?”陈安摇头失笑,自从他干掉陆承均后,他的战术也广为流传,那就是绝不用致命的毒药毒蛊对付武者,因为那样很容易被察觉,内家高手的心血来潮可不是吹出来的。更多的都是用**或者****,这种只致伤残的药丸,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再出来冒个头,收拾下残局。

    “赤心蛊是什么?”

    陈安一怔,这才想起了旁边还有个曲轻语,于斐已经被他送去了朝廷,那里才是他的舞台,只有曲轻语还跟在他的身边。

    他随口解释道:“简单的说就是一种**。”

    “**。”曲轻语失声惊呼,两腮变的更红了。

    陈安点了点头,肯定的道:“这种蛊毒和**虽说有些差别的,但效果差不多,只是驱除起来更麻烦些,我也要找个地方逼毒了,你自便。”

    “你……你在这个地方驱毒?”曲轻语诧异道。

    “当然,他们本来就想对付我,由得跑出去累个半死,让他们捡漏,不如在此养精蓄锐,守株待兔。”说完他转身就走,来到后堂,盘膝坐下行功驱毒。

    曲轻语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这么一折腾,身上更感燥热了。

    她咬了咬牙,也走进后堂坐到陈安旁边,这种蛊,她连听都没听说过,离开陈安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驱除,更何况那些看不见的敌人,也把她当成陈安一伙的了,完全撇不干净。所以虽然陈安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跟在他身边还是安全点的。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黑,空荡荡的文家大院,显出几分阴森。

    陈安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曲轻语纵然焦急,也无法可想。

    突然一阵冷风带着一句阴恻恻的男声道:“桀桀……,鬼王大人,您老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这燃魂蛊的滋味不错吧。”

    这句话来得突兀,曲轻语就算早有预料,但还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向陈安旁边靠了靠,才感觉安全了点。这时她才有空思考,燃魂蛊?不是赤心蛊吗?

    陈安语调平静,听不出半点波澜:“滋味如何,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吗,不过阁下自比阴沟,真是有学问的紧,当不会做这种傻事。”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这燃魂蛊比赤心蛊可难缠多了,你一旦行功驱蛊不坐够六个时辰是绝对无法起身的,你应该也发现不妥了吧。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就是砧板上的肉,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所以最好老实点,说不定我一开心,就给你个痛快。”

    曲轻语心中一紧,扭头看向陈安,难道他真的动不了了。可是入眼处却是一张平静至极的面孔,实在看不出虚实。

    “我都是砧板上的肉了,你还不敢现身,胆子真是大的可以啊。”陈安端坐不动,嘲讽不停。

    “徒逞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等我……”

    “好了,别再废话了,我可没这么多耐心,给我出来吧。”陈安猛然睁开眼睛,抬手一掌正中厅梁,一名黑衣人从梁上坠落,半空中一个折转,落在厅门口,身形摇晃似已然受了伤。

    “怎么可能?你根本没中毒。”黑衣人声音尖锐,眼中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陈安长身而起,抖了抖衣衫下摆,叹息道:“哎,枯坐了三个时辰,还真是累啊,真没想到你这么有耐心,熬到现在才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没事?燃魂蛊是我新研制出的蛊毒,为何会对你没用?”黑衣人带着一丝执念,神经质地喝问。

    陈安摇了摇头道:“难得遇到半个同道也算是缘份,给你普及下知识也无不可,其实蛊和毒本质是一样的,或者说万事万物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持特性,按照自己既定的规则行进,而在寄生于人体之时,它们同样在坚持保持自己的特性,从而打破人体的行进规则,使人身体状况下降,甚至死亡,这就是所谓的中毒,若我能控制自身特性,使得它比蛊毒的特性更强更有规律,那又有什么能使我中毒呢?”

    正如他所言,他的行血咒就是由此而创的。

    陈安已经是宗师,对身体的任何变化都了若指掌,蛊虫一入体,他就使用行血咒,将之溺杀了,随着汗液排出体外,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是这样?居然是这样,不对,那你怎么就这么有自信,你的特性比燃魂蛊的特性更强?”

    陈安难得的有了些谈兴:“自古下毒的手法有四种,而下蛊的手法只有一种,那就是驭蛊,蛊师认为蛊虫有灵,可与自身心神相连,唯驭之一字可以描述。至于下毒四种手法中蚀雾、驭香、下药、因地,我最擅驭香。同样是一个驭字,我怎么会对蛊不了解呢。”

    陈安和鬼伯相处三年,学到了不少东西,很多都是和毒物触类旁通的,对于陈安来说除了极其稀有的几种十分烈性的蛊,其他大多数他的行血咒都能完全免疫,而那种程度的蛊毒,以他宗师之能,若接触到,总会有几分感应的。

    “好了,这次故栈一行,收获也算不小,我是真没想到,秦王手中还握着长生教这张牌。”陈安话题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情。

    那黑衣人正在咀嚼陈安对于毒术的理解,却冷不丁的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凛,涩声道:“你说什么?”

    陈安似笑非笑的道:“怎么?你南疆长生教的身份还要保密?或者说你想自认是蜀王麾下?别逗了,蜀王那个胆小鬼,在沧州边境陈兵就已经难为死他了,哪还敢派人来中原搞风搞雨。”

    黑衣人略微沉默一下,才开口道:“长生教左护法乞利正明。”

    陈安淡然开口:“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你不用自报姓名,我从不记死人的名字。”

    黑衣人瞳孔一缩,抖手掷出一物,那物在半空中炸开,嗡嗡声不绝于耳,竟是无数花花绿绿狰狞异常的飞虫,这些飞虫如同得了号令的军队,直直向陈安飞去。

    黑衣人没指望这些能对付的了陈安,他动作不停一个后空翻,翻出花厅,直向院中奔去,来到院墙边,双手在院墙上一撑,身体腾空而起。

    他眼中已经能看到院墙之外的景色,心中不禁大喜,自己居然能从万毒鬼王的手中逃脱,这绝对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只是想到来时自己信心满满,去时却如此狼狈,连一重手下都丢在了这里,真真让人丧气,万毒鬼王果然名不虚传毒蛊不侵,这次回去当请教主出手,定能为秦王除此一害。

    他想的得意,却有一丝疑惑浮上心头,自己怎么好像变轻了。

    他翻过院墙,不禁抬头望向院墙内,只见一双长腿连着腰身仍在院墙之内,怎么自己人过来,腿还留在那里,这个问题直到他重重摔在墙外泥地上永远失去知觉的时候也没有得到答案。

第九十二章 接筋续脉

    陈安插剑回鞘,看也没看满地被切成两半的虫豸,也没理会墙头上挂着的半爿尸体。而是径直穿过一片风格瑰丽的亭台楼阁,来到修建在庄园最后面的演武场。

    演武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好几具尸体,身穿黑衣,与之前的乞利正明一样。

    这些应该是乞利正明的从人,没想到他的人都交代在这了,不过也难怪,带着这么几个人就敢打金鳞卫的主意,他也算蝎子拉屎独一份了,若是中原的势力绝对没有哪家敢如此作为。

    陈安琢磨着这些当是那两名失踪的血司卫的杰作,他这次带出的血司卫士全部的都是金鳞卫,就算是被人偷袭暗算,对方要付出的代价也绝对超出想象,眼前的一切就是明证。

    若是陈安不分兵,可能乞利正明只能无功而返。

    但当时的情况确实敌暗我明,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后手,陈安的选择也不为错,既可以保存实力又能引出幕后黑手。而以自身作饵也不是什么犯险的举动,因为他自信没人能够留得住他。

    一声细弱的**,从远处传了过来。陈安一个跨步就出现在那人身边。

    这是一名穿着血司服饰的白面青年,陈安也认得他,正是自己带来的人,名叫林靖,擅使回旋飞轮,功法诡异,即便是正面对上江湖中的绝顶高手也能一搏。

    陈安没有急着去汇合其他人,就是专门来寻找这失踪的两人。虽说有心里准备,他们很可能凶多吉少了,也一定要亲眼所见。

    他俯身仔细查看了一下,林靖肺脉受损,伤势很是严重,应该是被人以阴毒掌力击在胸口所致。这种伤势十分棘手,随时有生命危险,陈安的内力以毒筑基,根本无法给人疗伤,只能稍微缓解伤势,须得尽快带他回去找人医治。

    两道阴寒的真气封住了林靖中府、膻中两处大穴,他被寒气一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陈安顿时激动起来:“司主,我们,我们中伏了。”

    “危急已经解除,你别太激动了,安心养伤。”陈安语调沉稳,让人听之心安。

    林靖果然平静了下来,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面带忐忑地开口道:“对了,程立,程立他……”

    陈安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具身着血司制服的尸体,语气略显沉重:“程立他……殉国了。”陈安心里也不好过,虽然刚刚丘渊对他汇报两人失踪时,他就有所预料,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作为血司司主的他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绝对的镇定,若是连他都慌了手脚,属底下的人还怎么办事。

    林靖一呆,他和程立一同被栓选入血司感情一向很好,执行任务都在一起。圣廷是军制,袍泽之情半点也不比真正的军旅少,战友亡故,他怎能平静以待。

    陈安怕他悲伤过度,累及伤势,伸手在其颈项上一捏,他顿时头颅一歪昏睡过去。

    “这,这个伤,我能治。”一个怯怯的声音,在陈安耳边响起,曲轻语不知何时也跟到了这里。

    陈安一怔,这才想起,旁边的小丫头被称为幽谷医仙,最擅长治疗经脉创伤,为武林福音。

    陈安点了点头:“你治好他,我放你走。”

    太和心经对他可有可无,能用其换自己属下一条性命,怎么都是赚了。陈安表面冷漠淡然,可是对他所认可的人格外上心,说是护短成性也不为过,否则丘渊杜坤这种半路出家的强盗土匪也不会对他死心塌地的。

    曲轻语也没太在意陈安所言,对她来说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分内之事,无论那人是杀人魔头还是正义大侠,对医者来说就只是个病人。这种想法虽然迂腐,但医者仁心是杏林世家的传家祖训,哪怕家族败落,也不会轻易丢弃。

    她待陈安让开,便蹲到林靖身边,先是再次确诊一遍,才从怀中取出针囊,削葱也似的手指夹着银针如穿花蝴蝶一般在林靖胸前拂动。

    良久,她动作才停下,鼻尖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了。只要再用……你,你怎么了?”她转过身来面对陈安,却发现陈安膛目结舌地看着她,目光中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

    “曲家的接筋续脉法,乃不传之迷,你还说你不认识曲仁宗?”陈安声音微颤,透着一丝激动。

    曲轻语摇头否认道:“我本来就不知道曲仁宗是谁。”陈安的表情吓到她了,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这个屠杀无数家族的魔头动容。

    陈安沉声道:“不认识曲仁宗?那你有怎么会接筋续脉法的?

    “我确实不认识曲仁宗,我的医术都是传自家严。”曲轻语实在不知道陈安为何老将自己把那个曲仁宗联系起来,她是真不知道那是谁。

    “那你父亲是谁?曲伯远还是曲仲平。”陈安也发现自己问话出了纰漏,于是抬出了自己的两位舅舅,只是传家不提祖父名讳的情况却也少见,但或许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也不一定。

    他此时正猜测曲轻语很可能是自己所不知道的表妹,这很正常,人到七十都能老树生花,更何况陈家遇难时,自己两位舅父也就刚愈不惑。

    曲轻语不知道陈安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世这么上心,但她本就不会撒谎,还是老实的道:“先父讳继文。”

    “曲继文?那是谁?”陈安眉头一拧,但下一刻突然脸色大变:“你说你爹叫曲继文,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爹是谁关你什么事。”

    曲轻语被他吼的头脑发昏,她也被陈安气到了,你一直问来问去的,我说实话你又不信。

    陈安双眼通红,兀自不能相信,许久才颤着声音道:“那你娘叫陈萍?”

    曲轻语一怔,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娘名讳,你认识我娘?不对,你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我娘过世的时候,你才多大点,怎么可能认识她。”女子闺名不是相熟之人,不可能得知,所以曲轻语才有此一问。

    陈安苦笑,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

    曲家也是沧州大族,分支林立,陈安母亲那支和曲继文那支是两个派系。所以问到曲仁宗,曲轻语才会说不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非是族中遗老,即便要记也是记自己家的祖先,又不编写族谱,去记其他旁支的传承做什么。

    陈安从未想过会是曲继文,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曲继文那一支就已经破败末落了,曲继文夫妇更是直接失踪,现在想来,应该也是任中虚搞的鬼。

    而之所以陈安还能想起曲继文的原因是其妻陈萍就是陈安的亲生姐姐。陈安一辈四人,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这个姐姐就是陈萍,在陈安四五岁的时候就出嫁到了曲家。大家族之间互相联姻,很是正常,在杏林世家中亦是如此。

    如此算来,曲轻语竟是自己的外甥女。怪不得自己对她感觉如此亲切,看到阴仲欺负她,立时心中不快,将之教训一顿,她对自己恶言恶语,自己也有耐心与之拌嘴。

    陈安将佩剑解下,递到曲轻语手中。

    “你认识这把剑吗?”

    青萍剑是陈安母亲的陪嫁之物,陈萍不爱红妆爱武装,一早就把这柄剑要了去,但后来出嫁之时并没有带走,而是留给了陈安。

    按道理来说曲轻语并不会识得,陈安也是报着万一的指望。

    果然,曲轻语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安自不好直说自己是她舅父,不提近乡情怯,光是这些天对其的冷漠态度就让他尴尬不已。

    正在他苦思措辞的时候,曲轻语脸颊通红的向他倒去。

    陈安一惊,伸手将她抱住,一把攥过她的脉门,脉象洪大,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

    一丝阴霾在陈安眉间凝聚,他刚刚忽略了乞利正明的话,那不是赤心蛊,而是燃魂蛊,其实这个疏忽对他和他手下的金鳞卫没甚影响,无非就是驱毒的过程稍稍麻烦一点而已,可这对曲轻语却是致命的。她的武功连内劲都没练成,又拿什么去抵御那霸道的蛊毒。

    陈安这么多年都是独自一人,习惯了自私自利的思考方式,顶多看顾一下自己的属下,对曲轻语则是对俘虏的态度根本就没上心。

    现在听得她细细呼痛声,陈安心如刀绞,悔恨交加。可让他为其驱毒却又不敢,他一身武功都由毒物之中练成,霸道绝伦,若是对敌自然无往不利,但用来疗伤,就要小心了,很可能一个不慎就能将人治死。

    陈安心头浮现慕少平在他怀中去世的情景,悲凉愤恨之意简直难以抑制,这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吗,刚刚找到唯一的血脉至亲,就要从自己手中夺走。不,自己已经错过一次了,绝不会再错过第二次,陈安暗暗发誓无论花费怎样的代价都要治好曲轻语。他温柔地在曲轻语耳边轻轻地道:“轻语,你放心,哪怕刀山火海,我也会为你取来解药。”

    说着,指尖在怀中少女身上轻点,一丝阴寒之气,将她体内的炎热,稍稍镇压了几分,待她面色重新恢复些许平静之后,才将之抱起,向南方奔去。

    所有蛊毒都是没有解药的,这也正是蛊毒的可怕之处,但想要解蛊也不是没有办法,第一种就是请施蛊之人将蛊虫驱离,第二种则是以绝强实力,靠自身免疫杜绝蛊虫。

    这两点目前都不合适,乞利正明被陈安干掉了,而行血咒没有数月苦功也别想入门,唯今之计只有去蛊虫生长的地方,寻找驱蛊的办法,万物相生相克,大自然是如此奇妙,在毒物生长的地方都有能克制他的事物。所以陈安的目标直指南疆。

第九十三章 再临南疆

    狂沙飞舞,乱石穿梭,遮天蔽日的砂土随着一杆马槊的挥舞,在半空中纠结,凝集成一颗硕大的龙头,狰狞地吞噬了前方冲锋而来十余名骑士。

    烟尘散去,一名黑衣少年从中走出,在他身后,刚刚组成战阵冲锋的骑士躺了一地,三名身着玄武甲的军官,被那杆马槊掼胸而入,串糖葫芦一般的钉死在地上。

    少年走到路旁呆愣的白面青年身边,冲着场中道:“好了,现在我们有坐骑了,就在此分开吧。”

    白面青年这才回过神来,恭声道:“司主大人神功盖世,天下无人能敌。”

    陈安撇了撇嘴:“少拍马屁了,现在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此地临近云霄古道,你自此北上,汇合丘渊他们,而我……还要去一趟南疆。”

    林靖看了眼一旁昏睡的青衣少女,担心地道:“大人,南疆除了瘴气凶兽就是蛮人,实在是危险,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有道是有,但只有去南疆最快。”陈安神思飘忽地向南方望了一眼,随即回过神来吩咐道:“这些我都心中有数,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见到丘渊后,传我的命令,若我在约定的时间内赶不回去,你们就以丘渊为指挥,一切按计划行事。”

    “属下遵命。”林靖见陈安心意已决,便不敢再劝,只得躬身应命。

    看着林靖远去的背影,陈安抱起地上的曲轻语,跨上一匹四处游曳的战马,也离开了此地。

    此时距离文家别庄一役,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天里他昼夜不息,快马加鞭,赶到数千里之遥的南州腹地,纵然他和林靖一人双马也吃不消如此奔波。

    那四匹西域良驹,一直撑到现在,终于体力不支倒毙在地。

    好在正巧碰到了蜀王的巡逻游骑,陈安自是毫不客气的笑纳了他们送来的脚力。

    有了这些生力军,他再有一日当能进入南疆地界。

    三日从沧州赶到南疆,简直可以用行动如飞来形容,陈安这也是没有办法,就算有他雄厚的内力镇压,曲轻语身上的蛊虫也压制不了多久。

    陈安是毒道大家,虽然没见识过燃魂蛊,但经过这两天的研究分析,也能得知其部分特性。它绝不仅仅是赤心蛊的加强版而已。

    赤心蛊说白了就是一种热毒,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可燃魂蛊与之完全不同,它毒性霸道,若不驱除,它就会不断燃烧宿主体内精元,直到宿主油尽灯枯。

    若曲轻语是中毒,陈安还有许多办法应对,但蛊和毒毕竟不同,蛊的爆发力不如毒强烈,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后期持续能力比毒强太多了。要是不能及时解除,它只会越来越严重。

    其实就连鬼伯这个蛊术大家,都说不清蛊到底是什么,但鬼夷擅长驭虫,姑且都认为蛊就是一种寄生在人体的虫,靠蚕食人体精血壮大,除了驭使之人,唯有南疆嘉草可解。

    可陈安所知中,嘉草能解除的是金蚕蛊等十二原蛊,这个什么燃魂蛊明显不在此列。

    不过就算如此,陈安也有办法,他曾与鬼伯探讨过这个问题,对许多蛊毒的解除手法都有一定的认知,关于这个燃魂蛊的解除虽不明了,但也不是毫无头绪。

    嘉草对蛊毒的作用显而易见,就算不能解除,也能起到很大的抑制作用,只要再配制一些特殊的药物辅助,当能药到病除。

    而其中的关键就是赶时间,嘉草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可只在南疆腹地出产。陈安的寒冰真气虽然能抑制蛊毒的发展,但毕竟不能长久。因为他的武功大多自毒物中练成,威力是很大,可给人疗伤那就是饮鸩止渴了。所以这两天来,陈安只为曲轻语出手封禁了三次蛊毒而已。

    更为严重的是此时正值秋季,正是南疆毒瘴生发之时,也是毒物虫豸最后疯狂的时刻。陈安虽不怕什么毒雾毒虫,可总会为此耽搁许多时间,所以由不得他不着急。

    在藏匿南疆的南州观察使的帮助下,陈安没走什么弯路,几乎没用到一天就进了南疆腹地。

    可是到了这里就已经没有路了,到处是山地和森林。这里的森林和北方不同,很少有直上直下的树木,全部是低矮纠缠的灌木,在这里根本行不得马。

    于是陈安只能将昏迷中的曲轻语负于背上,徒步而行。一边走一边测算气候地形,推测嘉草可能的生长环境。

    南疆之地他确实不是第一次来了,除了上次和章霞来此毁灭蛟龙寨,他还曾接过一个绘制南疆地貌的任务。可即便如此,现在他行走其间也万分的小心谨慎。这里山林重复,让人看得满眼一色,一不小心就会迷失道路。说什么观星望月查探日头,在这浓密的枝叶下根本不现实,有时甚至连一片天空都看不见。

    陈安估计就算是百万大军投入其间,也溅不起一朵水花来,这也是为什么朝廷对蛮夷头痛无比,却又不得不王化拉拢的原因。

    沿途就地取材找了一些草药制成防瘴驱虫的药物,涂抹全身,陈安的行动又快了几分,到他配制好为曲轻语治疗的药物时,他们已经走过了好几个夷族村寨,可还是没看到一点嘉草的踪影。

    陈安看着像煮熟的龙虾一样的曲轻语,狠了狠心,再次用寒冰附于手掌,帮她推拿周身大穴,直到其体温再次降下为止。

    曲轻语的状态渐渐平稳,陈安心中安慰,抬手擦了擦额头汗珠,刚才的一番施为虽然并没消耗他多少内力,但操控入微生怕伤了自家外甥女所耗费的心神可是不小。

    定下心神的他又皱起了眉头,轻语的身上已经出现了寒热争锋的情况,自己顶多还能再施展一次,不然曲轻语不被燃魂蛊折磨死也会被自己的寒毒毒死,慕少平的悲剧将会再次上演,成为第二个死在自己手上的至亲之人。

    听着曲轻语均匀的呼吸声,陈安这才有功夫思考个中蹊跷。

    事情确实有点不寻常了,嘉草这种扔在路边都没人捡的东西,怎么可能走到这里都看不见一株。唯一的解释似乎只有是提前被人采走了。

    那问题就来了,谁会没事采这种东西?

    难道是长生教知道自己需要这东西,特意设下埋伏等自己?

    陈安狠狠摇了摇头,自己才当几天官,就这么重的阴谋论。天下皆知毒和蛊对自己都没用,怎么可能有人用这些来设计自己。而要对付自己的人,也一定清楚自己的性格,天性凉薄自私自利,绝不会随便为什么人就以身犯险。

    而曲轻语和自己的关系更是不被人所知,就连他自己也是三天前才知道的。就算有人察觉了其中的不寻常,还能比他的动作更快?要知道他可是三天跑死了六匹马,近乎飞跃般的直接从沧州地界来到万里之遥的南疆。

    既然都不是的话,那貌似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他和乞利正明说的话其实只是诈言,他一直怀疑秦王有外援,否则连乐开那种土皇帝都知道秦王必败事实,那秦王本人还发动什么兵谏。虽说秦王之所以有动作完全是皇上逼的,但没点后手怎么可能聚集这么多强者为其卖命,当真义薄云天的豪侠这么多?

    其实陈安一直以为是北戎某部,谁知竟是南蛮。

    想想也是,北戎各部因为张永的小推手,纷乱不休,都恨不得把对方脑袋拧下来,谁还有空去管中原的闲事。

    但是南蛮分量有点太低了,顶多能出其不意制造点混乱,让秦王与朝廷分庭抗礼,甚至这种优势还会随着战争的推移渐渐消失,毕竟朝廷有整个中原做后盾,秦王只有个西北苦寒之地,光恢复力上也没法比较。

    这不是陈安瞧不起南蛮子,而是这些异族在山林确是一把好手,在平原上真的什么也不是。

    当然这些与陈安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在乎的只是曲轻语的小命。

    长生教作为南疆第一大宗教势力,此时应该已经进入的战备状态,嘉草作为能饲养蛊虫的原料,的确算是战备物资,应该已经全部被收割存放在各大村寨中,而自己在荒郊野外当然是全无所获的。

    陈安来时就是怕自己会引起蛮人的敌意,才一路行在野外,即便经过几座村落也没有驻足,可现在看来是缘木求鱼了。

    想明白关窍,他再次把曲轻语负在身上,向附近的一处村寨走去。

    这里已经是真正的南疆腹地,这些村寨中全是生蛮,与中原交好的熟蛮是一个也不见。别说中原人,就算是普通的熟蛮也不敢来此,环境险恶是一方面,关键是生蛮不服王化,凶残成性,极度排斥外人。哪怕平时来此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更何况现在他们将与中原开战。这也是陈安不想与这些村寨有瓜葛的原因。

    但现在知道这些村寨中可能储备嘉草时,陈安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来到村寨门口,不等守卫民兵上来问话,直接青萍出鞘,两颗头颅带着两道血泉飞上天空,一时间整个村寨中哭喊声,怒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整整一顿饭的功夫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第九十四章 奇异之门

    将雪寒丸碾碎,加上蕴炎草,再辅以一些身具炎毒的药物,用嘉草汁调和,煮成一碗猩红色的浓汤,给曲轻语喂了下去。

    半夜时分,她体温忽然升高,脸颊胀的通红,纤细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四肢痛苦的扭曲抽搐,还不停打着摆子。陈安没有办法只能死死地抱住她,防止她无意识中伤到自己。

    一直闹到快天明她才重新安静下来。经过这一通折腾,她出了一身透汗,只是这汗竟是粉红色的,在陈安想来这应该就是燃魂蛊了。直到此时,陈安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彻底的舒了一口气。

    私事一了,又想起了公事,昨天傍晚,他抓住了一个长生教来传讯的信使,从其口中得知,长生教总坛就在这附近不远处。自己若能去把他们教主给杀了,那这场战争也能早点结束。

    他可是想着天下太平之后能去追求自己心中的武道,南宫耀为他描绘的前景太美好了,由不得他不动心,只是自觉亏欠徐谦多年庇护之恩,才一直留下为朝廷出力,其实什么功名利禄他都不在意,说放弃也就放弃了。

    当然,现在不同了,若能为轻语留下一些依持,自己也能走的放心,海外凶险,带上她是不合适的。

    陈安回头看了一眼怀中还在静静安睡的曲轻语,眼中常年不散的淡漠也柔和了一分。

    一丝怪异的味道飘了过来,陈安失笑一声,意识到这是少女身上的汗渍。他轻轻将之放下,去屋外烧了盆热水,打算为其洗漱一下。

    可当他把水端到床前,掀开被子,看到曲轻语那饱满的胸口时才意识到自家这外甥女也不小了,应该是要注意男女之别的。

    陈安犯难地看了眼手中的木盆,忽尔眼前一亮,再次出屋找来了一个大木桶,烧了整整一桶,抬到屋中,试了试水温后,把青衣少女整个人拎了起来,直接浸入水中,用“震”字诀,将其身上的污秽震去,又涮了两涮,才把她捞出来,以内力蒸干她身上衣上的水汽。

    这下曲轻语一身青衣包括鞋袜都是焕然一新。

    再次帮外甥女除去鞋袜躺平在床上,盖实被子,陈安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曲轻语经过这番施为,眼珠转动似欲醒来,可深深的疲倦还是让她再次昏沉睡去,她太累了,逼毒耗费了她大半体力。

    陈安看着她安详的睡姿,面现欣慰,可心中却思索起袭杀长生教主的可行性。

    此处距长生教总坛来回不到半日,自己潜伏匿行,偷入其间,把那劳什子教主杀了就走,回来后说不定轻语还没有睡醒,当耽搁不了什么时辰。

    虽说一教总坛定当是龙潭虎穴,可宗师是什么人,这天下间能让宗师止步的地方还真没有多少,长生教更是不在此列。所以陈安也没什么好顾及的。

    再次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曲轻语,他微微一笑当即推门而去。

    屋里和屋外是两重天,屋里美人酣睡一片温馨,而屋外尸横遍野残垣处处。这就是陈安的杰作,连一个幼童都没放过。

    若是一位侠客或卫道士在此一定会说这些蛮人即将侵略中原,自己这是除魔卫道,杀灭蛮夷保护中原百姓。可陈安不是卫道士,也不是什么侠客,更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他杀这些人唯一理由就是与之共处一地,自己和轻语不安全。

    估摸着轻语没有四五个时辰醒不来,陈安就地取材做了些毒香,洒在房屋周围,然后看也不看那些异族人的尸骸,辨别道路转身就向着长生教总坛的方向行去。

    山林道路曲折,陈安纵然轻功了得,在不熟悉山路的情况下,也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到目的地,其间甚至跨越了一大片毒瘴,配制相映抵御药物还花了不少时间。这也就是陈安,要是换了其他密探来根本找不到这里,甚至就算找到了也进不来。

    出现在陈安眼前的是一片大型的村落,更有南疆少见的土石建筑,一改南蛮低矮的木质房屋,这些土石建筑都非常高大,不输中原,全然不同于其他的普通村寨。

    陈安的潜踪匿形之能,连陆承均这等宗师都看不透,又熟悉驱蛊驭虫之法,哪是区区几个生蛮守卫能够察觉的。所以纵然这片村落守卫森严,也还是让陈安一路潜行到了中心枢机。

    一队身着藤甲的巡逻守卫迈着整齐的步伐自一处祭坛似的开放式院落旁走过。

    陈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缓缓走出墙角阴影,他就是利用人的视线死角和建筑阴影来遮掩身形,这种方法即便是普通宗师都施展不出,但对从小经受暗杀训练的陈安来说却是轻而易举,达到了对人目光都有感应的程度。

    陈安转首看着这处连守卫也没有的院落,凝眉思索,他能找到这里来,并不是抓到了什么人得到了什么信息。这些个南蛮子一个个都悍不畏死,尤其是长生教徒,连暗司酷刑都能扛得住,几乎有自我催眠之能。短时间内让他怎么得取情报,更何况蛮人各村落间语言都有些微差异,他会的那点半吊子熟蛮语,对这些生蛮一点用处也无。所以他只能依靠自己对蛮人风俗的认知,根据村落中建筑的摆放和村落中人的反应,强行推断。

    神圣之地定在村落中央,既是教派定有信仰,供奉信仰多属祭坛,此时接近正午,蛮人祭神当在此时。而村落中到处堆积的物资也证明蛮人欲侵掠中原还未成行,他们教主也肯定还在总坛这里。

    这一切的条件都应在面前的这处祭坛之上。

    陈安左手拇指抵在青萍剑的剑镡上,随时准备出鞘,而他本人则缓缓走向院落大门,心湖平静无波,周身窍穴洞开吸纳天地元气,气势节节攀升,他有信心即便对方同样是宗师,自己也能一击必杀。

    可当他刚刚走到门槛上,极度危险之意猛然袭来,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生死之间练出的感应绝不会错,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倒退入刚刚墙边的阴影,屏息凝神,窍穴闭合,连直视前方都不敢,只能让目光涣散,以眼角余光扫视院落门口的情境。

    良久过去,院落门口半点动静也无,陈安正欲悄然退去,忽尔心中起疑,以他的功力,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危险恐惧的,先天吗?这长生教教主若是先天,怎么可能名声不显,连个南疆蛮族都统一不了,甚至别说南疆蛮族了,他连一个夷族都无法掌控,只能带领东夷一部。

    心中起疑,陈安干脆耐下性子,潜伏此地静静等待,定要看个究竟。

    大约半个时辰,一行三人从中走出,这三人全是一身青袍,脸上带着木质面具,这面具形貌陈安也认得,是太古凶兽杌。

    走在中间那人,头戴高冠,身上时刻保持着一种**肃穆之感,让人不自禁的就心生敬仰,陈安想来当是长生教主无疑。而其他两人一身打扮也远比村落中普通夷民华贵,应当是长生教中的重要人物。

    目送他们离开,陈安心中越发疑惑,看这三人行走动作,虽武功不俗,但绝非自己对手,自己感应的危险之意也不是从他们身上而来,难道这院落之中还有什么人镇守不成?

    不对,若是人物,长生教早就横扫南疆了,难道是什么不能移动的利器?

    想到这,陈安心下火热,这到要查探清楚了,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器具,就算带不走也可以回去仿制一二啊。可这南疆蛮夷连个房子都造不好,真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器具吗?

    抱着怀疑的心思,陈安再次来到了院落门口,放轻呼吸,脚步沉寂,就连身形都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一步一步顺着墙角阴影,深入其中。

    院中情景一点一点的展现在他面前,他猜的不错,这里确实是一处祭坛,但在祭坛上供奉的却不是什么神灵雕塑,而是一座高约三丈的巨大石头门框。

    不错,是门框,从这头直接就能看见那头,没有隔挡,说是牌坊也没有牌匾,只能是门框。

    门框两侧的石柱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奇异符号,估计是生蛮文字,反正陈安是看不懂。

    而让陈安感觉危险的气息就是从这个门框上传出来的。如今他近距离感受,除了震慑心灵的威压,竟从上面感受到了幽暗晦涩古老沧桑气息。他先前之所以心惊胆颤,是因为面对这巨大门框就好像面对火山喷发,地牛翻身,海神之怒这等天灾降临一般,那是凡人对天地的敬畏。

    长生教竟然有这种东西,莫非世上真有神明。陈安自从家破人亡加入圣廷后就不再相信鬼神了,可此时心旌不禁一阵动摇。若非神明谁能有如此气息。

    这处夷人村落是以这方祭坛为中心向外辐射建造的,所以应该是先有祭坛再有村落,很可能是夷人祖先发现了这方祭坛才在此定居,当然也有可能是神明离去前要求夷人祖先守护的。

    无论是什么情况,陈安都不准备再去刺杀长生教主了,今天对他的冲击太大,实在有点精神疲惫,提不起一丝杀意,还不如早点回去,带曲轻语回归中原。

第九十五章 月华匿影

    从长生教总坛出来,直到回到之前的村寨,陈安才再次调解好自身心态,武功到了他这个境界其实已经算是达到了顶端,如果没有过人的心性,坚强的意志根本驾驭不了暴涨的力量。即便以陈安这种从暗司那个血腥试练的场所走出的人也差点被心魔吞噬沦为白痴,可见武道修者对心性的要求多么严苛。

    神明之说纵然骇人,可传言中先天能飞天遁地出入青冥不下于神仙手段,传说虽然太过夸张不足为依,但先天武者确实有异于常人,临空虚渡,飞跃山川不在话下,一入先天再非凡俗之人,这是确确实实暗司典籍上的记载。

    自己潜心修炼先天可期,乱想神明之事,好高骛远反而不妥,不若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亲自去武道巅峰看看,武者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

    想通此节,陈安精神重振,元神活泼,境界屏障都有一丝松动。

    走到先前的房屋,半开的门扉并没有让他感到警惕,反而莞尔一笑。动身走上前去,推开木门,果在门后看见昏迷的曲轻语。

    挥袖驱散房屋周围的迷香,俯身将外甥女抱起,放到床上,这才从袖中摸出一块黑黑油油的东西,凑到少女娇俏的小鼻子下晃了晃。后者鼻头一皱,狠狠打了个喷嚏,悠悠醒转。

    陈安就怕她在自己回来之前清醒,于是房屋外用的只是**,她一推门自然被迷晕。只是可怜的小丫头遇到自己一直没好事,难道自己真是天煞孤星转世专克亲近之人,陈安不禁自我检讨。

    少女迷迷糊糊,四处看了看,最终目光定在陈安的脸上。

    “你醒了?”陈安努力的做出一副温柔的模样,奈何他常年与人交流都是假笑,假笑笑多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表现真诚了。此时对着曲轻语面孔扭曲,反而显出几分狰狞。

    少女黑亮的大眼睛瞬间睁的溜圆,当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陈安怀中的时候,更是吓了一跳,奋力将陈安一把推开。陈安怕伤到她,就势站到一边。

    “你……”少女刚要说什么,却一搭眼看到屋中还没收拾的木桶,想起自己先前醒来时的猜测,颤抖着嘴唇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陈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木桶,实话道:“哦,帮你洗了个澡。”此话一出,就觉不妥,眼见少女的脸上血色褪尽,一片苍白,心知她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你是穿着衣服洗的。”

    这句话不仅没起到解释的效果,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少女眼中都有点死灰之色出现,陈安机智之下赶紧补上了一句:“你医术不弱,身上有什么变化自己察觉不到吗?”

    果然,这句话提醒了少女,曲轻语螓首低垂,感受了一下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清爽了许多,脸颊一红,轻声道:“谢谢。”

    她说完之后精神一阵恍惚,穆爷爷多次叮嘱自己要小心面前这个男人,而自己也知道他是个大魔头,可就是忍不住对他心生亲近,在他身上能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般的温暖,他每次对自己冷言冷语自己都会很心痛,而自己每次看他杀人,心中的感情并不是激愤,反而是替他悲哀,觉得他很可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陈安一时很尴尬,本来应该先表面身份的,说“我是你舅舅。”可这句话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在幽兰谷,若自己早点出手,穆老头和那个一直陪伴她的小丫头也不至于丧命,后来自己又为了太和心经,做了一些伤害她的事情。他很怕自己说了之后得不到谅解,确实这种事也根本不可能得到谅解。

    算了,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陈安搓了搓手,开口道:“这里是南疆地域,不是很安全,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少女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点了点头,随着陈安走出木屋。可木屋外的景象,让曲轻语整个人呆愣住了,随即肠胃抽搐喉头发痒。

    陈安面皮一紧,糟糕,回来的太急,忘打扫了。他掌心带着温润之力按在曲轻语的背心,帮她驱散不适:“走吧,别看了,离开这里就好了。”

    陈安紧走两步,少女却没有跟上来,他诧异回头,迎上的是一双坚定的眼神。

    “我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

    “他们是异族。”

    “他们是人。”

    “唉,”陈安叹了口气:“我帮你。”

    曲轻语一愣,不是应该强行把自己打晕了带走吗,前面几次他都是这么做的。虽然不正常但少女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火光映衬着傍晚的余晖,颇有几分寂寥之感,陈安很不喜欢这种感受,但却又不得不陪着自家的外甥女。

    曲轻语回头看向陈安,认真的道:“你,您能少杀点人吗?他们很多人都是无辜的。”

    “好”,陈安看着火光没有回头。

    曲轻语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已经是她第十四次说同样的话了,少女有着异于常人的坚持,几乎陈安带人每屠戮一处地域,她都会这样恳求,可每次迎来的都是陈安不屑的冷哼。这一次是什么情况,她不确定的追问道:“真的?”

    “真的。”陈安为了加重语气还肯定的点了点头:“至少,以后每次想杀人前都会想想你说过的话。”

    少女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她的小心思里虽然感觉到了陈安的变化,但却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坚持。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

    夜晚的南疆十分危险,陈安一个人自是不怕,可他不敢带着曲轻语冒险。于是两人只好在村寨中留宿,其实这里也不安全,长生教总坛那里随时会发现这儿的变化。可陈安确信他们顶多派人查看,只要把查看的人留下,他们再派人也要到明日午后了。所以这里比山林安全多了。

    而曲轻语还是有点心里负担的,确实,这里死过好多人,在这里留宿,没有一定的心里承受能力还真做不到。

    “你安心睡吧,我在你旁边守夜。”他们重新回到了先前的木屋,只有这里条件算是最好。

    “我睡了好几天了,一点都不困。”曲轻语摇了摇头,随即小心的问出了自己一直一来的疑惑:“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陈安眉梢一挑,状似随意道:“如果我说,仅仅是对你感到亲切呢?”

    曲轻语脸颊一红,不知如何接话。

    陈安笑道:“说笑而已,你再看看这柄剑,真的没有印象?”

    他再次把青萍剑递到曲轻语的面前。

    少女将剑接过仔细的摩挲,可确实半点印象也无,她迷惑不解的摇了摇头,实在不明白陈安为什么老是让她辨认这把剑。

    陈安又叹了口气,这两天的烦心事比他一年倒头遇到的还多,但还是抱着万一的指望拿出天机密钥,向曲轻语问道:“那这个呢?认识吗?”

    曲轻语眼睛睁圆,下意识的抬手按在胸前,那里隔着衣服有着同样的一块玉珏,久远的记忆瞬间回归。那是母亲弥留之际交给自己用来与外公家相认的信物。

    “你,你怎么会?对了,你姓陈,莫非你是……”

    此时月上中天,洁白的月光洒入屋中,为屹立窗边的陈安披上了一层白纱,怡人景色加上心中的无限期待,曲轻语心怀激荡,一时之间难以成言。

    可就在她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站在她对面的陈安却突然面沉如水,目光冷冽,一把将满脸愕然的她推到一边。

    霎那之间月光大盛将整个木屋之中都照得一片银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铮……”一声剑鸣之音,瞬息充斥整片天地,这下她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剑鸣之音隽永悠长,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息去,同时屋中月光褪尽,视野重聚。

    木桌木椅木床木桶,屋中事物一如先前。

    包括陈安也一袭黑袍,握着未出鞘的青萍,长身立在窗前没有动过,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一场幻梦。

    可曲轻语总觉得哪里不对,目光一抬落在陈安肩头,那里衣衫尽碎,一道深深剑痕几乎要将其左臂卸下,血肉翻卷好不骇人。

    “你……你……”曲轻语以手掩口,脸上一片惊骇,好在这些天来她一直跟着陈安对这种场面有了适应,立刻做出反应,撕下裙摆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为陈安包扎。

    在处理陈安伤口的时候,她发现那处伤口已经夹紧了肌肉,没有再流血了,不由咋舌其对自身的掌控之能,就算来找她看伤病的江湖人中也没几个能做到的。

    只是能让陈安受伤还真是不容易,往常似是这种情况一般都出现在陈安的对头身上,而眼下这般情状,至今是曲轻语见到的唯一一次。

    陈安任由曲轻语施为,脸上没有任何负面表情,反而口中赞叹道:“上清双绝果然名不虚传,现在我还真佩服自己当年的无知无畏。”

    曲轻语根本不关心这些江湖争斗,可刚刚与陈安相认,还是关心的搭话道:“是仇家吗?”

    陈安轻笑一声:“血海深仇,好了,收拾东西,我们立刻走,长生教的人很快就会过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第九十六章 日月争辉

    南方的气候偏向潮湿,南疆的山林更是如此,尤其入秋不久,天气还没有真正干燥下来,夜间石上枝桠都蒙着一层水汽。

    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背靠一颗巨石,拼命咳嗽,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落在他的脸上,斑驳一片,显得光怪陆离,但还是能勉强辨识出一张丰神俊朗的容颜。他鼻如悬胆,嘴唇曲线柔和,眼神迷离,总是带着点淡淡的哀愁。

    一头乌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却自有一股潇洒不羁的气息。

    他左手轻抚肋下,黑衣化粉随风飘散,露出下面焦黑的肌肉。他强忍着疼痛,右手拄着一柄白玉也似开了单刃的四尺长剑,稍稍坐直了身体。

    额上细密的汗珠,显示出这些以前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现在做来一点也不轻松。

    把剑插于地上,双手捏诀合实,心神沉于“总窍”泥丸,天地元气源源不断自天生九窍流入身体,洗涮着身上的暗疾。

    除此以外,他眉心印堂,头顶神聪,指背骨空,趾尖气端等经外奇穴也在吞吐天地元气,助其恢复。这竟是一位与陈安一样气道通穴的高手,他就是上清双绝之一,月华剑冷清秋。

    当年他师兄陆承均死于陈安之手时,他就立誓哪怕以大欺小也要将陈安斩杀,可惜那时上清剑派刚刚旗帜鲜明的支持秦王,作为上清剑派掌门的他有太多事情要安排,因此未能成行。可就这么一念之差,竟然让这个祸患成长至斯,还带着人灭了上清剑派的道统。

    冷清秋悔恨不已,这次他放下一切,万里追索,誓要报仇雪恨。可刚才借着月华匿影实施偷袭,竟然只与陈安拼个半斤八两,这让他被仇恨冲昏了的头脑不禁清醒了许多,自己面对的是盖代宗师绝世魔头,断不是某个后劲末流的宵小。

    他心中有了一丝明悟,这是一个能与自己平视的对手,与之一战应该摒弃杂念,论剑争锋,绝不应该还让愤恨不平蒙蔽双眼。

    气行周天,肋下的焦黑小了一圈,可还是显眼的存在于那里。冷清秋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愤恨疯狂早已不存。伤是小事,能影响武者战力的只有心灵蒙尘,心若无伤,便只剩一口气,也可战斗到底;心若死灰,哪怕武道至尊无伤无灾也是未战先已败。

    ……

    “我们能逃得掉吗?”曲轻语心中忐忑,对于久居西北的她,可谓是听着冷清秋的神话长大的,那是无可争议的西北第一高手,由不得她不担心。

    陈安回过头,冲少女笑了笑,就在后者以为他要出言安慰时,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吐出两个字。

    “不能。”

    陈安心下轻松,看着外甥女那张口结舌的呆萌模样,他竟有几分享受天伦之乐的快意。

    “你走的太慢了,我背你吧。”

    南疆山林难行,又逢夜晚,根本无路可走,也只有陈安这种轻功高绝之人,才能畅通无阻。就这么一个时辰,曲轻语已经连续跌倒了七八次。

    “不,你,你身上有伤。”看着陈安年轻的面孔,她还是喊不出“舅舅”这个称呼。

    “皮肉之伤而已,不碍的。”陈安不由分说把她拽到了自己背上。“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背着你来的,现在害什么羞。”

    曲轻语本意只是担心他的伤势,现在被他一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你,你背着我,就能逃的掉了吗?”

    “也不能。”陈安回答的理所当然,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根本不担心被人追杀一般。

    “你为什么总想着逃?冷清秋是宗师,你舅舅我也不差啊,公平一战的话,顶多是个谁也不能奈何谁的局面罢了,不用担心。”

    “那干嘛我们还要赶这么急?”曲轻语迷惑了,既然怎么都是打,为什么不固守原地养精蓄锐呢。

    “哼,就算要打,也不能他说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我现在埋头跑,他就要在后面追。要打也得等我跑够了停下,得我说什么时候打才能什么时候打。”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追你?等到了中原找你报仇不更方便吗?”

    “到了中原才不方便呢。”陈安笃定的道。

    “为什么?”曲轻语其实没这么大的好奇心,只是忍不住想和陈安说说话。

    “因为你啊。”陈安玩笑似的说道,可语气中隐带一丝嘲讽。

    “我?”曲轻语很是诧异,不明白这里关自己什么事。

    陈安也很享受与外甥女的闲聊,耐心解释道:“到了中原我手下众多,把你交给他们保护,我独身一人,冷清秋还上哪摸我的踪影去。现在只有你我,一旦被他坠上我是不可能放弃你独自离开的,那便给了他一次死战的机会。所以他当然要在我离开南疆之前截住我了。”

    陈安说完久久不闻曲轻语的回应,顿时明白她觉得自己变成了累赘心情低落,便笑着用打趣的口吻道:“其实这些都与你无关,即便没有你,他要与我死磕,我也不会退缩,这是属于宗师的尊严,是他把我想的太惫赖了。再说了,我和他武功相差伯仲,真正公平相对,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曲轻语的语气还是有点低沉。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你现在还小么,等回到中原,我亲自教你武功,你成就了宗师境界,就不用我操心了。”陈安适时岔开话题。

    “宗师?我这点功夫怎么可能成就宗师啊。”曲轻语的注意被他引到了其他地方。

    “怎么不行,来日方长,回去后我把一身所学都传授给你,就是先天也未必不可期。”陈安自信的道。

    常人听了他这话定然欣喜若狂,宗师衣钵何等珍贵,可曲轻语只是撇了撇嘴就不接话了,人各有志,见识更多疑难杂症,救更多的人,才是她的志向,至于成就宗师与人相争,都非她所愿。

    两人说说笑笑,隔阂尽消,毕竟是血脉相承,似乎都找到了自己心中那份寄托,不再有那种身如浮萍的寂寥之感。

    陈安轻功高绝,黎明时分,已经到了南疆长茂,这里已经是熟蛮的地界,往北就是府州陵川,过陵川即可入中原。

    这里是冷清秋的最后机会了,陈安也就对曲轻语这么一说,狗屁的宗师尊严,若是和自己性命相比全都能丢到九霄云外去,说实话通过上次交手,他的武功比之冷清秋还要稍强一筹,但对上心存死志的冷清秋,即便以陈安之能,也是心中打鼓。

    他将曲轻语放下,孤身站在一座山岗之上负手而立北望中原,语带调侃道:“你轻功不弱,潜行匿踪之能也有小成,若入暗司绝对能混个金鳞卫当当。”

    旁边的曲轻语正诧异陈安怎会说出这等莫名其妙的言语,一道黑影就自她身后山林钻出接话道:“诚于武道者,当纵横江湖,快意恩仇,与人做走狗又有什么意思。”

    这是曲轻语见过的第四位宗师,让她不禁眼前一亮,来人看起来三十出头,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多,一点不像传言中过了不惑之年的样子,即便衣衫破损,脸色苍白也不输绝代风华不负宗师之名,与陈安这种邻家小弟的形象对比鲜明。

    陈安轻笑一声,转过身来直视冷清秋:“心有所托,才能脚踏实地,仰望苍穹,无拘无束固然美好,可却失去了上进之心,前进动力,绝非武道正途。”

    “我今日不是来与你辩论的,而是取你性命,为万千上清弟子报仇。”冷清秋声音低沉,庞然剑意凝聚于身已是蓄势待发。

    “你自信杀得了我?”陈安似笑非笑,可说出的话确实在阐述一个事实。

    冷清秋气势为之一凝,随即狠声道:“若我不要性命,不信不能拉你垫背。”

    陈安纵声长笑:“陈某自加入圣廷之日起,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若身死,皇上和廷尉大人都能为我照顾轻语,而你若身死,谁能为你照顾上清余孽?怎么都是赚了,陈某又何惧一死,来吧,早死早超生。”说着,抽出青萍遥指冷清秋。

    可后者被他一番话彻底震住了,并没有上前动手。是啊,自己死了上清弟子怎么办,自己带去清河的那些弟子才是上清剑派的真正核心,核心山门都还存在,上清剑派并不算亡,只是元气大伤罢了。自己若在,定能带领他们重建上清剑派,即便朝廷赢了秦王,也不敢妄自清算有宗师坐镇的门派。自己若死,朝廷打赢秦王定然毫无顾忌的连同上清剑派一并抹去,那才真正是道统不存。

    陈安这番滚刀肉般的话语彻底打消了冷清秋的拼命之心,他恼羞成怒地指着被两人气势逼到远处的曲轻语,狠声道:“你就不怕我先杀了她?”

    陈安把头一摆,神情惫赖:“君子可欺以其方,你宗师身份断不可能与一内劲都未修出的小女子为难。”

    冷清秋气得三尸神暴跳:“你堂堂宗师说出这种话,不觉可耻吗?”

    “谁爱做大侠,爱做君子,由得他们,我只做魔头,只做自我。”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可陈安说来自有一股自信超卓唯我独尊的气势。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自我,‘只做自我’,好,好,好,我们一直都小看了你,能成就宗师者,果有宗师气度。”冷清秋平静下来,先是感叹一句,后又连赞三个好字,这才真正在心里认可了陈安是与自己等同的存在。

    但下一刻他目光坚定的看向陈安:“不过,区区几句话就想乱我心智,你也太小看我,太小看上清剑派数百年传承了。接招吧,月放千华。”

    白玉也似的华光剑出鞘,带起万丈豪光,隐约之间一轮明月当空升起,圣洁的月光遍洒大地,澄净一切生灵,让人心中烦忧尽数消弭,只想放下一切归于安宁。

    曲轻语已经远离战场,可还是被这轮明月影响,一种颓丧之意自心底升起。只想着天下之大哪能走遍,自己非佛非神怎能尽皆解救人间苦病,不若回归幽兰谷平平淡淡过完一生,省的空耗时光,无所作为。

    就在她意志消极,想要就此放弃时,有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没去走过又怎知天下之大走不完全,没去救人又怎知救不得人间疾苦,未曾拿起又何谈放下,哪怕最后无所作为空耗时光,也是一段能够铭记一生的美好回忆。

    这句话与她心灵共鸣,说出了她的心声,让她忍不住向其源头追索,可入眼处却有一轮不知何时升起的煌煌大日,照彻四方,驱退阴霾,引人憧憬,给人希望,与先前的明月在天空对峙,竞相阐述自我,互不相让。

    一时之间,天地万物都消失了,世间只留有这一日一月,相映争辉。

第九十七章 先天之说

    晨光破晓,红苹果也似的朝阳跃出云层,先前的皓月耀日早已消失,宛若一场梦幻。

    陈安站在山巅,负手观日,意态悠然。

    身后曲轻语刚刚才从幻境中醒来,兀自迷迷糊糊搞不清状况,开口问道:“咦,冷掌门呢?”

    “走了。”陈安转过身,语气淡然。

    “怎么走了?”曲轻语傻傻的追问了一句。

    “既无拼死之心,也无杀我把握,那还留下做什么?”陈安成功的把冷清秋忽悠走心情大好,他还是放不下宗门没有与自己死斗的决心。

    “那谁赢了?”她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一个是她从小听着传说长大的传奇人物,另一个则是她的亲娘舅,所以她对这个问题真的很好奇。

    “谁输谁赢重要吗?我们……”陈安正待说些高深莫测的话语打发,却看见自家外甥女眼中亮晶晶的闪光,无奈之下摸了摸鼻子道:“算是平手吧,不说这些了,还是快点赶路,这兵荒马乱的,不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不放心。”

    曲轻语在陈安看不见的角度掩嘴轻笑,安心接受了陈安关心的话语,有亲人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

    ……

    囚容,是云州西南的一座地势和环境都很恶劣的小镇,之所以得名,因为这里是朝廷流放重犯的地方。

    一般朝廷重犯发配到这里,先会被安排到旁边的囚容山劳作,之后选取体能上佳之士充入军中戍卫。这里四面环山,左近就是清河大营,绝不担心进了这里的人还能再逃出去。

    陈安来到这里,是因为翻过囚容山,就是与丘渊等人约定的清河城。他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内,上了囚容山。

    只是让他不爽的是,他再一次被人给拦了下来,同样是在山巅,只是等在这里的人却不同。

    除非是潜伏任务,否则陈安一向是个简单的人,从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

    此时也不例外,他阴沉着脸,看着面前那个纵然苍老但依旧渊亭岳峙的身影,眼中泛着冷意。曲轻语早被他赶到了一旁,如果说对上冷清秋,他还抱着一丝轻松的心态,那对上面前这人,就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冷清秋武功虽高,但自矜操守,爱惜羽毛,有很多办法能对付,可宋守不同,他和陈安一样都是圣廷出身,绝非江湖侠士,在陈安的想法里他也绝对和自己一样没有下限,只要认定的事情,就算再不被世人所容,也会毫不犹豫无所顾忌地做下去。

    所以在对方目的不明的情况下,陈安绝不会冒险。

    西北的风本就锋锐,山风尤胜,可此时囚容山上却只有微风轻抚,这个细节被陈安敏锐地捕捉到,更是让他不敢松懈分毫。想了想,他首先打破沉默并借此试探道:“您老已经踏出这一步,可谓远胜我等,不知找上在下有何见教?”

    宋守眉宇间透着一丝疲惫,闻言微笑道:“不过气道先天罢了,又不是真正的先天宗师,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称道的。”

    陈安心中一凛,果然是气道先天,他已经达到了当初南宫耀的境界。

    不过陈安并不是太过担心,正像宋守所说得那样,只要不是真正的先天宗师,就没什么好惧怕的。

    宗师,这个词自古以来就是形容先天强者的,只有到了近代,先天绝迹,才渐渐被赋予陈安冷清秋这等远超其他人的武者身上。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僭越,因为陈安和冷清秋等人的境界在暗司收藏的古代典籍上被称之为武道先天,至少挂了个先天的边。

    古时人类为对抗恶劣的生存环境,从飞禽走兽身上学习格斗技击的技巧,经过千万年的演变,成为现在人们所熟知的武功。但武功毕竟是后天之术,太过拘泥于形式,只有武道才是先天之法。

    一门武功可分为纯熟,小成,大成等境界,当到了大成境界时再想前进,就要去感悟这部武学所契合的天地法理,只要能够感悟出其中蕴含的法理,并演化出这部武学的真正奥义,那就达到了“技近乎于道”的境界,这种境界被称呼为武道先天。

    武道先天的修行,就是把领悟的武学真义变成自己的武道理念,也许一种武学还不行,要兼容并蓄,博采众家之长,吸纳各种各样的武学真义来丰富自己的武道理念,最终以心照外物,悟通法理,达到我之法便是武之理的境界,一招一式皆蕴含天地大道,这时武者明见本心,内相外显,化虚为实,可呼风唤雨,搬山移岳,几能与神话传说中的仙神比肩。

    气道修炼与武道修炼相对应都是武功的一部分。后天时分为内劲,真气,开窍三个层次五重境界,然后就是内外交汇引天地元气入体,身为容器,容纳先天真,只要存在于这片天地之中,真气就永远不会枯竭,天地不老真气不朽。

    气道武道一体双生,没有气道支持武道修为不过无根浮萍,虚有其表;没有武道支持气道修为再强也无法施展。

    所以同时达到气道先天和武道先天的宋守,并不算是真正的先天宗师,先天者元气不朽延年益寿,武道通神超脱凡俗,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达到的,还要彻底将武道气道结合一处融会贯通,能以自身微末之躯震荡元气大海,搅动天地之力,呼风唤雨,推山填海,再非凡俗之人。

    其实,宋守距离最后的元气共鸣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差就是仙与凡的区别。

    只要他还是个凡人,陈安就没什么好怕的。不过能不动手最好不要动手,当然这不是陈安怯战而是因为他的武道理念便是如此。

    武道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生存技能,吃饭喝水是为了不饿死,不是像饭桶一样为了与人比较谁吃得多。生死搏杀,绝地求存才是他的武道,会剑论武什么的,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还不如不打。

    陈安继续试探道:“宋老何必自谦,您已经走到了大家的前面,即便廷尉大人也要自叹弗如,若是能弃暗投明,皇上一定会倒履相迎。当初皇上罢免的其实只是任中虚一人而已,与您老无关,如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朝廷势大,平定叛乱不过旦夕之间,您何苦为了一个逆贼,自绝于天下。”

    宋守哑然失笑:“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啊,你一直待在暗司,对圣廷的理解可能有些偏差。圣廷不是什么特务机构,而是天策府的枢机部门,真正的特务机构只有暗司一司之所而已。”

    陈安不懂这老家伙怎么忽然扯起了圣廷体制问题,但还是耐心的听了下去。

    “明司是天子仪仗,血司是天子亲卫都是正式的禁军编制,堂堂晃晃的朝廷官职。老夫和你不一样,虽老夫一直供奉武职,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两榜进士,领的官衔,也是正式的朝廷官衔,与暗司无关。”

    陈安这会终于懂了,老家伙的意思是他一直走的都是朝廷正统的升迁道路,没进过特务机构,与自己出身不一样,自己没下限,他还是有下限的。

    陈安对他话语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讽刺并不恼怒,只是有些好奇,于是不再打哑谜的直接问出:“那您老拦住在下的路,意欲何为?帮任中虚杀我?”

    宋守摇了摇头,声音古井无波:“你武功已入化境,又精通暗司各种逃生秘术,老夫顶多能将你击败,杀不了你的,所以根本不会去做无用功。老夫还有家**儿,平白结你这位大仇殊为不智。”

    “您老都明白,那何苦此行?”陈安面色平静,他只是这么一说,意在试探任中虚意图,从没想过宋守能杀得了他。想要他的命除非真正的先天宗师,否则生死相搏的情况下,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宋守叹了口气,仿佛一下老了数十岁,眼中透出深深的疲倦,其实他和徐谦是一辈人,都是五十上下,陈安喊他宋老,那是因为他曾为明司司主,这是对府阁重臣的尊称,与年龄无关。但此时看起来他就和个小老头没什么区别。

    “我们义结金兰,本应同生共死,奈何老夫还有太多牵绊,不得成行,可谓不义。当初老夫未能劝阻他们,已至铸下大错无法挽回是为不仁。像我这种不仁不义之辈,如何还有脸做他们的兄长,只能尽力完成他们最后一个请托,以全兄弟之情。这个请托就是拖住小友你一日时间。”

    “呵……”陈安轻笑一声,毫不在意会被拖延,而是突然开口问道:“不知宋老您的牵绊中是否含有任中虚的家人?”

    任中虚想有所动作,当然不会带着自己的亲友妻儿,把她们托付给宋守才是最稳妥的。

    果然,听了陈安的话,宋守苦笑道:“莫非小友你还想斩尽杀绝不成?”陈安若铁了心斩草除根,他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自己总不可能日夜守候在任中虚妻儿的身边吧。

    “斩尽杀绝么?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陈安嘴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他大概已经清楚了任中虚的想法,也懒得再装谦恭试探什么,直接表露自己的心思。

第九十八章 穷途末路

    宋守神色一黯:“二弟只得一子,已经被你废了,你这又是何苦。”

    陈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从确定了任中虚是自己生死大仇后,关于这个前任血司司主的一应情报,陈安基本可以算是了若指掌。上次在京城陈家旧宅随手击退的疑似暗司成员竟是任中虚独子,事后他得知此事也是感慨良多,暗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又悔恨自己当初一念之差没有将之直接击毙。

    这时被宋守提及,他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哈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觉得以我和任中虚的仇怨,废他一子够偿还吗?”

    宋守心知那是不共戴天之仇,无论自己怎么说也是没有用的,若是对方还是当年那个无名小卒自己出手帮兄弟解除后患也就罢了,可现在他已经成了气候,武功比之自己也不差多少,想要将之击败可以,击杀的话却不太现实。除非……

    宋守瞄了一眼远处的少女,旋即摇了摇头,没用的,这个层次的高手绝不会受人威胁,哪怕那个与陈安关系不浅的少女落到自己手里,对方也只会选择暂时退避,暗中窥伺,定然不会与自己死磕的。这次自己可以仗着在圣廷多年的积威得到对方的情报,下一次呢?失去圣廷支持的自己对上有整个圣廷为后背的陈安,哪怕自己证就先天宗师,恐怕也没有丝毫胜算。

    他立刻打消了抓人质逼陈安决斗的心思,这个少女在自己手中绝不是人质,而是祸事。他少有的感到了一丝无力,怪不得二弟只要自己拖住对方一日,哪怕清楚地知道自己武功境界也没指望自己能将其击杀,是担心会把自己拖下水吧。

    宋守怅然地望了一眼远方,朝廷禁军已经攻入了河内,这会儿应该已经向秦王的河西大营进军了吧。

    晋王军和蜀王军迟迟没有动静,可见已经被朝廷的其他手段绊住了,秦王大势已去。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只是二弟看不透罢了。边军确实比禁军强悍,可那又怎么样呢,张永一死,谁还能得边军之心。他们的家人在中原,他们的家在京畿,就算秦王和晋王强行收编了他们,让他们对付中原军兵,还能保有几分战力?一切都该结束了,只是怎么会变成今日这个局面。

    遥想四十年前,他在东华门外唱名之时,何等风光,那时他注定要走的明明是文官之阶,可谁知造化弄人,太祖新丧,太宗继位,四海不靖,稍微有点军事天赋的官员都被派上了战场。他当时一腔热血,想着反正是为国效力又分什么文武职司,所以毅然脱下官袍换上战甲,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之后,天下太平,他也登临极位,可这身战甲却再也脱不下了。

    之后又是新皇登基,对于徐谦这个新皇心腹位居自己之上,他没有半点异议,一朝天子一朝臣么,自己毕竟是先帝之臣,只有认清自己的位置,才能知足常乐。可二弟三弟却看不透,他们不能容忍有一个无功无迹的外人跑到大家伙头上作威作福,背地里总是搞些小动作,自己多次劝解,不但无果,他们反而开始事事瞒着自己。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根源,根源在于他们放不下手中的权力。相权和皇权自古就是矛盾的,小皇帝怎么能忍受一股不在自己掌控中的力量在自己的腹心蛰伏,开始有意无意的削弱明司职权,并将血司放空,暗司渗透。

    其实这些他都能理解毕竟圣廷的权力太大了,明司司主一开始可不仅仅只是仪仗队队长,那是三十万禁军的总统领,任谁上位也会想要把这份军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宋守对此并没有恋栈,那是他老姜家的天下,他老姜家的兵权,还了也就还了,自己还能造反不成。一生戎马早就累,荣华富贵经历过,锦衣玉食享受过,就算现在要他放下权柄退隐深山,他也没什么抗拒。况且幽居山林,潜心武学本就是他所向往的。

    可是这件事对二弟三弟的冲击太大了,他们惶惶不可终日,觉得皇上要对自己等人动手了,整日价神神叨叨,甚至迷上了神仙术,搞来个什么天机密藏。自己曾一度与他们翻脸,可还是止不住他们心中**。三人自太宗时代就是袍泽,几十年的兄弟之情,哪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到皇上终于图穷匕见,而他们决定投靠秦王时,自己虽然不赞同,可还是为那份真挚的手足情谊抛下一生坚守的忠诚,随他们而来。

    如今真正到了抉择的时候了,可自己所能做的居然只有安稳的活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二弟三弟的骨血不断,真是讽刺啊。

    看着面前的少年和他身后的少女,宋守恍然明白,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指尖沙,越是想抓紧,就越是抓不住,也许是该放下了。

    他语气再次恢复平淡道:“因果循环自有定数,老夫并没有资格为你们判定对错,只请你陪我一日如何?”

    陈安止住笑,血司在战时可集合大周最精锐的三万大军,作为突袭尖刀,装备大周最精良装备,战力惊人,是朝廷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虽说血司大军在杜坤的带领下紧随王驾自有徐谦操心,可整个血司都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关键处安插的军官大多是他曾经的鹰眼,独立于圣廷体制之外,没了他,就是以徐谦的地位下达命令也难免滞涩。这确实是当初的一点疏忽,因为按照原计划,陈安早该回归军中,坐镇指挥了,谁知会出了曲轻语这档子事。

    任中虚把自己拖在这里,一是不用担心杀身之祸,二来可以削弱朝廷战力,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个不为秦王所用的宋守而已,的确划算,可秦王大势已去,朝廷就算没有自己也胜局已定,任中虚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他蔑笑道:“任中虚所为不过是为秦王去除朝廷血司助力,朝廷就算没有血司,他以为秦王就能赢吗?笑话。”他抖手将一支穿云箭扔到地上,正视宋守道:“我就衬了他的意,陪您老一日又何妨?”

    以宋守的武功别说纠缠他一日,就算与他对峙一个月也是可以办到的,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光棍点,留下算了。

    宋守凝视着陈安那双清明的眸子,再次苦笑道:“中虚和兰生还真是为自己招惹了一位可怕的敌人。”

    陈安摇了摇头:“您老别误会,我可不是真的忍了,而是想我堂堂血司司主,杀两条丧家之犬还要亲自动手,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不错,一个人唯一能够依持的只有他本身的实力,但他所能发挥出的最强力量却是不止于此,权力亦是一种强大无比的力量。昔年陈某在暗司只是个小喽,自然凡事要亲力亲为,现如今在下添任血司司主,若还是如此,别人不会赞我能者多劳,只会说我御下无方。”

    丘渊早已与他约定好了,如果他没有按时出现,则会带领那几十名金鳞卫劫杀任中虚和魏兰生,就算这二人都是九窍高手面对几十名血司金鳞卫也要饮恨,至于血衣楼弟子,不过土鸡瓦狗罢了,在国家机器面前,不会有任何作为。秦王自顾不暇也不能为任中虚提供什么帮助,无论怎么看他都死定了,唯一遗憾的是自己不能手刃大仇。

    “你放得下?”宋守神色一黯,他是真想不到以陈安对二弟的滔天恨意,居然真能放手让属下去办这件事。

    陈安笑了笑:“我只要他们的命,倒是您老,不为自己的兄弟担心吗?”

    宋守抬手横竖两下在自己与陈安之间的地上画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语气平静道:“生死有命,担心有什么用,老夫能为他们做到的,只有这么多了,若他们还不能逃出生天,那也是命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

    清河城外的林道上,任中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拼命的向前逃窜,即便有点气弱,也不敢停下歇息。一日前他就安排妥当,准备追随秦王撤往卫戎,没有血司大军这柄尖刀,朝廷军队有八成可能会停在清河休整,这样就可以赢得一阵喘息时间,踞卫戎城而守,等待晋王南下。朝廷是不可能两面开战的,晋王至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一旦他能南下,两面夹击,就算不能击败朝廷大军,也可将之逼退,秦王危难自能解除。

    为表忠心,亦是为了聚拢力量,作为资本,他主动留下断后,骚扰朝廷行军,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可谁知陈安竟然把手中的金鳞卫尽数派出前来杀他,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被大哥绊住了吗?

    在任中虚想法中,不是说陈安不会杀他,而是陈安绝不会派人来杀他。他太清楚自己和陈安之间的仇怨了,那是血仇非手刃对方不可解,又怎么会假借他人之手?若陈安是个普通人武功远比自己要差还好理解,可他明明位列宗师,是整个天下都有数的高手,这种人居然驱使他人为自己报仇,怎么想都无法理解。

    这是他第二次料错陈安的行为了,也许那个人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吧。对此任中虚唯有报以苦笑,他脚步不停,施展各种潜行匿踪的手段以图摆脱身后的追兵,不敢有丝毫大意。

    和他这个常年养尊处优的人不同,后面那些是真正的杀神,每一个人都追踪技能都不在自己之下,好在清河距离卫戎不远,再有一日路程,到时就是十万大军也不能奈何自己,何况区区几个金鳞卫了,可惜的是血衣楼的弟子都被打散了,不能为自己在秦王面前提高身价,实在可恨。

    忽然,他驻足站定,惊疑不定的向旁边林中看去,那里正走出两名身着劲装的黑衣人。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他心中不禁一阵绝望,这都是圣廷有名有姓的高手啊,单个对上自己都会很棘手,何况来了好几十。

    对峙之时,他身后林木响动,又钻出几人。这下真是插翅难逃,可任中虚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地向为首之人问道:“魑鬼丘渊?你主子派你来抓我的?”若是对方只是奉命活捉自己,那未尝不可利用一二。

    为首之人,嘴角翘起,冷然道:“大人的命令是死活不论。”

    听了这话,任中虚瞳孔骤缩,心跌到了谷底。

第九十九章 天下棋局

    卫戎城中,秦王姜骢双目通红两鬓斑白,独自一人在政事堂中望着那张西北战略图,怔怔出神。

    今日局面他曾有所预料,可他从未后悔过,不是他要造反,而是自己那好哥哥逼得自己不得不造反。老三吴王只是接见了一下自己和老八的信使,其实目的并不是想勾结什么,只是做给皇帝弟弟看看,以表示被常年监视的不满。可这个弟弟倒好,直接派人把自己三哥给干掉了,连他那些侄子也不放过,统统灭绝。

    不造反是死,造反还能绝挣一线,这还需要选择吗?可是如今看来那一线希望竟是如此渺茫。

    太祖建立圣廷才能定鼎天下,自己已经很重视圣廷的存在了,可还是低估了暗司之能。暗司密探无孔不入真不是一句空话,自己的一切布局在皇上眼中根本没有任何隐秘可言,轻易的就被全部化解。

    “王爷,敌军已经到了津平,距离卫戎只有半日路程。”一个身影来到了秦王身后,是他最倚重的心腹廖科,可说出的话却让他的心瞬间跌倒了谷底。

    半晌,他才无力的问道:“晋王那边还没有动静吗?”

    “回王爷,据探子回报,长门峡突起一座城墙,上设奇异守城利器,威力巨大,好像……好像是魏先生的惊神炮,北军一时半会突破不了。”廖科硬着头皮回答,惊神炮的威力他是知道的,魏兰生一来就给他们展示过,晋王就算不记兵员损失想要在短时间内破关也不可能,况且要是兵力折损太过,来到这里根本没有作为,只能给朝廷送菜罢了。

    姜骢自嘲地笑道:“嘿,老八来正好能赶得上为本王收尸。”

    “王爷……”廖科心情复杂的喊了一声,想要劝说两句,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连王爷都是这个想法,可见气势已经低落到了何种程度,如此这般还怎么能与朝廷对抗。

    姜骢摆了摆手:“本王只是感慨一句罢了,传令下去,收缩兵力,固守待援。”

    ……

    津平,官道上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军兵拥簇着一座两层高由三十六匹神驹驭驶的楼车向着卫戎城的方向迈进。

    楼车上垂下的正黄色巾幔昭示着这是大周皇帝的座驾,周帝站在楼车之上,接过随军太监递来北方军报,展开扫了一眼,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自语道:“老七,你还在等老八吗?可惜,他帮不到你了。”

    ……

    日暮余晖倾洒在林荫寥落的囚容山上,显出几分颓废之感。

    陈安一指点出,在一片枯黄的树叶上点出一抹焦痕。

    宋守不动声色,伸手一划,在其左近的一片枯叶被削去上面一层角质,露出下面一点白色,两人竟以山石为盘,落叶为子,在此对弈了起来。陈安的棋力较之宋守,却是差的远了,仅仅只能算初学罢了,可是棋如人生,陈安哪怕自填死路,也不与宋守纠缠半分。这种狠劲,让宋守就是赢,也赢得异常难受。

    忽然两人似心有所感,齐齐转首眺望西北,那里一道笔直的烟柱直插天际,把天空都染的一片灰暗。

    “唉,大势已去啊。”宋守转过头来,目视地面上的棋局,不知是在感慨陈安,还是在感慨秦王。

    “既然大势已去,宋兄还不罢手?”

    一道清越的声音自山道传来,宋守对此没有半点惊讶,只是摇头失笑道:“廷尉大人对自己的手下爱将还真是关怀备至,放着卫戎战场不理,也要为其保驾护航。”

    陈安也转首望去,看到来人正是徐谦,随即行圣廷抚胸礼:“见过廷尉大人。”

    徐谦先是冲他点了点头,才向宋守道:“宋兄言过了,在下只是与你多日未见,甚为想念,这才放下一切昼夜兼程赶来与你见上一面。况且徐某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心知自己只是陛下的耳目甚或尖刀,绝做不了那开疆拓土的矛戟。”

    徐谦本是宋守上司,可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敢在宋守面前摆谱,所以只能用谦称。他也确实不是为陈安而来,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宋守。

    每一个宗师都是十分危险的人物,一个想不开就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宋守这种距离真正先天都只有一步之遥的存在,那是必须要纳入暗司的监控之中的。所以徐谦接到宋守行动异常的讯息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是啊,若世人皆有自知,世间哪来这许多烦恼。”宋守似乎对他这句话颇有感触,叹息了一句。“一日之期已过,老夫先走一步了。”这句话却是对着陈安说的。

    “宋兄且慢。”徐谦喊住宋守,微笑道:“其实这次的事情与宋兄半点关系也没有,宋兄何必挂印悬牌,弃朝廷于不顾呢,此次在下前来,带来了皇上的金口玉言,若宋兄回心转意,朝廷以天策府正卿之衔待之。”

    陈安眉梢一挑,天策府正卿,军方首相之衔,掌天下兵权,虽知肯定是个虚衔,但这份荣耀,连他听了都些动容。

    宋守背转着身,摇了摇头:“你不必再试探我了,没有意义。”说完不给徐谦再开口的机会,身形微晃就消失在囚容山顶。

    徐谦望着宋守离去的方向出神,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刚才的话确实是试探居多,因为就连皇上也要提防宗师想不开。

    当然这些,也不全是假话,若宋守答应,给他一个天策府正卿的虚衔又能有什么妨害,全当是座佛供着好了。可宋守却半点也不留恋,去心甚坚,这样看来他确实没有为自己兄弟报仇与朝廷做对的想法。只是他走的这么潇洒,却牵动了徐谦的心事,是该追寻那虚无缥缈的先天大道好呢,还是继续这权倾天下的日子。

    “大人,”陈安的轻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转过身看着陈安,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似是想通了什么,整个人彻底轻松了下来,脸上流露出笑容道:“这次你做的很好,等到彻底平定了西北,必能得到皇上的重赏。要做好挑大梁的准备啊。”

    陈安先是一怔,可很快地他莫名的想起“鸟尽弓藏”四个字。

    徐谦经营圣廷十余年,确实有点功高了,至于盖不盖主那要取决于周帝的想法,只是无论如何,圣廷廷尉这个位子是不会继续坐下去了,顶多封公封侯,富贵一生,与国同休。这与帝王心胸无关,是大周体制问题,祖宗家法。

    接位子的人最可能的就是陈安,因为他升的太快了,没有任何根基只能依靠周帝,而且他现在是血司司主距离廷尉只有一步之遥,上位顺理成章。

    陈安面色复杂,也纠结起了徐谦刚刚纠结的问题,是权倾天下还是武道先天。

    权倾天下唾手可得,而武道先天虚无缥缈,从前朝至今几百年的时间都没出过一个真正的先天存在,让人不禁怀疑先天是否只是个美丽的传说,为了一个虚幻的传说放弃眼下实在太不值当的了。

    可又真的能权倾天下吗?陈安的目光扫过被自己和宋守当成棋子的落叶,零零散散的飘洒一地,这让他不由沮丧的想,可能还只能是棋手手中的棋子吧。

    突兀的,南宫耀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想起了那个出海的提议,沮丧的心情稍减,略显振奋,自己也许摆脱不了棋子的命运,但可以趁早脱离棋盘。

    远处的曲轻语见那个连舅舅都忌惮的老者离去,才小心翼翼的向陈安走近。

    陈安看得她来,心中一动,虽然很多事情,自己与徐谦心照不宣,但还是想证明一下,有仇要报仇,有恩,自然也要报恩。所以他对着徐谦直言道:“她是曲氏遗孤。”

    徐谦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轻笑道:“原来是曲家的孩子,与你怎么称呼?”

    “甥舅。”连自己的母族都知道,这下陈安更加确定,当年是他有意收自己入暗司就近保护的。

    如今尘埃落定,徐谦也没想隐瞒什么,略显感慨的道:“令尊医者仁心,活人无数,即便身后也有很多人愿意伸出援手。可叹我当年人微职卑,能掌控的只有暗司一卫,让你受了不少苦。但让人欣慰的是,你天纵奇才,竟能取得如今的成就。”

    陈安没有再问前因后果,而是深深一拜到底。十年前的圣廷和十年后的圣廷可不同,那时圣廷三司还是任中虚兄弟的天下,徐谦能在暗司中保自己一命,哪怕有灯下黑的因素,所费的心力也绝对不少。就好像他初遇任中虚的时候,以其表现,恐怕都不知道当年有漏网之鱼。做到这种程度,以陈安现在的眼光看来都有点不可思议。

    徐谦没有阻止陈安,任他拜下,才笑着说道:“宋守不插手,任中虚死定了。往事随风,该结束的都会结束,不要在纠结于过去,你也该调整心态迎接未来了。”这是怕陈安执念生心魔,才特意的劝谏。

    陈安一颗心无痕无瑕,当初确实执念甚深,即便成就宗师也不能释怀,可随着与古剑平,冷清秋,宋守的交手,渐渐明悟,不再纠结于此,迅速调整了心态。闻言只是淡然一笑道:“属下省的。”

    徐谦点了点头:“那就走吧,皇上还在卫戎等你。”

第一百章 天机奇奥

    京城康平坊,狗尾巷。

    这是贫民区,一入夜,居民早早入睡,以应对第二天的幸苦劳作,所以现下一片漆黑。

    两条身影捡着暗处一前一后追逃而至,后者猛然窜前一步,举臂下劈,前者察觉身后危机反身格挡,电光火石之间,二人交手数招,互拼一掌,才借力分开,站定身形,对峙起来。

    此时才能看清,后者身材窈窕轻盈竟是一妙龄少女,前者身背挺拔,气息浑厚却是年轻男子。

    少女心态微妙,不想被人发现,刻意压低声音,但还是能听出一丝狠意道:“你已经中了我的蚀骨**掌,没有解药绝活不过三个时辰。”

    男子洒然一笑,看都不看自己手掌确认一下,直接道:“我一个小喽,生死自不足惜,只是那位姑娘就……嘿嘿。”

    少女语气中显得气急败坏:“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男子依然是那副笃定的样子,淡笑着反问道:“我们想怎么样,姑娘难道你不知道?”

    少女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绝然道:“没可能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他武功盖世,又百毒不侵,你们怎么可能暗算得了他。”

    男子表情不变,从容道:“既然姑娘不相信我们能办到,为什么还要跟来,直接报官不是更好。你既然来了,定然还是有这种想法的,其实暗算一个人,不一定要用毒的,机关术亦是一件大杀器,只要利用的好。”

    少女沉默下来良久不语,脸庞隐藏在黑暗之中,无人能够看出端倪。

    ……

    卫戎城中,昔日横跨数坊,辉煌无比的秦王府,只剩下了一堆废墟。

    陈安从废墟上起身,命人将那几具烧的焦黑的尸体收敛起来,就急急地赶到城外军营向周帝奏报了。

    “七弟竟如此刚烈,不给朕一个机会,不给他自己一个机会,来弥补这兄弟裂隙……”周帝目透悲伤。

    旁边从臣连忙规劝道:“陛下节哀。”

    陈安默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秦王是他亲手扼死的,秦王府的火也是他放的,帝王贵胄哪这么多烈性,若真得将其俘虏回去,不杀寝食难安,杀了有损仁君名义,所以这虽然不是皇上授意,但也是默许的。

    如今秦王满门上下被他杀绝,自是皆大欢喜。晋王那边估计也有专人去应对,反正皇帝是不会再见这两个兄弟的面了。

    看着周帝表演手足情深的把戏,陈安一阵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姐姐,并由此记起了任中虚,于眼中狠色一闪而过。

    秦王是天下最大藩王,他一死,这削藩之事也当告一段落了。

    周帝“心伤”之下,将各个有功将领大臣嘉奖赏赐一番,提前回京了。

    陈安捞到个忠武侯的爵位,徐谦也被封卫国公,与国同休,尊容无比,他的廷尉衔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被捋下来,他小看了周帝的气度。周帝对自家兄弟狠是一码事,对手下却是另一回事,绝对不会亏待,这便是帝王心术。

    身为圣廷廷尉,徐谦自然要伴驾离开,临走时只是隐晦的点了点陈安需要处理的后事。

    陈安做事喜欢直来直去用暴力多过用脑,但却并不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处理后事这等事情,自然劳驾不了自己这位血司司主,自己一来不是有关部门,二来身份敏感,周帝用自己,那是明显要把“后事”都“处理”干净啊。

    对这些,陈安倒无所谓,无非就是杀人,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任中虚到底死了没有。所以他送走御驾,就赶紧回到卫戎城中,吩咐了身边的杜坤几个必死的名单,让他派人给办了,自己则来到临时的宅邸等待,清河离此还是有些路程的,卫戎陷落太快,迄今丘渊等人还没回来。

    第二日,陈安直到看见了任中虚被硝制的人头,心绪才平静下来,但也生出了诸多感慨,昔日其人屠戮自己一家,无法抵抗,现今,自己要杀他只是一声令下,世易时移不过如斯。

    接过丘渊递来的两枚玉珏,挥退所有人,独辟一间静室,他分外想弄清楚,这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东西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四枚玉珏,两枚刚刚到手,另外两枚,一者来自慕少平,另一者来自曲轻语。看着刚刚到手的两枚,陈安又是一阵感叹,任中虚谋划十多年,最后更为此死于非命,也不过只得到这两枚,这为的是哪般。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喜欢感叹过往了,这就是大仇得报后,失去了目标,有点迷茫的表现,也许去海外寻找武道真谛的计划该提上日程了。

    陈安如是想着,随手把四块玉珏切缝相对,缓缓合到一处,想看看能有什么秘密出现。

    结果诡异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一道青朦朦的光晕闪过,四枚玉珏竟然合而为一,陈安呆愣了一下,赶紧拿起查看,先前的接口处完全消失,上面竟然没有一丝瑕疵,这是什么?破镜重圆?仙家法术么?

    他不敢置信的反复查看,若不是他实在自信自己的实力,还以为是被人偷换过了。这确实是一块完整的玉珏,说是玉珏也不太合适了,现在的它更像是一块玉佩,不再是圆环形状,中间变严实了而且多了一副草木的图案,背面则书写这两个奇异的文字。

    说奇异是因为陈安根本不认识这两个字,但却能准确的知道,那就是“天机”二字。

    陈安看着这两个奇怪的文字,眼神渐渐飘忽,仿佛无数星星在眼前闪现。星光点点,环绕自身,无始无终。这些星光之上或有字迹,但却都不是陈安所知晓的任何文字。

    恍惚间,他伸出手,食指轻轻触碰面前的一团星光。

    轰然一声,他猛然清醒,脑中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记住,他见鬼似的,把天机玉佩扔的远远的,上下检查自身,看到底中了什么**,可忙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

    视线不禁再次落到那枚玉佩之上,难道这个世上真有妖法仙术。

    小心翼翼的把玉佩再次拾起,婴儿巴掌大的玉佩被如此的狠狠掷摔,竟然完全没有丝毫损坏,还是一片光洁的模样。

    陈安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略微沉吟,就找来一根红绳将之系在了颈项处。武功练到这个地步自然没有胆小的,而且有慕少平叙说的各种传言佐证,也不用太过担心,说不得就是天大的机遇。

    ……

    在一处奇异的空间,到处飘荡着七彩祥云,云雾之中一座庞大无比的宫殿群若隐若现,周围都是悬浮在半空的巨大山石,托起一座座美轮美奂的府院宅邸。

    宫殿回廊的白玉栏杆前,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正站在回廊中手扶着白玉栏杆向远方眺望。小的那个是一名青袍拖地的年轻男子,大的那个则是一位浑身上下包括面孔都被一套紫金色铠甲包裹住的魁梧壮汉。

    年轻男子长发披散在身后,眉心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闪亮着五色的宝石,给他本就靓丽非凡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若不是喉结凸出,很容易就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名绝色美女。

    此时的他右手五指不断掐捏着,嘴角勾勒出一副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身旁的紫金甲,微微侧首,发出一阵雷鸣般的轰隆声道:“怎么?算出什么了?”

    青袍男子摇了摇头,声音中性地道:“什么都没算出。”

    “什么都没算出,你笑什么?”雷鸣般的声音有些急促,显的颇为不满。

    青袍男子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就是没算出什么,才高兴,这世上能遮掩天机让我都不能算出什么的存在,屈指可数,只有那寥寥的几位。现在我们退出了中天,与他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们没理由对我们出手。所以那一定是一个,既能让我心血来潮卜这一卦,又法力强于我,使我算不分明的存在。”

    紫金甲声音也带了一丝兴趣:“与你有关?是哪位术士觉醒了?”忽然间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声音再次变的轰鸣急促:“会不会是五位宫主中的谁?”

    听了此话,青袍男子首次打破那副从容的模样,语气苦涩的沉吟道:“我也不清楚,虽说三圣山主,五方术士,十二廷卫共同守候着圣域传承不断,可谁都知道圣域的真正支柱是五方术士,五位宫主的境界已经触摸到上古六位青帝的层次,非是你我可以揣测的。当年那件事导致五位宫主一同陨落,轮回天盘也下落不明,他们何时能够回归,还真是个未知之数。”

    紫金甲望着眼前茫茫彩云不再出声,似乎也想起了当年那场导致五位宫主一同陨落的惨烈征战,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还让他记忆犹新,十二廷卫死了六人,三圣山主也换了两个。更重要的是轮回天盘等数件传承圣器的遗失,对圣域的打击之大无法想象。圣域纵然还是诸天万界最强势力,但却再也镇压不住其他门派的野心,不得不退出中天,来到这无尽星空,才能保证传承。

第一百零一章 风云再变

    京城遥遥在望,陈安却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如今大仇已报,心愿已了,也许真的应该去找南宫耀,和他一起出海,追寻武道真谛。可是这里却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事与人。

    他转首看向身边的曲轻语,自己刚找到这唯一的亲人又怎么能就这么离她而去。

    少女面上表情丰富,既有被中原繁华冲击的震撼,也有一丝被这种热闹气氛渲染的兴奋。

    看到她开心,陈安就有一种满足感,这就他一直追求的陪伴亲人的感觉,只有这时他才能感觉到没那么孤单。

    他先带着曲轻语来到父母坟上祭奠了一番,才让丘渊将她先送回家中。而他自己则直接进宫面圣交接任务。

    成为血司司主后,他也有了直接出入禁宫的权力。

    见到周帝后,自然是一番褒奖勉力,并赐下诸多金银爵禄,徐谦在一旁插话,隐有退下,让陈安上位的想法。周帝微微沉吟,似真在考虑此事。这又让陈安不知如何推辞,直言出海之事。

    最后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先私下里与徐谦说道,再去找周帝辞呈。

    于是告辞退出,现在天下真正一统,周帝和徐谦要处理之事繁多,也没有对他挽留。

    走出皇宫就是通文坊,望着那座两次被任中虚焚毁的宅院,唏嘘了半晌,才施施然的向家中走去。

    回到家里,迎接他的是小雯。这让他感到一阵怪异,因为平时每次他回来,第一个看见的一定是宁儿。

    小雯面色不好,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宁儿病了。”

    陈安心中一紧,连忙向屋中走去,口中同时问道:“什么病?严不严重?”

    “应该只是风邪”,小雯眼中有一丝异色闪过,只是惶急的陈安没有察觉到。

    刚刚走到中庭,陈安忽生警兆,反手劈向身侧。

    一根儿臂粗的弩矢从一侧房中破门穿出,如此近的距离,使得他根本无法闪避。

    手刀接触到弩矢的那一刻,一道灵光在陈安脑海中闪现。心思一动,他改切为托,手刀化掌穿到弩矢下方,将之拨到上空。虽然这样出力不便,会让他肺腑受伤,可他还是相信自己那一刻的灵感。

    轰隆!

    弩矢在他斜上方爆炸,陈安被这股力量震的心肺发颤,气血翻腾。可危急还没有解除,爆炸的弩矢放出万千牛毛细针,通过爆炸的力量激射而出,上面闪着幽兰的光泽,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陈安想都没想,铮的一声,长剑出鞘,幻化出煌煌大日,将射向他的细针尽数湮灭。这也得益于他刚刚是把弩矢上托,没有下劈,只承受了,很少一部分细针,其余大多数尽数射空的缘故。这个弩矢制作的太过精巧,若是正面全盘承受,就算以陈安之能也没有把握不被刺上一记,看那蓝汪汪的针尖,很难想象被刺上一记会有什么后果。陈安免疫大部分毒素也不敢去轻易尝试。

    不过刺杀者显然杀心炽烈,就在那枚巨型弩矢爆炸的时候,一连五根,手指大小的弩箭自陈安背后的房间射出。巨大的爆炸声,掩饰的弓弦的震颤。

    等陈安出手,湮灭牛毛细针的时候,弩箭已然到了他背心。那凌厉的风声比之攻城巨弩的力道尤有过之,绝非陈安的护体真气能敌。

    陈安面色不变,内劲暗转,关键窍穴移位,后背蠕动,双极王印流转全身,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即便被射中力道也会被全身均摊,后背顶多破层表皮,毒药在行血咒的抑制下对他完全没有作用。

    噗噗噗……弩箭入肉之声传来,陈安并没用感到疼痛,但他的表情却突然僵住了。

    他生涩地转过身来,轻轻地托住身后那具轻盈的身体。

    宁儿胸口插着五支弩箭,手腕上是一圈红红的勒痕。明显是刚刚挣脱了束缚,为他挡了这几支箭。

    宁儿嘴角溢血笑看着他,笑容一如初见之时的清澈干净。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陈安的面颊,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无比的艰难。

    陈安抓起她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脸色死灰泛着寒光,听着宁儿依然结巴地说完最后三个字:“对,不,起。”

    纤细的小手从陈安手中滑落,宁儿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陈安知道她心脉已断,再无生理。一股窒息的感觉瞬间压在身上,让他抱着宁儿小小的身体颤抖不停。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只要等自己去救她就好了,这些人都只是跳梁小丑,怎么可能奈何得了堂堂宗师,为什么这么傻?

    鬼伯虽是他的俘虏,但却在他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他嘴上不说,心中还是感激的,所以在鬼伯知道他的秘密,并且还要离开的时候,以他的心狠手辣,都没有杀之灭口,而是任其离开。这种感情在鬼伯把宁儿托付给他的时候,就延续到了宁儿身上,让他一见宁儿就将对方当成亲妹妹看待,教她武功,传她医术,伴她成长。那几年海州的潜伏生涯有慕少平,有慕晴,有宁儿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现在宁儿竟然继慕少平之后死在他的怀中,这是他根本无法接受的事实。

    连布局之人都没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少女会如此决绝,居然自断经脉以解除穴道,为陈安示警,那五支箭又不是奔着她去的,就算挨了也不是不可救药。她的致命原因是自断经脉后,又激发潜力,飞扑出去挡箭的动作。一时之间整个宅院中庭的气氛凝固了下来,布局者都忘了该怎样进行下一步。

    陈安放下宁儿,缓缓站起,刚刚的爆炸,震断了他的束冠,长发披散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青萍插地,双掌运气平推,大日炎阳至刚至正,无匹真气汇成庞然巨力,直接将那座房屋推倒。里面两名明显气道修为达至开窍的埋伏之人被甩了出来,胸口凹陷,气息全无,竟没能抗的住着一掌之威。

    陈安手臂再举,炎热之意升腾,又是一记炎阳掌,但这一记劈向的却是站在门口目睹这一切的小雯。

    小雯反应过来时,那一掌就已经到了面门,骇然之下,举臂相迎。

    咔,半空中炸开一声霹雳之声,小雯退出门外,口鼻出血,却是挡下了这一掌。

    陈安血红色的瞳孔自凌乱的发丝中显出,死死的盯着小雯,阴恻恻的话语如同来自九幽的索命魔音:“你竟然偷了我的五毒元胎,果然是祸根深重,我错了,我早该杀了你,而不是听宁儿的话,给你什么所谓的机会。”

    他离开时小雯连真气都没练出,而现在不过短短数月,她竟然已经是九窍高手,除了他留在密室还没来得及实验的五毒元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在这么短的时间有这么大的进步。

    听到“宁儿”两个字,小雯脸上出现一丝愧疚之色,但只是一闪即逝,她尖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伤害宁儿,我只是,只是想向你报仇,你杀我全家,我难道不该报仇吗?”

    “杀你全家?你全家?哈哈……”陈安好像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狂笑不止,接着语气阴毒的道:“全家?说的真好,让为师以为你娘是陆承均的正妻,而不是他蓄养的招待客人供宾客发泄的家妓。”

    小雯的脸色瞬间涨的通红,这是她最忌讳的事情。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陈安从不按常理出牌,向来是怎么打击报复效果好怎么来。更何况现在已经近乎失去理智,他继续刻薄怨毒地道:“你娘陪了这么多人,怎么就确定你不是个野种,陆承均和你滴血认亲了?”

    小雯的脸红的能滴出血来,是羞耻是愤恨,连那丝对宁儿对陈安的愧疚都被冲散了,在明剑山庄生活时的点点滴滴再次浮上心头,那里人人都说她是野种,欺负她,侮辱她,可她自己却一直对娘亲的话深信不疑,她是武林宗师陆承均的女儿。但这有什么用,那个她以为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直到明剑山庄陨灭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没有为她正名。她在明剑山庄中做着最下贱的活,伺候着本该和她一样的少爷小姐。也许一生就这样凄惶度过。

    但命运就是如此奇妙,一把大火吞噬了明剑山庄,少爷小姐死绝了,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武林宗师也死了,可命贱的她却活了下来。实在是她住的地方又臭又馊,密不透风,连毒气都进不来。之后就是流亡,她被一户大家小姐看重,做了贴身丫鬟。尽管还是下人,但主家对她很好,她不用卷缩在潮湿的床板上瑟瑟发抖,不用吃下人的剩菜剩饭,不用忍受其他人的白眼。她常常想就这么生活下去也不错,小姐嫁了人,自己陪嫁,一生安安稳稳。

    可是上天再次跟她开了个玩笑,主家居然也被人灭了门,而她再次神奇的活了下来。

    她一度认为自己是个灾星,连被流民按在锅中烹煮她都不想再反抗了。可是这时陈安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认为这是上天的眷顾,才派下救星来到自己面前,那时她的心里对陈安是感激的,后来陈安更是收她为徒教她武功,虽然整日不苟言笑,但却是真正把她当个人来看待,不是下人不是猪狗。

    海州那段日子是陈安一声最快乐的时光,又何尝不是她最快乐的时光,那段时间,她终于活的像个人,有亲人,有朋友,有师父。

    因此她一心想留在陈安身边,直到后来,无意中清楚了陈安的真正身份。一边是杀父仇人,一边是救自己出苦海的恩人,她凌乱了,一直到了京城都没有想通,自己该怎么办。她曾一度认为就这么装傻充愣过下去也不错,那个冰冷无情的家不值得自己毁掉现在的幸福生活。

    可那一晚,陈安冰冷的眸子注视到她身上时,她才反应过来,若是自己的身份暴露,自己视为唯一依靠的师父会不会杀了自己斩草除根。这个念头出现后,就像野草一样不断的生长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

    后来不断有陌生人来找她,对她说明剑山庄的事,对她说她自己的身份。一直被人污为野种,她与那个家没有半点感情。但陈安知道吗?也许以他的性格只会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中。是先下手为强,还是尊师重道任凭其宰割。

    恐惧每时每刻都在侵蚀着她的内心,她一直命如柳絮随风摆折,这一次她想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而学了这么久的五毒真解,让她了解到,就有一个把握自己命运的机会摆在眼前,那就是药房密室下的五毒元胎。

    这是陈安十余年的心血结晶,另辟蹊径以毒刺激自身潜力,调和五行增进功力。她服下之后以行血咒运功调和,果然功力大进。按照那些人的吩咐布置场所,瞅准陈安回到老巢精神松懈下来的机会发难,弩箭为阻,杀机暗藏,以消弭其心血来潮,妄图毕其功于一役。

    可谁知这一切还是前功尽弃,不直面宗师,永远不知道宗师的可怕,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掌控之中,内脏以及周身窍穴也可在危急时刻短暂移位,避开要害。也就是说就算没有宁儿,自己和那些人也杀不死宗师,哪怕这一次一切天时地利都偏向他们。

第一百零二章 扬帆出海

    陆雯确实被陈安说的羞怒异常,可理智还没有丧失,师父绝对不是自己能力敌的。即便服用了五毒元胎,功力大进,也绝对不是其对手。

    她经历事多,不乏决断,抖手丢出一枚弹丸,在地上炸出一片烟雾,随即看也不看后续结果,转身就向门外奔逃。

    “跑?”就在她刚逃出去两丈远的时候,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断喝清晰地在她耳边炸响,身后照壁连同院门轰然坍塌,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袭上了她的后背。

    她不敢回头,只能扯着嗓子尖叫道:“刚刚那位姑娘在毒物密室。”这是最后救命稻草,毒物密室到处是陈安布置的陷阱,连她这个亲传弟子都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从中拿到五毒元胎,那人若是真对陈安重要,他绝对不敢让其在里面多待,赌的就是曲轻语在陈安心中的分量。

    一股大力轰然砸在她的后背上,把她直接打飞出去,撞倒对面居民的院墙。顾不得身上的伤,她紧咬牙关,强行提气,通过那栋民居另一面墙上的窗户,穿街走巷,进入预先准备好的密道,这里本就距离城墙颇近,穿出密道就来到了城外草丛,直到这时身后那股恐怖的气息才消失,一阵火辣辣的痛自背心炸开,她喉头一甜一股逆血喷出,胸口的烦闷之感才稍稍缓解。

    陆雯反手伸到背后衣襟,掏摸出一把白色粉末,这是她事先绑在身上的瓷片。瓷片虽脆,却最能吸劲。若不是这化为**的三层瓷片,她早就被轰碎护体真气,一命呜呼了。

    陆雯咬着牙又走了十余里地,小心翼翼的找了处安全的所在,一头扑到在地,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陈安来到制药的密室,还好曲轻语只是被制住穴道,本身并没有什么损伤,他失去了宁儿,再也承受不住失去曲轻语的打击了。

    当他把曲轻语抱出来的时候,闻听动静的徐谦赶了过来。

    了解情况后,他面色阴沉地道:“是魏兰生,他当了太多年的暗司司主。看来暗司队伍要好好清理一番了。”

    这么多人,无声无息的潜伏进陈安的府邸偷袭,暗司情报系统事前竟然没有半点声息,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在京城刺杀朝廷大员,他这个圣廷廷尉责任不小,好在陈安安然无恙,否则他麻烦就大了。

    他已经处在半退休状态,魏兰生这个时候给他上眼药,怎能不让他异常震怒,打定主意血洗暗司。

    还有魏兰生,若不是怕太刺激宋守,自己怎么会阻止陈安扩大报复面,只诛除了任中虚这个首恶,结果现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话峰一转,徐谦语气略带责备地道:“明剑山庄余孽的资料,我不是给你了,你怎么拖到现在?”

    陈安抱着昏迷的曲轻语,跪坐在宁儿身旁,语调干涩,一字一顿:“都是我的错,我会亲自动手解决掉她。”

    徐谦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到陈安那副披头散发的萧瑟模样,责备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我会替你像陛下请假,圣廷你就不用去了,好好休息一下。”说完徐谦就准备离开,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大索全城,清洗三司都要他部署。而陈安这里已经来了很多明司护卫,暗司密探,以及血司的部下,离得最近的城防巡弋最先赶来,知道这是血司司主的府邸后,自觉帮忙善后,不用他再操心。

    “廷尉大人……”

    徐谦刚转身就被陈安喊停住,回转过来,只见陈安已经站了起来,向他走近,将怀中的曲轻语交到了他的手中,郑重道:“请大人帮我照看轻语。”

    徐谦先是愕然,随即明白报仇不隔夜,陈安是准备现在就出发,虽然忧虑他的伤势,但是想到冷清秋为了上清基业是不会出手的,宋守也已经明确退隐,暗司有自己掌控大局,诸王余孽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能威胁到他的存在,几乎没有,便不再阻拦,只是叮嘱道:“我知你若不发泄一下,反会伤了身体,那你就放心去吧,曲家丫头,你不说,我也会帮你照顾。只是你须记住一点,上清剑派牵扯甚广,连陛下都一时下不定决心。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上次能让你成功,是他们精锐尽去的缘故,切不可小觑了它的真正底蕴,宗师并不是真正无敌的。”

    陈安语气已经恢复沉稳,只是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大人放心,我这次只诛逆徒,至于上清,我会徐徐图之。”

    徐谦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看着陈安抱起地上的少女,一个跨步出了庭院,消失在坊间。

    ……

    城外,蛟龙岭上的陈家墓园,这里是陈安成为血司司主后才敢建造的,陈氏满门都葬在里,由于尸骨已不可考,大多是衣冠冢。

    陈安把宁儿葬在这里后就一直坐在墓园里发呆,他不明白为什么宁儿拼死也要向他示警,明明凭自己的武功,即便让他们埋伏成功也没有什么作用,她只要安心的等自己去救就好了。

    最后的那句“对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为阻止自己杀陆雯,还是……

    他甩了甩头,不敢往下想下去,宋守临走的话却毫无征兆的在他耳边响起,自己真的是什么都想抓住,却什么都抓不住。

    一名外表老实,庄稼汉打扮的中年男子缓缓靠近,走到陈安身边躬身行礼。

    “她到哪了?”陈安的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感情,给人一种冻入骨髓的感觉。

    “回禀大人,目标已经到了平安军,正在向津泽卫方向移动。”那庄稼男子也感受到了陈安身上的煞气,顿感不适,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陈安蹙了蹙眉,不向西反向东么。

    “有什么人与她汇合?”

    “没……没有。只目标一人。”庄稼男子小意地请示道:“要不要派人拦截?”

    “不用,”陈安站起身来,一扫颓废,目光透出几分冷厉:“我亲自追。”

    ……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夕阳的余晖自朱漆窗牖中透了进来,照射在窗边站立的一位身着黑色飞蟒服的魁梧男子脸上,朦胧一片,根本看不清具体面目。而刚刚那句问话却来自他身后的浓浓黑暗。

    “他是我的恩人,没有他我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我怎么可能联合你们对付他?”

    “得了吧,那个人是你永恒的噩梦才对,不摆脱掉他,你永远只是一条衣着华丽的走狗。从你一开始没把我赶出去就能看出,你对我的提议还是很感兴趣的,别自欺欺人了。”

    魁梧男子的嘴角下斜,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那又怎么样?你们还能对付得了宗师?”

    隐身黑暗之人对魁梧男子的不悦态度置若罔闻,不疾不徐地道:“宗师也不是无敌的,百年前就有围杀宗师的案例。”

    “哼,那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们有这么多代价可以付出?”魁梧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

    黑暗中人也不在意,只是平静地继续说道:“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因由,我只是需要一个钓鱼的饵而已,你不会真以为我疯了,只凭借几驾弩床就想杀死宗师吧。现在鱼饵抛出去了,鱼也上钩了,连捕鱼的网也准备好了,只差你再兜一下。”

    魁梧男子沉默了一下,似是在仔细回忆刚刚谈论的计划细节,良久才道:“你有几分把握?”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对方只是宗师,还不是先天,就算是先天也对抗不了天地伟力。”

    魁梧男子不再说话,右手紧紧握拳横在胸口,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津泽船坞是将作监掌控的数百个造船基地中最大的一处,一般大周的大型海船都是由这里打造的,只是近些年来,大周朝局不稳,又连年内战,对海洋方向上的探索止步不前,这所船坞也变的空空荡荡,少有人问津。大家匠师们也跑的跑散的散,只得几家世袭匠户,还在此领着微薄的薪俸苟延残喘。

    船坊中供工匠休息的花堂破败不堪,一直给人一种颓然寂寥之感。可此时的气氛却全然不同与往日,将作监在这里留守的四十多名工匠全数聚集在堂上,而促使他们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的力量是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百十名彪形大汉。

    他们人人身着黑色劲装,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肃杀之气,仿佛是一群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凶兽。

    而四十余名工匠在他们的围视下,鹌鹑似得畏缩在一起,恐惧地看着端坐上首的冷面少年。

    “我再问一句,我的船呢?”陈安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冰冷中还带着几分阴森。

    自从有了出海的念头,陈安就很是研究了一番海船的构造,并利用职权和大量从那些被抄家的官员那里搜刮的金钱,在府州津泽船坞为自己打造海船。

    这次追着陆雯来到这里,发现船坞中什么都没有,立刻就产生了不好的念头。

    工匠中推举出一位的匠头模样的中年人,他不敢直视陈安,低着头语音颤抖地回答道:“回大人的话,今天早上一名少女拿着您的印信,乘着它出海了。”

    早晨出的海,大宝船适合远洋航行,速度不快,用神风舰当能追上,陈安语调不变继续问道:“她一个人?”

    “似乎有几个从人跟随。”

    “具体几个?”旁边一卫黑衣血司卫士看对方那个窝囊劲,很不耐烦,开口呵斥了一句。

    “七、八、九、九,九个,是九个。”匠头一哆嗦,赶紧回道。

    陈安脸色依旧淡漠,上清剑派的人终于出现了,他等了一路没收网,就为得是这一刻,只杀一个陆雯怎么能宣泄他心头之恨。

    至于工匠的话,他根本没往心里去,想对付宗师,对方怎么可能只有九个人,九十个恐怕都不止,但他也没为难那些工匠,现在的局面不正是他和魏兰生博弈的结果么。

    陈安站起身来下最后的定论:“准备神风舰,联系附近海卫最精锐的海员,我们要出海。”

第一百零三章 红尘梦碎

    神舰破浪,风驰电掣,一天一夜的追赶,还未出内海就看见了大宝船的轮廓。

    陈安袖袍鼓荡,借风攀升,稳稳地落在大宝船的桅杆上,看见陆雯惊慌失措的面孔,目光中闪烁着一抹悲哀。他陈安的徒弟,堂堂宗师的亲传弟子,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别人的香饵而已。

    也许他收陆雯为徒的举措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一场闹剧,可陈安自己却从未这么想过,这是个极重师徒承继的时代,陈安又是世家传承,对此更是重视非常,曾经他还真打算把陆雯当作自己的衣钵传人,尽管她医术武道资质都平平无奇。

    甚至从徐谦那里知道了她的身份,以陈安的骄傲也全然没有在乎过,他相信只要自己对她好,就一定能弥补她的缺憾,可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下意识的当小雯是他的弟子的,看到自己的传人这个样子,一种怒其不争的情绪在他心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陈安从一开始就清楚这是魏兰生针对他布的局,其实没有宁儿的事,他也会钻进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主动入瓮,又怎么能够钓出幕后黑手。他做事一向简单粗暴,从不喜欢和人绕弯,你想要布局设计我,就要做好被我一力降十会,强力破局的准备。他相信魏兰生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知道他一定会入局,才会来设下这个套,没有什么谁算计谁之说,只是互相垂钓罢了。

    至于宁儿的事情只是个意外,他和魏兰生都没想到,人心太难把握了。这也导致了他当时一个失控差点忍不住把陆雯击杀当场。

    而此时再见到自家徒弟,心中已再无愤恨,只剩悲哀。

    他跃下桅杆,踏足甲板,甲板上的海员纷纷抬头注目。陈安余光扫去竟有着不少熟悉面孔,秦嵘,齐剑心,齐毓……

    当然大部分是不认识的,但不管是谁,看向陈安的目光中都带有苦大仇深的戾气。对此陈安根本没有理会,只是朝着小雯步步逼去。他杀的人太多了,哪有闲功夫去记苦主。

    陆雯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师父,心中惶恐的同时还有些复杂,这个本该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此时眼中一片淡漠。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唯一记得的是从始自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杀了陈安,她才有资格姓陆。

    可以姓陆,可以被陆家接受是她从小到大的执念,是死去母亲的心愿,尽管这些对现在的她而言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可她还是鬼使神差的做了。

    “你后悔了吗?”

    陈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为了加强自己的杀心,他面对自己的徒弟,衣钵传人,最终还是有些手软了,他需要小雯的回答来增强他的必杀信念。而小雯的答案也毋庸置疑,这是他的这个徒弟和他唯一相像的一点,固执己见,死不悔改,哪怕错了也要一错到底。

    果然,陆雯眼中已经透出一丝悔意,可嘴上却说道:“从不,问我后不后悔,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后不后悔”。

    陈安的气劲已经运到了指尖,却听得陆雯越说越有理了。

    “你以为宁儿为什么会死?你武功盖世,没她示警也不会有事,她只是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你以为她只要在你的庇护下就没事了?要知道她也是有思想的,有感受的,活生生的人。你只觉得你可以保护她,有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过,想没想过她需不需要你保护。宁儿从小就是个累赘,她父母把她藏起来才苟活至今,而她的父母却因为保护她而死,她祖父同样是把她丢下,独自在外为她遮挡风雨,最终也是因保护她而死。这一切和那天的情形何其相像。她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最害怕的就是你和她父母祖父一样,把她当累赘丢下,独自面对危险。所以她宁愿死在你前面。”

    “其实你把我们保护起来,只是为了驱除孤单,只是为了你自己罢了,你从头到尾,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陆雯本是无理取闹,最后的疯狂,可听在陈安耳中却如遭雷击。一开始被污蔑的愤恨情绪过后,产生的竟然是对自己的质疑,难道自己真的像小雯说的那样。想想看,自己确实没有在乎过她们的想法,无论是宁儿小雯轻语还是慕晴慕少平,自己只是想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可结果宁儿,慕少平死了,慕晴离开了,小雯背叛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宋守说得那样,越想紧紧抓住,越是什么都抓不住。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自私了?自己真的是个自私的人?

    一股戾气自陈安心中燃起,自负任性的脾气发作,他的声音渐渐变得疯狂嗜血:“自私自利又怎么样,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满手鲜血,一身血债,这满船的人不都是活生生的证据吗。我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是来和你理论对错的。对错在我看来毫无意义,你我师徒一场,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这里茫茫大海,你若能逃出生天,你我恩怨一笔勾销。若不然,就算你换我的。”

    说完,不再给陆雯开口的机会,袖袍挥舞,一股劲风吹起,直接把她撞入海中。

    接着陈安回过身来,再不问陆雯死活,直视满船之人,语带调侃道:“陈某十余年暗司生涯,竟有这许多苦主,真是让人感慨良多啊。”

    大宝船是远洋航行的巅峰之作,满员可载七千余人,这甲板上的江湖人士虽没这么多,但也有四五百之数,当然不可能全是陈安的仇人,更多的还是来凑数,赚取江湖名望的投机之辈。

    这些人可没什么自知之明,闻听陈安开口,纷纷表现自己存在感般的大声斥责,例数陈安的各项罪责。

    陈安没功夫理会这些嘴炮,对于这些魏兰生煽动来对付自己的炮灰,他来拿稍微应付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他所思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抬首向海面四顾望去,周围的神风舰还是保持着将宝船包围的阵形,只是距离却比刚才稍远了一些。

    对此,他即便心中早有所料,却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凉意。他手下两大势力,一者为丘渊统领的血司金鳞卫,专门执行一些特殊的杀戮任务,二者就是杜坤统领的血司正卫,它囊括一切杂役事物,以及分驻各地的联络产业等。

    神风舰就是从那里调集来的,现在它的异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血司卫被人渗透了,二是杜坤背叛了自己。尽管十分不愿意相信,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第二种情况才是最大的可能。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自己,失落吗?悲凉吗?不,这不正是自己当初选择的道路吗?绝情绝性才能报仇雪恨。如今大仇得报就是承担苦果的时候。既然选择了,就不该后悔。

    陈安目光收回最终落在秦嵘的身上。

    “晴姐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既期待,又害怕。既想见她一面,又害怕她在这里,因为这意味这连她也背叛了自己。

    “我来杀你,怎会带她。”

    秦嵘的回答,让陈安既欣慰又失落。欣慰的是晴姐没有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失落的是也许再也看不到晴姐了。今日,若被秦嵘杀死,自是永别,若是杀了秦嵘,也没脸再去见她。

    想一想自己这一生还真是失败,先是全家被杀,孤苦无依,好不容易通过努力报得大仇,聚集一些亲近之人,却不过是一场华丽的美梦,最终都纷纷离自己而去,难道自己注定是天煞孤星?陈安的负面情绪渐渐积蓄到顶点,一股凶戾之气浮上面门,不再纠缠于这些儿女情长,阴恻恻地对着众人道:“把本司围困海面,又找了这许多人,不就是想杀本司吗?怎么还不动手?”

    众人面面相觑,那可是宗师啊,骂自然骂的痛快,可要真动手,那可是会死人的,一时之间谁都不愿做那个出头之鸟。

    陈安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既然没人动手,那本司来。”

    双掌一抬,寒炎两极掌,轰轰烈烈向着群雄拍去,这么多人也无需锁定了,基本碰着就死,擦着就伤。

    群雄反应过来,竭力抵挡,可在他手下难有一合之敌,根本没人能给他造成多大伤害。

    青萍出鞘,地支**剑阵展开,更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一出手就是数人毙命,不过半个时辰甲板上的人躺了一片。

    群雄渐渐的被他杀的丧了胆气,若不是身处海上无处可逃,早就崩溃了。

    齐剑心见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百十年前,能够击杀宗师,动用的是朝廷精锐,而现在自己这边只有一些乌合之众,很容易就被陈安杀寒了心,于是振臂高呼:“大家奋勇杀贼,这茫茫大海,此子绝难逃脱。”

    这句话听着很提气,实际是告诉大家,陈安逃不掉,咱们也逃不掉。群雄当初觉得魏兰生海上围杀的计策巧妙,现在才大骂其无耻,这根本就是让自己等人破釜沉舟啊,那他自己怎么不来。

    看着群雄通红嗜血的瞳仁,陈安没有半点表示,若在平时,还会出言扰乱他们的心绪,但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只想着狠狠杀戮一番。

    到了陈安这个境界,劲力收发由心,鏖战一天也不会太过疲倦。

    不过齐剑心的动作,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为枪打出头鸟,这么出挑,不是找死么,他长剑一摆直向其杀去。

    齐剑心亡魂大冒,连忙退到秦嵘等人身边,与之共同挡下陈安必杀一击。

    卯戌合化火,陈安剑光突转爆裂,轰然炸开,躲避不及之人,均被剑光绞的粉碎。齐剑心纵然有秦嵘,齐毓等人援手,左臂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宗师之威岂是凡人能抗。

    秦嵘齐毓的武功都有长足进步,当是知耻而后勇,京城一役后,回去苦练的结果。可只凭开了地人五窍的实力,在这等程度的战斗中还不够看。刚刚拼却大力才勉强把齐剑心从陈安的剑光中救出来。

    陈安也不再理会他们,反身再次杀入人群之中。

    在场之人最差都有真气大成的修为,可却没一人能阻挡陈安片刻,纸糊一般被他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

    秦嵘双眼血红,这就是宗师吗?为什么自己这么弱,连挡下宗师一招的实力都没有,看着一位位前来助拳的江湖友人,和曾经一起修行的师兄弟,倒在自己脚下,他彻底疯狂了,上清月华剑法,真的舞成了一轮月光。

    这轮月光在海面升起,与朝阳争辉。

第一百零四章 生死茫茫

    这一下已经是宗师手段了。

    闵行之在他身侧,见他竟然在此时领悟了剑法奥义,达到了武道先天,脸上欣喜之中带着点复杂之色。耳边听着钱舒的低语之声:“不愧是宗师嫡传,如此年轻竟然就感悟了法理奥义,只待九窍齐开,必定成为上清剑派的下任宗师,二少爷,您的好兄弟如此才华,老朽也为您感到开心啊。只是再天才也要能活下来才行。”

    “钱伯,我……”闵行之脸现挣扎之色:“我若真这么做了,很可能我和他连朋友都做不成。何况,如此做法有失磊落。”

    钱舒声音没有半分咄咄逼人之态,就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是若您不这么做,您将会永远失去这个兄弟,您的本意是为他好,又何必在乎这些小节呢?而对付大魔头就更不需要在意这些了,一旦成功可是救了这满船的江湖侠士,谁会说您手段不磊落。”

    闵行之有了一丝意动,但还是有些犹豫:“难道,难道不能直接动用那些东西吗?”

    钱舒叹了口气:“那是宗师啊,再强的武器也要能打中才行,只有用这些人消磨他的锐气,用那丫头惑乱他的心神,才能用那些东西一击必杀,这不都是当初商量好的吗?”

    闵行之沉默不语,钱舒也没有再逼迫,只是抬头继续观战。

    前方陈安也对这附着法理真意的一剑,微微侧目,但也仅仅是侧目罢了,随手一记灵犀望月,就将那轮“月光”戳破,秦嵘跌落在地,肩头一道深深剑痕,几可见骨。

    闵行之眼睑一跳,咬牙下决定道:“钱伯有劳您去把她带过来。”钱舒老脸上嘴角微翘,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陈安将秦嵘第五次挑飞后,眉间闪过一抹不耐。看在慕晴的面子上,自己已经屡次三番饶了秦嵘的性命,上次更是刺伤其肩膀,令其知难而退,可这家伙倒好,当自己好欺负,不要命地与自己拼招,简直是不知死活。

    就在秦嵘又一次空门大露,施展出月华流光,这一记华丽的劈砍招式时,陈安眼中已然起了杀意。

    青萍如同毒蛇一般,行走于辰酉位,演化出凌厉的庚金之相,直接点向秦嵘心房。这一击,管他是半吊子宗师还是真正的宗师都要死。

    “不”随着这声短促的疾呼,一道人影竟闪到了两人之间,挡在秦嵘身前。

    陈安正要再催三分力将两人一起钉死的时候,却看清了来人长相,脸色大变,圈剑回招,反身而退。

    秦嵘也是大惊失色,连忙收剑,只是他哪有陈安那等收放自如的实力,这强行撤招的后果就是经脉大乱一口逆血喷出。他连忙运作心法,吐纳良久才缓过一口气来,严肃地看着来人问道:“阿晴,你怎么来了?”

    慕晴满面是泪,哽咽道:“是闵二郎带我来的,他说你有危险。”

    秦嵘狠狠瞪向后者,闵行之垂目不与其对视。他无奈下,转而对慕晴道:“阿晴,你先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慕晴贝齿咬着下唇,倔强道:“不,我不走。”

    秦嵘心肠一硬不去看她:“听话,你快走,这里危险。”

    “就是危险我才不能走。”慕晴面色凄然:“若你像爹爹一样离开我,我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什么你有孩子了?”秦嵘身躯一震,脸色似惊喜,似担忧的看着她。

    场中听了这话,同时身躯震颤的还有陈安,他即使知道秦嵘和慕晴是早晚的事,还是难掩一股酸涩之感由心头传遍全身,乃至头脑都一时失去思维。好在此时众人在慕晴插入时就已停手,否则当可一击建功。

    慕晴没有回答秦嵘,而是转向陈安满面祈求地道:“小安,你能放过我们吗?”

    陈安脑中嗡嗡作响,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地道:“好,你们走吧。”他对此事懵懵懂懂,只觉自己应该恨慕晴才对,可看到那张满是泪痕的娇颜,似乎什么情绪都生不起,只想远远的走开。

    “你怎么能求他?”秦嵘大怒,充满恨意地看着陈安:“这个魔头灭我上清满门,我不需要他饶,我与他不死不休。”

    闵行之适时抬头,脸上的复杂表情早已消失,不带任何情绪地阴冷开口道:“嫂子,陈安这魔头祸乱天下,恶贯满盈,您应该深明大义,大义灭亲才对。”

    听清这话,所有人包括陈安都下意识的看向慕晴。慕晴却表情一呆,完全不知所措。

    秦嵘看向闵行之,眼神陌生,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闵行之再次垂首,躲避秦嵘的目光。

    “我,我……”慕晴的目光最终落在陈安身上,记忆中的身影与现在这个陌生的身影渐渐重合,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秦嵘强撑着身子坐起,挡在慕晴身前,冲人群中的清竹道:“清竹,送夫人回去。”

    “等一等。”

    说话的是陈安,他走到慕晴面前,直视她的眼神,口中语气颤抖地问道:“晴姐,你也要和他们一样,来对付我吗?”

    他猜到这是魏兰生的诡计,可猜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无视却是另外一回事。他还年轻,只有二十出头,他做不到那些老家伙的利益至上,而且他一直追寻的就是亲情,现在他十分想知道慕晴的答案,至于什么计划,都统统见鬼去吧。

    “我……我不是……”慕晴不敢与陈安对视,怯怯地向秦嵘身后缩。

    闵行之再次插话道:“是啊,嫂子,我们也想知道,你嫁到上清剑派,总要有个立场吧。”

    “你闭嘴。”秦嵘愤怒地瞪视着他,闵行之视若无睹,继续道:“我大哥是上清嫡传,你也应该算是上清弟子,现在上清剑派的大仇人就在眼前,你总要有所表示吧。”

    秦嵘气的又是一口血喷出,奈何全身酸软动弹不得,无力阻止闵行之继续问下去,慕晴脸色越发茫然。

    陈安看着慕晴的表情,心头一痛,紧接着一股凶戾暴躁的气息涌起,戟指秦嵘道:“都是因为他是不是?若我杀了他,也许晴姐你是不是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说着,手臂一抬,青萍就向着秦嵘眉心送去,扑哧一声,兵器入肉的声音,陈安愕然看向插在自己肋下期门穴上的短剑,而剑柄握在慕晴手中。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罩门,你早就计划好对付我了,对不对?”

    慕晴也愣住了,“我……我不是有意的,对……对不起。”

    她吓得连忙松开剑柄,哭泣道:“是他们,是他们对我说刺你这个穴道,可以制住你,这样我们都不用打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回答她的是陈安神经质般的喃喃自语。

    秦嵘一时之间也被慕晴这一剑惊到了,可他很快注意到陈安的情绪不对头,连忙抱着慕晴翻滚出去,果然,下一刻,砰的一声,短剑炸裂开来,化为无数细碎的铁片,无序地飞出,钉在周围的甲板上。秦嵘反应够快,背部还是一片血肉模糊,伤上加伤。

    陈安周身罩门只剩下几处死穴,他鏖战良久被人算出也很正常,他也不怕被人算出,你知道了还得要能刺的中才行。四百多人到现在,都没能擦破他的一点油皮。而且就算有人走狗屎运,刺中了,也不会对陈安造成什么伤害,他周身窍穴都可移位,重伤也能变成轻伤。慕晴那一剑刺来的时候,他本能反应的转穴移位,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真正的损伤不在表面,而在心里,谁都能了解、计算他的罩门,唯独慕晴不行。去了解计算,就有对他出手的动机,而慕晴有对他出手的动机,于他而言就是一种背叛。自幼偏激的他怎能容忍这种背叛。

    他惨然笑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离我而去?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你们都要走?……”

    陈安本就性格偏激,又因不明原因产生心疾,上次在府州就差点失魂。虽然终无大碍,但毕竟有着隐患。魏兰生等人就是了解到这点,才因此定下的这个计划。

    此刻的他先是被陆雯的背叛,宁儿的惨死,慕晴的刺杀,这各种刺激使得隐患被再次激发,他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整个人处在一种癫狂的状态中。

    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那是陈洪的遗体被送回陈府的画面,是陈夫人曲氏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是慕少平病死的画面,是宁儿死在他怀中的画面,是陆雯掉入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的是慕晴手持短剑刺入他胸膛的画面。

    群雄不确定他伤到什么程度,没有一个敢靠近的,这茫茫大海没地治疗,不担心他会恢复,拖的越久,对群雄越是有利,所以只是围着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举动。

    幻象与现世渐渐重合,陈安抬头四顾,看着那一双双充满期待,贪婪,嗜血的眼睛,陈安笑了,笑的解脱,洒然。

    “都想让我死是吧?”

    “那好,”他缓缓自怀中,摸出三个青瓷小瓶,弹开瓶塞一口灌了下去。滚烫的想要将他整个人灼烧殆尽的炽热之气从他小腹升起,仿佛一团烈火,瞬间烧遍他全身,对此他完全不在乎,一念死意在他身上萦绕,让他疯狂地对着群雄吼道:“那就大家一起死吧。”

    咔嚓一声,他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当他再次睁眼看这个世界,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具体有什么变化,他又说不上来。

    他喝的那些就是当初剩下的用噬魂豸提取出来的不明液体,这种液体一瓶就让他旧疾尽去,突破了真气,开窍两个气道境界,直入通穴的层次,而现在,是整整三瓶。

    轰隆,闪电照亮了整片海域,乌云汇聚,暴风袭来,天地变色。

    钱舒一双昏花的老眼都要瞪出眼眶外了,再也顾不得维持什么高人形象,扯着嗓子尖叫道:“元气共鸣,这是元气共鸣,他要晋升先天境界了,快阻止他,快阻止他……”

    他知道自己这下玩脱了,明明只是想让这个魔头精神崩溃而已啊。杜坤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陈安身患心疾受到大的刺激就会失忆或发疯吗,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发疯是发疯了,可趋势不对啊。

    发疯的宗师,浑身是可以利用的破绽,但发疯的先天呢,虽同样也浑身是破绽,可谁能利用,那根本就已经超脱了凡人的层次,先天第一个境界被称之为天象,由此可见一般。

    他们这边有四百多人,尽管都不是陈安的对手,但只要陈安失去理智,失去武道先天的境界,也只是个普通的内家高手而已,总可以堆死他,他们还有火器,机关,不计代价,不计成本,总能将没有武道境界的宗师拖死,最坏不过逃离此地,留下几个死士断后,弄沉宝船与陈安同归于尽。出身世家最不缺的就是死士。

    可是先天不同,那已经再非凡人,而是神祗,他们勾连天地法理,一言一动都有毁天灭地之威。

    说话间宝船甲板上竟被人推上来四台战车模样的东西,前面是一整块平板,上有小孔,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孔中闪烁着金属光芒,明显藏有细密弩矢。船舱方向还陆陆续续有人,从中或拽或推,拉扯着什么笨重器械。

    钱舒本打算让场中之人消耗陈安的精力,再用这些准备好的机关一战建功,谁知陈安竟有突破先天的办法。此时再也顾不得保留什么了,能用上的都想一次使将上去。

    场中群雄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顾不上找钱舒私藏的麻烦,纷纷向陈安扑去。

    可惜已经迟了,陈安随风攀升,缓缓漂浮到了半空中,发带断裂,长发随风舞动,双眼中疯狂消散,重归淡漠,不带丝毫感情。

    中原四夷几百年没出过先天武者了,也须怪不得他们反应慢上半拍,但这半拍就是生与死的差距。

    陈安背后浮现出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虚影,他面目不清,只能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天下苍生。

    陈安一步踏出,正是他最为纯熟的太虚幻灵步,他背后的虚影也同样的一步踏出,接下来,风停了,雨止了,连大浪都悬浮半空不再落下,天空的闪电像是一条璀璨的项链,静止地挂在苍穹之上,照亮这片天地,映照着群雄凝固住的表情。就连四台战车已经射出的弩矢也被定在了半空不得寸进。

    这并不是时间停止了,而是陈安踏住了天地之势。

    太虚幻灵步从来就不是什么身法步法,而是一种踏势之法。

    天地运转,生灵行动都有势能的散发,而太虚幻灵步踏碎势能,就踏碎了一方存在的根本。甚至可以无关境界的直接让那位存在陨落。

    当然陈安可没有本事让这方天地陨落的,但是势能被踏碎,天地法则的运转为之一滞,这短暂的一滞,就造成的现在这样类似时间静止的场面。

    时间静止了,空间静止了,可陈安却没有静止,他仿佛已经超脱天地之外。他伸手向着海面一抓,一根九尺宽,十丈长的水柱如鱼跃龙门般冲天而起,落在他的身侧。

    “万化鱼龙舞。”

    陈安的声音淡漠高远,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降下雷霆神罚。他驱使长枪一般,使出天意九劫的剑法,操纵着水柱幻化出万道枪影,最终所有枪影归于一点,天意九劫,九劫归一,是为万化鱼龙舞。所有气劲叠加一处,被陈安控制着狠狠地将宝船整个贯穿,最终撞在船下的海面之上,一股庞然之力自撞击面产生,呈环形向四周扩散,宝船瞬间被撕的四分五裂,船上的人或跌落入海,或直接炸成血雾,或被抛飞半空,跌落海面活活摔死,不一而足。

    环形气劲远远的扩散开来,远处的神风舰同样被这股气劲撞的粉碎,海面的一切在瞬间变得清清静静。

    陈安脸色惨白,好似耗尽了所有气力,自半空中落下,掉进水中,溅起了一朵不大的浪花。

    风停,雨歇,云散,浪止,大海恢复了一开始朝阳初生的平静之态,只是海面上再也没有什么宝船,神风舰了,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诡异的是,刚刚出现在陈安背后的虚影却没有随陈安的坠落而消失,他缩小成正常人的身材,悬浮在海面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不再冷漠,注视着海中一时未沉下去的陈安,渐渐露出了一丝复杂难明的色彩……

第一百零八章 与君共勉

    上原县是秦州与朔北的交界之地,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向北出县城百里就是朔北闻名遐迩的万里寒原。那里寸草不生四季如冬,人烟更是难见,除了一些故土难离的老人,没人在那里生活。

    当然,即便如此也没有影响上原县的兴盛,因为这里是由北地进入草原的唯一路途,各种皮货牲畜的交易大都在此地进行,间或还夹杂着极北冰原的特产,使得这个小小的县城好不繁华。

    西出上原县不到四十里地有一处村落叫平泽沟,这里的村民并不多,有本事的人都到县城讨生活了,剩下的勉勉强强有个二三十户人家。

    但这里也并不冷清,逢年过节总会有些从这里出来的人回来走亲访友。

    正逢社日,一辆蓝顶马车离了上原县城向平泽沟驶去。车身以韦布遮盖,用以御寒,想来也是富贵人家。这北方皮毛众多,价格自然较贱,而布匹稀少,犹然价贵,能用以铺车,自然不是一般的土豪可比。

    车把式是个有些年纪的老人,他裹在一件新袄里,一路上时不时驱动马缰,矫正方向。

    忽然,他一愕之下,勒紧缰绳使马匹驻足,仔细向前方看去。

    “秦伯,怎么了?”甜美女声自他身后车厢中响起,语带疑惑。

    “回夫人话,前面的雪堆好像不太对。”秦伯如实回道。

    “小桃,去看看。”

    随之一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掀开帘幕自马车中走出,眨着一双大眼睛向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个雪包,正挡在路中间,高高隆起,仔细看去还能见微微的蠕动。

    少女没有中原女子的娇弱,很是彪悍的直接走了过去,扒拉开雪堆查看。

    “呀,”少女本以为是冻僵的獾或狍子,可实际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回头冲着马车喊道:“夫人,是两个小孩。”

    马车中一默,车帘掀开,一位白衣素裙裘皮对襟夹袄的美貌少妇怀抱襁褓走了出来,看清楚外面的情景,急忙对秦伯道:“快,快把他们抬上车。”

    秦伯人虽老,但行动很利索,在小桃的配合下,将埋在雪中的两个孩子扒拉出来,抬到车厢之中。

    在北方生活的人对这种情况自有一套处理的办法,小桃熟练地帮两个冻僵的小家伙舒活经血,灌下药酒,只是让她诧异的是这两个小家伙一个是真冻僵了,另一个却只是疲惫过度昏迷过去而已,身上的温度与常人无异。

    不过她也没有太过奇怪,北地之民大多有些功夫在身,这孩子虽小,但也到了习武的年纪,有些根基也说得过去。

    陈安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欲死,他知道,这是自己体力消耗过度。尽管他们那天已经走出了荒原,可还是找不到人烟,现在的他已经足足饿了两天了。若不是他身体被各种药浴强化,在没有真气内力的支持下,根本撑不到现在。

    他感受着所处之地的颠簸,明白自己应该是在马车之中,当是被人救了,不禁暗暗舒了口气。但还是担心黎光的安危,勉力睁开眼睛查看周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耐看的娇颜,少女长的并不精致,浓眉大眼,但自有一股落落大方的气质,和北地少女特有的爽利劲。

    小桃见他醒来,面现喜色,转首向旁边的少妇道:“夫人,他醒了。”

    陈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她旁边还端坐着一位抱着婴儿的少妇,眉目婉约不类北地女子。

    少妇微微一笑,吩咐小桃将备的参茶给他喂下。参茶在中原是精贵东西,可在北地,稍微殷实一点的人家都能置办一些用来御寒。

    陈安很快注意到躺在一边的黎光,这小家伙呼吸急促,两腮酡红,当是被风寒所侵。

    他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下,风寒他并不在意,只要寻到了人烟,有药可用,自己就能将他治愈。

    此时陈安才有空关注一旁的少妇,目光诚挚地道谢:“谢,谢谢您。”

    他少受人恩惠,也不知怎样道谢,因此这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少妇倒并不曾在意,这北方生存艰难,碰到落难之人,大家都会不吝援手,互为臂助,若不然谁能保证在这恶劣的环境中一直生存的很好。

    她微笑看着少年道:“看你们应该是从朔北逃难过来的吧?那里遭了兵灾死了好多人,你们能逃出来,也不容易。”

    她脸色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晃得陈安一阵眼晕。不过她的话武断的解释了陈安的来路,省的他自己编故事。

    “敢问夫人姓氏,今日之恩,他日必报。”陈安不习惯以这种姿态与人说话,所以说出这句话很是别扭。但他向来恩怨分明的性格,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刚刚在雪地之中昏倒,他自己有行血咒在身或许没事,但黎光就危险了,所以他还是承情的。

    小桃噗哧笑出声来,看他这么个小人儿,一本正经的说话,煞是有趣。

    “小桃,”少妇也觉陈安小模小样的说出这番话很有意思,但还是斥责了小丫鬟的失礼,这才向君月一道:“别在意,这丫头就这样,妾夫家姓沈,就住在上原城里,这次是回乡省亲的。”

    她心中虽并不在意君月一所谓的厚报,却也不想伤了这小家伙的自尊,所以还是详实地报了家门。

    若是以前有人敢嘲笑陈安,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但现在的君月一心境变迁,很多事都不再挂碍了,他对自己现在的模样也有所了解,清楚小桃的笑点,所以也并不在意。

    暗暗记下少妇的话,便转向黎光,屈指如锥在其身上的风门、风池、风府等几处穴道或揉捏或击打。其实现在黎光的状况可不好,已由风寒转为热症,再拖下去更是麻烦,因此他先用推拿法缓解一下,等有了药材,再妥善处理。

    少妇看他动作先是迷惑,接着恍然,小桃却嘴快问道:“你打他做什么?”

    陈安眼皮不抬:“我在给他诊病。”

    “你懂医术?”

    “略懂。”陈安这倒不是谦虚,比之慕少平和陈洪,他那点医术确实只能算是略懂,甚至慕晴在这方面都要比他强出不少。

    但毕竟是家学渊源,一出手就是高明的手段。

    高明不高明少妇看不出,但走路上随便捡两个小孩子就有个会医术的,还是让她不禁侧目,更何况对方的年纪看上去还如此之小。

    “你真会医术?”小桃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满满的不可置信。关键是陈安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了,看上去只是个蛋大的孩子而已。

    其实陈安性格一向阴郁,从来都习惯隐藏自己,这次主动表现自然有其目的。

    他久居上位,习惯了做每件事都带着些许功利。这沈家的夫人衣着虽然朴素,但他陈安何等样人,一眼就看出其气质不凡,就算不是豪门至少也是个富户,若能露这一手,得其青睐,也能很快在这陌生的地方立足。

    因此即便小桃话语中满是怀疑,他还是破天荒地再次对着小桃肯定地点了点头。

    陈安确实已经累到不行,万里寒原一路奔波,时刻精神紧绷不敢有半分懈怠。如此作为早就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要不然也不会晕倒路边被沈夫人捡到。

    现下终于脱离了危险,他盘腿而坐,调匀呼吸,放缓气血运行,以此休息。一来他是心挂黎光不敢深睡,二来,他天性善疑即便是沈夫人救了他们兄弟,他也习惯的保持最基本的戒心,所以只能以这种方法缓解疲惫。

    不过这种高明的内家吐纳之术,也不比深度睡眠稍差,一会功夫,身上便恢复了些力气。

    他也不担心沈夫人看出什么,此处与大周北地相当,生活环境恶劣,就算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五六岁时也会随着村中教练习武健身,以期有个好身体,才能在此繁衍生息。看小桃的身手,想来北地之民人人会武。自己在其间绝对不显另类。

    果然沈夫人并没有在意陈安的举动,只是想再询问些少年的身世,可看出他的疲惫,便不再言语更止住喋喋不休的小桃,让陈安好好休息。

    一路无话,唯有辄辄的车轮声单调乏味地不时传来,成为这一路的唯一色调。

    好在这种境况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时分,袅袅炊烟出现在视野之中,追本溯源清一色的灰墙瓦房尖尖冒起。一座整体呈灰黑色调的村落,出现在马车之前,道路阡陌,井然有序,青石街道碎了夕阳,泛着微妙的光晕,鸡鸣犬吠孩童欢笑声向世人诉说着此处的平静安宁还有温馨。让初见此景之人不禁心生感动,下意识地沉浸在这天伦之中,反问己身似乎一生所求便在于此。

    平泽沟并没有想象中破旧败落,反倒有一丝世外桃源的韵味。

    “这里走出过很多能人,衣锦还乡反哺桑梓者亦不在少数,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似乎是怕陈安对平泽沟这个名字先入为主有所误解,沈夫人微笑着解释了一句。

    陈安被这种温馨的氛围包裹,心灵为之涤荡,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从未想过,平淡也可造就如此景致,和之相比整日里计较得失,与人争胜斗狠又有什么意义。可能这种生活才是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

    声中,马车驶入村落,打破了繁忙的安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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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量劫主介绍:
血月当空,照耀万古,见证了神放异世,魔镇渊海,妖逐山林,鬼压九幽。 无数年后,陈安遨游诸天万界,登临造化之巅,想要看一看永恒之上的秘密。 有一技之长者即为有术之人,四海八荒但有一技之长者即为术士,这是一段关于术士的传说。无量劫主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量劫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量劫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