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山穷水尽
随着那紫色荧光闪烁,韩月灵的面色陡然一变,眼前如放幻灯片一般,闪过无数画面。
有客栈中的遍地死尸,有破庙中莫名消失的路三娘,有顾家凄厉的惨状,有这满城尽殁的恐怖,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再一次鲜活地呈现在她的眼前,让她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各种情绪纷沓至来,使得她的面色变的扭曲而古怪。
修真之法强就强在精神上,又加上降灵术对情感淡漠化的影响,韩月灵之前才能勉强对抗那种透彻心灵的力量。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岳冉、公孙晟、沈良三人,兴奋就兴奋的无以复加,恐惧就恐惧的毫无还手之力,愤怒就愤怒的歇斯底里,已经彻底沦为了情绪的奴隶。
不过就算之前能勉强对抗,被在施法的关键时刻来这么一下,效果还是很显著的,韩月灵手中即将成型血符立时溃散,她本人也被反噬的一口逆血喷出,栽倒在地。
还有这种操作?
陈安心中一凛,他本以为那玩意就一个影响情绪的能力,没想到还有这种能为,若是有人持之找到自己的心灵漏洞来上一发,自己估计又得疯上一阵,不行,这种东西绝对不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本来他对妖魔胜还是韩月灵胜都没有多大感触,但现在么,他瞄上夜魂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不怀好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边夜魂对陈安的觊觎没有半点察觉,只是笑着看向口角溢血萎靡在地的韩月灵,戏谑地道:“韩仙子,怎么样?还想抵抗吗?或者束手就擒,随我走上一遭?”
虽说反派死于话多,但夜魂却只是比较谨慎而已,这也是他能存活这么久的关键。韩月灵的强大几可比肩圣主,对待这种存在怎么小心都不过分。
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准备留韩月灵活命,留着有什么用?当压寨夫人?他又不是山大王,道门与妖魔一直都是不死不休,如果可以。他一定第一时间把韩月灵弄死才安心。但这等强者谁知道还有什么后手,就是临死反扑,咬下自己一块肉也是亏大发了,不如给个念想,再满满消磨,他这么说仅仅只是试探而已。
韩月灵不答,只从腰间符囊中抽出几张紫色符扣在手中。
见状夜魂松了一口气,尽管那几枚符上的法力波动非同小可,但可以确定的是韩月灵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
同一时间到了山穷水尽地步的还有站在洌湖岛守卫点前的傅恒。
他看着那残破的碉堡,心中绝望。
也许是没有方向,也许是黑潮拥有将道路拉扯变远的能力,十几天的时间,他和小鲛女竟然才来到这里,食物的消耗还在其次,关键是燃火之物快要没了。
看着手中最后一支火把已经烧了三分之二,傅恒咬着牙背着格瑞丝走进守卫点中,希望能找到点补寄。
可惜半个时辰之后,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图等人走的时候,将这里能带走的全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也都砸烧干净,唯一给他留下的可能就属一堆连三天都撑不到的木柴。
小心地将格瑞丝从背上放下,傅恒无奈地点燃这堆木柴。
陡然一盛的火光似乎,刺激到了本是熟睡的格瑞丝,让她在困顿中醒来,虚弱地看向傅恒道:“我,我们还没死吗?”
傅恒嗓子一噎,强作镇定又带了些宠溺地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不会死的,谁都不会死。”
黑潮中似乎一切的事物都在变坏,就连完全恢复实力的他,也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更遑论本就受伤的格瑞丝。且这种虚弱完全无迹可寻,就好像是温水煮青蛙,身上的力量每次只是一点点的流失,甚至根本都察觉不到,但这种削弱却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每一天傅恒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又虚弱了不少。
“恒?”格瑞丝彻底清醒,精神稍稍振作了些,略显认真地道:“如果,如果火熄灭了,你把我点燃吧。”
傅恒一愣,继而大怒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是认真的,我们鲛人虽然生活在水中,但体脂可燃,经久不灭,比你那些燃油好多了。黑潮虽然可怕,但只要有火有食物就是安全的,只要能撑到黑潮结束就能活下去。”
格瑞丝精致的面容一如她所说的那样认真,就像当初告诉傅恒她要去救母亲,告诉傅恒一定能救他一样的认真。
这种认真似有光芒,刺的傅恒呵斥的话语都没法出口。
“我不行了,受伤太重,就算是有光,黑潮也会一点点的磨灭我的生机,若是……”
傅恒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掉下,脆弱的像个孩子一样恳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别再说了……”
现在他心中的惶恐,比句叔变成妖魔时还有甚之。
他有许多年未曾如此地害怕失去一个人了,甚至能追溯到当年那场让他父母陨落的家族灾难。
良久,傅恒的哭声终于渐渐停下,情绪得到了释放,身上的疲惫感袭来,他就这么哭着哭着,竟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傅恒悠悠醒来,猛然清醒,翻身坐起,第一时间寻找到了身边正温柔注视着他的小鲛女,这才轻吁了口气。
他强打着精神重新振作了起来,双手抓着格瑞丝的肩膀,面色郑重有感情真挚地道:“答应我,答应我无论如何,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好吗?假如,我是说假如到最后都没有希望了,我也要与你死在一起。呸,死这个字太不吉利了,就是要与你永远,永远的在一起。”
格瑞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绽放笑颜,点了点头。
尽管身体虚弱,容颜憔悴,格瑞丝这一笑依旧让傅恒看的晃神,不过他立刻集中注意力,努力记下这音容笑貌上的每一处细节变化,似乎要将之深深的刻在脑海中一样,这也许是他此生看过的最美丽的风景,没有之一。
第四百二十三章 柳暗花明
之后,傅恒没有再外出。
因为那完全没有用,黑潮中没有方向,甚至没有距离感,而且根本不知道黑潮笼罩的范围有多大,通过一些迹象推断,很可能整个大冰川都笼罩在黑潮之中,若是这样,怎么走的出去?还不如窝在这堡垒之中,起码还能阻挡寒风,保持温暖。
三天时间,傅恒最多带着格瑞丝在堡垒附近转转,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干柴和食物,可大冰川这鬼地方,最多的就是冻的比金铁还硬的冰溜溜以及随处可见的碎石头,偶有低矮的蕨类植物在石缝中冒头也会很快就被冻死,是真正的死地绝地。
不过傅恒依旧没有放弃,背着格瑞丝在堡垒中不停的寻找着,不放过一颗米粒,拆除一切的木质桌椅点火,能烧的全都烧了。可就是这样,眼前的篝火依然即将熄灭。
数着日子,看着那越来越微弱的篝火,两人日渐绝望。
也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
这一日,傅恒背负着格瑞丝,找到了堡垒中的一件杂物室,里面有废旧的桌椅,还有坏掉的兵器。
傅恒大喜,一拳将其中之物捣个粉碎,也不管其他,一股脑的把这些碎片全部堆落在一起,一趟一趟地运到堡垒中心的篝火堆旁,这些东西又能烧两天,他们就能再在一起相处两日。
火把早已用完,傅恒现在用的是他用几根木柴捆在一起制成的简易火把。
他背上的格瑞丝帮他举着火把,他就在那拾掇这些破碎的杂物。
忽然之间,他发现一个金属圆环,这玩意不能烧,于是他就将之捡起,准备丢到一边,谁知这一拉之下竟没拉动,傅恒心中有些奇怪,蛮力发作,硬生生地将那铜环拉起,还连带着一整块半人高的石板。
这是?
格瑞丝如心有灵犀一般,把火把凑近,就见下面是一个偌大的地窖,地窖里面满满当当堆了不少东西。
傅恒见状,背着格瑞丝就跳了下去,看清里面的东西,两人都是一脸喜色。
这里也许是澎湖守卫们为了应对黑潮所准备的,里面有大量的物资,甚至分成了很多个隔间来储存,有专门储藏粮食的地方,有储藏肉食蔬菜的地方,有储藏酒水的地方,还有储藏连火铳等战略兵器的地方,只是……
唯独没有燃火之物。
这让他们的高兴情绪稍稍冷却了一下。
傅恒在一个应该是储藏燃火之物的隔间中只找到了可怜巴巴的两桶燃油和一捆干柴,剩下的地方空空荡荡。
他立时想到,当初奚峰带着大部队随着佟霸去往洌湖岛一行,好像就是要带回那一批鲛油的。
正像格瑞丝所说,鲛油比之燃油柴禾无论燃烧释放的光亮和燃烧的时间长度都要强的多,且燃烧起来不止没有一点异味还有一种奇香,如此有了那批鲛油,守卫点的守卫们,还需要准备什么燃油柴禾,有这么点够引火的就行。
但那批鲛油,好像全被他给毁了,有的直接烧了,有的沉入了湖底,彻底毁掉再不能用。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掘坟墓?傅恒有些想苦笑,只能安慰自己,毁了就毁了吧,当着格瑞丝的面使用她同族尸体所制油脂点火,也是不妥。
好在还有两桶火油,和一捆干柴,省着点用,再配上那一整个隔间的酒水当能再烧它一两个月,只希望这次黑潮尽快散去吧。
黑潮之中也没时间概念,两人忙忙碌碌了许久才算是布置好了安乐窝,接下来就是节省体力在这里熬时间。
他们不可能去往更远的地方了,首先,如此多的东西没法带走;其次,没有房屋,暴露在野外只会虚弱的更快;还有在不辨方向无有距离感应的情况下,他们就算再走还能走到哪里去。且一旦出去,很有可能会再次迷路,到时候,想回来,可能都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靠着发现的食物、水以及燃火之物,硬生生地熬,熬到黑潮退去,若是熬不住,那便是死路一条,若是熬到最后,食物和水乃至燃火之物消耗殆尽,那等待他们的也是同样的结果。
傅恒把一些没被搜刮走的被褥全部堆垛起来,铺到篝火的周围,然后就这么抱着格瑞丝开始熬了起来。
黑潮真有能把好的事情变坏,坏的事情变的更坏的能力。
原本以傅恒天象境的身体素质,就算不穿衣服,也能对抗大冰川的严寒,可在黑潮之中,却有一种让人发自内心的寒冷,若不裹点东西,烤烤火,以傅恒之能都熬不下去,所以才有了他这番举措。
不过好在黑潮中也不是一直这么寒冷,有些时候还会缓和一些,因此,没有时间概念的两人,把这段时间认定为白天,而冷的受不了的时段定义为黑夜,如此以画“正”的方法计数着。
第一个十天,黑潮没有退去。
由于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格瑞丝精神变的好了一些,伤势也不再恶化。但就是无聊,除了吃东西,两个人就在瑟瑟发抖中度过,可能还是黑潮的原因,让人饿的特别快,饿完了就是冷,透彻骨髓的冷。唯一的好消息也许是可以安心睡觉,只要保持火光的存在,黑潮中的异物就不会妄动,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保持篝火不灭,他们在黑潮中就是绝对安全的。
第二个十天,黑潮依然没有退去。
孤寂的二十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做不了,真的很让人发疯,不过因为有彼此,两人的心灵还算安宁。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格瑞丝耐不住寂寞的提议道。
也是他们这几天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比如什么睡觉作息啊,食物、水和燃烧物该怎么规划安排才能节省用的更久,这些无聊的话题都能被他们两津津有味的计较很久。
“我的故事?”傅恒一愣,道:“我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我想听。”格瑞丝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把两个馒头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着,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傅恒,眼中似有千种风情,万般情愫。
第四百二十四章 鲛人之音
傅恒与她对视,差点陷了进去,连忙移开视线,状似回忆地道:“我的故事么,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其实不是乾人,也不是东荒人,我的家乡在一个叫卫的国度。”
“卫?”格瑞丝疑惑出言,她虽生在偏远之地,但大乾还是听说过的,至于东荒,大冰川本就隶属东荒,包括辽阔东海,只是这卫国是个什么地方,她却不曾闻之。
“不错,卫国。”傅恒点了点头继续道:“大乾东南有接壤南海之域,山川崎岖,密林遍地,又十六个小国在那里繁衍生息,其中就有一国名卫,那便是我的家乡。”
“山林?”格瑞丝听的眼前一亮道:“那里一定很美了?”
一开始她仅仅想要多引傅恒说说话,因为一听他说话就觉欢喜,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说不清,道不明,却有着一丝小美好,小开心。
现在闻听山林之事,却不禁又好奇起来。她世居海上,只知在东荒以西有大国为乾,乃地上仙朝强悍无比,却从未听闻南方还有其他国度之事。
傅恒一怔,首先想起的是潮湿的环境,凶戾的瘴气,这些委实不能算是美好,但旋即他就忆起那烂漫的山花,丰硕的果实,家乡的情景仿佛又浮现眼前,让他感觉前面那些缺点都不禁变的可爱起来。
于是他重重一点头道:“不错,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小鲛女畅想了一会美丽的山林,又好奇地道:“那你怎么会到东荒这里来的呢?”
比起完全想象不出的山林,她更加想要多了解眼前之人。
“为什么会来到东荒?”
傅恒低语重复了一遍,神色迷惘,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到东荒来。
他原本出身在卫国士卿家庭,父亲是国之干臣,家中还有慈祥的母亲,可爱的妹妹,一切都是这么的美好。
可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那就是个贼子,他偷走了小妹的心,原本单纯善良的妹妹竟然在他的蛊惑下,偷走了镇族之宝,与之私奔。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顶多让家族伤些元气,可偏偏那一年,国君绝嗣,皇室断代,几大士卿家族为争皇位,纷纷对彼此出手,没有镇族之宝依持的家族轰然倒塌,父母相继离世,也就是他当时在大乾休学才幸免于难,被句叔带着一路奔波逃窜,遁入大乾境内。
可对头家族还不罢休,收买杀手一路衔尾追杀。他们主仆二人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坐船出海,妄图以海路甩脱追兵,绕道秦州入中原请乾皇为自己家做主。奈何祸不单行,船在东海之上就遭遇了风暴,他们主仆二人莫名奇妙的就突破弥漫在东海上的雾瘴流落到云荒之地,被那处乾军当成野民,丢到矿区挖矿。
之后就是十二连城劫掠矿区,他又流落到了景岚城,可就算如此还是没有摆脱颠沛流离的命运,接下来就是句叔异化,他被发配,现如今更是陷入这黑潮之中,也许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格瑞丝见傅恒久久没有答话,面上似有痛苦之色,心中不忍,连忙转开话题,问起来另一个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道:“如果,我们能从黑潮中活下来,你会回去吗?”
傅恒愕然,一个“会”字只在喉咙口,却怎么都吐不出。
就算能活下来,也逃不出东荒;就算能逃出东荒,又回去干什么呢?报仇吗?
这个时候自己那仇人不是兵败身死,就是已经取得了大乾的承认,成为了新的卫王,自己若杀他就是挑战大乾的权威,自己又怎么能够抗衡的了大乾。
若是向大乾喊冤求救,对方帮谁都可能,但绝不会帮一个有过东荒经历的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事情。就算大乾朝廷觉得自己还有些价值,不会以东荒罪民的身份看待自己,但自己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万国林苑中待到死而已。
“回不去了,原来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啊。”
看他的样子,格瑞丝竟有一种心疼的感觉,连忙道:“你可以和我会鲛人族,阿帕阿姆都会把你当亲人看待的。”
傅恒正自失神,听了她言,心中一暖,也觉得气氛有些低沉,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道:“也好啊,只是我水性不好,到时可能只能搭个棚子在岸上住,与你比邻而居。”
格瑞丝倒不觉这是玩笑,只是红着脸,低声道:“阿帕阿姆他们还有弟弟,我,我可以陪着你在岸上居住的。”
傅恒一愣,低头看了看小鲛女面上白皙肌肤下的两团红润,一时竟有几分迷醉之感。
第三个十天,黑潮还是没有退去。
燃料渐渐用完了,傅恒把能烧的东西都烧了,包括他们用以御寒的铺盖、衣物,周围除了光秃秃的冰冷的石头一无所有。即便如此却是依然无法挽救越来越微弱的篝火
格瑞丝虚弱的趴在傅恒的怀中,道:“我们可能撑不下去了。”
“那我们就死在一起。”
傅恒嗓子比较干涩,却依然坚定地道。
尽管这段时间好吃好喝好睡,但精神的压力,以及黑暗的削弱,让他同样虚弱无比。
格瑞丝轻轻一笑:“能与你死在一起也不错。”
她沉吟了一下又略带骄傲地道:“我好像从来没给你唱过歌吧?记得大祭祀爷爷说过有中原的文人墨客曾说,听过我们鲛人唱的歌,此生都无憾了。要我给你唱一首吗?”
傅恒也是一笑道:“好啊,如此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格瑞丝顿了顿,真的开始唱了起来。
袅袅清音在空旷的堡垒大厅中回荡开来。
傅恒的心灵为之一畅,多日来的积郁都似乎消散不少。
他没去记歌词,因为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根本记不住;他也没去分辨音律,因为那实属天籁,不可琢磨。
空灵美妙的声音,似能贯穿天际,寄托远方,惹人无限遐思之余又能满怀希望。
一如朝阳初升的感动,小鹿晨起饮水的意趣,候鸟北返的欢欣。
傅恒渐渐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以至于忘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鲛人的歌声虽然美妙,却有极大的迷幻之能。平时的他自是不怕,可现在的他心力交瘁,几乎油尽灯枯,如此哪还能抵抗的了。
整个人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如梦魇临身无法挣脱。
唯有耳畔一道空灵的声音久久回荡,似要印入记忆深处。
“恒哥哥,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与你一起死固然美妙,但我无法做到明明能够救你却不去救,所以我反悔了,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可我还想厚颜求你一件事情,那就是好好活下去,如果感到孤独就去帮我看看阿帕和阿姆他们,他们人很好,你可以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一线生机
铅云消散,斑驳的阳光照在夜魂的面上,看到韩月灵眼中显得格外阴森。不过就算此时,纵然心中虚弱,她的面容依旧无甚变化,持着符的手,也没有丝毫颤动。
夜魂也看着她,只是右手中捏着的毁灭法诀迟迟没有打出。他确实有心尽快结束眼前的战斗,送韩月灵归西,但总有一种极大的恐怖之感,让他心中压抑,难以抒发。这种感觉甚至不是来自他本身,而是手中宝物的示警。
这种情况在某种程度上说明那危险来源相当恐怖,恐怖到他可能连逃都逃不掉的地步。
到底是什么?
也就是他妖魔之体煞气凝聚,不然这时候额头都该沁出了汗水。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恐怖的存在,能达到这个程度,他已经是圣族的圣灵将了,就算是直面圣主也不会如此不堪。
他又想相信手中宝物示警直接退走,但直觉告诉他,若是退,则必死无疑,一时间竟僵在了那里,进退维谷。
十七八个呼吸过去,场中竟陷入了诡异的静滞。所有人都被这气氛压抑的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不过这种情况却没有持续太久,韩月灵身上带伤,道心不稳,终究对峙不下去,手中三道符一起打出。
三道符脱手之中,立生变化,一者成赤金火焰,一者化霜白冰雾,一者爆紫电雷霆。
三者看似同时打出,却有先后顺序,紫电雷霆后发先至,于夜魂身前炸开,织就电网,不已杀伤为主,却以阻敌为要;第二到达的乃是霜白冰雾,立时弥漫了一片地域,使得低温充斥每一个角落,让空间都不禁有冻裂迟滞之感;最后的赤金火焰,化为漫天火海席卷而至,仿佛要将万物都彻底焚尽毁灭。
韩月灵就算是在重伤之下,施法也是匠心独运。
只是可惜,她伤的太重了,这连续三招不止没有精神锁定,连法力加成都不多,夜魂依旧用灰雾护体,就轻松躲过。
让一旁的陈安看得直摇头,若韩月灵处在全盛状态,这三枚符就算伤不到夜魂,也能让他狼狈不已,但现在却是完全浪费,看来必须自己亲自出手了。
夜魂虽躲过了韩月灵的攻击,可依然没有冒进,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月灵,继续给她压力的同时,大部分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四周,不为发现敌人,只求能得一线生机。
“这家伙,竟比自己还能绥。”陈安也是醉了,这让他浑水摸鱼的打算彻底落空,看来只能硬抢了。
那边,韩月灵一击没有建功,接着又是漫天的白符洒下,狂暴的能量一时间充斥场中一起爆炸开来。
有雷霆,有火焰,有冰霜,有风暴……所有力量相互作用又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形成毁灭的浪潮向着四面八方推拒而去,欲要将沿途所遇到的一切都推成平地。
好机会,陈安眼前一亮,他就缺一个接近夜魂那家伙的机会,这时也顾不得管韩月灵如何,立时动作了起来。
夜魂起初见韩月灵拿出一把白符,也没放在心上,可谁知竟造成这种法术风暴一般的效果,本来这种力量纵然狂暴,可在无序的情况下是怎么都无法伤到他这种存在的,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他的感官被完全扭曲,还怎么防备那暗中窥伺的家伙?于是再也不顾,使足吃奶的力气抽身暴退,只希望那藏在暗中的家伙,会被这法术风暴阻滞一二,给自己赢取逃命的时间。
与他抱有相同打算的还有韩月灵,场中法术风暴卷起的瞬间,她就激活了另一枚紫色的符。这枚符中能量平和,与自然沟通密切,显是一枚遁符。她一开始就没想过与夜魂硬拼,自家知自家事,以她现在的伤势断没有退敌的可能,既然战必死,那还战什么,那不是英勇是纯粹的傻,所以她前面几次的作为只是为了让夜魂以为自己是困兽犹斗而已,寻的就是眼下这一线生机。
她也是决绝,既然已经底牌尽出,那也不管夜魂还有什么手段,她都是一个字“逃”,并且还要带上公孙晟逃。
自己死不足惜,但妖魔们竟花这么大力气捉这家伙,他定然是个关键人物,必须将他交给道门,以期翻盘。于是在手中的紫色遁符彻底激活前,她就已经飞退到公孙晟身边,看也没看,一道法力挥出,将这一片地域的所有人或物事全部卷起,随着遁符化作光电消失在天际。
夜魂在韩月灵掏出那枚紫色遁符时,就有察觉,但现在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其他,于是退势不减,只是,他却没有韩月灵好运到有一枚逃命的符傍身。
靠两条腿,哪能退的迅速,韩月灵都卷起公孙晟彻底激活符了,他还没有退出巨坑的范围。也因此,他终于看到了那一直隐藏在暗中的恐怖存在,那家伙竟然就是刚刚站在外围的一个世俗凡人。
那个“世俗凡人”就这么直线向他奔来,无视场中恐怖的法力风暴,一切爆发的术法打在那人身上就像是五颜六色的泡沫一般崩灭,整个过程像是在洗泡泡浴一般轻松惬意。
这一幕看得夜魂亡魂大冒,玩命地想要朝远离巨坑的方向逃离,可他却悲哀的发现,即便是已经脱离法术风暴笼罩的他依然跑不过那横穿法术风暴的身影。
对方就这么硬生生地将那笼罩着差不多数十丈方圆地域的法术风暴撞成两半,冲到他身后,毫无花哨地一把抓下。
灰雾再次笼罩住夜魂的身体,他有心使用聚散无形的本事,逃离这夺命一抓。可奈何这一抓似乎是提前摄住了空间,他的身体直接被从灰雾中挤出,强行凝聚,又被狠狠抓住,摔在地上。
这一摔似乎直接掼入灵魂深处,他一身煞气都开始摇晃不稳,差点真正消散。无限的恐惧使得夜魂一时顾不得那种灵魂撕裂的痛楚,竭力刺激左手上紫灵元魄放出紫色豪光,期望这最后的稻草,高于他本身层次的存在,能给那恐怖的敌人造成哪怕一瞬的迟滞。
也许是祖灵听到了他的祈祷,他的期望竟然成真。那恐怖的敌人在痛呼一声并再次出手打落他手中的紫灵元魄后,果然身形迟滞了一霎。
夜魂见此大喜,也顾不得紫灵元魄,拔腿就跑。
只是他还没跑两步,那种恐怖的感觉就再次临身。
这么快?夜魂咬着牙什么也不顾了,紫灵元魄争取的机会就这么多,若是把握不住自己今日可能就真要交代在这了,且失了紫灵元魄自己也完全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反抗死定了,跑还能有一线生机,如何选择,自不待言。
于是他对身后的恐怖一击理也不理,全副心神都用来跑路,哪怕被那股力量扫中后背,他也没有顾惜伤势,而是借着那股力量又往前蹿了一节,力争在对方下次攻击前逃出生天。
在他身后,陈安仅仅只是对着他的背影挥了一巴掌便不在理会,低头专心研究起那枚紫灵元魄。
不是自信这一击能杀得了他,而是自信这一击杀不了他。妖魔灵将就这么几位,上次已经被崇日重创两个了,若是再死自己手里一个,还怎么拿他们当炮灰去冲击仙山。为了他和崇日的计划不至于流产,怎么都得手下留情饶这家伙一条小命。
就是刚刚的痛呼,都是陈安装的,这紫灵元魄确实神异,精神刺激无孔不入,但对凝聚武道意志,并有了防备的高阶武者来说还是不算什么,陈安这么做虽然没太大必要,但是习惯性表演的他还是力求天衣无缝。
假装没看见夜魂翻上巨坑边界逃遁无踪,陈安的全部心思都在手中那拳头大小满是沟壑纹路的紫色玉石上。
仔细查验了一遍,他发现这玩意除了催眠制幻,心灵共鸣外也没太大用处,就一普通的煞气水晶。不过他也没后悔花费这么多代价将这玩意搞到手,因为这玩意对自己有威胁,若是落入他人手中,难保哪天晃神下被敌人找到心灵漏洞给偷袭了,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安全。
以他现在接近天仙之躯的身体强度,在这方世界乃至整个东荒都少有存在可以威胁到他的安全,哪怕是回到外界,受到神魂弱小的掣肘,身体力量大半发挥不出,他凭此也可以短暂力抗封神阶。
但由于早年种的因,他心灵漏洞明显,若是先被这玩意给来那么一下,就是个普通超品都能轻易干掉他。因此陈安心中计较,哪怕将它毁掉也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
小心的将紫灵元魄收起,陈安不禁转首看向韩月灵逃离的方向,那一部分应有的收获自己还是要去收取的。
符之道,他倒没看到眼里,不然当初在昊天境中,姚琴在他身边时,他就有所行动了。武者不是不能使用符,只是没太大必要,天象武者一拳一脚都有紫符之威,武者使用符,无异于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所以他所欲者,不过只是言咒之术而已。
陈安脚下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操纵着气力变化,他直接向着韩月灵等人逃离的方向飞逝而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师门传承
飞行六七里,陈安眼见前方一片区域为阴云所笼罩,不禁眉梢一挑,这是又遇伏了?
夜魂这魔头还真是谨慎到了极致,甚至都考虑到自己可能会失败的情况,还留下这一暗手,若其不是妖魔身份,陈安都想将他招揽了,并入自己的三镇麾下。
陈安在那阴云附近的林中落下,身形入穿花蝶影,几步间就进入了阴云的笼罩范围,看见了韩月灵等人。
还好,他刚刚收拾夜魂没费多少功夫,韩月灵、公孙晟以及沈良三人都还是全乎的,没有一个掉胳膊少腿。
陈安又看向他们的对手,那是一群小妖魔,领头的也就怨女千冥的层次,不过却有一异怪相伴,这异怪本体便是这笼罩一片地域的阴云。
陈安进来,这阴云自然有着感应,可惜身为异怪多半没有理智,不能给那群妖魔示警。
领头的鬼首妖魔对阴云也不过是仅能驱使,完全得不到它丝毫反馈,当然也就不得而知陈安的存在,还在阴笑着大放厥词:“桀桀桀,韩仙子真是厉害,竟然能从夜魂大人的手上逃脱。可惜你没想到吧,竟还有我们这帮伏兵。”
韩月灵面色越加苍白,显然是带着两个人飞遁,消耗不小,她闻言也不答话,只是紧扣五张白符,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休息,她现在连使用紫符的能力都没有了。
“韩仙子,想必现在这个时候你也应该油尽灯枯了吧,不如束手就擒吧,我们圣族一定会给你一个妥善的待遇。”
鬼首妖魔还在胡说八道一气,但内心却紧张无比,若不是顶了一张鬼怪脸,这时都恩能够流出汗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韩月灵能从夜魂那大妖魔手中逃脱,本领绝对是通了天了,他一个小妖魔当然是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这一幕让陈安暗自叹息,若东荒的妖魔能有这些家伙一半的智商,估计十二连城早就成了六连城了。不说其他,只需要绕道古城邦,反攻西方五城,就够十二连城喝一壶的,封神阶不出,半壁江山都将不存,在寻找解救东荒的方法上,十二连城的人绝对比神裔更积极。
可惜啊,那些家伙给面前这货提鞋都不配,就只标榜自己为“圣族”这一点,他们就做不到,十二连城的人类喊他们是妖魔,他们就自诩为妖魔,也是怪不得大家从来都只当血妖潮是麻烦,而不是祸患了。
鬼首妖魔还在絮絮叨叨的劝韩月灵放弃抵抗,在他想来,只要能撑到夜魂大人归来怎么都不算错。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夜魂可能永远也不会来了,所以陈安也不准备在这继续浪费时间陪他们等下去。
他退后一步,就出了阴云笼罩,阴云的束缚之力于他而言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被他轻松摆脱,甚至都没有引起场中之人的察觉。
脱离阴云笼罩范围后,陈安手掐法诀,捏了个驭风术,他最终还是准备扮演成紫霄剑宗的弟子,否则一个突兀出现且身份不明的人不止引人怀疑,还很引人注意,全然不符合隐藏幕后,使妖魔做炮灰的人设。
其实本来他也是无所谓,但自从听说仙山上有六位元神镇守,心中就开始有点打鼓了,觉得该猥琐还是应该猥琐一点,该有的遮掩还是一点都不要落下为好。反正一本紫霄真法也被他给翻烂了,扮演紫霄剑宗弟子是一点也不吃力。
手中捏着那驭风术,心中估量了一下阴云的体量,觉得可能会有些勉强,于是以力的方式进行解析,这驭风术的基本构造立刻增强了十倍。
他却是不知法术与单纯的打出一拳不同,这是撬动天地自然的回馈,一分力可当十分用,把其法术构造增强十倍,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因此当他的“驭风术”脱手时,恐怖的龙卷风暴瞬息形成,比韩月灵之前洒灵符造成的法术风暴还有过之,完全就是遮天蔽日的天灾景象。
擦,陈安暗骂一句,他一来是经验太少,二来是元神跟不上身体素质的成长速度,对力量的把握不能做到绝对精准,法术这玩意又是一个小失误就能谬以千里的情况,于是就成了这等景象。
这玩意过去,阴云中还能有活人吗?
措手不及下,陈安唯一能做的就是伸手去拦,也就是他身体强悍,如此恐怖的法术被他一掌下去拍散大半,但就是剩下的程度,依然瞬息之间就撕裂了眼前的阴云,那异怪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随风消失的涓滴不剩。
逸散的风暴还在前行,把猝不及防的韩月灵一行,连带着满脸愕然的鬼首妖魔一伙全都抛飞了出去。
陈安心肝一颤,抢前两步也钻入了风暴之中,硬顶着恐怖的风压,看准韩月灵公孙晟沈良三人一把拽了过来,带着他们脱离飓风,稳稳地落在旁边山崖上。
剩下的妖魔们就没这好事了,有的被吹到远处山壁上成了肉饼,有的被抛飞后又摔落在地上做了浆糊,还有的直接在飓风中就被撕成了碎片。鬼首妖魔也不知被吹到哪去了,但想来就算能得幸存,也不敢再回来了。
于是陈安把被风压震晕的三人放在山崖岩石上,自己到一旁尴尬地等他们醒来。
这和他预想的剧本完全不同,按照他的设计是准备施法把阴云吹散后,闯进去与鬼首妖魔等怪物大战一场,最后假做不敌,再带着韩月灵三人遁走,土遁术他都事先预习了一遍,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是想低调来着,奈何实力不允许啊。
等了一会,三人中最先醒的竟是公孙晟,还是他皮糙肉厚,或者说他本就不凡。陈安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体内的煞气已然开始活跃起来,差的只是一个激活的引子,心中不禁有了些想法。
第二个醒的毫无意外的是韩月灵,她受此一难更加虚弱了,不过警惕心犹存,睁开眼就按住腰间的符囊,紧张地看向四周,待看到先醒的公孙晟和陈安时,明显心中一松,却又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拿那双似会说话的大眼睛瞅着陈安不语。
公孙晟沈良二人一味逃命,都昏了头了,可她没有。
她从夜魂那逃出时,最后一卷,连岳冉的尸体都卷走了,却偏偏没有卷到陈安,当是不及细想,只以为对方乱跑,没赶上趟,还为他默哀了片刻,但现在对方完好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就不免有些奇怪了,是个人都不能释疑,
要不是能感知到对方确确实实是人,韩月灵的符就已经出手了。
陈安眼珠一转,继续按设想好的说辞道:“韩师姐,重新认识一下,在下紫霄剑宗弟子君月一,这厢有礼了。”
道门是一家,师兄师姐多为敬称,陈安如此称呼不算错,至于君月一的报名,还得追溯到大乾的户籍制度,还是他早年心血来潮惹的锅。如今他这样通名,不过是为了省去一分麻烦,崇日是只知君月一不知陈安的,若日后自己需要他为自己的身份背书,也能够省点事情。而且被人喊的多了,有时他也不愿分辨了,又回不去大周,叫什么名字不是无所谓么。
韩月灵闻听这份言辞,心中再次一松,却也没有全信,依然冷冰冰地道:“何以证明。”
陈安毫不犹豫的抬手一招,一柄紫光电剑迅速成型,如切豆腐一般,将一块岩石一分两半,磊落地道:“身份铭牌可以造假,这紫霄神剑传承却不能伪作。”
紫霄神剑是引九霄真雷凝聚紫光电剑,形成剑阵以对敌的技法,乃紫霄剑宗核心功法,凡得传者皆紫霄剑宗正统嫡传,普通外门内门弟子都学不了。
其实陈安也是不会,他虽得到紫霄真法典籍,可这种涉及高级阵纹排列的复杂玩意,还真解析不了,顶多只能引动紫电凝聚一把剑型而已。不过他这认真看过紫霄真法的人都不懂,韩月灵就更不懂了,拿来糊弄一下也不算错。
果然,韩月灵对紫霄神剑不是太清楚,或者是被陈安一脸理所应当的正气给骗了,点头道:“如此,多谢君师弟相救了,不知君师弟此来何为?”
这还是试探,不过陈安也不在乎,他说的都是实话,秋尘老道代师收徒,自己不要脸一点绝对算是紫霄剑宗正统嫡传。
于是陈安冠冕堂皇地回答道:“师门派我往东海行要事,途中偶遇师姐,为了不泄漏机密事,无奈托庇于师姐身边,还望师姐原谅则个。”
他托言师门机密事,韩月灵却是不好再问了,只能转而道:“无妨,大家同属道门本就该守望相助。对了,不知师弟师承何人,或与家师有旧。”
陈安眼珠一转,本欲诌个传承,但自己堂堂正正的为啥要行那鬼祟之事,因此直言道:“我为秋尘师兄代师收徒,拜入紫霄剑宗门下的,师姐或有不知。”
说完这句他就等着韩月灵继续追问或质疑,却见对方面现古怪之色,却终究没有继续开口再问。
第四百二十七章 煞气污染
陈安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妖魔随时会侵入中原,道门势弱的时代,所有门派都有自己的危机意识,门中多有隐脉流传,也就是独立于掌门嫡系之外的另外一个预备体系。
这种设置在正一派玄真观相继没落消失后,就成了各大门派中的常态,作用就是为了防止主脉绝嗣,传承断绝,香火不继的情况发生。
韩月灵本身就是玄天正宗的隐脉传人,与其兄长韩月山分属明暗,一者在前撑门面,一者隐于幕后为保万一。
所以陈安说他是秋尘老道的师弟,韩月灵只是诧异于紫霄剑宗准备的够早,却没有怀疑陈安的身份。
她面色古怪的原因更多还是诧异于陈安的辈分够高,面对秋尘老道就是她师父都要尊称一声师兄,秋尘老道的师弟,论资排辈她怎么也得喊声师叔。
不过以她的骄傲看着陈安这个少年人模样的家伙,“师叔”两个字又怎么喊的出口?
好在道门是个松散的组织,各门派间传承独立,就算她与陈安平辈论交也没有人会深究她什么。
只是看她面色古怪,不言不语的样子,陈安却有些拿捏不准,这是信了还是不信?总得有个表示吧,这么不尴不尬的是什么意思?
“呃,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上路吧。”
最后还是陈安开口提议了一句,总算是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氛围。当然这还要感谢正悠悠醒转的沈良,话说他醒的也是够快,按道理来说,受外界刺激,身体应激机制启动,没人去唤醒的话,起码能让他睡上半天。
“好。”
韩月灵点了点头,不知道那些妖魔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但看他们对公孙晟的态度,多半不会轻易放弃,还是早走早好。
于是他们和公孙晟一起带上还有些迷糊的沈良,选定一个方向,就再次急切的赶起路来,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在古道旁,找了一处可以宿营的开阔之地。
因为从顾家出来的匆忙,大家都不及准备干粮,所以路上陈安随手打了两只野兔,剥皮去毛烤在了临时生起的篝火上,算作晚餐。
他一边烤着兔子,一边隐晦地观察起其他三人。
韩月灵伤势不轻,此时歇下就立刻入定调息;公孙晟坐在她旁边,沉默寡言,面色郁郁;另一处沈良面上还有些恍惚,一边神思不属地拾着干柴,一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思。
陈安目光依次掠过前两者,最终投注到了沈良的身上。
韩月灵重伤,没什么好说的;公孙晟的反常则是体内煞气即将爆发,彻底妖魔化的前兆,这也是陈安所掌握的情况;至于最后一个却让陈安不禁升起一丝兴趣。
煞气的污染么?
连番的大战,法术能量不断逸散辐射,对于沈良一个普通人来说确实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这种影响可能在西域仙门的修士身上不会明显,但在这方世界,力量本质的表现形式是煞气,甚至道门仙法仙诀施展所需的生生造化之气也是煞气的一个变种,这就有些问题了。
煞气本身拥有极强的污染特性,在这一点上与渊海残存的魔气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这整个一个世界和东荒大地都是煞气魔气污染出来的结果,妖魔的本质就是这种污染所衍生的产物。
普通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体质本就存在一个临界值,再被法术逸散的煞气污染这么一下,难免不会产生一些异变,沈良之前被飓风吹晕,强行摆脱身体应激机制迅速醒来,以及现在这个蔫蔫的样子都是最好的表征,表示异变已然开始。
真有意思,也不知道他最后是会异化为妖魔,还是会拥有修仙天赋。
陈安如此想着,手中的兔肉已经考的焦黄。
“先吃饭吧,吃完饭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陈安起身把手中兔肉分成四份,配了几个烤的略显脆硬的馒头递到其他三人手中。这些是之前遗留,大有县城都玩完了,哪还有能给他们补给的地方,若是明天找不到城镇,他们就只能餐风饮露了。
再次瞥了一眼蔫蔫的公孙晟和沈良,陈安轻轻地坐到了韩月灵的身边,咬了一口馒头道:“师姐也是去东海公干吗?”
韩月灵下意识地张口想回答,却忽然想到陈安白日里对自己试探的应付,立时改口道:“对,赴东海行要事。”
陈安脸皮够厚,似乎全然没有听出韩月灵话中之话,只在心中道了一句:女人就是小气,便转移话题道:“韩师姐对夜魂所言有什么想法?”
韩月灵面色一沉,她刚刚也就是重伤之下,道心不稳,发了句嗔,现在说道正事,不由凛然地道:“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亲回宗门验证一下,才能有所论断。”
她这次实际的任务是去东海查看仙山踪迹,当然这并非是要韩月灵真找寻到仙山所在,不过是作为一项出师前的历练任务,重过程不重结果。其实这也是道门弟子的日常,对仙山踪迹的追寻,不止是妖魔,道门也从未停止过。
这本是一项简单轻松的任务,只是她途中遇到公孙晟发现异常,突发奇想要地将他带回宗门,后者苦苦哀求,要回家辞别老母,韩月灵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同时也想着顺道完成任务,使得这次历练不留遗憾,于是才有了这趟行程,可没想到会生出如此多的波折来。
陈安眼神闪烁,他倒觉得夜魂所言有七八分可信,因为这正是他和崇日所计划的事情。于是迟疑道:“看夜魂的所为,妖魔的行动,我觉得其所言八成为真,还是应该小心谨慎些好。”
韩月灵剑眉一蹙:“师弟有什么建议?”
“先去东海找镇海观的师兄们确认一下,再回宗门查看,或许稍显稳妥些。”
韩月灵一怔,旋即颔首道:“老成之言。”
道门发展至如今,已然在此方世界遍地开花。天下无数道观,就是道门的触角。
而要论道门的本体,却是有着三处地方:一者自然是各大门派的山门,那是传承根基轻易不能放弃转移。
二者则是大梁王朝的边疆前线,近些年妖魔势力抬头,支使蛮夷不停的入寇中原,各大门派为做应对,纷纷在前线建立第二宗门,以期第一时间就能支援到位,守护山河不灭,时移世易之下,门派的中心渐渐偏移于此,而原本的传承之地则变成了培养新秀,安置隐脉的地方,甚至很多地方的山门都变成了隐秘之地,对外一律是边疆的第二山门。夜魂所言的道门崩溃,其实指的也是这第二山门。
至于第三者么,便是陈安所言的镇海观。
那算是整个道门的祖地了,是当年各大派见到仙山,获得传承的地方,后来为了继续查探仙山踪迹,道门于此设立道观,以期能再次见到仙山,从上面获得聆讯。
同时那里也是道门的退路,若有朝一日,中原沦丧,道门众人当退守此处,期待仙山再次救世。
作为道门的三处根本之地,相互之间的联系必然紧密,若是边境有消息,镇海观应当第一时间就能收到,所以先去那里探知消息和孤身回宗门查看比起来,多半还是前者稳妥一些。
三言两语之间以同仇敌忾之情拉近了与韩月灵之间的关系,陈安又咬了口兔腿,终于暴露自己的真正意图道:“对了师姐,前时见你所用的言咒之术似不是玄天正宗功法。”
韩月灵正心忧门派前途,闻言也没多想,随口回答:“那并非玄天正宗功法,而是我偶然所得的派外别传。”
说完她才好像突然反应了过来,微一沉吟从怀中掏摸出一块玉佩递到陈安手中道:“就是这枚玉简中记录的一些东西,我反复参悟,略有所得。师弟若感兴趣,不妨拿去观摩一二,若有所得再还我便是。”
陈安一怔,从未想过事情竟如此容易,直接就能从韩月灵手中获得想要的东西。这种涉及传承功法的事情,不应该都是敝帚自珍的吗?就算不涉及门派机密,也有法不轻传的道理在,如此随手给人,且还是个道左相遇的陌生人,如此作为也太草率了吧。
天生疑心病重的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功法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转念一想以自己的见识,纵然有什么问题也当能发现了,韩月灵没必要且没立场在这上面诳自己。
因此这功法多半是真的,那她这么做就有意思了。
陈安一瞬间联想到了很多,比如道门如今的形势,可以用危如累卵来形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实在没有敝帚自珍的必要,在韩月灵的立场上看来,若自己真能参悟出些什么,那也是对整个道门有利。
且此乃派外别传,韩月灵如此做也不算是泄漏宗门秘法,算是一举两得。
但这些好事怎么会都被自己给占了,陈安心中警醒,这其中或许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比如背后大能对一些事情的安排,推动。
第四百二十八章 异变开始
到此就不能深想了,还和以前一样,所处的位置太低,根本看不到大能的所见,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谋划是什么,就更谈不上反抗了。
怎么反抗?事情的一切发展都有可能是对方想要的,除了顺其自然,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因此陈安迅速调整好心态,坦然伸手接过玉符道:“那真是谢过师姐了,若有所得必不吝分享。”
“师弟言重了,大家本就应该守望相助,相互扶持。”
韩月灵客气了一句,她自是不知陈安所虑,但却蕙质兰心,有自己的盘算。
陈安先前所思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则是面前的便宜“师弟”来路不明,她眼下又身受重伤,就算对方的身份是真的,也不能全然相信对方的人品不会起贪念。与其寄希望于对方是个好人,不如做的坦然点,反正又不涉及师门秘要,就是给予对方也没什么不妥,考验人性远不如让对方承情。
她看起来初出茅庐,可却不是真的小白,一些人情世故,心中自有一本账,只是天生性格使然,一门心思都在修炼上,不屑于理会这些琐事罢了。
解决了手中的食物之后,韩月灵再次沉静入定,继续调息修养起身上的伤势。
陈安静默了片刻,抬头看了一眼精神依旧恍惚的公孙晟和沈良,目光闪烁,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起身回到篝火旁参悟起新得来的玉简。
有过昊天境的经历,他自然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玩意,轻轻地将之贴在额头上,神念延伸触及,读取其中的内容。
因为这方世界的压制力量存在,神念的利用极差,也就勉强能读读玉简中的内容。
不过这已经足够他判断出,玉简中所记录的真言术并非都天玉律,而是这部绝世神功的衍生功法。
得知这一点,陈安不仅没有失望,反而相当兴奋,都天玉律作为真正的绝世神功,其衍生功法也至少是伪绝世的级别。
而伪绝世是个什么层次,看看大乾的十方巨擘,十七世家这些顶尖势力就能知道。
实际上从人皇创世至今,历经岁月蹉跎,真正的绝世神功失传的失传,遗失的遗失,现今已是一部不存,仅仅只有只言片语以遗后人,供其瞻仰前辈风采。
世面上流传的绝世神功多数都是那七部功法的再传,历代惊才绝艳的武道大宗师们,发掘参悟古代遗迹中绝世神功的只鳞片爪,据此创出属于自己的绝世神功,并以此作为立派之基,传承千载,形成了现在大乾的顶尖势力。
而能作为顶尖势力传承基石的功法有多珍贵?
别的不说,但可以肯定的是比陈安之前所获得任何功法秘籍都要强出正正一个层次,至于他自创的寒炎两极功、元磁御兵、百炼神兵谱之流更是比也没法比。
所以陈安捏着这部伪绝世神功,心中的激动可以想象。
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绪,陈安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这部伪绝世的内容之上。
传言都天玉律总结了天地运转的十二道真言,通过把控这十二道真言,可以干涉到天地法则的运转,改天易命,逆转生死也不过是等闲之事。
而这玉简中的功法,自是没有这么逆天,只是以此为灵感,重现道家九字真言的神奇。
说是武功,更像是一种仙术,这也正常,人皇创世后,武道兴起,但仙道依旧是主流,到了如今仙武基本不分家,除了根基道路不同外,对敌手段基本都差不多。只是仙道更依赖于外物,比如法器符阵法,而武道更注重于武者本身的神通。
陈安对这功法本身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他已然在自己的道路上走了很远,临时改换功法得不偿失,没看韩月灵也仅仅只是借其术不修其法么。他所重视的是言咒之术对天地至理的诠释,想要借鉴其法,完成用力对真意法理的解析。
这或许就是一个以力证道的过程,当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以力证道。
清宵夜半,陈安缓缓睁开双眼,经过简单的参悟,他对这真言之法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还有些关键点不能吃透,毕竟是伪绝世神功级的存在,哪是这么容易就能练成的。
不过他到底是“郁教习”**出来的人,眼界见识都非凡俗能比,相信假以时日,参透不难。只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因此才结束修炼,醒了过来。
先抬头看了韩月灵一眼,发现她行功正到关键时刻,如人熟睡一般,当不会注意周围的情况,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两人身上。
沈良就在他左手边,也蜷缩在篝火旁,此时已经进入熟睡状态,梦中似有梦魇侵扰,眼皮颤动,嘴唇哆嗦,面上有些惶恐近乎扭曲之色。陈安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他现在应该是正处在煞气改造中,最后能成为什么模样还要看他自己的运数。
不过于陈安而言倒是多了个有趣的,可以研究的对象。这个研究对象以后是切片还是养殖,有待于日后跟踪调研,深入探究,至于现在,还不是重点,先放养在那。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更多的是落在独处于角落处的公孙晟身上,这家伙与沈良外在表现出的样子差不多,蜷缩在地,浑身颤抖,面色惶恐扭曲,可内里却与沈良完全不同。
没有煞气改造,因为他本身就正在向煞气聚集体转变,渐渐失去人的特征。除了外貌还是个人样外,内里已经彻头彻尾变成如红衣那般的灵体状态。相信现在就是有人拿刀捅他一下,伤口中流出来的也绝不是红色血液。
“契机?”
陈安口中念叨着,却没从乾坤囊中拿出紫灵元魄,而是在指尖凝聚了一点血煞阴罡。
紫灵元魄可以,那血煞阴罡应该也可以,而且用血煞阴罡的话,一切将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不论是妖魔还有什么隐藏手段,或是崇日反水,自己都由于足够的手段掌控局面。
又看了韩月灵一眼,见她已然深度入定,周身气机内敛,便也不在犹豫,一弹指,那点血煞阴罡立时化为一根细线射入公孙晟眉心。
公孙晟浑身一抖,猛然睁开双眼,竟有猩红色的血芒在他眼中乍现。
“吼……”
一声几近野兽般的怒吼声自他口中呼喝而出,一阵奇妙波动在他身上出现,这一刻他彻底褪去了人身,化为了一个身高三丈上下,浑身燃烧着猩红色煞气焰光的恶鬼。
“啊……”“噗。”
沈良,韩月灵受此影响,一个惊惧醒来,一个被打断行功重伤吐血。
“韩师姐,你怎么样?”
陈安演戏上瘾,假作同样被惊醒,一步跨到韩月灵身边,伸手将摇摇欲坠的她扶住。
韩月灵口角溢血艰难地道:“是煞源魔种,我早该想到的,你,你快走,去镇海观告诉他们,煞源魔种现世,要早做应对。”
“师姐,那你?”
“快走,我,我来挡住他。”
韩月灵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推陈安,她是有些骄傲,但还没有自大到不会审时度势的地步,认清“公孙晟”身份的时候,她就没再想过能镇压的了对方了。魔种的强悍,要比七大魔将还要高出一个层次,她就是全盛时期,也难以将之镇压,更何况是身受重伤的现在。唯有舍命一搏,说不定可以阻拦对方片刻,给这君师弟争取一丝逃命报信的机会。
陈安面色复杂,倒没有自作多情的以为韩月灵要为他舍身,而是对方那种濒死之时还记挂宗门的情怀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感触,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个可以为之舍命的信仰,自私其实也是一种痛苦。
“吼……”
“公孙晟”的这一声吼疯狂暴虐,却不再有痛苦的情绪在内,明显他的状态已然稳定了下来。没有理会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的沈良,他的一对凶睛直接盯上了这里威胁最大的韩月灵和陈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安竟从那溢满嗜血疯狂的凶睛中,看到了一丝迷惘和挣扎,其目标当然不是陈安,而是他怀中的韩月灵。
这?
还有身为人时的情感和意识?
陈安不禁想到了红衣,其实那家伙也是有理智的,只是更多是时候表现的像是一件没有感情的武器。
这可真是太厉害了,血煞阴罡竟然可以造化生灵,这到底是什么层次的力量?
要知道即便是夜魂那等魔将级的存在,其本质也不过是煞气污染的生灵,因此他们具备生灵的喜怒哀乐等情感并不奇怪,可红衣以及眼前的“公孙晟”俱都是魔种,是煞源,是纯粹的煞气造物,他们怎么会有感情呢?他们的感情来自哪里?煞气的赋予?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血煞阴罡拥有着造化之力?
没有驱动埋在“公孙晟”体内的暗手,陈安此时真的很有兴趣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凶戾的双瞳与韩月灵对视着,其中竟有着一分温柔,韩月灵也没再激动的劝陈安离开,只是呆愣地看着那面目狰狞浑身血红的恐怖恶鬼,似乎是读懂了它眼中之意,有些晃神。
第四百二十九章 道门秘辛
“吼。”
良久,“公孙晟”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吼叫,颇为人性化地抱着头冲进了道边丛林,消失其中。
跑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
陈安原本超然地看着这一切,可看到最后却有些怅然若失,自嘲般地摇头失笑:自己在这操纵观察他人命运变化,而自己的命运何尝又不是被幕后的大能操作观察着。
如此一想,心中自是有些意兴阑珊。
一切事情早已注定,无论做什么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事情,这种无力的感觉,可能是个人就会不舒服,乃至沮丧颓废。
迅速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自己境界还低,多想这些无益,想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就得不断的提高自身,天仙不行就仙帝,仙帝不能就造化,站得高才能看得远,看得远才能走的远,哪怕一直挣扎都不能超脱,也要死在努力的道路上,否则与脚下的烂泥又有什么区别。
不在想其他,陈安开始专注起眼前之事,对着怀中依旧有些晃神的韩月灵道:“师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韩月灵面色复杂地注视着离去的“公孙晟”还有些心不在焉,此时听得陈安之言,才强行收摄心神回道:“好,我们快走。”
陈安不再多言,背起韩月灵,扯上沈良,使了个御风神行的简单术法,就沿着古道一路向东而去。
……
紫霄剑宗后山,崇日带着笙箩一步一步地走到一座破败的祠堂之前。
笙箩仿佛怕惊扰什么,轻声开口问道:“崇日伯伯,这里是什么地方?”
神裔人少势孤,在东荒那个地方只能紧紧抱团,族人之间血脉相亲,笙箩与崇日序了辈分,崇日大上一辈,笙箩亲近点,喊崇日一声伯伯也不算错。
“祖师祠堂。”崇日目光中有一丝缅怀之色闪过,显然这个地方牵动了他不少回忆。
“祖师祠堂?”笙箩好奇地重复了一句,尽管一直生活在部落中,对门派这个概念不是很清晰,但也知道饮水思源是所有智慧生灵的核心,祖师祠堂之于门派,应该是重中之重,紫霄剑宗身为道门领袖,它的祖师祠堂,怎么会破败成这个样子?
好似知道笙箩在想什么,崇日又补充了一句:“曾经的。”
“十年前出了一场变故,这里就废弃了,祖灵全部迁到了本宗守护。”
笙箩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前山处燃起的烽烟,好奇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自上次别了君月一,崇日就带着她奔赴边境,在边境的道门驻地随意下了几道自毁长城的命令后,两人就彻底消失在道门的情报网络之中,直到今天才再次出现在紫霄剑宗的山门里。
只是他们的出现却不是为了拯救正在被妖魔们攻伐的紫霄剑宗本宗,而是被崇日带着直奔后山这破旧祠堂之地,由是笙箩才看着前山的战火有此一问。
“自然是为了再加一把火。”
崇日的声音中有一丝热切:“这里面封印着最后一颗魔种,是当年我和师父一起封印的。只要解开了它,妖魔们开启仙山所需的四大魔种将完全聚齐,到时候我们只要作壁上观即可。”
“四大魔种?”
“不错,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崇日面上有几分唏嘘,很有谈性地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当年妖魔乱世,着实搞出了一些名堂,弄得天下大乱,道门前赴后继去往扑火,甚至大小数十个宗门为此灰飞烟灭。也由此终于粉碎了妖魔的计划,把他们推出的魔尊毁灭,割裂成四大魔种,分别镇压。”
“这么多年来,妖魔不断搞事,为的就是将这些魔种释放出来,几次险些成功,不过总有惊才绝艳之士出手,将他们的谋划一次又一次的粉碎,魔种也被封印了一次又一次。”
“我一直以为,妖魔不过是为了与道门对抗才如此作为,直到前不久听了师父的一些话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家伙的所为是另有目的,其目的就是寻找他们失落的圣山,也就是我们所言的仙山。”
笙箩领悟能力极强,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魔种就是开启仙山的关键所在?”
“不错”,崇日点了点头,面色复杂地道:“它们当年搞出的魔尊就是开启仙山的钥匙,只是被道门的高层给分割成了四把,它们的目的其实一直都只是开启仙山,与祸乱苍生无关。”
笙箩奇怪地道:“道门不也是想要找到仙山吗?为什么当年要把唯一能找到仙山的线索毁坏呢?”
她是知道道门有在东海之滨设立镇海观的,其职司就是寻找仙山的线索,现在妖魔处有仙山的线索,为什么要将之隐瞒呢?
闻言,崇日的面色更加复杂,甚至都有些扭曲,不过对待笙箩和对待陈安不同,这是真正的自己人,于是他知无不言地道。
“这是只有道门真正的核心才能知道的秘密,甚至因为当年组成道门的几个门派相继没落,这个秘密几乎变成了无人知晓的秘辛,师父这次可能是算出了此行的不顺利,才提前将之告诉给我:道门的前辈们发现修者的法力和妖魔的煞气同出一源,似乎都是来自仙山之上的力量,那里不止是我们的仙山也是妖魔的圣山,妖魔和我们的本质竟是一样的。”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掩饰住情绪中的波动,才迎着笙箩好奇的目光继续道:“这个消息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天下人会怎么想?所以前辈们为了隐瞒这个消息,以之为绝密,只有各大门派的主事人才能被告知。如此这些年下来,真正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可能都不超过五指之数。”
“至于仙山,能找到它固然可喜,可若让妖魔占得先手,却是道门不愿看到的事情,于是抢夺妖魔的钥匙,便成了道门的使命,而道门除了私下里研究那钥匙中的线索外,对外还美其名曰阻止妖魔灭世,以维持自身超然的存在。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世俗王朝对道门凌驾于其上是一种怎样的厌烦,千方百计地拖后腿乃至撕破脸皮阻断其补充新血的途径也要将其削弱,最终使得道门失去了对妖魔的优势,无法制衡渐渐势大的妖魔势力,甚至都分不出力量去镇压魔种。”
“师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毁去灵吉山的魔种,彻底断了妖魔的路径,可却中途出了意外,才陨落的。”
笙箩听到这,面色也开始复杂了起来,在族中时就听说过人类一些狗皮倒炉的事情,却没想在这方世界依然如此,甚至这里的人类王朝不惜干出自掘坟墓的事情,也要争权夺利,这真是不知该如何评价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笙箩又似想到了什么,好奇的问道:“崇日伯伯,你是怎么知道妖魔已经掌握了其他三枚魔种的?”
崇日沉吟了一下道:“魔种蕴含的力量强悍,想要封印之,必须因势利导。其方法可谓五花八门,比如借助山川灵脉,比如借助宗门气运,比如借助险地凶煞之气,再比如借助人体血脉之力,最近一次封印四大魔种的方法就是如此。”
“灵吉山那个,是师父去处理的,可惜中途不知出了变故,师父身死,生生造出了君统领身边的红衣,我虽不知君统领用何种方法将之降服,但上次与之交心后,相信他能正确的处理这件事情;寂静谷地那枚魔种是我亲自处理的,我当时是留手了的,只将之打成煞源,若一位妖魔将军愿意舍身,当能将之复原;而当年那个将魔种封印于血脉之中的正一派支脉传人,我也找到了他的后人,将其消息,以隐秘渠道透漏给了妖魔,尽管中间出了一些变故,被玄天正宗的那个小丫头打乱了计划,但相信以妖魔全族之力应对之,不难。”
“至于这最后一枚魔种么,就在这祖师祠堂中镇压,此时将之放出,妖魔当能彻底将四大魔种集齐,得到开启仙山的力量。”
说着,崇日不禁也扫了一眼前山那纷乱的烟火,面色有些不忍。
听了崇日的解说,笙箩恍然之余,又有些奇怪地问道:“崇日伯伯,你那位凡人师父,为什么不直接毁去这祖师祠堂中封印的魔种?而要舍近求远去往灵吉山?”
崇日心中一痛,想及先师平日里的恩惠,口中噎着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良久才斟酌着道:“师父一生的期望都是紫霄剑宗能够发扬光大,乃至替道门而代之。因此尽管在对待妖魔的态度上,是那样的无私无畏,可在内部的竞争上,还是有些小小的私心,想要将宗门镇压的这枚魔种留下,解读出仙山踪迹的线索,占得先手。”
笙箩有些无语,不明白人类都在想些什么。
崇日却及时调整好了心态道:“不说这些了,时候已然不早,还是尽快将魔种释放出来。”
说着他大步向前,推开眼前那扇破旧的木门,目光落在正对着大门的祭台中央那枚孤零零的隐晦牌位上。
第四百三十章 天下大乱
吉庆四年,天下大乱。
三帮四派五家之间的矛盾终于由隐晦的互相拆台攻,发展成了械斗血斗,大梁王朝隐藏的社会矛盾彻底爆发。
而恰恰在这个时候,蛮夷自北域寒铁关南下,侵入中原。
大梁内部动荡还不曾平息,仓促应战之下,自是不敌,只能节节败退。
同时,国内各地都有妖魔肆虐,一时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梁帝无奈之下,再也顾不得限制道门,拜道门领袖妙有仙师为国师,请道门力量干涉世俗,一者平定妖魔作乱,一者对抗蛮夷入侵。
可奈何妖魔中突兀出现红衣妖魔和鬼面妖魔,在他们的带领下妖魔军团实力大盛,连破道门十六处根基之所,玄天正宗、紫霄剑宗山门相继告破,整个梁国北方全部沦陷。
而此时陈安正带着韩月灵和沈良混在一只难民队伍中,沿着古道向东海之滨的济海县行进。
一路上,随着大量难民的汇入,各类消息纷沓而至。
“三帮四派五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只是这次爆发的似乎真不是时候。”
听到“道门领袖妙有仙师”这几个字,韩月灵终于确定了当时夜魂没有虚言欺诈,道门确实是出了大变故,她本就重伤之下的精神状态越发恍惚。
“他们的矛盾么,也未必不是妖魔从中挑唆,只能说妖魔蓄谋已久。”
陈安出言帮着分析了一句,心中却不由想到当初“戚全友”之事。
那件事情表面看来,当是五家从中作梗,挑拨三帮和四派之间的关系,可实际上妖魔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从“戚全友”处就能窥见一二。
那时尽管因为红衣的因素,有妖魔追踪,算是特殊情况,但看其他人的反应表现,明显“戚全友”这个丹劲宗师的名号在绿林道上响了不是一天两天,他如此轻易的就给妖魔扮演了,这伏笔埋的可算是深远异常。
且这个事件又未尝不是整个大梁王朝各地局势的缩影,日积月累下三帮四派五家之间的矛盾怎能不彻底爆发。
怪只怪大梁政局太过复杂,五家为朝廷正宗,却有三帮四派桀骜不驯自成体系。
这种构成比之城邦体系还不靠谱,关键时刻怎能不让人有机可乘。
或者都不说妖魔在其中的作用,光世俗王朝本身排斥道门的做法就有问题。
他们自己内部斗的不可开交,还定下凡不知仙,仙不临凡的铁律,竭力掩盖道门的存在以愚民。
这在太平年岁还好,甚至中央世界的大乾王朝就是这么干的,本身世家门派矛盾严重,还竭力淡化西域仙门的存在。
可这些须得建立在强大的国力支持上,自己本身就是一坨翔,还怕别人来舔两口的心里,怎能不出问题。
妖魔的作为不过就是催化这一过程而已,甚至他自己和崇日所为也不过是因势利导,大梁早晚要出问题,不差自己等人这一下。
看着身边这些难民,陈安心中半点涟漪未有,当初在大周海州投个毒都忐忑不已踌躇良久的心态早已不复。经历良多,自然也认知良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势的变化从来不是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当年海州之事其实是皇权与地方政权的矛盾,且所谓皇权所代表的也不是一家一姓一人,而是整个天下人的利益,他们需要中央集权,需要将海州收归中央,划分郡县,获得更多权利,同时,也需要废除藩镇废除土地兼备,缓解土地压力。这是才是大周大势,吴王看不清大势,合该他死,虽连累了不少民众,但身在局中也不算无辜。
大梁现在这情况,究其根本原因是体制本身的错误,需要破而后立,先将其彻底打破,再从根本上建立先进的制度,这就是大梁的大势,自己等人的存在不过就是起到个推动的作用,杀再多的人,破坏再多的城池,于此方世界也是有功无过。
昆仑书院中关于经注章史的学习,让陈安视野更为开阔,对之前一些经历也有一定的反思,现在的眼界认知远非齐辈可以比拟,从前所谓的心结,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少年时期的烦恼,真正站在一个很高的角度回头再看不过等闲。
“妖魔,”韩月灵看着周围衣衫褴褛的流民,面色复杂的念叨一句。
陈安是看透了,她却没有,在她看来,眼前的景象无异于人间惨剧,心中纠结不忍,却又无力回天。
“韩师姐,还是快去镇海观,联系上宗门再做其他打算为好。”
陈安开口劝了一句,心中却打定主意,沿着古道到了济海县就撤,可不能去趟这趟浑水,和崇日一样,悠然隐于幕后看大戏才是正途。
韩月灵脸色依旧苍白,这次她受伤极重,若不是一路有这位“君师弟”护持,可能根本撑不到现在,闻言点了点头:“一切听师弟安排吧。”
……
陈安却不知,他以为心态悠然的崇日,现在心中的纠结不比韩月灵少多少。
施法破了那灵位中的禁制封镇,看着其冉冉升起,飞向前山,崇日的面色复杂无比,能不能想通,看透与否,都与修为无关,只和经历的世事相连。
在崇日看来,秋尘老道于他有恩,不止救他性命,还传他道法,让他能够在这个不友好的世界中安身立命,且他也确实继承了道门的意志,守护着天下苍生如此多年。
现在的作为不仅否定了这些年来自己的努力,还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背叛,背叛了师父,背叛了师门,背叛了人类阵营,甚至是背叛了自己,哪怕自己有苦衷,哪怕自己另有目的,哪怕此妖魔非彼妖魔,背弃宗族助纣为虐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因此他心中的痛苦绝非常人可以理解。
“崇日伯伯,你……”
笙箩有些语塞,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我没事,”崇日摇了摇头,半点情绪不漏,像是回答笙箩,又像是在坚定自己信心地道:“宗族万余年来所受的苦痛,家乡那可悲的景象,在我心中比这一切都沉重的多,我尽管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但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本。只要能解除东荒的异变,解除部族的诅咒,我崇日哪怕沉沦九幽,永世不得超生,也誓死无悔。”
远处,黑红色煞气团形态的魔种越飞越高,渐渐飞至前山之上,顿时又爆发出一轮激烈的争夺,法术灵光直冲天际。
不过,没有悬念,那团煞气样的魔种最终还是被一个红色身影收在手中。
那红色身影在空中定了片刻,似有深意地向崇日的方向看来。
崇日与之对视片刻,才偏头冲笙箩道:“去东海吧,等待仙山开启,到时还有一场恶战。”
说完,与笙箩一痛径直向着山下走去,片刻之后就消失在山道之上。
远处,火妖魑缓缓腾空,升到红衣身边,恭敬地道:“圣主,这圣胎来的蹊跷,会不会有诈?”
红衣收回目光,看了魑一眼,竟开口说话道:“我们的目的只是开启圣山,与道门争斗的输赢没有意义,圣胎为真即可,其他不必理会。”
“呃,是。”
红衣又看了手中的魔种一眼:“这圣胎还未孕育,我们等不起,你融合吧。”
魑一怔,接着一种极度虔诚神圣的表情在面上绽开,他塌肩躬身,小心地从红衣手中接过那枚魔种,同时应声道:“谢圣主栽培,魑必不负使命,承载唤醒圣山大任。”
……
三日之后,陈安一行终于来到了济海县。
这里本就距离大有县不远,若不是韩月灵受伤,大家行路又谨慎,早就该到了。
来到这里后,陈安自是不会再随韩月灵去往镇海观,与残存的道门众人汇合,他的身份经不起深究,盘问起来又是麻烦,除非崇日愿意为他背书,可现在崇日早不知跑哪犄角旮旯蹲着去了。
所以陈安找了个理由说要送沈良回家,让韩月灵先去镇海观与师门汇合。
沈良一路上病病歪歪,十分不好的样子,陈安自是知道什么情况的,韩月灵却只以为他是惊吓过度,毕竟同行一路送他回家算是应有之意。可是心中又记挂宗门情况,因此陈安的提议正中下怀。
她现在伤势虽还没好,但行动却是无碍,与陈安约定镇海观见,又与沈良告辞一声,便向着县城外,镇海观的方向而去。
陈安目送她离开,才带着沈良选定一个方向而行。
他之后的计划很清楚,就是躲在一旁看妖魔表演,只等仙山现世,再与崇日联手找到血月刀的下落,完成最终的目的,拔刀。
其间唯一需要斟酌的就是躲在哪里的问题,镇海观是绝对不会去的,那里已经成为焦点一般的存在,去了就会被卷入妖魔与道门的争斗,脱身不得。
大隐隐于市,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躲在这济海县城中隔岸观火,因此手中的沈良便有了用处。
第四百三十一章 香火留存
与大乾的滨海城市不同,济海县比大部分内陆城市还要贫穷落后的多。
大梁王朝海运不昌,海贸不兴,整个济海县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渔获,可因为受交通的限制,这种渔获的贸易根本无法辐射较远州县,顶多自给自足,如此又哪能富的起来。
穷则思变,于是家家户户或出外经商,或做手工活以维持生计。
沈良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外谋生计的,好在他运气不错,不止没有如大多数同伴那样,或遭遇强人,或血本无归,还因为贵人相助大赚了一笔,就算当初在客栈中丢了货物损失不少,也还有极大的盈利。
前期的第一桶金足有八百两白银,他已经使钱庄寄回了家中,尽管走这个渠道,要抽一成的例钱,但却胜在安全,起码还有七百二十两能落到家人手中。
别小看这七百二十两,以济海县的经济程度,一户中等人家一年也许就三百两不到的收入,七百两银钱已经能够极大的改善家中生活状况了。
也就是有这笔安家费的存在,一路上沈良尽管经历多次恐惧绝望,却觉得后路无忧,很多时候都能够坦然面对一些事情。
当然能捡回一条小命那更是意外之喜,甚至每每想到这点,都对那离去的倩影和眼前之人感激不尽。
“仙师,前面过了陆九坊,大槐树下就是我家,这一路真是多谢仙师护持了。”
“无妨,”陈安摆了摆手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道:“同行一场就是缘,送你回来当是应有之意。”
“仙师高义,”沈良肃然起敬,躬身拜道:“实不相瞒,其实这次出去做生意很是发了一笔,除了丢失的货物和寄回家的银钱,在下身上还有三条黄鱼,只是缝死在了内衣之中,待我回到家后,寻一处方便的地方取了,尽数奉予仙师与韩仙子,以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陈安惊奇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很会做人啊,以这方世界的计算方法,一条黄鱼起码是七八两重,三条差不多是两千多两白银,那是二十万钱。这么大一笔巨款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家伙魄力不小啊。他这次出去发了这么大一笔财,看来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过这些钱陈安还真没看在眼里,在这方世界乃至大乾金银是货币,可在东荒,金银与石头无异,他要这么多金银干嘛。
于是面色不变地维持住高人形象道:“沈居士的心意,我与师姐心领了,只是黄白之物于我等无用,还请居士收起,日后或许会有所依仗。”
沈良还来不及感叹眼前仙师的高风亮节就被其最后一句话所吸引,疑惑地道:“仙师的意思是?”
上钩了。
陈安一边在脑海中重新撸了一遍计划,一边口中反问道:“这一路上,居士对所见所闻有何感想?”
沈良一怔,立时回忆起一路所见所闻,心中惶恐之下,长身一拜,颤声求助道:“天下大乱,妖魔肆虐,还请仙师教我该如何自处。”
陈安笑道:“居士心中已有决断,何须问我。”
沈良面色复杂,半晌才咬了咬牙道:“谢仙师指点,这趟回家就变卖家资,带着家人逃亡南方,妖魔之乱不熄就不再回来了。”
“居士真乃大魄力之人。”
陈安这句话夸的是真心实意。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说起来潇洒,可实际又有几人能下定决心,更何况是这种可能再也回不来的逃亡。
这时节交通不便物资匮乏,没有准备的迁徙很大的可能是死在路上。这也是为什么每有灾难降临还有这么多人死守家业不离开的原因,走不走都是死,还费那个劲做什么。
尽管世人都知道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但真正有那个魄力去挪的人却少之又少。不是亲身经历的人,真的是很难理解“故土难离”这个词语中承载的辛酸。以陈安之能,当初不也是想赖在平泽沟不愿离开,若不是广寒高家的一把火,他可能现在还安稳的生活在那穷山沟之中呢。当然,这其中还要排除自身命运轨迹被篡改的问题。
“其实居士也不用太过惶恐,或许可以学些傍身之技,用于路上,前路未必莫测。”
陈安目光闪烁,缓缓地道出自己的真正意图,前面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句。
沈良一脸诧异道:“傍身之技?”
他尚不知自己身体的变化,这些时日,只是感觉有些不适,身体总是提不起劲,还有些六神无主惶恐不安。在他看来自己只是第一次接触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受到了一些刺激,真正回归世俗,回归家庭就会好的,因此也未听出陈安话中深意。
“居士当初不还是向韩师姐打听修仙之事么?”
听得陈安旧事重提,沈良不由一愣,眼中有些光芒闪过,却转瞬即逝复归黯淡。
“那不过凑趣戏言,沈某自家知自家事,从小到大都是小富即安的性子,守好家门便觉满足,实在不敢妄自窥探仙途。”
他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思量,这一路厮杀都让他心有余悸,担忧有之,恐惧有之,因此对自己这曾经向往的事情有些望而却步。
陈安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斗升小民哪里见过仙魔斗法的惨烈,被那场面吓到也实属正常。
他也没有再劝,否则便显得他有些急切了,因此话锋一转道:“也是,仙路飘渺,难以揣度,像我等修炼经年也不见长生之径,所贪图者不过是些威力巨大的法术,以求能在这浊世之中挣命罢了,居士一眼就能够看透,不免让我辈汗颜。”
沈良一怔,他刚刚只是因为这一路的惊心动魄,有些惧意,本能的就想要远离这场是非。可陈安的话语却是提醒了他,如今浊世涛涛,天下大乱,哪里是躲就能躲的掉的?
可以想见,就算他有大魄力,愿意放弃济海县的产业,逃往南方,这一路上也不会是太平了。甚至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让他带着家人逃到南方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凭借着兜里的三条黄鱼又能安稳生活多久。
人生在世,所依所靠者不过是自己的实力而已,自身实力强了才能保护自己和自己想保护的人,一味躲避退让,身死不过是早晚之事。
久经事故,陈安最初的意思他当然能看懂,虽然不明白这位仙师怎么会对自己青眼,但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平日里想要得到这么个机会哪里能够,九成九还是托了妖魔乱世的福。
可他刚刚拒绝的彻底,现在反倒不好反口了,一时之间沈良面皮憋的通红。
陈安假意不见他的尴尬,边走,边闲聊般地继续刺激他道:“对了,记得沈居士家中还妻子高堂,不知令堂高寿?此去南方是否方便,若有不便处,尽管直言,能帮的,在下一定尽力,毕竟同路一场,缘分深厚。”
“仙师恩重,沈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良尴尬地客气了一句,又纠结了片刻,最后实在忍不住道:“仙师看在下有修炼的资质吗?”
“当然,”陈安仿佛全然不明白沈良话中之意,直白地道:“居士天赋超绝,灵慧十足,天生就是修道的好材料,只是因为年岁太大耽搁了,与仙途或有缺憾,但只要肯下苦功,练得一身除魔卫道的本事却是没有妨害。”
这当然都是屁话,陈安一路上都在观察他,发现他唯一的优点就是杂念较少,贪念不炽,虽深谙事故,但为人简单诚恳,所以终究没有被煞气乱了心智彻底沦为妖魔。不过他的身体已经彻底被煞气污染,拥有一些超凡特性,仙法仙诀上手将会极快,说他一句修仙天才或许有些过了,但说他有不俗的修仙资质却是没错。
说完,陈安又摇头叹息道:“奈何居士志不在此,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啊。”
“确实也是,修炼一途耗费良多,还未必能有什么所得,最终道果,也全看个人造化,还不如红尘一场来得逍遥,居士慧根深种,佩服佩服啊。”
他在这自说自话,却让沈良急的够呛,好容易等得他停下,才道:“其实沈某从小就对除魔卫道的修士憧憬非常,只是怕自己资质愚钝,愧对仙师期望,若是,呃,若是……”
沈良“若是”半天没有个所以然,陈安却是看出他心中所想。
他这个年纪早已熄了长生之想,也过了好勇斗狠血气盛时,只想炼个一招半式用以防身保护家人。此时陈安流露传法之意,他当然开心,可又怕被抓去当了道门壮丁,于是不免踟蹰。
“沈居士不用妄自菲薄,我等自有检验天赋的方法。其实这次也是在下唐突了,可眼看着河山沦丧,道门颓废,不免心忧,有心想要留下一段派外别传,若他日有变,还能有段香火可以流传,不至于使得正道绝嗣。”
陈安一副伤感模样,却让沈良肃然起敬,立刻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愧地道:“仙师高义,却是沈某小人之心了,若是仙师不弃,沈某愿拜入仙师门下,肩负传承香火的重任,为道门留下火种。”
说着也不管这是在大街上,冲着陈安就纳头拜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 俗世种种
三言两语就把沈良忽悠跪了,陈安却没有任何得色。走了这么多路,经历了这么多,若还不能把个普通人给忽悠了,那他这把年纪岂不是全活狗身上了。
手一挥止住沈良的下拜,陈安一派云淡风轻地道:“居士不必如此,我这也是私心作祟。”
“仙长心系天下,是沈某佩服才是,”在世俗就是个泥瓦匠的手艺都藏着掖着的,对方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毅然将这么重要的传承轻易给予自己,沈良自是感慨非常。
他立刻表态道:“沈某回家之后,立刻就焚香沐浴,斋戒三日,以承道统。”
这一路他虽经历不少,但对修真的理解还停留在戏文唱曲的阶段。
如此说话搞得陈安一,却没花费那功夫去纠正他,顺着他的话道:“事急从权,我这有一法诀,你先练着,若有所得再来寻我得传后续。”
“这,这也可以?”沈良是真不懂,但在他心中,仙长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自然可以,你且听着......”当下陈安就念了一遍紫霄剑宗最简单的五行灵咒。
他当然不是好心的想要真的给紫霄剑宗找个徒弟,而是有着自己的目的,除了想看看这煞气侵染改造的成果外,还有借着传授功法的说辞在沈良家借助几天,躲避接下来的仙魔大战的意思。所以给沈良的也并非是什么神功,而是基础法诀。
世间修炼皆是一般,功是功,法是法,功者,可练性命修真我;法者,可护持道身以御外邪。
按道理来说,功法本不应分家,一些神功要诀中都是功法配套,但若是硬要侧重之,则应以功为重,法为辅。
因为长生之途,境界层次都是由功决定的,练法仅是一些与人争斗的手段,于自身无有增益。
可陈安哪这么多功夫**沈良寻觅长生之途,反正其体内有着煞气打底,轻易损伤不了性命,当然是怎么见效快,怎么来。
一篇五行灵诀下去,再加上陈安的详细讲解,沈良立刻变的不一样起来,身上隐隐有法术灵光闪现,仿佛下一刻就能有一道灵咒打出。
看得陈安眼中有一丝惊异闪过,这煞气侵染竟然如此厉害,立刻就能让一个普通人有着道基铸就的程度。
不,从某种程度上说,沈良已经不算是个普通人了,若是普通人先不说这灵诀无法练这么快,就是其本身先天元气也无法支撑其将这法诀练成,可能在其修成之前就先把自己给练死了,哪怕这仅是一部基础灵诀。
所以很多入门的修仙者都要先练功,否则就是入了魔道,以损伤根基为代价,获得强大的力量,最终都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不过若那人根基不俗或干脆就是天赋异禀那就另当别论了。比如先天神灵和神裔,他们天生强大,根基深厚,不需要专门修炼性命就能施展一些威力巨大的法诀,拥有强悍的战力。
当然,有得就必有所失,他们因为这天生的格局而强大,也同样被这天生的格局所限制。层次境界都受天生所限,到达成长极限便再难存进。
这是一直锁在先天神灵脖子上的桎梏,同时也是其渐渐被人族所淘汰的主要原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沈良现在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虽不是天生,却是被异力强化了根基,法术法诀学得比谁都快,拿上手直接就能用,可也被限制了进步的可能,除非再大量吸收煞气,那时他的身体又未必能承受的了了。
所以他可以算是个没有前途的人,叫修炼者,不如叫异能者来得更加恰当一点。陈安也就是拿他来做个实验,实在是没有帮他破限的想法。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很快就穿过了陆九坊,正如沈良所言越过陆九坊,就看到了一棵大槐树,树下就有着一户人家,与顾家那等没落富户不同,这里的几间瓦房顶多只能算是薄有资财的普通中户。
离家数月将要归家,沈良面上抑制不住地显出激动之色,跨前几步上去叫门。
“娘,阿娴,我回来了。”
“良儿,是你回来了吗?”
片刻后,屋中传来回应,一相貌平平的三旬夫人,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走了出来,见了沈良,立刻抱在一块痛哭起来,用泣不成声的语调叙着别后离情。
陈安在一旁看着,心中感触,自己一直所求者可能就是如此吧,若是自己也能有一个家,有着等待自己回归的家人,什么武道登峰,什么长生久视都可以抛却不顾,一心只与家人平安一世,共享天伦,可惜……
这时沈良总算想起了陈安,连忙收敛情绪,向着自己的老母和妻子介绍道:“娘,阿娴,这位是君仙,呃,君先生,一路上若不是君先生几番相救,可能你们就见不到我了。”仙魔之事不好解释,沈良决定还是等之后再与家人细说。
沈母与沈良的妻子吕娴一听这竟是救命恩人,立时便让开门户,告罪道:“原来是恩公,真是怠慢了,快,快请进来,定要好好招待一番,以谢恩公大义。”
陈安连忙道:“两位言重了,在下只是适逢其会而已,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一边与两人客套着,一般在他们的指引下走进沈家门,如表面一般,沈家内里也无甚出奇之处,就是一户普通人家。
因为沈良的回归,和陈安这个“贵客”的到来,沈母亲自下厨,烹饪酒菜。
一会功夫就置了一桌饭食,都是一些家常小菜,虽不奢靡,却别有一番风味,让久未接触这些的陈安看得颇为眼热。不过他却没有妄自动筷,而是感受着饭桌上的古怪气氛,面色异样。
这一桌之上除了沈良这个一家之主,陈安这个贵客以及沈母沈妻外,竟还有一位女子,二八韶华,面容秀丽。
她并非沈良的妹妹,而是沈母给沈良新纳的小妾。
说来这事也是尴尬,沈良夫妇成婚七年,如今皆年过三旬还膝下无子,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可真是要了命了。
以前吧,他们一家三口勉强度日,沈母还未想其他,可前日沈良赚了一大笔钱,托钱庄寄回家中,沈家经济立时宽裕了起来,沈母不禁起了别样心思。
且事有凑巧,这段时间大梁妖魔肆虐,半壁江山沦丧,大量流民无处可归,卖儿卖女者甚重。,如此一女十数两白银就可购置到手。
于是性格与其子相当的沈母不禁雷厉风行地将这事给定了下来,钱“货”两讫,就只等沈良回来圆房,她好抱孙子了。
沈妻吕娴性格一向柔顺对此不止无心阻止,还颇为自责,只是任由婆婆作为,结果就成了眼下陈安和沈良回来看到的这个样子。
碍于陈安这个客人在,沈良不好发作,因此一顿饭吃的是憋闷无比。
饭后,陈安借口消食出去逛逛,留给沈家人一些自己的时间,让他们自己去处理这些狗皮倒炉的事情去。清官还难断家务事,这事自己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出了沈家,陈安随意地在城中逛了起来,济海县城依港而建,是滨海地带最大的城池了。大梁海贸不兴,此县也只有渔获可以撑下门面,也因此鱼市成了最繁华的所在。不过那种腥膻之地,陈安却是不去,更多的还是看看民生。
走在济海县城之中,全然感觉不到那种风雨欲来城欲摧的气氛,外界的纷纷扰扰似乎完全没有波及到这个海滨小城,除了那偶尔星星点点涌进城中的流民外,一片祥和,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断。
不过这里是确实穷,路人的精神面貌与内陆几座城池相比,差了不止一筹。
“……法华兆生,息灾祈福,仙驾临尘,救世救民,闲人避道。”
走着走着,前面街道忽有一伙道士打扮的人拥簇着一尊泥像走了过来,所到之处路人纷纷停步,或驻足观望,或掏出钱袋与他们购买一些东西。
陈安凑趣似地到近前一看,竟是几张叠起的符,同时耳畔还传来一些路人的私语声。
“咦,这法华仙尊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啊,不过看着排场应该是哪路正神吧。”
“那他的符灵不灵啊?”
“这谁知道,不过看这么多人都买,应该是灵的吧,哎,这世道不净,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还是买张符求心安吧。”
陈安不动神色地扫了那几人手中的符一眼,发现上面半点法力波动也无,更过分的是,符上字迹根本不是朱砂所绘,估计可能就是廉价红墨,这玩意往妖魔面前一拍,八成能让对方给笑死,也许真能起到自保的奇效也说不定。
由此可见,那所谓的“法华仙尊”当不是道门中人,想想也是道门中人怎么会干这么掉逼格的事情。
对此,陈安也无心理会,天下大乱,什么牛鬼蛇神冒出来都不稀奇,这些尽想着发国难财的家伙,总有自吞苦果的时候,他才没功夫管这些闲事。
第四百三十三章 狗皮倒灶
陈安转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又回到了沈家。
给他开门的是沈良,这家伙一副神情厌厌的样子,估计是没拗的过沈母。
沈良夫妇虽没孩子,但感情一向甚笃,现在被强插一人在中间,想来心中郁闷非常。
不过这些都是人家的家事,陈安实在不好插手,只是本着不多的好心提醒了沈良一句,不要忘记了大事。
一说大事,沈良心头就是一震,现在对他来说最大的事,莫过于变卖家资带着家人逃往南方,家中纳妾这种小事,反而无足轻重了。
他看了看天色,一拍脑门道:“多谢恩公提点,只是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去牙行看看吧。”
陈安不置可否,这都是沈良自己的事,无论如何都与他无关,他也就是稍做提点而已。
用过晚饭,沈良面上又有纠结之色,显然是在犹豫要不要违逆老娘的意思,好在陈安很快就给他解了围,对他道:“居士不日就要去往南方,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这几日就辛苦一些,花费些功夫,多背上一些法诀慢慢参悟,如何?”
沈良大喜,连道:“这是应有之意,不辛苦,不辛苦。”
他还没来得及和沈母叙说陈安真正的身份,不过恩人有召,自是不能怠慢,且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不多置喙这是妇道,所以沈母纵有怨气,也不好发作,只能目送二人到专门为陈安准备的客房之中。
一进屋,陈安没先谈起传授法诀的事情,而是想了想道:“居士所烦之事也非无解,无有所出,不过是本源不厚,我这有篇养生之术,你与贤内一同修习,或可固本培元,延绵子嗣。”
这所谓法诀并非陈安胡诌,而是记录在紫霄真法中固本培元的基础养生之术,现成的东西。只是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给沈良说这些,做这种无利可图的事情,明明只是自己的一件随手可弃的实验品而已。
或许是年龄越大越心软,或许是良心未泯,或许仅仅只是看到沈家的美好,希望将之留住,谁说的清楚,反正他最后选择了遵循自己的本心。
不管陈安心中的复杂,沈良听了这话大喜过望,连忙拜谢仙师恩惠,表现的似乎比陈安救他性命和答应教他仙法,还要感激,还要高兴。
于是接下来两人就进入了教授状态,先学那门养生术,又教法诀道术。
如此四五天,沈良白天去牙行变卖家财,购买物资,晚上就跟着陈安学习,忙得是不亦乐乎,期间只顾得上和沈母吕娴沟通了一下,去往南方的事情。
沈妻吕娴对丈夫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柔顺的表示一切听从,只是沈母却对去往南方的事比较抗拒,不过沈良在她面前言之凿凿地说济海县将要出事,她也不能不信,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帮着张罗。
至于纳妾的事就被这么无限期的搁置了下去,那个叫小鱼的妾婢备选也是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沈家住了下来。
这几天里,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主要就是沈良把妖魔将至的消息告诉了一些自己熟识的人,希望他们也能和自己一起逃难,彼此路上能有个照应。
可惜从者寥寥,不信者有之,但大多还是故土难离,就算心中有所意动者也难以成行。沈良游说好几天,才有一个叫侯强的发小兼邻居原因跟随他。
这家伙也是困窘,父母早死,也无兄弟依靠,一直靠着沈家的救济才能勉强度日,沈家要走,他自然是要跟着,于是同样变卖宅舍。
就在两家人紧锣密鼓地张罗着远行时变数又生,沈良的妻子吕娴在临出发时不见了,这可把沈良给急坏了,到处去找都没找到,不得已又求到了陈安处。
陈安看了他一眼,奇道:“你现在也是神通之士,寻人这等小事为何求到我这?”
这几日时间虽短,但沈良被煞气侵染的体魄根基深厚,把陈安教他的东西很轻易就练成了个十之三四,拥有了不俗的能力。
沈良一拍额头,做了这么多年的普通人,一急之下竟忘了现在的自己已是再非凡俗,当下向陈安告了个罪,急急忙忙就跑到了自己房中。
略微回忆了一下这几日所学,先取了吕娴的一件普通衣物,想了想又觉得不够贴身,将之放下,又取了一件女子渎衣,寻了个剪子剪了一片蝴蝶下来,法力附着其上,念念有词了一会,那蝴蝶竟翩翩飞舞而起。
沈良面上喜色一现,这玩意真的有用。
那“布蝴蝶”在他面前旋转一圈,施施然地就向外飞去,沈良见状连忙跟上。只是刚跨出门,却差点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竟是侯强。
“良哥,我家婆娘说,最近嫂子经常去拜那送子贤士,我们不如去那地方找找看。”
侯强也没想其他,直接开口道明前来的目的,可他说完却发现沈良根本没看他,目光只在半空的位置处,于是他也歪了头去看,就见一“布蝴蝶”在那里无风飞舞,顿时一奇道:“这是什么?”
“等会再给你解释,先与我去寻你嫂子。”
沈良见那“布蝴蝶”已经飞出了门外,也无心再应付沈良,赶紧跟上。
侯强看的惊奇,连忙也跟在沈良身后。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送子贤士?”沈良为人向来面面俱到,一追上那引路的“布蝴蝶”,便想起侯强的来意。
侯强走在他身边,注意力全被那神奇的一幕吸引了,闻言下意识地道:“是城中新出的大神,据说求子可灵验了,我家那个向来好事,想到嫂子的难处,就带嫂子去拜了拜,中间又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然后嫂子就失踪了,所以想着是不是去那里找一找。”
沈良眉头一皱:“奇怪的事情?是什么?”
“这上香敬神,竟还需要关半个时辰的禁闭。”
“关禁闭?”
“呃,就是让嫂子一个人去静室静神,半个时辰后才出来。至于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家那婆娘也问了,可嫂子说进去就睡着了,醒了就出来了,至于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
沈良面色一紧,刚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那本是沿着街道飞舞的“布蝴蝶”飞行轨迹一变,转入了街边一座寺庙之中。
他心中紧张,可不想失了这条线索,连忙一抓侯强衣领,一口元气提起,带着他飞跃而起,直接从丈二高的院墙上跃了过去。
侯强老大的汉子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落地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连忙追上前面寻觅“布蝴蝶”而去的沈良道:“良哥,你,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事沈良也是第一次干,但一门心思都在失踪的妻子身上,没去顾忌这么多,闻言随口回答道:“君先生教的,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们,他是真正的神仙中人,这一路上所遇妖魔都为其斩杀。他看我天赋不俗,有修仙的资质,因此传了我两手本事。”
侯强看得又崇拜又眼热:“良哥,这本事我能学吗?需要什么天赋啊?戏文里都说要撞仙缘,我这知道了君先生的身份,算是仙缘吗?”
沈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还需要请教君先生才行。”
走着走着,两人竟到了庙后的一处偏殿,这里还有着四个黄色道袍的守卫,看到他们两晃晃荡荡的过来,先是一愣,接着面色警惕地呵斥道:“喂,你们两是干什么的?”
那“布蝴蝶”似有灵性,趁着守卫被沈良二人吸引住目光的间隙,就沿着门缝钻进了殿中,看得沈良心中又是一紧,不及去想其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弹出四道青光,正中那四个面色不善迎上来的黄衣守卫。
那四个守卫半点反抗也无,应声而倒。
这是昏睡咒,陈安为了测试被煞气侵染的体质到底能达到什么层次,乱七八糟的法诀教了沈良一大堆。
刚刚四个守卫提着兵器走过来时,一向不喜与人争斗的沈良紧张之下也没多想,就直接打出了四道昏睡咒将他们全部给放到了,这一幕看得侯强更加兴奋,准备回去后一定要拜那君先生为师,哪怕像戏文里那样跪他个三天三夜也在所不惜。
越过四个守卫,沈良带这侯强走到殿门前,也不迟疑,直接伸手将门推开。
这殿堂不大也就纵横五丈见方,内里却没有供奉什么天师菩萨,只是站着满满当当的人,且全是年轻少妇。
“阿娴!”
沈良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吕娴,她与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就这么闭目站着,仿佛睡着了一般,那枚“布蝴蝶”正停在她的肩头,失去了法力支持的它,全然就是一块最普通不过的布片。
“咦,那不是郑屠子的婆姨吗?还有刘瑞家的。”
侯强搭眼就看到了两熟人,顺着她们又看到了大殿中央,在那里的一张胡床上,一面目清秀的黄袍道士正趴在一具年轻的女体身上吸食着什么,此时听得沈良二人弄出来的动静,才抬起头来,先是愕然,接着阴鸷地看着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 妖魔作祟
沈良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眼前的景象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妖魔害人了。
那道人看似年轻英俊,但在见过夜魂那大妖魔的沈良眼中,鬼知道它是个什么玩意。
所以他根本没有与那道人分辨的想法,直接出口呵道:“呔。”
这是陈安教他的言咒之术,当然也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不过却有驱邪的效用,能够破除掉一些简单的邪法。这妖魔一次控制这么多人,肯定不会用什么高深的法诀,否则就是大妖魔都支撑不住这种施法强度,所以一道简单的驱魔音也是够了。
只见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自沈良身边而起,迅速扩散至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凡是被这音波扫中的少妇,全都浑身一个激灵的陡然醒来。
然后她们就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女人的天性让她们立刻惊惶了起来,尤其在看到那年轻道人身下的一具鹤发鸡皮的女体时,更有几人直接尖叫了起来。
场面一度失控,沈良与侯强连忙趁乱上前救下了吕娴,就想要转身逃走。
这不是他们自私自利,而是沈良骤然得到力量,到现在还没适应过来,一直以弱势群体的身份生活,很难会有意识去想要对抗什么,保护什么。
只是那年轻道人怎能放过这两捣乱的,直接腾身而起,拦在了他们的身前,面色狰狞中带着愤恨地看着这两个坏了自己好事的家伙。
沈良心头一颤,一道昏睡咒便脱手打出,可还未等其成型,便被年轻道人一巴掌拍散了。紧接着他抬手又是一扇沈良三人一起作了滚地葫芦。
最倒霉的还要数吕娴,还全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就被当成了个物件抛来丢去,摔了个七荤八素。
沈良到底有些根基,年轻道人的一巴掌虽大半由他承受了下来,但却只受了点轻伤。见得那道人再次以掌做刀向他劈来,本能的就是一流五行灵术丢了出去,火球、冰锥、电蛇不一而足。
虽不能给那妖道造成什么伤害,却也闹的他一个手忙脚乱,挥手招架之下,一个不查还被一枚火球乎到了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他痛叫一声,一脚将沈良踢飞了出去,这才伸手往脸上一抹,竟抹下了一块焦胡的脸皮。
这下他是出离的愤怒了,本只是在屋中吃些零食,先是被不速之客打扰,又丢了这番面子,哪还忍得。
他怒吼一声,指尖上生长出带着倒钩的指甲,冲着自己脖颈处一撕,竟撕下了一整张人皮,露出了一张酷似狐狸的野兽面孔,接着他浑身一抖,肋下又伸出了两支臂膀,同时两腿膝盖处也反向弯折过来,身后则伸展出三根如蝎子一般一节一节且带有倒钩的尾巴。
沈良三人看着它这个样子都吓傻了,其他殿中的年轻少妇们则更是不堪,抱头四散奔逃的有之,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的有之,直接被吓的昏厥过去的也有之,大殿中乱成一团。
不过那妖道变身后,却是没工夫管她们,在它眼中只认沈良是坏自己好事的家伙,不弄死不足以泄心中之愤。
沈良完全没有任何战斗素养,虽经历良多,但直面这等恐怖的玩意,依旧是全然乱了方寸,只是不停地将这几天练熟的五行道术甩出去,根本不管能不能打的中,能不能起效果,只求能阻挡对方片刻,多一点喘息之机。
可惜天不随人愿,那妖道现出原形后,身体何止强壮了倍许,沈良勉强打中的几记术法,对它而言跟挠痒痒一样。
也是,陈安教给沈良的都是最基础的术法,一枚火球,就是普通人有准备都能躲的开,或打的散,更何况这等妖物。它直接顶着沈良杂乱无章攻击走到他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将之整个提起,然后狠狠的掼在了地上,砸的地面青砖粉碎,如蛛网般辐射开裂。
这一下够狠,沈良被砸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以他被煞气改造过的身体都承受不住,血沫涌到喉咙口,堵住了他继续施法的可能。
“啊……”
另一边,看着这一幕的侯强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抡起墙边的一个花盆,就向着那妖物的脑袋砸去。
他气势虽足,可那妖物理都没理他,肋下手臂反转一挥,侯强就带着花盆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又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沈良躺在地上,看着那妖物毛茸茸的狐狸脸上露出一丝极为人性化的残忍之色,同样也在看着他。一只利爪缓缓抬起向着他的面门猛力插下。
竟然会死在这。
面对这生死一线的情境,沈良忽然平静了下来,这一路生生死死好几次,都闯过来了,却终究没能逃过妖魔之手。只是可惜了,自己本应带着老娘妻子南下逃难的,没了自己,她们也逃不走了吧。其实这样也好,大家死在一块,说不定能在另一个世界团聚。
沈良在这死前一刻,感觉整个世界都好像是静止了下来,让他能够胡思乱想好多东西,甚至顺着这个思绪衍生,都设想到了在另一个世界说不定与妻子有了一个孩子,不再受奔波之苦,安稳幸福的一直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它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那静止在它眉心三寸之处,泛着森冷寒气的利爪,好像真的没有再继续落下。
这?
这是真的定住了?
沈良愕然,小心的试了试,发现自己也完全动弹不了,甚至连眨眼乃至舒展出愕然的表情都做不到。
什么情况?
没有让他疑惑太久。不过片刻,他的眼角余光就看见了一道身影施施然地走了过来,那是,君仙师!
陈安在那妖物的身边停下脚步,反手一掌打在它脑袋上,将它打的**迸裂,形神俱灭。
此时大殿中的一切仿佛才又重新活了过来,妇人的尖叫声,哭喊声,奔跑声才再次传来。
此时沈良愕然的表情才完全舒展出来,傻傻躺在地上看着陈安道:“这,这是怎么了?”
陈安毫不在意地道:“一点小手段。”
对着韩月灵的言咒之术参悟了这么久,虽没练成几样,但却对用力之法有了更深入的掌握,而刚刚那便是小试牛刀的产物。
他以自身质量为基,改变自身与大地的相对作用力,直接将这一片空间完全镇压,竟达到了一种绝对静止的效果。
不过这靠的是他比其他人的质量更大,完全是以力压人。
若是有一个人,都不用在力气上胜过他,只要能够接近他,就可以轻易的将这种限制打破。差不多达到天象武者境界的存在都能做到。所以正如他所说,这确实只是个小手段。
在沈良心中,陈安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对于其能做到这些,全然不觉的奇怪,有如此一问,只是单纯的有些好奇,以及想要抒发一下死里逃生的压抑情绪,至于答案是什么,他全然不在意。
“仙师怎么会来的?”
陈安随口道:“看你久未归来,怕有什么意外,便过来看看。”
沈良心中一暖:“真是有劳仙师牵挂了。”
陈安嘴角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心道鬼才牵挂你,不过就是想看看你这被煞气侵染的体质能达到什么程度而言,结果也太让人失望了,也就是初筑基的样子,一个真气大成的武道高手差不多就能将你给干掉了。
但仔细想想,这才是正常之事,天下间哪有那么多一步登天的好事。
“仙师,眼前之事该怎么处理?”
沈良之前的经历让他神经大条了不少,两句话的功夫就回过了神来,想起了当下的情况。不过他到底只是个普通小商贾,见识有限,遇到这等大事,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请教陈安。
“报官吧。”
“报官?”沈良一愣,他还没从仙魔大战的影响中走出,被这么违和的一句话弄的有些发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现这似乎是唯一的处理办法。
于是他赶紧去搀起侯强和吕娴,让他们在这守着,自己去官府报官。
陈安没去管他,径直走到大殿中心处,那里躺着一个鹤发鸡皮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先前那妖魔吸食的少妇。她身边还有几具干尸模样的尸体,让陈安想起当初鬼伯弄出的噬魂豸的药渣。
这妖魔应该是如同噬魂豸一样吸血噬魂,汲取生之元极和煞气,强壮己身。
很有想法啊,陈安不禁赞了一句。
不过为什么是不孕的已婚少妇呢?
抬头扫了殿中女子一眼,发现她们小腹处似有一团能量凝聚,应该是那妖魔先前种下的异力,一方面,方便控制;另一方面,也是提前汲取她们体内的能量,方便吸食。
唔,这似乎可以造成怀孕的假象,以吸引更多的善男信女。
当然,也有可能这妖魔就好着一口,左右它死了也没法查证。
陈安无所谓地想着,反正这又不关他的事,他随便转悠了一圈,就准备离开这里,回去沈家待着。
可恰在此时,一阵心血来潮,让他感到似有大事发生。
这么快?
他霍然转首看向东方,目光好似穿过了数百里的距离,见证了一座庞大山峰自虚空中缓缓显现。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仙山现世
镇海观修建在大梁王朝的东海之滨,与济海县城不远,一直以来都负责着观察东海变化,寻找失踪仙山的任务。
同时,它也是整个道门的最后退路,所以其中有着强悍的防御工事,以及道门最中坚的力量。
而现在随着边域抵抗攻势的沦陷,以及各大门派山门被破,整个道门除了一部分火种逃往南方之外,几乎所有的力量都收缩汇聚于此。所以此时的镇海观已经完全化作了一件强悍战争机器。
可即便如此,它依然没能抵挡的了四面八方妖魔的攻击。
无数面目粗糙的蛮夷被大妖魔们驱使着作为炮灰不停地被填进镇海观中,硬生生地将防御的滴水不漏的镇海观给撑出了一道口子。
镇海观中,韩月山一身玄天正宗的正式宗主冠冕,站在一面由术法凝聚的水镜前,现在这个局面,“代”字已经毫无意义了。在他身后是一众的道门高层,纷纷施展术法微调着镇海观最外面的一层海天大阵,与陈安有过一面之缘的法华真人赫然在列。
而韩月灵则站在自己大哥韩月山身边,面色凝重。
五天前就在她刚刚回到镇海观,还没来得及稳固伤势,妖魔就驱使着蛮夷大军抵达了济海县城郊外,都没去管一旁济海县中那大量的鲜活肉食,就直接压上了镇海观。
三天后妖魔们正式开始攻击,就一直没有停过。
镇海观的院墙外起码葬送了五六万的蛮夷,他们不知道中了什么魔法,完全悍不畏死,就是用身躯用自己的性命去消耗镇海观中的防御。
镇海观中的防御力量确实相当强悍,但妖魔们就用这简单粗暴,却又相当有效的方法,硬生生将之撕开。
观中的修炼者们除了这么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本意是依据这数千年的经营的雄关与妖魔决一死战,却没有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局面。
“那个与你一路行来此处的紫霄剑宗隐脉还没有回来吗?”
韩月山的声音有些无力,作为现在道门的最高领袖,他所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
本来崇日失踪还有个妙有,结果这家伙因为其师兄的突然失踪,紫霄剑宗名誉有损,为了宗门声誉,一时想不开,竟在最后的宗门保卫战中殒身殉派了。
韩月山作为道门中声望仅次于他们的存在,无奈接过了这个重担。
韩月灵迟疑道:“呃,当初他去送一位同路的朋友,没有回来……他,和我说过想留些火种于民间,所以……”
韩月山摇了摇头,也就自己这个傻妹妹,当时崇日失踪他就有所怀疑,然后又是妙有殉派。
妙有这个人他是熟悉的,无论境界修为都要胜过自己一个层次,也许自己这妹妹能够胜过对方半筹,但也绝对有限,对方之所以一直不显山不漏水的,完全是因为崇日的光芒遮耀,若是没有崇日,其绝对能撑起一个宗门的传承香火。
可就是这么一个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竟然殉派了,这怎么可能?
能够修炼到这个层次的人心智又怎么会如此孱弱。
可偏偏这就是事实,所以他不禁想,也许那个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那个崇日背弃了道门投身妖魔的传言,一开始在他听来是如此的无稽,因为背弃道门投降妖魔对所有的道门修炼者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那是种族之争,生存之争,阵营是天注定的不可更改,背叛什么都获得不了。
崇日一不发疯,二不蠢,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甚至即便是在得知了妙有身死,他也仅仅只是有些怀疑而已。
可在妹妹带来一个紫霄剑宗隐脉的事情后,一个想法不禁跃入脑海,也许崇日并没有投身妖魔,只是他释放魔种背弃道门却是真的。
可他为什么要如此,这里面究竟有着怎样的阴谋?
韩月山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在他们身后正闭目维持阵法的法华真人浑身一震,手中的术法瞬时崩溃,猛然睁开眼睛,面现急迫之色地道:“宗主,妖魔集中力量攻击海天大阵上的那道缺口,后面一层的护观大阵快顶不住了。”
还不待韩月山回话,一旁的韩月灵全无隐脉的自觉,率先挺身而出道:“我去。”
“不行……”
“为什么不行,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对各种阵法义理理解最深,完全可以替代灵真师叔。”
闻言,韩月山语气也不是那么笃定,只是道:“现在妖魔依旧在用炮灰填阵,此时就派你上的话,等到妖魔主力来攻,怎么办?况且你的伤势还没有好,如果有个万一,我们……”
韩月灵先是沉默,接着语气急转坚决道:“无妨,我能撑的住。蛮夷也不是无穷无尽的,这次妖魔虽带了百万蛮夷南下,但因为路途遥远道路不熟补给不足行动仓促等等原因,聚集在镇海观外的不足十万,他们已经填了过半人进去了。想来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们只要能够撑下去,他们必然不攻自溃。”
韩月山面色复杂,还欲在劝说些什么,却感到一阵强悍到令人心悸的法力波动传来,不由大惊失色。
“护观大阵也破了?”
法华真人面色煞白,心知那是最后一重保障,与他们到来时临时布下的海天大阵不同,那是祖先留下给他们的保命手段,若是告破,那是真没用什么东西能够再抵挡住妖魔的攻伐了。
“不对,”韩月山承载太多,心中牵挂太多,还是韩月灵比较冷静,立时发现了问题:“这波动是从我们背后传来的。”
韩月山能成为一派宗主,自也不是愚钝之人,经自己妹妹提醒,也立时从惊惶中醒悟过来,手一挥,面前的水镜立刻分裂成了两面,一者上的画面依旧是前面正在进攻的妖魔蛮夷,另一者上则镜头一转,显出了镇海观后海面上的景象。
在那里正有十来个细小到几不可见的身影悬停半空,纷纷施法从虚空中拖拽出一座遮天蔽日的巨山。而刚刚令人心悸的强悍法力波动,则是因为巨山从虚空中跃出,所产生的震动造成。
这,这是?
仙山!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镇海观中的人,除了后来逃难进入的,其他一辈子都在寻找仙山的下落,此时真正见到,难免心神震荡。
韩月山在震惊之余也在一瞬间明白了妖魔意图,这是明摆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用一些炮灰将自己这些人完全牵制住,而妖魔的主力们却在开启仙山。
而在明白这些的一瞬间,他立刻福至心灵地下令道:“快,快反攻妖魔。”
十万蛮夷确实是一股不弱的力量,虽然都是**凡胎,但完全舍命所爆发出来的能量也不能小觑,绝对可以重创整个道门。
但道门之人也全然没有必要与之死磕,只要施展幻术将之导开,就能避免一场硬仗。
他们在这里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只是忌惮其背后的大妖魔。兵对兵,将对将,若是连对方主帅的面都没见,自己这边就轻易揭开底牌,那没打就已经算是输了一半了。
可哪成想,对方的身后根本没有主帅,自己这边白杯弓蛇影一场。
韩月山这一嗓子喊的,其他人也大多反应了过来,连忙倒施法诀,推开禁止,主动出击,一时之间道术纷飞。不过两三个时辰,聚集在镇海观正面,围困了镇海观整整三天的蛮夷大军,就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期间唯有百十名不入流的小妖魔与道门众人抵抗,全部被一体击杀。
可恶!韩月山彻底的醒悟了过来。
妖魔不过月许时间不到,就打下了大梁的半壁江山,连带着将整个道门都赶入镇海观中,并且还做出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它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力量。
若它们真比道门强这么多,哪还用等到现在,仙魔大战就早该分出胜负来才对。
事实上妖魔除了放牧异怪外,整体实力与道门相差不大,就算己方折损了秋尘、崇日等最高战力,妖魔中新添了两个魔主,也不会产生如此压倒性的优势。
原来它们从头到尾都在虚张声势而已,先集中力量,打开大梁边域;然后四处放牧异怪,又驱使蛮夷肆虐造成混乱,让大家无法互通消息,不能清楚看到局面变化;之后再逐一攻破各大门派山门,营造出一种势要灭亡道门的架势,其实他们在追到镇海观外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驱使蛮夷做炮灰的唯一目的就是拖住镇海观中的诸人,好让他们能够顺利达成开启仙山的终极目标。
韩月山转身看着那几个消失在仙山之中的身影,心中大悔,其实他们一直都是知道妖魔想要开启仙山的愿景的,不过在千百年的争锋下,他们早已忘记了最初的目的,一意只想与妖魔不死不休。
“寒山、法华、灵真、永济、宁贝,还有……月灵,你们和我一同共赴仙山,其他人听命于雷音师兄先打扫战场,之后来援。”
韩月山摆脱那种传承香火即将灭绝的生死压力,头脑陡然清醒了过来,理清一切头绪后,紧接着传达下补救之法,却在触碰到韩月灵坚定的眼神后,无奈将之加上。
浑身暂轻的众人一起领命,随着韩灵山一起向着依旧悬浮在远处半空中的庞大山峰飞去。
第四百三十六章 仙山之上
东海之滨,古道尽头,陈安站在一处不起眼的滩头昂首看着一群人飞入仙山,目中透着沉吟之色。
事出仓促,原本按照他和崇日的计划,应该就在这两天聚合,等待仙山开启,再在仙魔两波人马之后进入,以之为前驱趟路。
但再好的计划也会有漏洞,就好像现在,他们也没想到,妖魔们竟然什么都不顾,一股脑的就冲到东海来,直接开启仙山。
要知道一路上妖魔们可没有覆灭道门各派的势力,仅仅只是靠着出其不意将之击溃而已,看似夺了大梁半壁江山,但实际上只是浮表,接下来必须立稳根基,步步为营,将大梁以及道门一方残余势力,一点一点的剿灭,才算是彻底占下了这块地盘。
否则一旦给了这些残兵喘息之机,与逃往南方的军兵联合起来,妖魔蛮夷一方随时有倾覆之危,甚至在这里应外合,以及后路被断的情况下,可能就是全军覆没的下次,有魔主级的红衣、公孙晟护持都不行。
不过转念一想,妖魔们也有它们的算计,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处于再不利的境地,只要唤醒了它们传说中的灭世魔尊,似乎都能有翻盘的底气。
当然,那所谓的灭世魔尊只是它们的传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谁能说的清楚,也只有这帮疯子,才会坚定不移的相信,并为之执行这么个看起来疯狂至极的计划。
又迟疑了片刻,陈安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进入仙山之中,觉得还是等等崇日来得稳妥。
谁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谁又知道大能是个什么心思。
经过最初的迷茫与思索,现在的陈安已经想通了,说什么命运早定,但在自己根本不知道命运为何的情况下,定与不定又有什么区别?怎么去确定那大能是让自己来拔刀的,还是让自己来祭刀的?
虽然一切迹象都表明那个疑似大将军王的大能没有恶意,就是想让自己拔出血月刀,恢复东荒旧貌,但不到最后尘埃落定,谁又能说的清楚。
所谓迹象是可以伪造的,心思单纯的傻白甜,早就死的连渣都不剩了,这世间的一切公理道义都只在活着的人口中传颂,死人没有人权。
因此,永远都只有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好在没有让他等太久,远处天空一道流光闪过,崇日和笙箩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陈安的面前。
崇日的面上还有些匆忙之色,一见了陈安就道:“抱歉,我也没想到妖魔的举动会如此直接。”
陈安对崇日也是无语,一个优柔寡断的标签就已经贴在对方脑门上了。
虽然对方之前只说要准备,没说准备什么,但陈安何等样人,哪会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八成是去串联各地,等妖魔帮助他开启仙山后,就翻覆局势,重振河山。
这让陈安忍不住的想吐槽:此处又不是你的家乡,这么上心做什么。
不过心里这么想,口中自然不能这么说,毕竟双方现在还是合作关系,于是陈安只能装作不在意地道:“无妨,仙山才刚刚开启,现在还来得及。”
崇日尴尬地点了点头,他的确如陈安所猜测的那样去重整道门势力,以便之后反攻倒算去了。
这里虽然不是他的家乡,但却是他的重生之地,秋尘老道的再造之恩,他终日不能或忘,尽管因为形式所迫,他不得不漠视恩师身死,但对其所一直守护的家园,却终究放之不下。
可这点私心却险些酿成大错,他也没料到妖魔敢如此孤注一掷,要不是他在此处经营许久,有诸多耳目,在事情一有不对的时候,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所有事情,急速赶来,可能妖魔们将仙山搬空了,他都不知道。
掩饰般地转身对笙萝道:“你伤还没好,与我们一同进去太过危险,就留在这里观察警戒,若有变故,以血脉示警通知我等。”
“是,崇日伯伯。”笙萝应声点头,在这方世界异力镇压和煞气侵染双重作用下,她不只是伤还没好,而是更加严重了。若不尽快离开这方世界,她随时有陨落之危,现在跟着进去也是累赘,还不如留在这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交代完,崇日又转向陈安道:“我们这就进去吧。”
陈安回应般地点了点头,与崇日一道腾空而起,向着远处那庞大山峰急速飞去。
……
仙山之上,没有半点想象中的仙家气派,而是一片混沌,迷迷蒙蒙,不见路径,不辨方向。
后面进来的韩月山等人就在这种情况下,遭遇了一波妖魔的阻击,永济、宁贝两位有道全真当场陨落,直到韩月山撑起一面菱角小盾将众人护持住,大家才站稳阵脚,开始反击。
一时间法术灵光,煞气能量漫天飞舞。
可是灰雾沉沉仿佛亘古不变,法术灵光显现也不敢仅能照亮一处地域,根本看不见那些妖魔的藏身之所,只能循着对方攻击的轨迹返还回去,如此不止没有准头,还需要大半精神来防护自身,以及提防妖魔们的其他举措。
韩月山面现焦急之色,如此僵持下去可不是办法,按照仙魔传说,此山中有六大真仙镇压着一尊灭世大妖魔。
虽说六大真仙听起来是妥妥的铜墙铁壁,不可逾越,但谁知道妖魔们有什么诡异手段,说不定就可以绕过他们,直接唤醒那灭世大魔头。
需要六大真仙镇压万载,都不能镇死的魔头得有多恐怖?反正韩月山是想象不出,他只知道,这等存在若是被放出来,世界可能真的将要走向毁灭。
所以方才洞悉了妖魔意图,清楚镇海观得以幸免,他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妖魔们明显在拖延时间,如果不能在他们唤醒祖魔前将他们劫下来,那一切都完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整个天下都灭亡了,哪还有镇海观的立足之地,因此更大的压力反而有把他压的更加喘不过气来。
“小妹。”
尽管心疼小妹伤势未愈,如此紧急的情况下,韩月山也不得不启用己方这最强战力。
其实不用他说,韩月灵已然有所动作。
六张巨大的紫色符在他们身边陡然升起,当初困住怨女千冥的符阵再次出现,只不过这次符阵却不是困敌,而是一起向外,射出清光与周围雾气瞬间中和,显出七只妖魔的身影。
这七个妖魔虽都有当初怨女千冥的层次,当属大妖魔之列,可韩月山放眼看去,却发现一个魔将都不在其中。
“小妹,速战速决。”
心知妖魔还有其他阴谋,韩月山也不再耽搁,趁着这个间隙,撤下棱光盾,祭出一柄高速旋转光轮,持之率先杀入面前的众妖魔中去,韩月灵与其他道人也各持法器紧随其后。
可妖魔们也不傻,只要祖魔被唤醒,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干嘛与这些修士们拼死。
眼见对方攻来,他们纷纷阴险一笑,转身又藏入灰雾之中,靠着灰雾的遮掩继续隐匿,猥琐地与道士们玩起了捉迷藏,时不时抽冷子给对方来这么一下。
只对方冲过来就躲,对方若是想要不管不顾地越过这里就显出身形狠狠地打,反正就是卡着这条山道,让他们进退不得。
韩月山等人大恼,但也没有办法,这灰雾虽不是对方所有,却蕴含着大量煞气,与对方体内能量同宗同源,全然可以借用过来,阻挡自己等人,而自己等人却还要小心这灰雾中煞气的侵害。
且这次上来又太过匆忙,没有带能够驱散雾煞的法器,以至于只能靠着韩月灵符阵的驱魔祛煞之能一步一步的往前推进。
陈安与崇日登上仙山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崇日前辈怎么看?”
崇日面无表情地看扫了眼那些昔日的同伴道:“灰雾虽为煞气衍生,却并非妖魔们的主场,他们也不过是借用地利而已,只是我们也没必要与这些小妖魔们纠缠,可以同样借助灰雾遮掩,直接越过他们。”
“善,”陈安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的想法,妖魔们的行为提醒了他,有了目标就应该分清主次直截了当地向那个目标奋进,其他路途中的一切都不重要。
于是两人收敛气息,从山道一侧潜了过去。
崇日法力高强不输四大魔主,陈安更是浑身上下一点法力波动也无,再加上妖魔们与韩月山等人正有来有往玩的嗨,全然没有注意他们两个,因此被他们轻松绕了过去。
之后就是一路上行的山道,期间没再碰到妖魔阻拦,显然,妖魔们的人手也不足,派出来阻挡韩月山等人已经是极限了。
眼见山顶在望,陈安崇日二人正准备加把力气一举登顶,却在这时,忽有摇晃之感从脚下山体中传出。
怎么回事?
陈安与崇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问询。
那摇晃感越来越明显,最后竟演变成整个山体的震颤。
仿佛心有所感,陈安与崇日不约而同地霍然转首,一齐向山顶看去,只见那里正有一颗大日缓缓升起,无尽光芒照射而下,霎时间将围绕山体的煞气驱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