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轻传真法
玄王府,帝恒身着四爪青龙袍,头戴九旒冠冕,怀抱一柄紫金锤。他四旬靠上,面白无须,显得甚是年轻,可就这么端坐在大殿之上,却有一股威压四夷之感。
他对着下面站立的长史江泰道:“可以收网了。”
江泰一怔,诧异问道:“现在收网?”
帝恒不以为意,挥手道:“你当他们都是傻子?到现在还看不出端倪?姜家那边已行断腕之事,**道迟迟不出现,便是为了布置退路。再晚的话恐怕鱼都要漏网了,见好就收吧。”
江泰一凛,但还是想要问清楚事情到底做到什么程度:“臣下愚昧,不知该如何处置。”
帝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牵扯到多方势力,江泰恪守身份不敢妄言,于是也不矫情,干净利落地直接下令道:“仙门之人太过猖狂,若不将之尽数诛绝难消孤心头之恨。至于姜家……”帝恒略有迟疑道:“千星剑雨姜旒,镇岳灵官尤成必须死,余者不论,至于首恶姜岩……”
帝恒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将他押送姜家,由其家族自行处置。”杀个姜岩有什么用,不过是杀了个世家弃子,放回去让他们自己杀,才能让整个姜家低头。
“遵命,”江泰先是应承,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再次抬首问道:“还有一个鸢杰呢?”毕竟也是个绝顶高手,江泰不敢擅专。
帝恒表情古怪,顿了一下才道:“不必管他,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就像上次那个千面诡剑一样,让你放了他一马,这次不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吗?”
“是”,江泰再次颔首。陈安在长史府陷入囹圄时,根本没人出手拖住江泰,而是江泰自编自导的独幕剧,这一放一抓,让姜家对江泰深信不疑的同时也收敛不少,方便帝恒将之各个击破,可谓是一手妙招。
而现在,帝恒虽然不是很了解陈安的情况,但根据其与高家的争斗,还是大体上知道其人冲着仙门来的,有这么一个意外的搅局者,如果不善加利用起来,那他就不是镇守北域二十余年不倒的玄王帝恒了。
太多的阴谋诡计有时候根本没用,只有会因势利导,会利用一切意外因素,会把一切对自家不利的事情,变成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才是一名合格的政客,玄王帝恒就是如此,他也许不是一个纯粹的武者,但绝对是个合格的政客。
陈安的行止看似随意,但在帝恒眼中却为必然,整个上洛城最适合躲藏的地方就是灵枢观,若千面诡剑真有高家所描述的那么厉害,那就一定会选择那里,略微授意灵枢观上层将之安排到姬宏身边也是不难,如此池鱼之殃的情况下,其人猝不及防又与仙门不睦,一定会出手。
当然这些都只是万一的准备,帝恒其实也不太确信,仙门真的敢釜底抽薪。
此时他的心中就有一个声音,带着愤恨与凶戾,冰冷地呼喊着:“仙门,竟然敢杀孤的儿子,孤一定让你们付出代价……”
……
“您能教我们武功吗?”
第二日,姬宏和裴铭找到陈安,开门见山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陈安微微一笑,似乎早有预料,同样简单直接道:“可以。”
这个回答反倒让姬宏一呆,他和什么都不懂的裴铭不同,法不可轻传的道理,他从小就明白。别看他是玄王世子,身份尊贵,但想要玄王麾下的绝顶高手传艺,也是想都别想,顶多就是传授给他一些粗浅的功夫而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传承,这是整个大乾武道体系的规矩,就算是强权也无法打破,否则就是对抗挑衅整个天下的武者。
甚或玄王一脉也有自己的武道传承,本身就在这个圈子中,所以更加不会去触犯这些。
面对传承任何武者都会慎之又慎,而现在对面的陈安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也太简单了,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让本来做好心理准备,摆好姿态,想要表现诚意求肯的姬宏反倒迟疑了起来。
傻傻的裴铭却没他想的这么多,闻言面现喜色,就要跪伏下去行拜师之礼。
陈安一挥手,一股气劲生出将裴铭束缚在原地,同时道:“教你们武功可以,但我不收徒弟的。”
此话一出,姬宏就更怀疑了,不收徒,还传武功,这世上哪又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站在一边,讷讷不能言。裴铭也不知所以,说不出话来。
陈安可没心思与他们俩玩什么设局考验之类的把戏,既然已经准备在他们身上实践道路了,那还有什么好矫情的。他本身就是野路子出身,没有门派对传承的重视,也没有世家的敝帚自珍,至于什么武功外泄被人针对的说辞,内廷圆满之前还好,至于共鸣元气之后,同一种武功不同人练都会产生不同的意境,谁人能针对的了。
况且现如今上洛城的形式,注定他不能在此久待,与其浪费这等时间,还不如直截了当的来。
陈安不在乎裴铭,却知道姬宏在想些什么,于是便开口解释道:“教人武功不外乎两个目的,一者传承衣钵,一者实践道路,我么,便属后者。至于学不学,随你们。”
如此坦白,直言拿他们做实践,反而搞的姬宏不知所措。
短暂的沉默后,姬宏再次坚毅了神情,咬牙作揖道:“请先生教我。”
凭他的见识自然不难明白陈安的意思,应该是有一部理论上的宗师功法需要实践。这种武功只存在于理论中,一个不好就能让人练废,就算最后一切顺利的成就宗师,那么后面也没有路了,玄关无悔,那怕以后想要改走其他道路也不可行,简直就是个坑。
不过纵然有如此多隐患又能怎么样呢?灵枢观的功法顶多练到元灵境,还无人指导,凭自己摸索,困难重重,而父王那边,自己差点被人杀死,他也没有任何表态,自己还能指望的上吗?
况且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他也不准备回去卑躬屈膝地求肯。姬宏心中自有一股傲气,既然当初被放弃了,那自己就不会再回去,而要自己活出个人样来,让他们后悔。
如此多思量,自然不难选择,因此姬宏只是稍作犹豫便即答应。
陈安一怔,没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小子,也是个心性果决之辈。
“请先生教我。”一旁的裴铭也学着姬宏的样子作揖道,这里的道道他是一点都不懂,陈安刚才所说之话,他也不甚明白,但他也有自己的思量。
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明白姬宏的身份非同小可,如此尊贵的人都没有顾及的答应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或许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机遇,不牢牢把握住了,过了时日可没地方后悔去。
“哈哈……”陈安大笑一声:“那我们还等什么,这就开始吧,先把你们这段时间在三楼学的东西拿出来演示演示,我好针对着来……”一句话把姬宏和裴铭都说的脸红。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姬宏还是被陈安显得比他们还着急的态度,弄的疑心泛滥,怀疑那部功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残缺。
其实陈安这么急,是因为他预感在上洛待不了几天了,能多教点就多教点吧,而这次授艺说是实践武道,但也未尝没有传承衣钵的意思。这么长时间了,若是猜测不错小光八成已经被鸢杰交给了仙门,等到拿下鸢杰,自己很可能就要对上仙门这个庞然大物,此去生死莫测。
一旦自己也交代出去,那这么些时日千辛万苦创出的百变之兵的功法不就彻底湮灭了,自己的一身所学一生成就都将随之消逝,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真的甘心吗?
所以这个时候,在陈安心中,什么法不可轻传的说法,都是狗屁,能将他们完整的传授出去,其实是给自己留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在这个完全迥异与大周的天下,在这个不知是幻是真的世界,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仅有的邻居们还尽数葬身于火海,小光也不知所踪,他存在于此的意义何在?
这是他几乎每日都要思辨的问题,也是他明知道对手很可能是仙门,是他无法抗衡的存在,也没有退缩的原因。他连存在下去的意义都找不到了,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对姬宏和裴铭的指点比想象中来得顺利,在北地就算是贫民自小都接受过武道启蒙。至于姬宏那就更不用说了,各种疑难陈安稍稍讲解,他便能完全明白,体现了自小培养的良好的武道素养。
似乎观主李应英对这里很放心,一连五天,没有道士们的打扰,陈安把自己所学填鸭式地交给了姬宏两人,不管懂的不懂的,都让他们强行记忆下来,对裴铭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像一块海绵一样贪婪地吸收学习着,陈安的讲解比经阁中枯燥无味的文字强出太多。但对姬宏来说,这就不是这么美妙了,他记忆过人,比裴铭学的还要多,兼且见识广博,并不能从陈安所教的东西中看出什么异样。
也就是说,陈安教他的东西应该不假,但他那急切的表征,却又让姬宏怀疑频生,一连几天过得痛并快乐着。
直到第六天,陈安再次得到了鸢杰回到吟风阁的消息,结束了一天对姬宏裴铭的指点,一到入夜,他便收拾妥当,准备行动。
只是在临行之前,他心血来潮之下,还是留下了一本小册子,那就是被他命名为百炼神兵谱的武功,包括筑基的身剑术;以及能够共鸣元气,引动天象的百变之兵;还有他基本已经大概摸索清楚的玄兵无形的层次;甚至他猜测的对应宗师境界的上兵之道的武学理念的记载,都在其中。
这就是他一生武学的总结,全都留了下来,他也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再回来这里,现在把该留下的都留下,无论是姬宏还是裴铭得到都算是他们的缘法。
想到接下来的向死而行之旅,陈安心中没有任何忐忑彷徨,反倒是一片平静,自己此生已没有遗憾。
第一百五十三章 魅影再现
入夜,姬宏和裴铭都在熟睡,这是这几日来陈安给的规矩,没有好的休息就没有好的锻炼,劳逸结合才是练武的正途,否则像他们之前那样,只能亏空了身体,还不能有所成就。
他们对陈安的话不说言听计从,也是十分信服,毕竟指望他们自己练武,没有扎实的武道根基,没有人指点,仅仅从几本武功秘籍上练成神功,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不管陈安教他们武功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对陈安的传艺之举还是心存感激的。
陈安整肃行囊,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对这个自己住了大半个月的地方,没有一丝留恋,没有小光的地方,就算再安逸,那都不是家。不想经历那无谓的告别,陈安选择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
只是当他转过身来,抬首前顾,面对走廊时,不禁一个愣神,冗长的走廊尽头还是走廊,他又猛然转身,身后的房间也消失不见,依旧是长长的走廊没有尽头。。
“又来?还有完没完?”陈安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与上次一般无二,这是仙门阴鬼道惯用的手段了,折叠视角,以障眼之法营造恐怖氛围,攻敌先攻心。
有过一次经验,陈安自然能判断出对待这种情况最好的方法是以力破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如同上次一般,右掌摊开,五指箕张,并立下七根气柱,与五指凑齐十二之数,三三相合,演化地水火风,地支三合剑殛。他可没耐烦陪这些无聊的家伙玩。
湮灭一切的风暴自他掌中生出,随着他翻掌而下,直直地印向脚下地面,四周光景一阵恍惚,又如尘埃一般被吹散,露出了原本的场景,面前经阁的大门显现出来,月光如洒,倾泻一地。
月光下,一抹红色倚门而立,陈安对此丝毫不觉有异,幻境灭,阴鬼现,他早有准备,已经掐好剑诀的左手伸出,锋锐之气如有实质,纵横交错的剑气,仿佛能切割世间万事万物。在元气大海的加持下,无论虚实都将一体湮灭。
只是让陈安瞳孔骤然一缩的是,那道剑气并没有如预料般的切割到红影之上,而是在它身前极速缩小,最后消弭于无形,就好像那道红影距离他无限遥远,他的这道剑气根本够不到一般。
此时陈安才仔细的打量起门边的那道红影,那是一个人形,一身血红色外袍,长发漆黑如墨直垂腰际,这竟然是上次在平泽沟见过一次的鬼影。
竟不是仙门。
陈安神色一紧,如今的他早非当日可比,不说已经共鸣了元气与天地交感,就是前日才刚刚与仙门阴鬼道御魂宗打过交道,对鬼物再不陌生,没有太过惊悚的感觉,还能以平常心应对。
只是面前这红衣鬼物却又是不同,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阴气,不类鬼物,但也同样没有活人的生气,就好像只是一个影子,没有实体。
这红衣鬼物在陈安的注视下,缓缓转过身来,让陈安终于看到了他的正面,苍白的面孔平平无奇,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一双血红色的眸子,与这双眸子对视时,一种恐惧之情油然而生,仿佛心目中最害怕的事物,最想要逃避的经历,统统被无限放大,让人不得不直面这些,接受心灵的拷问。稍微意志薄弱一些的人,在这种恐怖的压力下,根本坚持不住,会瞬间精神崩溃,癫狂发疯。
陈安虽然意志强大,但他天性敏感,又经历繁多,悲多欢少,被这眸子一看,内心中的隐痛又再次发作,曾经的场景以影像的方式在他眼前闪现,父母兄弟的惨死,慕少平的遗言,晴姐和陆雯的背叛……这一切的场景再现,直欲撕裂他的神魂,打垮他的精神,让他永世沉沦在悲痛与恐惧之中。
好在那红衣鬼物看向他的目光都是无意识的,也没有特意催动这项异能,这才勉强让陈安保持清醒,强行将自己的视线从对方的眼睛上移开,保持住自我,不再迷失。
但这些也几乎花费了他全部的力气,冷汗浸透了他的脊背,浑身的骨骼肌肉都在这种恐惧的情绪中酥麻酸痛,提不起半分力气,或许现在随便来个普通人都能将他擒拿击杀。
那红衣鬼物并非阴鬼道御魂宗的再次造访,而只是像上次一样,似乎为了传达某种信息而来,它就这么木然的站着,口中机械地重复道:“去东莱,救万民……”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陈安固守心神,再次抬头,向那红衣鬼物直面而去,可他看到的却是一片空空荡荡,经阁门边哪还有红衣鬼物的影子,又如上次一般,这一切彷如梦幻。
但身上被汗水浸湿的感觉,心中尚未消散的阴霾都告诉他刚刚的一切真实不虚。
“那到底是什么?”陈安不禁喃喃自语。
两次遇见,他再也不能将之归类为心魔。莫非自己身上有着什么隐患,陈安如是想着。根据他的判断,那不是人,也不是妖,而是类似阴鬼的存在,折叠空间的手段是鬼物特有,鬼物没有形体,只能在特定的空间中存在,与现实处在不同维度,只有用一定的方法,使周围空间产生类似平面折叠的效应,才能真正具象化,显示在人眼中。
所以鬼物出场必带鬼打墙的效应,这并非什么法术,也不是什么法阵,而是本身携带的一种现象,就如同武者天象一般。
那红衣鬼影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仿佛只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
东莱在哪?又救什么万民?陈安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在大乾版图之上,并没有东莱这个地方,莫不是在海外?
糟了,鸢杰。
陈安猛然抬头,他立在门口思索半晌而不得要领,却突然想到了之前的正事。
看了眼正当空的圆月,陈安面上泛起一丝焦急,身形陡然化虚,以宵练三剑浮光掠影的身法,向着远处的吟风阁,激射而去。
自从大概了解上洛的形式后,他便看出了鸢杰在此次事件中的立场,其本身代表着草原势力却又和仙门合作,同时又与姜家眉来眼去的,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派事后肯定被人清算。所以陈安早就防着这老小子逃跑了,今日他得到消息,鸢杰在盘点账房金银,就知道动手的时候到了,却没想到一出门就碰到红衣鬼影这岔子,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让鸢杰逃回大漠,那想要再将他找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陈安一步十丈,比之御风飞行也不慢多少,很快吟风阁的轮廓便渐渐呈现在他的面前。
看着寂静的吟风阁,陈安的面上还来不及布满喜色,便被疑惑代替。时值深夜,别处安静倒还罢了,这吟风阁乃是烟花之地,正当繁华之时,怎地也如此安静,门前迎客的鸨子花伴月呢?日常献舞的花魁沈怡呢?事出反常必有妖。
心中警兆乍现,陈安顿住脚步,侧身隐入吟风阁前的胡同中,以黑暗掩护,默默地注视着面前诡异的吟风阁。
很多答案总是在不期然间出现,让人不得不感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就在陈安刚刚驻足不动时,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那诡异的宁静。
吟风阁的房顶整个被掀了起来,一道人影从中蹿升而出,那人手持雪亮弯刀,身着貂绒大氅,头发结成小辫,满脸胡渣,眼眶深深,不是鸢杰又是哪个。
只是他此时状态却不太好,左手捧着胸口,嘴角溢血,脸色蜡黄,明显受了内伤,看样子刚才正与人争斗,而能让绝顶高手动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除非是阵法结界之力,那与鸢杰动手争斗之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仙门,陈安下意识的敛住了呼吸心跳,又往道边的阴影里缩了缩。
没有让他继续猜测什么,就在鸢杰飞出的那一刻,同一时间,一蓬硕大的莲台也跟着追出,并且后发先至,兜头罩在鸢杰身上,莲台上的九孔之中,射出九条五彩气带,缠绕住鸢杰的四肢身躯,将他整个人牢牢地束缚在那莲座之上。
鸢杰拼命挣扎,可奈何受伤太重,根本挣不脱那莲台的束缚。不过那莲台想要将他镇压也是不能,二者在半空中你来我往的僵持不下。
这时又有两个道装打扮的人,从没有房顶的吟风阁中凌空走出。他们具是一身蓝色道袍,道袍滚着金边华贵暗藏,其中一人略胖,头带混元巾,左手托着一柄玉如意,右手伸出在空中写写画画,很快于虚空中画出一抹金字符,镇压在莲台之上。
顿时鸢杰的挣扎渐显无力,被莲台死死地束缚于莲座,不能动弹。
另一道人头发披散,空出的双手结印,印在莲台之上,一时间莲台光芒大放,裹着鸢杰极速缩小,直至巴掌大小才停止颤动,跃入此人掌中。
握着迷你版的莲台,他面色阴沉,开口呼啸道:“还是闹出动静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随着他这一声呼喝,吟风阁周围东西南北四方各站出一人,具是道人打扮,一身蓝色道袍,只是比之前两人,年轻许多,在服饰上没有滚金边,当是两人弟子从人,刚刚应该就是他们各持器具,布置结界,这才让之前的打斗没有一丝声响。
而先前鸢杰掀飞吟风阁的房顶,死命弄出的动静终究产生了效果,巡城兵丁渐渐开始向这个方向移动,监察大阵也有启动的迹象,使得他们不得不匆忙退走。
陈安略一沉吟,也坠着他们向一截寂静的城墙边走去。即便事情有变,但他的目标还是不变的,可不能就这样轻易退却。
第一百五十四章 巨灵神拳
“王上,就这么放他们走?”
云层之上,玄王帝恒衣袂翩翩凭空而立,他轻轻地瞟了一眼身旁问出这句话的江泰。自己这位长史什么都好,就是做事有些刻板,这次让他去与仙门和姜家虚以逶迤也算是难为他了。
不过效果倒是出奇的好,因为老实人偶尔说一句假话,还是很能骗人的。
“仙门的事还是交给帝云庭去烦吧,他这位隐太子能者多劳么,我们可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能力去管这么多事,看好云州一隅便成了。”帝云庭始终未被承认太子之位,只被封为熙王,帝恒说他是隐太子,言语里嘲讽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过你说的也对,”帝恒话锋一转:“就算要放他们走,也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的来去自如,不然日后人家当我云州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必要的小教训还是要有一些的。”
说道最后一句,帝恒的语气陡然转厉,而伴随着他的话语,整个上洛城上空的天地元气都是一滞,他跨步上前,伸手握拳,向着下方刚刚翻过城墙的蓝袍道士们一拳砸下。
这一拳,砸碎了虚空,突兀地来到了蓝袍道人们的头顶,六名蓝袍道士奔逃的画面在这一拳下极速放大,由几个绿豆般大小的人影,放大到直接能看见其面容上的错愕神情。
“巨灵神拳,是玄王到了,快走。”
微胖道人最先反应过来,向着其他人爆喝一声,同时抖手扔出了一直持拿着的玉如意。
那玉如意迎风见长,顷刻间便有丈二长短,门板宽窄,上面缭绕着功德紫气,氤氲成云,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挡向那天空中轰然落下的紫金巨拳。
其他人面对那突兀出现,顷刻间覆盖天地的一拳,尽皆惊骇莫名,但也无法可想,只能全力催动体内真元,拼命逃窜。
玄王亲至,无人可挡。
他们之前在云州行事考虑过种种可能,却唯独忽略了玄王。虽然之前他们对玄王闭关的事情半信半疑,但这么多时日以来,云州大乱,上层争斗不休,甚或姜家和仙门一度闹的不可收拾,玄王都没有出面弹压,让他们渐渐松懈了下来。谁知今日,自己等人只是截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鸢杰,玄王却露面了,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陈安在那巨拳成形的一霎,便蜷缩在女墙之下,连头都不敢抬,以免池鱼之祸。
那可是宗师之力,而且还不是普通宗师,是玄王这种距离金身都只有一步之遥的人间巅峰。在古代,像这种存在还有一种称呼,那便是地仙,陆地神仙,脚踩大地能与天神抗衡。
那如同天降神罚的一击,将身劲,魂意,外景的浑圆如一,展现的淋漓尽致。充分体现了人间巅峰的实力,若是再进一步,将三者完全融合,那便是天仙大能,金身之尊。
这一拳落在那氤氲成云的玉如意上,打的这片空间都一阵静默,之后才有嗡鸣之声震荡开来,震得周围之人耳膜颤动,头脑发昏,修为差点的人甚至心神失守,屎尿齐流。那伙道人中,四名弟子离的最近,就算修为不俗,也直接被震晕在地。
女墙下,以陈安的修为眼前也是一阵发花,不禁骇然,若这一拳打向自己,又如何能挡?
城墙外,功德紫气被直接打散,玉如意也碎裂成晶莹粉末,微胖道士七窍流血,但为了给身后同门争取时间,依然不退,张口一吐,舌尖心血合着七窍流出的血液具都喷到空中。他伸出双手,疯狂挥舞,以血做墨,书写出一副一人多高的大型符。那血符一成形,便泛起金光紫电,挡向碎了玉如意却依然落下的紫金巨拳。
又是一声巨响,天空被映照的一片金紫,微胖道人整个身躯如破布袋般被抛飞出去生死不知,不过好在那紫金巨拳经这两次阻拦终于消失。
“谷师弟……”那披发道士来不及悲痛,从怀中抽出一柄拂尘,拂尘尾须伸长变大,将微胖道人和被刚刚交手震晕过去的四名弟子卷了,什么都不顾地往远处飞遁而去。
一场短暂交手便这么结束了,玄王出了这一招后,就没再追击,而是居高临下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躲在女墙下的陈安,这才与江泰回转。
陈安浑然不觉帝恒发现了他,依旧沉浸于刚刚那一招的余韵中。在这一招中他看到了很多,由于对太虚幻灵步的修炼,他很早就明白势的运用,而这些让他几乎看懂了刚刚帝恒的巨灵神拳,自身武道之路,更加清晰。
想要成就宗师便要升华法如,达到身劲,魂意,外景的浑圆如一,这里身劲指的就是身体的力气,一个人也许有十分劲,但平时最多只能发挥出一到两分,习武除了能提高自身力气的总量之外,还可以学习到怎么样全面的将这些力气发挥出来。
一个高明的武师,能够通过一系列的发劲技巧,能发挥出个**分的力道,这已经相当不俗了,但这只是武技,距离真正武道还有很大的差距,真正的技近乎于道的境界,不止可以发挥出十分力,还能激发潜能,发挥出超越人体本身的力气,达到十二分的程度,更有甚者,结合周围环境的加成,比如顺风挥拳,居高临下,甚或可以发挥出十四分的威力。
这种状态就相当可观了,以弱胜强,搏击天地,也不是一句妄言。
至于魂意,则是人身的意志,一种必胜的信念,一种对自身绝对把握的自信。无论做什么事,若没有坚定不移的信念,总是迟疑踌躇,根本无法成功。就比如一人想击穿砖石,他坚信自己可以做到,出拳之时便没有犹豫,一拳击下必然建功,若他没有这种自信,出拳时便会犹豫踟蹰,拳速不快,劲力不到,自然也真就无法击穿。
这也就是说懦弱之人必然无法成为强者。
不过反过来说,身劲大成,每做成功一件事,必然积累自信,身劲越强,自信越满,魂意自然也就越圆润,这二者呈递进关系。
而所谓外景,在两者之上更进了一步,其本身便是由身劲魂意所营造的势。例如一人站在比自己高大健壮气血旺盛的人面前必然产生心理压力,会不自然的对比双方体格,会多想自己与对方相争,会不会被殴打,这便是势的影响;当然这个例子还可以再加一个条件,那便是矮小之人财富地位高,高大之人是矮小之人雇佣而来,命运掌握在矮小之人手中,那强弱之势必然倒转。
财富地位对一个人来说是内在的赘述,就算他并不拿财富地位压人,但外界与之接触的人面对他时还是有一定的心理弱势。这便是内庭映射外景的一种表现,之于武者便可以将财富地位理解为身劲;拥有财富地位而产生的心理优势,流露出的气质便是魂意也就是内庭;对周围其他人所造成的心理压力便是外景。
天下万法皆通,如此理解的话,宗师也并不如何神秘了。
不过就算身劲魂意外景浑圆如一也不就是宗师了,顶多是外景巅峰,想要成就宗师,还要能够升华法如。如此说来玄而又玄,但饱览灵枢观藏书的陈安,此时心中却是清晰无比。
要明白怎样升华法如,首先就要理解什么是武道宗师。
武道宗师又被称为法相宗师,法,自然是法理,天地法则和武道理念。至于相么,则是一个武者的外在表现,给别人的整体印象,比如人提到猛兽二字,所想到的多为狮子老虎,世间猛兽何其之多,可不拘于狮子老虎二者,但为何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如此,这就是猛兽给人们的固有印象,狮子老虎就是人们对猛兽的认知,那么可以说狮子老虎就是猛兽的相。
升华法如的办法就是凝聚法相。
由此凝聚法相有两点必然步骤,第一便是如先前陈安计划的那般,传下武功,使弟子验证自身武道法理是否契合天地自然,是否为真法。第二么,便是相的凝练,身劲魂意外景浑圆如一,将自身武道法理存留天地,以及他人心间,成为固有的相,这便是法相宗师的道路。
陈安来不及继续细想下去,因为那一伙道士已经快跑的没影了,察觉玄王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陈安连忙急急的坠了上去。
玄王没有和仙门继续开战的打算,可自己不同,对于鸢杰自己是志在必得。
就这样陈安跟着那伙道士远离了上洛城,来到了一处空旷的所在,这里没有外力干扰,未免夜长梦多,陈安便准备动手了,玄王创造如此好机会,不利用也太可惜了。
事实上陈安也是不得不动手,因为那披发道士来到此处,没有再跑,而是放下受伤的五人,自道袍中取出一只木雕的小舟。虽然不知道这木雕小舟是什么,但在灵枢观中了解过各种稀奇古怪功用的玄器后,陈安也能大概能够猜测个所以然来。
那八成是一件飞行代步的器具。
其实按照陈安的算计,还是应该如当初对付仇昆等人一般,采用狼吞之法,将之磨死,才最为保险,可若对方随时能飞遁千里,自己如何能够跟的上,又何谈驱逐狼吞?
所以陈安果断出手了。
一出手,便是刺客之剑,承影。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符箓之道
他的目标不是唯一还清醒的披发道士,而是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五人。偷袭一个清醒的人永远要比偷袭一群昏迷的人,难度大的多。而且他也不是在做无用功,这几人看似失去意识,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清醒,给自己一下狠的,不稳定因素还是尽早除去比较好。
当张彦霆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谷师弟的头颅高高抛起,而此时他催动乘风天舟的咒语才只念了一半。
也亏他修为不俗,冒着彻底毁掉乘风天舟这件不俗法宝的风险,硬生生断开真元,撤出那柄拂尘,猛然抽向正掠往另外四名弟子处的黑影。
他这柄拂尘名唤千丝万尘劫,是以特殊手法将一丝黑炎魇风练入其中,哪怕只是被其中一缕劫丝缠绕,也是骨肉化为烟尘灵魂永不超生的下场。
千丝万尘劫卷起,有铺天盖地之势,可那黑影却丝毫也不在乎,动作不停的继续前行,收割了一名蓝袍道士的生命,只在那劫丝沾身之际,淡淡虚化,好似消失了那么一瞬,堪堪躲过了劫丝缠绕,并向另一名蓝袍道士点出了指剑。
张彦霆目眦欲裂,手中千丝万尘劫一抖,以兜天网地之势再向黑影罩去,白色劫丝之上黑蠓缭绕,连圆月都被遮盖,四周天空一片黑寂。
那黑影半点不惧,周身上下霎时骤亮,仿佛是另一个光源,以普照之势穿丝过网流泻而出,在那瘫软在地的蓝袍道士颈项处带起一蓬血花,又翩然飘向下一人。
就这么一个疏忽,便被连杀三人,张彦霆反而不怒了,只是目光冷意森然,他放下拂尘,自腰间一巴掌大小的灰色布袋中,掏摸出一根带着挑杆的宫灯,这宫灯相比与那巴掌大小的布袋完全不成比例,却能深藏其中,可见这布袋又是另一件宝物,仙修的百宝囊。
他挑着宫灯将之高高举起,昏黄的灯光,明亮了一域,照散了阴影,驱退了黑暗,照出了陈安的身形。他一手挑着宫灯,另一只手腾出,虚空画符。
金色符字,于半空中成形,下一刻便轰到了陈安面门。
陈安被灯光照出时,心中就是腹诽不已,这仙修乱七八糟的宝物也太多了,怪不得向来不将武者放在眼中。
不过他也不惊慌,他可不是只有刺杀手段,面对在眼前极速放大的金色字符,陈安单臂高举,堂而皇之的狠狠劈下,隐有霹雳声在虚空炸响,赤霄一斩,代天刑罚。
咔嚓,一声脆响,金色字符轰然破碎,但陈安也不好过,被震得连退四步。
趁着这间隙,张彦霆抢上一步,温润的灯光扩散而出将仅剩的两名弟子笼罩住,他这才有闲打量起来人。那是个表面十五六岁面带稚气的少年人,浑身上下缭绕着锋锐之气,激荡而惨烈,好像随时都能与人搏命,那种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拉着敌人陪葬的架势,让他未战,便先怯了三分。
他没有问对方是谁,为何与自己等人为难,因为谷师弟的死,自己与对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再说这些幼稚的话语又有何意义。
所以没有二话,他抖手甩出七张紫色符,飞舞于周身,随着他口中念念有词,这些紫符神光大亮,互相之间共鸣震颤,法术灵光遮天蔽日。
七符增天咒,天师府,陈安面上闪过一丝凝重,他和其他人一样原本以为在云州作乱的仙门中人只是一些散修联盟与小门派,但现在看来,恐怕不然。这七符增天咒是天师府独有法门,是不折不扣的玄门正宗手段。
仙门大了去了,恐怕比之中原武林加起来的势力还要庞大,法统上说是正一道和全真道领袖群伦,可实际上仙意逍遥,这些修仙之人没谁会愿意对他人俯首应命。就连当初插手中央王朝事务,妄图染指世俗权柄的仙修也只是仙门的冰山一角罢了。
正一道和全真道这些道门正宗仙门领袖,秉承人皇遗志负责看守西域妖邪,而整日里在大乾兴风作浪,在世俗弄权的只不过是丹符宗和器宗之人。他们没有道门正宗的心法修炼,因此没有仙意逍遥的觉悟,也亦没有道门避世无为之说,很多**与常人无异,甚至还要炽烈。就连道门正宗本身也斥之为外道。
陈安一直以为与中原有着龌蹉的便是这些外道,但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天地元气一时凝滞,陈安不再藏匿身形,周身气机流转,窍穴全开,即便正面作战又如何,纵然习惯于偷袭打闷棍,他也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的正面战力是弱项。
很久没有与人放手一搏了,往前追溯,还是在大周的时候,东台一战奠定了他的宗师之名,虽然现在看来,这个宗师的名头甚为可笑,但那种堂堂皇皇快意恩仇的情怀,却令人记忆犹新。
仙门与中原的龌蹉自有大乾朝廷去苦恼,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自己的初衷是拿下鸢杰,询问小光的下落,他做事一向条理分明,自然不可能本末倒置。
如今挡在自己面前的只有这披发道士,那便来战吧。
陈安跨步上前,并指如剑,中宫直刺。目睹了玄王的巨灵神拳,陈安于玄兵无形的把握更清晰了一分,他整个人本身似乎就是一柄变化无端又崔金断玉的神兵利器。
无形只是指其中变化,而玄兵本身却是有形有质之物。它承载一种意志,营造一种大势。
借着剑形极速,陈安瞬移般的来到张彦霆近前,陡然转化为刀势,没有名剑流中的复杂意念加成,只有“开”字一意,劈头斩向面前七字紫符所形成的屏障。
张彦霆显然不是第一次与武者打交道,最初是因为玄王的一击震慑了心灵,又因为陈安的偷袭而手足无措。现在镇定下来,气度景然,挥手一指,一枚紫符堪堪飞舞到面前,挡在陈安的刀势之前,骤然炸亮,显现出一个古字“渊”。
无形屏障自两人之间产生,在那里似乎横亘了一条天堑,不可逾越,又无限遥远,陈安的刀根本递不过去。
符道本就出自天师府,作为修真百艺之一,也同样是护命玄功的一种,符之道博大精深,分为黄白紫金血五种,黄符威力最小也最为普及,是个修士就能拿来使用;白符威力稍大,只有有一定修为的修士才能催动;紫符则秉承天地大道,引动的天地元气之力绝非凡俗可比,也只有修为精深的修士能够使用;金符则根本就是某一种道的代表,是天地大道的表征,现存于天师府的也仅有那么几枚而已,珍贵非常。
至于最后的血符,却不是比金符更高等的存在,而是修士以自身精血为媒,刻画的符,在前面四种符的基础上增加了修士的意志,使之威力更强几分,勉强算是一种符的变种。
符还可以分为纸符,灵符,心符和元符四种境界。纸符好理解;灵符是各种灵媒制造的符文,威力巨大;而心符是修士道路的确认,毕生修为化作一枚符文,做为大道的阐述;元符就要更进一步,与大道更为贴近。
这种分类还可以作为修士境界的划分,张彦霆就是一名心符宗师与金丹宗师相若,而能自由使用紫符,也可见其修为的高深。不过他对上陈安却没有半分轻松之态。
丹道符道经过千百年的磨合共处,基本可以做着比较,能够阴魂出窍的假丹修士和能够使用紫符的灵符修士相当,心符宗师和金丹宗师相若;可无论丹道符道与武道都不能够类比。尽管仙门不愿承认,但武道宗师之强悍,还是深入人心,论战力,整个仙门只有寥寥几位一心钻研外道护命之术的金丹宗师能够比肩,其他专修道法的普通金丹宗师要差着整整一个档次。
对张彦霆而言,陈安虽然不是武道宗师,但他自己也不是那寥寥几位心符宗师之一,单论战力,以道门正宗自诩的自己,或许还要稍显弱势,唯一面对对方的底气,就只有法宝多样,手段繁多,令对方应接不暇。
他又伸手于半空中刻画符文,符文成型,与另一紫符相合,绽放出紫金灵光,延绵成山岳之势,为天空大地增加了几分厚重之感。天地元气突兀滞涩,让陈安的变招出现迟滞。
除此之外,又有两道紫符飞出,上面雷火浮现,越演越烈,顷刻间弥漫方圆数里之地,让远处上洛城中人都能看见这边大亮的天光。
无边雷火席卷而来,兜头将来不及转向的陈安吞噬进去。
“开”,随着一声爆喝,一根粗黑的长鞭抽出,抽裂了空气,隔断了雷火,陈安顶着山岳,一刀斩在那似乎不可飞渡的深渊之上。这一刀朴实无华,厚重无方,以镇压渊海之势,使天堑变通途。
挟裹着这充塞天地的一刀,陈安合身扑向张彦霆,于半空中斩出了天罚一剑。
张彦霆不慌不忙,祭起了剩下三道符文,这三道符文一者飞到他头顶,另两者于他身周徘徊,以头顶的那道符文划分阴阳两仪,中正平和,复归元始,他藏身混沌周身上下浑不着力。
天罚一剑失了锁定,一剑斩空,陈安面色不变,剑势再转,剑形褪去,剑指再现,指尖如剑尖般放射光华,天地初开,有光生焉。
这一剑是陈安这些时日沉淀的结果,结合了地支三合剑殛的精要,于地水火风湮灭之局上再做突破,完全超出了他当前的境界,突破了玄兵无形,向着上兵之道迈进。
无量光明充塞十方世界,连混沌都不能掩盖,张彦霆原本被掩藏在混沌之中的身形被这无数剑光,瞬间撕裂粉碎。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仙路争锋
陈安还来不及高兴,就见原本处在张彦霆头顶的符,紫光一闪,他的身体就再次重组显现。
寄命真符,陈安双眼一眯,首次感觉到了棘手。这些个仙修,战力不足道,保命手段却绝对是诸道第一。
传言都天教主精神寄托虚空,万邪不侵,万法不沾,可渡无量量劫,符之道中的寄命真符便由此而来。它隐藏在混沌两仪真符之中,可存在任意一处,又或为两仪混沌真符本身,自己的无量剑光纵能抵达混沌无尽处,但只要不能击破混沌本身,寄命真符就是不毁,寄命真符不毁,自己无论砍杀他多少次都是没有用。
有着寄命真符,张彦霆根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略微的颓丧很快褪去,陈安眼神又是一厉,就算如此,那又怎样,他躲在乌龟壳里,那就砸碎乌龟壳,混沌是不可破,但他的混沌两仪真符只是营造了混沌之境,并非真正的混沌,只要力道够强,一样能够一力降十会。
张彦霆自然不会等着陈安来砍,靠着这三枚符文的守护,他再次操纵另外四枚符文返回。这四枚符文一山岳,一渊泽,一雷霆,一火焰;雷霆与火焰组成海洋,充塞了一域,山岳则与渊泽相和,产生莫大吸力,迟滞着陈安的身形使之不能飞遁,并将之缓缓地拖进雷火海洋之中。
纵然陈安修为高深,肉身坚固,只要未成金身,也会在雷火中被活活炼死。
陈安左臂青灰,单鞭再现,抽碎虚空,阻隔着吸力,这雷火是一时不能奈何的了他,但若身处其中却也不好受,被拖进去的话,时间长了,真有可能会被活活炼死。
这四枚符文的配合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别看只是四枚紫符,它们可是张彦霆飞往天外采集赤日神雷和紫电金火炼制而成,与山渊二符配合,可组成简化版的虚空炼阵,威力直追元符真人的手段,就算真正的武道宗师落入其中,被雷火炼形,也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陈安能支持如此之久,甚至还稍占上风,则是由于张彦霆根本无法发挥出其中全部威力,因为在对阵陈安的同时,他还要分出大半心神来维持警世明灯不灭。
他也是心中无奈,若不用警世明灯定住陈安身形,让其任意施展宵练三剑的身法的话,那他张彦霆就真成了乌龟壳,只能被动挨打了。雷火炼形是强,但山渊二符的吸力根本奈何不了身法全开的陈安。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等着陈安力弱之时,将他拖入雷火海洋给炼死。
陈安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短暂的僵持也让他沉下心来,不再想着速杀对方,在对抗吸力,躲避下方雷火卷噬的同时,冷不丁的就是一下掌刀剑指,对着张彦霆的乌龟壳招呼。
这些攻势大半落空,小半也被混沌两仪真符消弭于无形,不过陈安毫不气馁,依旧滋滋不倦的出手,体悟着刚刚达到不久的玄兵无形的境界。
张彦霆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陈安的攻势不管不顾,全部交由混沌两仪真符防御,他本人则举着警世明灯锁定着陈安的身形,不时刻划出一道符文,打入雷火海洋之中,变换着符阵,使得局面向有利于自己的一边缓慢偏移。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等到对方发现不妥时恐怕连想走都走不了了。
陈安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哪会不清楚张彦霆的心思,只是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走。后事都已经交代清楚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只在下一刻,陈安身上的气息陡然变换,面上流露出一抹恍然的笑意,看得张彦霆心中一紧。
陈安不再出手,周身气机尽数收敛,一个刹那后,又突然膨胀炸开。一点金性自虚无中诞生,突兀地充斥于四面八方,褪去了厚重,褪去了锋锐,多了几分承载,几分灵动,与陈安意志相连,只要他愿意,可以施加任何一种道意于其上,形成任何一种兵器。
一片金光在陈安背后凸显,让人感叹虚无实形的光,也能有如此质感。
看着那道金光,在张彦霆眼中不甚分明,只感觉其似乎是剑,也似乎是刀,又似乎是枪,也似乎是戟,似乎是世间任何一种兵器,却又神似而不形似。
太上金意,无形之刃。
张彦霆面色一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分明是内庭映射外景之象,他手上原本不疾不徐的动作陡然加速,又猛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于半空书画成一字符文,投入到雷火海洋之中。
此时的雷火海洋越加澎湃,并带上了一层血色,有着三分凶戾之感,雷火组成的巨浪,越拍越高,直欲将凌空其上的陈安卷噬而下。
陈安对此毫不在意,噙着了悟的笑意,步步登高,雷火巨浪只在他脚下,却根本无法触达。一如当初在大周东海之上,天**霆的短暂停顿一般,正是太虚幻灵步天地踏势。
太虚幻灵步是他从小修习的武学,只是除了能让他腿脚灵便点外,无甚特殊之处。直到大周东海上的一战,让他明白了,这是一种踏势的步法,是一种天象之上的武学,天象是一种势,外景也是一种势,法相更是势的凝聚,
了悟这些,才能真正发挥太虚幻灵步的威力,一如当下。
陈安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了张彦霆的心坎上,让他的脸色越见苍白。山渊吸力还在,可是已经不能够对陈安造成半分影响,雷火海洋在这时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整个战局从来都在陈安的掌握之中,刚刚的僵持,只是为了完善外景,以张彦霆这个乌龟壳做磨剑石来用而已。现在他已然映射外景,那么张彦霆这个乌龟壳也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张彦霆眼睁睁地看着陈安,登到极高之处,又挥拳砸下。
这一拳在天地元气的加持下,膨胀变大,于半空中呈现出一柄紫金巨锤的模样,上面缭绕着紫黑色雷霆,毁灭暗藏,庞然巨力汇合,碾压一切阻碍。
“巨灵神拳。”
张彦霆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反应,怎么可能,这是历代玄王嫡传绝学,就算眼前这人是玄王亲信,恐怕也没资格学习巨灵神拳吧。
陈安心中暗笑,这当然不是帝恒的巨灵神拳,而是他观想刚刚帝恒施展巨灵神拳的道意,结合自身巨阙剑势的法理,杜撰出来的一击,典型的山寨版,比之原版的巨灵神拳差距不小。
不过仅仅只是为了打破两仪混沌真符,却是足够了。
紫金巨锤落在混沌之上,没有任何声音发出,那两枚围绕张彦霆不停旋转的紫色符渐渐停滞了下来,符上面的字符出现裂纹,紫符也开始褪色变淡,最后随着一声脆响,轰然炸开,泛起点点灵光消失在空中。
巨锤下落之势不停,落入下方的雷火海洋之中,溅起道道紫电金火,并将张彦霆的雷火护体砸穿,将张彦霆本人砸成肉糜。
直到此刻陈安依旧没有松懈,而是牢牢的盯死那一片狼藉的战场。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一道紫色符文自混沌两仪真符的残骸中越出,灵光一闪,张彦霆的身形再次重组。
毁了混沌两仪真符都不能破坏寄命真符么,陈安不禁感慨仙修手段的强悍,不过也没用了,失去了保护的寄命真符什么都不是。陈安指尖剑气激射,直接将那枚孤零零的紫色符炸成真元灵光消失于半空中。
张彦霆淡漠地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直到陈安再次向他看来,才回以一抹微笑。
陈安心头一突,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张彦霆的笑确实很苦,可是在他面上却找不到一丝绝望之色。
他面对陈安缓缓开口道:“你的确很强,强大到我根本无法为谷师弟报仇,不过那又如何呢,我打不过你,不代表所有人都打不过你……”
“你什么意思?”陈安刚刚问出这句话,便察觉到了异常。
另外的雷火山泽四张紫色符在他刚刚那一击下也同样炸裂开来,于黑夜中绽放出点点法术灵光,与先前混元两仪真符和寄命真符的残骸合到一处,连成一道由两条首尾相接的鱼形阵纹构成的巨**阵。
这巨**阵落到地上,又与地面上原本存在的纹路相结合,并高速运转了起来。
“这是?”陈安此时才发现地面上不知何时早已绘满了密密麻麻的图文,这些图文似乎按照某种规则排列,承接着法阵的能量,与之相连组成了一个不清楚用途的阵法。
“这里本是为了防备帝恒的,谁知他竟没有追来,我还以为可以省下几张紫符的能量,谁知还有你的存在。”张彦霆自顾自地说话,显得有些絮絮叨叨,却很好地解释了陈安的疑惑。
不过陈安并不领情,眼下被困在这莫名阵法之中,谁还有心情与他扯皮,张彦霆话音还没落,陈安就开始动手了。
一道璀璨刀光自陈安掌缘生出,延伸至丈二长短,直接斩向张彦霆的颈项。
张彦霆看似毫无防备,面对这绝杀一刀,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事实上他这种作为也不是全无道理,那道刀光还没斩到他头顶,便开始扭曲消散,最终同化于周围法阵荡起的乳白色光晕里。
陈安只是呆了一霎,又立刻腾身而起,向张彦霆扑击而去。天地元气不可用,他还有格杀术。
“没用的,还是安心待着吧,很快就结束了。”张彦霆拿出一杆黄色三角小旗持在手中,然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陈安折腾,看着他连续几个起落都不能跨越两人间短短的三丈距离。
法阵的能量再次被点燃,乳白色的光芒如有实质,充塞于整片天地之中将陈安和张彦霆完全笼罩。
巨大的白色光柱冲天而起,遥远的上洛城都清晰可见。
光柱只持续了一霎便渐渐变细,直至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被包裹其中的陈安和张彦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葳蕤生光
玄王府后院花亭之中,看着消失在天际的光柱,江泰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其实这次上洛城之事,整个的经过就是各方势力算好玄王将要铸就金身,却又都不看好他,于是在帝恒宣布闭关之际,争相出手,扶持他的子嗣,想要通过这种手段,将势力植入云州之中,插手云州的事务,达成瓜分云州的目的。唯一清醒的帝云庭没有搀和,反是推波助澜了一把,帮着帝恒把姜家和仙门都坑了。
至于现在,姜家龟缩回张掖,仙门也全部退却,一切又都回到了往昔。江泰正这么想着,却突然听到了帝恒的问话:“孤这次出关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吧?”
江泰被问的一怔,如实回道:“为了给仙门后援造成出其不意的效果,我们没有宣扬。”
“很好,”帝恒颔首道:“那么就不必外传了,因为接下来,孤要接着闭关。”
“接着闭关?莫非王上您是要……”江泰先是一惊,随即忧虑道:“这会否太过着急。”
“急?”帝恒淡然一笑,仿佛万事不萦于心:“孤也想再缓缓,也想等宏儿长大,可惜帝云庭不会等我。”
“王上……”江泰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如心口堵了个铅块般的听着帝恒的嘱咐。
“孤这次闭关吉凶难料,若事有不协,云州和宏儿就都交给你了。老张的修为是不错,可惜仅仅只是修为,孙仲文武双全,智计百出,但还是没有你的器量,云州这个担子只能压在你的身上……”
一向强势的帝恒此时竟有些絮絮叨叨,说得江泰郁结于心难舒块垒。
平日里帝恒对很多事情都独断专行,显得有些刚愎,但与臣下们的感情却是不假,否则也不会将云州经营的滴水不漏。江泰与他的君臣情谊也是颇深,此时听这仿佛临终托孤的话语,实在忍受不住,出言打断道:“王上天纵之姿,又积累深厚,必然能铸就金身,威凌北地。”
帝恒一笑对他打气般的说辞不以为意:“这只是未虑胜先虑败罢了,孤正是有信心,所以才不忌言辞的。总之一切照旧吧……”
帝恒似言犹未尽,但却不在话语,转过身来向着之前的密室缓缓走去。
看着帝恒离去的背影,江泰也收拾情绪凛然告退,之前是假闭关钓鱼,就没有这么沉重的心思,至于现在么,则是真的是要上下戒备了,要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考验才刚刚开始。
……
天光放亮,晨曦初现,在陈安和张彦霆消失的空地上,此时正站着几名灰色的斗篷人,为首一人掀开兜帽露出一抹动人的娇颜,迎着晴空,美的不可方物,使这寒冷的北地清晨都似乎温暖了许多。
这竟是消失在吟风阁中的沈怡,她蹲下身,仔细在地上摸索着什么,良久才轻声自语道:“这古阵起码有着七八十年历史了,可以追溯到镇国公当政的时代,仙门谋划颇远啊。”
另一斗篷人走出,同样掀开兜帽,露出面庞,竟也是一艳丽女子,她三旬上下,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却是鸨子花伴月。
“这古阵只有仙门秘技能够催动,当是用来对付玄王的吧,却被帝恒拿千面诡剑挡了灾。”
沈怡明白她先说玄王,后面直呼帝恒之名,意思是指这古阵只是预备着给玄王挖坑,没有特定的指哪一任玄王,仙门这次也是狗急跳墙,才不得不启用这个。
不过沈怡还有疑惑:“仙门这个后手埋了这么多年,没道理现在启用啊,除非……”
“除非他们这次的任务特别重大,”花伴月帮她接了下去,却又提出了新的疑问:“那到底是什么任务能让他们不惜动用隐藏这么深的底牌呢,要知道这里距离上洛城如此之近,几乎就在玄王的眼皮子底下,甚至能够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负手,就这么暴露了,仅仅只是为了一个鸢杰?不至于吧。”
“也许鸢杰隐藏了什么重大的秘密,你还记不记得,这几日鸢杰的态度实在暧昧,先是叛了仙门又是耍了姜家,他又图的什么?”
“好了,你我在这也猜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还是尽快将这里的事情禀报给院主知晓,免得夜长梦多。”沈怡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还有千面诡剑的事情,”花伴月补充道:“他竟然拌成小五,混到了我们身边,幸好当初得了上面的吩咐一味潜伏,没有暴露太多,否则我们的情报都有可能泄漏出去,我觉得还是汇报一下的好,否则……”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向淡漠的眼神,莫名的出现了一丝惧色,显然那不是什么很好的结果。
“好,”沈怡也是颔首,这才与其他人,一起缓缓退出了这块荒芜废弃的地方。
……
乳白色的温润光幕中,张彦霆首次变了脸色,他眼前的陈安双眼血红,面色扭曲仿佛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那恐怖的意志让身处这座威力巨大的法阵中的他都不由的动容。
天地元气对仙修而言是水之于鱼,缺之不可;但对武者而言,则从来都只是辅助而已,武者的修炼在自身。
人体为一处巨大的宝藏,武道的修炼就是对人体宝藏的开发,人身上的每一处窍穴都是一重天地,都是一重宇宙,它们蕴含着庞大的力量,可移山倒海,可毁天灭地。
不依靠元气大海,不依靠天象外景,不依靠天地自然,陈安周身窍穴洞开,道道金性元气迸射而出,使得陈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柄能够斩破一切虚妄的神剑。
此时的陈安无限接近于宗师之境,人间巅峰,不借天地之势,一样能顶天立地,留存世间。
造化非我意,葳蕤自生光。
这一剑下,一切武道法理皆为虚妄,无视阵法运转间的庞大压力,无视张彦霆身前的保护光膜,只此一剑斩向他的腰身。
陈安激发生命潜力,以身作剑,舍我无回。
那种舍生忘死的气势,那种宁愿同归于尽也不妥协的惨烈怨望,深深震撼着直面这一切的张彦霆,庞大的死亡阴云隐现,笼罩着他的身心,使得他汗毛直树,惊恐的叫出声来。
“啊……”
张彦霆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云床之上,周围是淡紫色的帘幕。一名正摆放着床头器具的娇俏小侍女,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瞪着圆溜溜的杏眼惊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激动的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六老爷,七老爷,大少爷醒了……”
“做梦吗?不,不对,不是做梦。”张彦霆刚生出这个念头便自我否定掉了,他低下头来,看向腰间,那里包着厚厚的白色绷带,里面的剧痛一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对于仙修而言,肉身不过皮囊,就算坏了修修补补还能用,所以基本上肉身的伤势只要一颗丹药或一张符就可以完全治好,不存在什么皮外伤的说法,也完全不需要修养,可是现在都到了需要包扎的地步了,自己伤的到底有多重啊。
此时回想起陈安的决绝,他还是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时两名老者,走进屋来,将他从不好的回忆中拉回现实。这两名老者一人发色全白,身着紫青色道袍,胸口绣着一副太极图,周身气质中正平和;另一老者只有两鬓的发色纯白,其他的头发纯黑,黑白分明间,虽穿着便服,却自有一股威严,像官吏多过像修士。
张彦霆先是向着白发老者喊了一声:“六叔”,又向另一人喊了一声:“七叔”,接着便想起身下地行礼。
“你身上有伤,不用如此多礼,彦霆你这次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白发老者抢前一步按住张彦霆,开口安慰了一句,便又急急地问出了心中疑惑。
张彦霆也知道事情重大,略作沉默地理了理思路,就将这次上洛之行包括最后与陈安斗法的情况娓娓道来。
两位老者听着,不发一言,直到最后“六叔”才惊讶问道:“你是说,那个小家伙最后发出了超越宗师的一击,打破了乾坤大挪移阵?”
“是的,”张彦霆苦涩点头,也正是由于陈安的这一击才让他的任务功亏一篑。
任务?忽然他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征询地望向白发老者:“我的九品莲台?”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六叔”沉声道:“我们只在云坪那里找到你,鸢杰,丢了?”
张彦霆咬了咬牙,不甘道:“六叔,那家伙虽然破坏了法阵,但当时法阵已然启动,鸢杰和那家伙绝对也进来了,发动所有弟子去找一定能找到的。”
张清然目光闪烁,似有意动,还是一旁的“七叔”张清渠决断道:“不可,鸢杰的事情模棱两可,不知道会不会惊动那人,否则我们也不会不敢暴露天师府,让你顶着个云鼎宗的名头在外行事了。现在既然已经暴露,除了会引起其他几家的注意外,还容易挑动那人敏感的神经,仅仅为了一个鸢杰,实在是得不偿失。”
“那谷师弟的仇就不报了?”张彦霆红着眼抗辩道。
经过刚刚的沉思,张清然摇摆的立场坚定了下来,附和张清渠道:“不错,当初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这些损失,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只是意气之争,一味的不服,只会越陷越深,现在的天师府经受不起再一次的折腾了,要以大局为重。这些事情,你伤好之后,立刻处理,我们及时收手。”
看着张彦霆因愤怒而通红的双眼,张清然叹息一声,有些心软地又补充一句道:“报仇的事情你可以暗地里进行,鸢杰的事情就不要过问了。”
张彦霆神色略有挣扎,良久之后才咬牙道:“是,侄儿谨遵吩咐。”
第一百五十八章 河涧古镇
“……不是说先备着吗?”
“只能这样了……”
“……是个外乡人……”
“外乡人怎么了……”
“……遭了大难……家里没人了……身家清白……正好……”
“后天,……良辰吉日……”
陈安迷迷糊糊地听着这些琐碎话语,悠悠醒转,在他大脑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一股奇痒袭遍全身,让他恨不得掏心抓肺。不过他却不敢有任何作为,因为他明白,这种痒是因为身体伤势的快速愈合。
最后他那一招舍身之剑,让他伤的比张彦霆还要重,几乎全身的骨骼都被彻底碾碎。从窍穴宇宙中汲取能量的做法是金身之上才有的能为,根本不是他一个连人间巅峰都没有的普通武者能够做到的,他异想天开,强行使用,自然要付出代价。
好在他两次筋骨翼膜大成,使得他的肉身极为强悍,比同境界的武者强出太多,这才能够快速的恢复伤势,不至于死在这种重伤之下。
忍过开头的难受,他终于能够适应这种奇痒,并有意识的引导着自身真气配合修复伤损,这才有闲暇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有意思的是他竟也躺在一张床榻之上,周围是藏青色的帘帐,若让张彦霆知道陈安和他最后竟是一个待遇,也不知会作何感想。陈安当然也是不清楚张彦霆的情况,只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剑削下他腰间莲台,至于最后莲台落到了何处,张彦霆下场如何,陈安全不知晓。
现在陈安也没空去关心这些,弄清楚当下的处境最为紧要。
他身上的伤势因为强大体魄的关系,在昏迷的时候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只要再修养几日就能完全康复。而一身武功由于消耗太大,又因为经脉的损伤,暂时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不过武道根基未损,等到身体康复后,差不多武功也能同步恢复到共鸣元气引动天象的程度。至于说恢复到面对张彦霆时突破的外景大成境界恐怕还要月余时间。
体魄真气修为对应天象,精神修为对应外景,那一剑是精气神的共同消耗,肉身修为借助外力补养,恢复容易;但精神境界的消耗,气势的受损就只能靠自身恢复了,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不过精神气势基于肉身气血,他肉身完满根基未损,精神气势的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不用像上次大周东海一战后,一切重新开始,这让陈安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这招舍身剑诀虽然是伤敌又伤己的做法,不过倒可以作为底牌使用,也就是陈安只想着莲台的事,那一剑没有攻击张彦霆的要害,否则的话,这一招面对法相宗师都能有效杀伤,何况一个张彦霆。
自身内部的情况无虞,陈安才开始关心外面的环境。
这应该是一处厢房,家具古色古香,依照床榻上的饰物和身上盖着得锦被判断主人家家资不菲,就算比之上原城沈家略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自己这是被人给救了,虽然很不愿意受人恩惠,但陈安一向恩怨分明,有仇要报,有恩亦要还。
就在他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候,一名十二三岁目光灵动地少女走了进来,她身着翠绿色薄衫,凸显出玲珑娇小的身材,头扎双环表明她尚在稚龄,她手中端着一个铜盆,里面盛满清水,似乎这些时日以来,就是她在服侍陈安起居。
“咦?你醒了?”
少女惊奇的发现一直昏迷的陈安竟睁开眼睛向她望来,也顾不得其他,放下铜盆就咋咋呼呼地又跑了出去。
“老爷,老爷,姑爷醒了……”
“姑爷?是指我吗?这是个什么称呼?”陈安一怔,不明白此地是个什么风俗,竟然随便称呼陌生人为姑爷,还有那少女穿的竟然是薄衫,北地还有人会穿薄衫?或者这里还是北地吗?
想到这里,陈安又不禁想到自己被张彦霆束缚住的那个阵法,那到底是个什么阵法,又有什么功用,似乎让自己无法共鸣元气外,别无其他作为。这一切的疑惑串在一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给他深想的时间,那翠绿少女又重新走了进来,伴着一名五旬老者走到陈安床前。
大乾天下虽然几乎人人习武,但不入天象,引导天地元气洗练精髓,依然不得长生,甚或在北地要对抗恶劣的自然环境,能活过六十已然算是长寿了。年过五旬气血两衰,自然可以称之为老者。
这老者身着锦袍,头上戴了顶员外帽,面目良善,他走到陈安近前,慈和地看了过来,关切地道:“孩子,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陈安于平泽沟生活的这几年确实温养了性子,不再厌世,也通了人情,不会再如当初初遇沈夫人时,明明是感激别人还一副酷酷的样子,现在他面对老者,微笑回应道:“是老丈救了我么?不知恩人名姓?大恩不言谢,他日必有厚报。”
陈安语气诚恳,发自内心。
“哎”,老者拖了长音,以示陈安言过,这才出言回答道:“老朽黄为,小哥不必如此,安心养伤为要”,说着他又宽慰了两句道:“小哥你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好在年轻筋骨结实,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多多修养,不日便好,有什么事情就吩咐秀儿去做。”说着指了指身后露出个脑袋,探头探脑好奇打量陈安的翠绿少女,陈安这才知道这小丫头的名姓。
对于老者的称呼两变,以陈安的细心也有察觉,只是人家救了自己,直言相问太过冒昧,而且这里真的是北地吗?陈安无法起身,不能查证,不过他躺在床上感受着周围的温暖,不像是点了火盆就能够做到的。在北地,点着火盆,睡着火炕,裹着棉被还会被冻的瑟瑟发抖呢。
这些疑惑还未释疑,陈安又听得老者再次出声发问道:“不知小哥如何称呼?家中还有何人?身在何处?老朽遣人给他们送个信,告知小哥你的平安,也能免去他们的担忧。”
心知这是老者盘底的话语,陈安心中一紧,他当然不能让老者去查证自家身份,这里是否安全还未可知,消失的张彦霆不知身在何方,还有广寒高家的仇怨,自己现在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哪能轻易交底。
于是一抹黯然之色浮现在陈安脸庞,他语气低沉迟缓地编纂着新的身份:“小子姓陈单名一个安字,家中已经没有人了,这次本是往外地投亲,却不想半路遇了盗匪,追逃之下,跌落山谷。”最后一句却是为了应和老者说他从山上摔下的话语。
“没人好啊,哦不,我是说真是太可惜了,”老者一喜,紧接着又掩饰般地惋惜了语气道:“小哥不用太过悲伤,就将这当作自己家,安心住下,养好身体才能再做打算啊。”
陈安好奇地瞟了这老者一眼,这老货刚刚疑似在笑,自己没身份没背景他就这么开心?
“多谢黄翁,”陈安嘴上诚恳,但心中的感激已经消退了不少,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小心谨慎弄清楚状况再说吧,不要最后恩人变了仇人,白白浪费自己一番感情。
老者黄为又吩咐秀儿两句,这才告辞,让陈安安心养伤,自己则喜滋滋地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丫鬟秀儿却是被留了下来,把铜盆端到床前,继续之前的活计,为陈安洗漱。
陈安趁机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容询问道:“秀儿姑娘,刚刚黄翁走的急,还未来得及请教此地是何处?”
秀儿低垂螓首弄着盆中毛巾,闻言长长的睫毛微颤,细声答道:“回姑……公子的话,这里是河涧镇。”
河涧镇是个什么地方?陈安一怔,他之前在灵枢观的经阁中,为了做攻略,曾详细记忆过整个北地的地图,在上洛周边根本没一个河涧镇。不过村镇一级的行政单位,在大乾的疆域划归中连小城都够不上,就算在北地这个人烟稀少的贫瘠之地也是多如牛毛。尤其是邻近边塞的地方,多有草原逃奴来到大乾疆域中安营搭寨修养生息成为新的村镇,也有原本的村镇毁于草原盗匪,消失在大乾版图之上,所以村镇变迁在北地实属常事,不入地图记载也是正常。
不过既然以河涧命名当是临近某条河流,弄清楚是什么河也能确定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于是陈安又出口问道:“这河涧镇当是个人杰地灵的处所,否则怎能生出姑娘这般秀丽的人物,不知道这里傍着哪条河流?”
为了不显突兀,目的太过明显,他还假作闲聊,出言多夸了一句,只是这一句话却让秀儿螓首快要探到了脸盆里,她鬓角一缕秀发垂下,陈安是看不清其面庞,但通红的耳根,却直接阐述了陈安刚刚那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陈安目瞪口呆,自己不过略略夸了一句,语气里半点诚意也无,她怎么能害羞成这样?想到沈夫人身边的小桃,就是有人在她面前讲荤段子,她还能面色兴奋的回一个更露骨的,陈安不由深刻怀疑,这里真的是北地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河湟娶亲
费了半天劲,陈安总算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这里傍着魁河,隶属临蕖府,乃是南河郡治下。
只是陈安彻底茫然了,这一串地名他听都没听过,于是多嘴又问了一句,结果得到个更惊悚的信息,这里竟然属于九章国领域,根本没有大乾什么事。这九章国是个什么地方?
陈安第一个念头就是西域百国,但是看秀儿和黄为的服饰不像啊,他又想到东南十六国,但这地方远在大乾东南,距离北地万里之遥,还不如西域百国靠谱呢。关键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西域百国和东南十六国具体都有哪些国家,也无从考证。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一日,陈安身上的伤势大半痊愈,筋骨翼膜也基本长好,只等经脉接续完善就能重新聚气开始恢复功力。只是他当初气血消耗太大,筋骨翼膜就算长好也是全然无力,现在他身体之虚弱恐怕想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完全自理都是不行,起码还要再修养个两三天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当然,他境界未失,周身窍穴都没有闭塞,如果现在就共鸣元气,吸引天地元气练体,那么他的实力瞬间就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不过陈安没有选择这么做,一来是这么做太伤根基,起码要消耗掉十几年寿元;二来是现在情况不明,共鸣元气动作太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谁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所在,他可是记得当初自己并没有将那披发道士击杀,甚至真说起来那披发道士的伤比他轻多了,若是共鸣元气引来了那披发道士,自己这幅样子简直是送菜。
不过经过这一天的缓冲,陈安总算勉强能够下地行走了,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但他实在是不想再躺在床上一副颓废的样子。
来到厢房所在的小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感受着午后炽热的阳光,他这才彻底肯定了下来,自己真的是不在北地了。无论是院中植株的种类,还是门廊走向等建筑特点,都与北地迥异。
“小哥在想些什么?”老者黄为一走进来就看到陈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安心中一惊,到了他这个境界,意志强大无比,心思情绪根本不会外漏,刚刚的样子却是因为身体的虚弱导致武道意志也有些动摇,所以才出现了这种伤春悲秋的情绪。
不过他也没有特意收敛这种情绪,因为以他现下的情状,若是对身上发生的事情一脸淡漠,反而不对,于是顺水推舟道:“晚生思虑自身情状,一时有些伤感,让黄翁见笑了。”
“唉”,黄为陪着叹了口气,又安慰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小哥不要太过介怀过往,还是多想想以后,眼光放长远一点才是应有之意。看小哥谈吐不俗,应当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他日若能得个功名也能重振家声。”
他这句安慰显得不伦不类,似乎话里有话,陈安心中一动,不由瞥了这老头一眼,发现其面部表情也颇为古怪,于是不动声色听得老者继续言道:“老夫虽不才,但这家业在这十里八乡还是很有名望的,保举小哥个功名当是不成问题。”
陈安露出一副感激之色,顺着他的话道:“在下身无长物,黄翁救我性命,已是无以为报,现下又要保我功名,晚生实在受之有愧啊。”
“呵呵,”黄为捋须而笑道:“小哥言过了,确实是老夫太过唐突,不过老夫实在是心喜于小哥一表人才,不愿明珠暗投才有此提议。不若这样吧,老夫膝下有一女,年过及笄,干脆许配给小哥为妻,你我结为秦晋,成为一家人,这样老夫助你便也有个说辞了。不知小哥意下如何?”
陈安一怔,原来这老货是这么个打算。他自己清楚,自己的相貌虽是不俗,但也没到有人哭着喊着要嫁女儿,又陪嫁妆又陪家产的地步,尤其自己在他们眼中还是个异乡人,本土排外意识放之四海皆准,这老头如此作为肯定有什么其他原因。
不是这老头的闺女丑若无盐,就是……这老货想招赘婿。
黄为虽年老体衰,容貌不复旧观,但他面庞白皙,眉目俊朗,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若真是亲生闺女,当也不会太丑,那么就是后者了。
赘婿一词无论是在大周还是在大乾,都地位低下的代名词,甚或在大周赘婿的地位等同于奴婢。老者这话若让旁人听了立时就能和他翻脸,怪不得这老头一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模样。
陈安出身暗司,从小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对礼仪观念淡漠,并不觉得老者的话隐含侮辱,所以便也不是如何生气。不过小光还没找到,他身上还有大把的事情,怎能在此成婚,于是婉拒道:“黄翁美意,晚生心领了,只是在下虽高堂不在,还有师长存世,婚姻大事怎么也要禀告过师长才行,况且当初从盗匪手下出逃焦急,遗失了路引户籍,也做不得婚约,恐怕要辜负黄翁美意了。”
黄为仔细辨认陈安神色,见他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过却没有想象中的激愤,便觉的有戏,对他的推脱之言只当是心思犹疑所至,便道:“老夫实在觉得与小哥有缘,小哥先别忙着拒绝,还是等伤势好了,仔细思索一下,再与老夫言。现在老夫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小哥休息了。”
言罢,黄为起身离开,只留陈安于院中闭目静坐。
少顷,陈安听得脚步声远去,周围万籁俱寂,他猛然睁开双眼,浑身噼里啪啦一阵炒爆豆子的响声,筋骨翼膜全然归位,经脉窍穴星连,一身功力恢复到了内劲大成的阶段。
虽然没有引天地元气入体,但陈安确实是使用了一些手段加速伤势的痊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黄为老头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让陈安心下嘀咕的同时不得不提起一分警醒。这老头如此急切,不像是单纯的招赘婿这么简单,似乎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小心驶得万年船是觉得没错。
他身形一动,掠出小院,鬼魅般地缀着黄为离开的踪迹,追到前厅檐上蛰伏了下来,比个苍蝇还要轻盈,视一路上的家丁仆役如无物。
确实,对于陈安来说,实力恢复到内劲大成的程度,战力起码相当于内庭圆满,哪是这几个连粗通拳脚都算不上的家丁能够比得了的。而且陈安昨日也从秀儿处打听清楚了,这黄家也不过就是一个富户,于周边镇县做些布匹生意,前后院加起来也就四个丫鬟四个家丁以及在厨房帮手的两个仆妇,甚或就是一些雇佣的长短工,加上黄为父女也就二十余人,陈安就是真的内劲圆满的修为对上这些普通人也能一只手吊打,又有何惧哉。
前厅里,黄为在主位上落座,隔着一茶几的客位上则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六旬老者。
只见黄为自袖中摸索出一个钱袋,递到那老者手中,钱袋鼓鼓囊囊显是不少,老者就手掂了掂才揣入怀中,心下甚是满意,一张菊花也似的老脸绽放开来:“黄老弟真是太客气了,不过老哥还是要提醒老弟一句,这九月初七,河湟娶亲已是迫在眉睫,老弟还是要抓紧点为好。”
“是是是,在下已是着手在办,只是有些事情还要麻烦望公。”黄为陪着笑:“这户籍婚约之事还要望公帮衬才行。”
望公脸色一变:“黄老弟,这都什么时候了,距离九月初七连半月时间都没有,你还想着文定之事,要知道巫祝可是盯着你黄家好久了。”
黄为额头见汗,央求道:“望公可要救救在下,不过文定,可怎生是好啊?”
“黄老弟你聪明一世怎能糊涂一时呢?人都在你家,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巫祝还能说些什么?”望公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包,递到黄为手中,嘱咐道:“还要早做决断为好。”
“可……可……”看着那纸包,黄为显然知道这里面是些什么东西,语调都结巴了:“这……这不过文定,不是私相授受吗,这于小女名节有亏啊。”
望公又是劝道:“火烧眉毛了,你还管得了这些,你酒席一办,谁还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官面上的东西,迟些再补,只要给些好处,衙门里的老爷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黄为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个理,便也安下心来,将纸包收下,恭维道:“还是望公老成,小弟在此谢过了,明日小弟就着手操办一切。”
“哈哈”望公仰首一笑:“明日还要叨扰老弟一杯酒水啊。”
陈安没再听下去,几个闪烁间,便回到了自己的厢房,面上一片古怪之色。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他才稍稍安心,黄为的确是在算计他,但在他看来也算不上有多大恶意。
对陈安来说恩情还是要还的,不过娶妻是不会娶,若真是有些麻烦,自己帮他解去便是,对于一名天象巅峰的武者而言,之于普通人简直就是神仙下凡,确实有这个底气说这个话。
不过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这个河湟娶亲是个什么玩意,竟逼的黄为如此急切的要嫁女儿,甚至不惜使用会损害女儿名节的非常手段。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陈安转身就出了黄府,到河涧镇上打听起自己所需的信息来。临离去前,他还回头看了眼,在他厢房院外游弋的两名家丁,明白这是黄为派来预防他发现不对想要跑路的人手,只是对于陈安而言,这两货除了给他看个门外,还真没多大用处,根本没有去理会。
河涧镇确实不大,只有两三百户千余人口,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酒肆茶馆集市坊街一样不少。不用陈安怎么特意去打听,只要往这些所在一坐便可,因为时下最流行的话题就是河湟娶亲。
第一百六十章 九章故曲
魁河贯穿整个九章国,是九章国最大的河流,这一点从它的名字也可以看出来。除此之外,魁河还是九章国子民生命的摇篮,起源之河,甚或有“九章故曲,长乐安宁”之说。
关于魁河的传说,关于魁河的故事在九章国更是层出不穷,对于魁河文化的崇拜也贯穿了整个九章国的历史,一直可以追溯到这片大地上,九章国之前的朝代。
祭河神的说法便是诸多河域文化的其中之一。
其实祭河神的说法,在陈安看来一切邻近江河的地域,都存在着。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邻近江河的百姓靠着这水域吃饭,自然就要心怀感恩,根据风俗的不同,每到特定时日便会奉上牛羊等牲口,祈求河神保风调雨顺,保家和安宁,保子孙昌隆。
这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饮水思源的道德文化底蕴。
只是一提到祭祀,便会让人不自然地联想起生祭这个恐怖的名词,都是一些愚昧之人,认为以活人代牛羊祭祀才能表达自身对神灵的虔诚,于是就有了陈安听到的河湟娶亲的说法。
其实活人生祭,在大周或大乾都无法完全禁绝,在一些偏远地区,朝廷无力干涉的地方,这种生祭的传统一直被保留了下来,只是陈安从来无缘得见,这是第一次遇到罢了。
按照河涧镇当地人的说法,魁河之中有河神,每十八年要选取八名未出阁的处女侍奉己身,而今又快到了十八年一次为河神选取侍奉灵女的时候,河涧镇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结亲,以防自己的女儿被不幸选中,这才有了黄为急切地想拉陈安做赘婿的举动。
河涧镇虽是个小镇,但家家户户都很富裕,很大原因便是依着魁河漕运的便利,就拿黄家来说,生产的布匹可以以低廉的运费销往周边好几个州府,赚取差价,谋取利润。
相对于魁河的索取,它给了河涧镇百姓太多,因此无人敢对魁河河神不敬,主持河湟娶亲祭礼的巫祝的地位也随着变得极高,他指派哪家的闺女做祭祀灵女连官府都不敢插言。
本来以河涧镇的人口选出几名适龄少女祭祀河神还是绰绰有余的,凭借黄家的身份地位完全不用担心被选中,可陈安听那“望公”的意思,巫祝似乎已经选定了黄家女,这才逼得黄为如此急迫。
再联想黄家的情况,富有万贯家财,却人丁单薄,只得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这让陈安不由得在其中察觉到一丝猫腻,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从阴影中伸向黄家父女。
事实上,陈安寻找小光之心炽热无比,一刻也不想浪费在其他琐碎的事情上面。但他心中也清楚,这么多时日过去,小光如果遭遇不测,事情也早就发生了,他根本无力阻止,他现在也不过是为了那万一的念想,若是最后的结果不能尽如他意,还能杀他个天翻地覆以此泄愤,至于最终是生是死,陈安半点也不在乎。
即有抱定死志的打算,他才想着趁现在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该交代的东西都交代了,欠的账欠的情全数还清。到时候就是走也走的了无牵挂。
所以为黄家的事耽搁一些时日,陈安心安理得。
得到了想要的情报,陈安便回转了黄府,来到厢房中端坐,思考着对策。那巫祝明显是觊觎黄家的家产,才借着河湟娶亲之说想要行不轨之事。以陈安简单粗暴的个性,最简单的做法当然是把那巫祝捉来一刀砍死。只是谁知道这后面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影子,毕竟一个巫祝就算再有权势,也无法一手遮天;那个望公表面上是为黄为着想,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内里是个什么想法又有谁能知道,陈安从来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还有这谋夺他人家产的事情,若没有当地官府配合,说出去根本没人相信……如此种种牵扯甚广。
日暮降临的时候,黄为遣人送来了一桌酒菜,他本人也随后赶了过来,邀陈安一同饮宴。
陈安看着他那强作镇定,又略显不自然的笑容,心下叹息,这也是个可怜人啊。陈安在外面也打听过黄家的情况,知道这老头与妻子感情甚笃,发妻逝世后,没有续弦,因此膝下只得一个女儿,对这个女儿黄老头简直视作掌上明珠。
这次河湟娶亲的事情,巫祝的确看中了他黄家女,但还未言明就被黄老头察觉,他到底是半辈子生意人,早就警醒这些了,因此请了望公斡旋。只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距离河湟娶亲的日子越近,他越是被动。
但对女儿的疼爱,让他根本不忍心就这么将女儿草草嫁掉了事,若是寻赘婿入门,急切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因为都沦落到做赘婿的地步了,多是走投无路的悲惨之人,这些人中想选个相貌人品能看得过去的也是不易,所以陈安的出现对黄老头来说无异于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这才使得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盯死了陈安,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看着黄老头殷勤劝酒,嗅着那酒中散发的丝丝甜意,陈安心中不禁苦笑,他堂堂药术宗师,怎能不知道酒中加了些什么东西,看来这老头铁了心的要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不用想了,接下来的戏码,肯定是自己酒醉,黄家小姐误入其中,被借着酒劲兽性大发的自己给轻薄了,然后还会冲入一群壮汉,迫着自己答应入赘。外面恐怕连婚礼的礼堂都布置好了,恐怕无论自己愿不愿意今晚都得入了洞房。这黄老头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黄老头那略显不自然的表情以及紧盯着酒杯的眼神,都说明他本是个良善之人,从未做过这等事情,这又让陈安不禁感叹,父母为了子女真是变成什么丑陋模样也在所不惜啊。
接过酒杯陈安一饮而尽,感受着口中酒里药剂的分量,心中苦笑更甚,这老头还真敢加啊,起码是二三十人的分量,他就不怕自己彻底迷了心智,真伤了他家闺女。
在黄为期待的眼神中,陈安白皙的双颊腾起一抹红云,两眼渐显迷离朦胧。心知药效到了,为了不耽搁事情,黄为立刻起身告辞:“老朽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能继续相陪了,公子伤势初愈还是注意身体,早些歇息为好,这就告辞吧。”
陈安大着舌头,故意模糊道:“黄……黄翁请自便,晚生有些不胜酒力,不能远送,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公子客气了。”
看着黄为急匆匆的走了出去,陈安的眼神霎时恢复清明,什么****都不过是对气血的或刺激或延缓,行血咒一个周天,还有什么是解不了的。
“秀儿?秀儿?这丫头跑哪去了?”
少时,一个软糯的声音自陈安院中响起,渐渐走近,不一会陈安眼前便出现了一位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这少女年约十四,脸颊圆圆,眼睛圆圆粉面桃腮煞是可爱,身后是一根直垂腰际的粗大鱼骨辫,使得她在可爱之中又透出三分端庄。
此时她鼓着嘴踏进门来,正好看见了端坐屋中含笑向她凝望的陈安,一时竟呆立原地,保持着跨步的姿势不知所措,面上的表情由懵懂变的愕然,由愕然变的尴尬,由尴尬变的娇羞。有心想要转身逃走,却又记起了前来的目的,僵硬地冲陈安福了一福,满面通红地道:“陈公子,我,我来找秀儿,不,不知她在何处……”
陈安心下了然,虽然素未谋面,但有秀儿这个大嘴巴,这位黄小姐不难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且看她的样子,也八成猜到了自家老爹的打算。也是,想起当初秀儿对自己的称呼,黄老头连秀儿都没瞒着,又怎么会隐瞒自家女儿呢。
不过有些事情做父亲的到底不好向女儿开口,看她这么懵懂的闯了进来明显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多半是被自家老爹诓来的,这个黄老头真是……陈安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
“秀儿出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姑娘不若暂且安坐,等她一等。”陈安指了指黄为刚刚坐过的座椅言道。
黄小姐脸庞上如蒙了一层大红布,她有心想要退去,可实在是心中好奇,想要了解一下自家爹爹为自己选的夫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整日里听秀儿说道,到底难解心中疑惑,于是鬼使神差的便真坐了下来,心中还安慰着自己,自己只是借着地方等秀儿而已。
看着她局促难安欲语还休的模样,陈安不由莞尔,虽说他表面上只是个十四五岁大小的少年,但实际上他已经活了三十多个年头,就算没有经历过女儿家的情丝,也算见惯了世事风霜,对于这黄小姐的小心思,也大体能够猜的出来。
这黄小姐也并不是对他有所情愫,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深入人心。别看话本小说上书生与小姐的故事荡气回肠,实际上在这个年代,对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而言,根本少与适龄男子接触,这才是最正常的结亲方式。
其实陈安有时想想就这么成婚生子平淡一世也是不错,而且对他来说赘不赘婿亦无关紧要,可他实在背负太多,完全没有这个功夫,也没有这个闲暇去留恋这些,也只能辜负黄老头的一番美意了。
他就这么想着,还不待开口与面前的小姑娘多谈两句,就听得院中一阵嘈杂声响,陈安心知肚明,黄老头带人来捉奸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捉奸成双
黄为中年丧妻,一世悲凉,只有这么个女儿承欢膝下。因此他从来都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是对亡妻的思念,也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这次事发突然,他也不知道巫祝为何就偏偏盯上了他们家,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敏锐的直觉让他家财万贯,也让他多次险死还生。所以他极早地安排了对策,先是拜托望公稳住对方,而自己这边则积极地为雅儿寻找夫婿。
只是看着爱女天真无邪的样子,将之远嫁实在不舍,于是便想到了赘婿的法子,可是选赘婿比选佳婿还要困难,毕竟不是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谁人愿意去做赘婿。
不过说来也巧,他本是为了雅儿的事情,跑到府城求取关系的,哪知归途走山路时遇到了个伤势不轻的旅人,一时心善将之救了下来。回到府中为之洗漱干净后,却发现这人相貌人品正符合他对赘婿的要求:面相忠厚体质文弱,都不会让自己女儿受了欺负;容貌不算太过出挑,亦不会招蜂引蝶;更重要的是高堂不在,亲戚不多,为自家省了许多麻烦,更好的是对方又正值走投无路之际,有很大可能不排斥入赘。
这简直是上天赐予自己闺女的姻缘。黄为唯一的疑虑是对方的身份不清楚,有几分来历不明的味道,这一点不能让人心安,只是望公传来话,巫祝步步紧逼,他实在是没有更多的时间继续考量其他,因此才这么急匆匆地动了手。
当他下药时,只怕分量不够,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可现在又怕陈安真失了理智,伤了自己的宝贝疙瘩,因此他看着雅儿进入陈安的厢房后,完全不顾计划中还要等上一盏茶的时间,就迫不及待地招呼几名家丁浩浩荡荡的来捉奸了。
他也知道,这么点时间估计两人什么都没做成,不过那小子外乡人一个,自己说他占了自己女儿的便宜,他百口莫辩,这是在自己家中,又有家丁作证,他还能反了天去?
一群人来到陈安院门前,家丁头子李壮就要踹门而入,他也知道自家老爷是个什么意愿,因此特意装得凶神恶煞一些,好给那小白脸一个下马威,省的对方以后轻慢了自家小姐。
“等等,老爷我先进。”身后这一嗓子,硬生生止住了李壮的动作,闪了他一个趔趄,气势为之一泄,一脸懵懂地扭头看向自家老爷。
黄为心思不定,一群人就这么进去,若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不是白白损了自家女儿的清誉么,而且自己等人用这么个办法,万一那小子怀恨在心,日后对自己女儿不好怎么办?
事到临头,诸多杂念纷涌而至,让黄为下意识地轻了手脚,踟躇地推开院门,鬼祟地探头进去,先行查看,没发现什么异状后,才带着一帮人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
本是一场捉奸行动,被他整地连偷窥都不如。
“爹?你们在做什么?”
黄为好不容易看到了自家女儿,却见对方也正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搞的他尴尬不已,连忙咳嗽一声掩饰道:“哦,来找那小子,哦不,来找陈小哥有些事情,咦?陈小哥呢?”
他这才发现陈安竟然不在,厢房和院子就这么大点地,一览无余,其间只有自己女儿一人。搞了半天,这次事情的主角竟然不在,这让自己这个导演兼编剧情何以堪。
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就自己女儿一个人,这奸还怎么捉。
不过不对啊,这小院的门时刻有人守着,除了雅儿没发现有人进出啊。
“他不就在……”黄雅转身指点,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刚刚还在自己面前的人却是不见了,一时间脑子没反应过来,呆在原地。
“咦,黄翁来了,不知何事寻我?”
就在黄为父女还在糊涂之际,陈安竟从院外走了进来,看得黄为越显尴尬,看得黄雅惊讶不已,这人刚刚还和自己在屋中,何时出去的?
好在黄为老脸是锻炼过的,再次用干咳掩饰一下就又缓了过来,也不管双手空空就道:“刚刚看小哥不胜酒力,怕伤了身体,于是想要送些醒酒的事物,谁知小哥竟是不在。”
陈安看着他的样子,真是一时无语,竟然对他这个密探头子用仙人跳的把戏,而且手段还这么幼稚,这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理了下思绪,陈安不顾一院子人的尴尬,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口言道:“晚生也正好有事,想要去找黄翁。估计是与黄翁走岔了。”
这里到前厅也就一条路,岔能岔到哪去?不过陈安给了台阶,黄为没有不接着的道理,于是打了个哈哈道:“呵呵,真是事不凑巧,不知小哥找老朽何事?”
陈安诚恳一笑,躬身行了个拜礼,语出惊人道:“晚生得黄翁活命之恩,常思之惶恐,辗转反侧,昼夜不眠,奈何孑然一身,无以为报,愿入赘黄家侍奉左右,以偿恩德。”
这话一出,黄为愣在了当地,黄雅愣在了当地,一众家丁也愣在了当地,虽然他们也是这个目的,但陈安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还是黄为最先回过神来,胸中涌出一股热流,陈安如此作为在他心中立时树立了一个知恩图报的大德形象。入赘一说简直是令祖宗蒙羞的耻辱行为,为世人所鄙夷,除非那些没脸没皮的泼皮无赖,否则是人都不会轻易如此。陈安形象端好,与市井泼皮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他拿此事报恩,又有一番堂皇言语,在黄为看来只有感动,哪有其他。
于是立刻上前托住陈安双臂,将之扶起,接口道:“小哥何以如此啊,黄某人本不是施恩图报之人,不过小哥如此品行的人物,老朽却是甚为喜爱,难以割舍,入我家为婿,自是极好,只是为小哥前途计,还是要多加思虑啊。”
说道最后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处心积虑的算计,对方却是一片丹心,这让人情何以堪,于是还是稍稍劝了一句。
“晚生已思虑周详,还请黄翁恩准。”陈安坚定地道。
“如此甚好,”黄为捋须大笑,又忙不迭地定下婚期,好像生怕陈安反悔似得:“老夫实在对贤婿太过喜爱,就愧受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给你们把婚礼办了吧。”他本想说今日,其实后院礼堂都布置好了,但显得太过急切,吃相难看,于是勉强往后推了一天。
陈安脸上并无异色:“一切听黄翁安排。”
一旁的家丁这才反应过来,李壮惯能揣摩主家心思,这时连忙凑趣道:“姑爷还叫黄翁?该改口了吧。”
陈安面色有些古怪,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岳丈大人。”
惹得黄为爽声大笑,连连道好。
黄雅站在一边傻傻地听着他们讨论自己的终身大事,羞不可抑,捂脸跺脚冲出院子,惹得黄为又是一阵大笑,不过这次尴尬不存,只有心中大石落地的畅快。
黄为又拉着陈安说了会话,这才与众家丁退出陈安的小院。
陈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微眯。
他本意是把那巫祝拉来一刀杀了,可想想,凭个巫祝未必有能力侵吞黄家财产,救人须救彻,送佛送到西,不把幕后黑手挖出来,他走后,黄家一样危险。
不若假戏真做传出与这黄家小姐结亲的消息,当能引出其背后一应老鼠。他们谋划良久,断然不会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至于入赘结亲之事,有这些老鼠捣乱,是绝对结不成的。陈安主动提出此事不过是为了给黄为一个念想,也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
其实黄为也大体预感到这婚事不会顺利,所以才想着生米煮成熟饭,才想着加速婚期。不过陈安自忖非是黄家小姐的良婿,又怎能做出那种毁人名节的事情。
尽管有些人认为都是这事一直都是黄为倒贴,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但陈安自有自己的底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陈安是杀人盈野,是手段狠辣,也从来不以正人君子自居,但却真做不出那种欺人暗室的事情。
所以他才刻意躲开了黄为的仙人跳,按自己的想法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黄为就爬起来开始操办婚事,入赘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再加上这场婚礼事出有因,婚期匆忙,所以整个过程不免简陋了许多。但为了给爱女一个美好的回忆,黄为还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张罗,流水席就开了八十八桌,除了乡邻族人,还有黄为外县的生意伙伴前来,好不热闹。
这婚礼办得,在这河湟娶亲前夕,似乎家家户户都在办婚礼的情况下,依旧显得奢华突兀,凸显了黄家强大的人脉和财富底蕴,这也是黄为给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示威的一种手段。
不过这种手段在陈安看来是幼稚而可笑的,对方的手已经伸出了,还在这张牙舞爪的威吓有何用,不过越发显得色厉内荏底气不足罢了,只有将对方找出打伤,打残,打死才是正途。
第一百六十二章 波折尽起
陈安穿着大红袍被秀儿引入黄家正厅,这里已经变成了婚礼正堂。黄为高坐堂上等着新人见礼,虽然准备匆忙,但这婚礼依然有不少人参加,整个堂上人满为患。
入赘礼仪除了男嫁女娶外,与正常婚礼没什么不同,其风俗与大乾婚仪也很相类,陈安可是曾经为小桃送过嫁的,因此知之甚详,现在他立在堂上饶有兴趣的观察周围仆役引来送往的忙碌,还有闲心与之前见闻做着对比。
至于应对之后婚礼上可能发生的意外,他其实一点计划都没有,在他的想法中,等会只要静静的看着对方出来蹦就行了,最后把蹦最欢的几个全部杀了便好,简单粗暴。
杀人之后自己便就离开,在这河涧镇顶多背个逃犯的名声,反正他也不准备在此长居,什么名声都无所谓,如此一来这婚就结不成了,所以也不会牵连到黄家父女。
经过这两天的修养,他已经成功恢复到天象境,随时可以飞天遁地,他不觉得在这个小破镇子上有什么能阻止得了他。
吉时已至,黄雅也带着红色盖头,披着大红吉服被引了进来。由于一切从简,所以中间很多步骤都省略了,司仪算算时辰,直接就准备让新人拜堂。
而这时陈安预料中的阻碍也如期而至。
“且慢”。
这声呼喝传自堂下一青年口中,这次婚仪是流水席,堂下的酒宴更是宾客不定,也就是说只要是路过之人道一声恭喜,都可来此讨一杯酒水,不计名姓。黄家如此作为也不过是为了招揽人气,弥补婚宴准备匆忙宾客不齐的短处,况且人多,声势也大,巫祝还能冒着如此不韪前来干涉么。所以堂中宾客连外乡旅人都来了不少,混入的生面孔更是随处可见。面对这满堂宾客就算是黄为也只能认出个十之一二。
不过这堂下出声阻断的青年,黄为还真认识,竟是镇上另一大户人家的二子,名唤钱跃。钱家与黄家同为河涧镇大户,而且做的同样也是布匹生意,所谓同行是冤家,钱家黄家向来不和。不过那也只是暗地里的事情,明面上乡绅之间还是要保留一分体面的,所以黄为根本没想到在今天这个黄家大喜的日子里,对方居然撕破脸皮上门给难堪,实在是把他气得够呛。
好在他还是有些城府的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死死盯着那人,沉着脸寒声道:“今日是我黄家大喜的日子,不知钱公子何事教我?”你钱家是人丁兴旺,但我黄家也不是好惹的,你若是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非与你家鱼死网破不可。
面对黄为隐含威胁的眼神,那青年半点不怵,胸有成竹地道:“河湟娶亲就在近日,巫祝已确定了侍奉灵女的人选为你黄家大小姐,黄翁何以违背神谕,今日要将小姐令许他人?”
“钱公子此言差矣,巫祝前日才去河头测算祭祀吉时,还要等他回来才能确定祭祀灵女的人选,黄小姐身份不限嫁娶自由,怎能言黄翁违背神谕,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黄为早料到他们会发难,也不是没有对策,这时一人自他身侧站出代他回答,正是这几日为他奔走张目的望公。
钱跃既来,对此自然也早有腹稿,言道:“巫祝昨日便已回转,今晨就定下了灵女人选,不如黄翁暂歇,等巫祝亲自到来与你分说。”
黄为哪能等巫祝到来,还是望公站出道:“胡闹,九月初七河湟娶亲,要在前三日的祭河大典上全镇公投才能确定灵女人选,就算巫祝也没有权利私下设定,如此作为不怕恶了河神?”
望公所言其实是千百年来官府为治下百姓争取到的权益,否则巫祝说是谁就是谁,那权利也太大,神权凌驾于皇权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事情。不过即便如此巫祝权利也是很大,他可以规划候选,再使全镇公投,很大程度上也能最终决定灵女人选。
“况且,这婚丧嫁娶也是天道福缘,误了良辰吉时同样会遭神明怨愤,谁人担待得起?”望公大手一挥:“吉时已至,不能耽搁,先拜了天地再说。”
河湟乃地祗,总大不过天地,只要拜了天地,巫祝也说不出什么。
司仪往前一步,不顾钱跃的阻挠,就要开腔。
“且慢。”
这声呼喝却不是来自钱跃,堂上人群分开,一名身披无数银铜挂饰的老妪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老妪身上的皮肤皱巴巴的,一步三颤,一副行将朽木的样子,可堂上众人见了,却是纷纷退避以示恭敬。
黄为和望公见了来人,却是脸上一白,忌惮非常。
老妪走到前来,绿豆般的小眼睛眯缝着,带着点阴森地意味,在黄为和望公身上扫视,最终了落在望公身上,操着犹如金属摩擦的破锣嗓音道:“选黄家女为灵女乃河神托梦钦点,你有意见?”
望公喏喏不能言,神灵之事谁敢妄言,虽一百个不信,但巫祝以神灵为宪,也是无人敢质疑的。他转首看向黄为,对这老友苦笑低语道:“这老货看来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贤弟,老哥是有没办法了。”
黄为腿一软,差点跌坐倒地,他握了握拳,咬牙道:“还请巫祝通融则个,老朽愿意捐赎。”
捐赎之法,意为向国家花钱赎买罪犯,九章国律法规定,除杀人,贪污,奸淫等罪,皆可捐赎。不过这捐赎之法乃是对罪犯而言,黄为意图向神灵捐赎,也是昏了头了。
果然,听得此言巫祝大怒,尖声叫道:“黄为,在你眼中,河湟陛下乃是什么,侍奉灵女何等高贵,你竟然以人犯作比,简直不可理喻,立刻给我闭嘴,不然将你一并下了魁河,由河湟陛下亲自处置。”
下了魁河就是扔到魁河中,这还用处置吗,除死无余。
巫祝一挥手,身后走上来两条彪形大汉:“给我将黄家女带回去斋戒沐浴,准备祭祀河神。”
黄雅的盖头早就掉落,她大家小姐何时见过这等阵仗,此时见得二人逼上前来,吓的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把扑到黄为身边,抱着其腰身哭喊道:“爹爹救我。”
陈安站在一旁冷眼观看着一切,此时也没人有空去顾及他。见得巫祝手下逼来,他隐隐有些不耐,怎地官府之人还不出现,这谋夺财产的事情,没有官方支持说出去谁能相信,所以陈安一直在等着官府来人好一网打尽。
眼见着那两汉子走到黄雅身边,陈安叹息一声,算了,等会还是再走官府一趟,真是麻烦。官府的人不出来蹦,他也不知道具体有谁参与其中,只能逐一排查,相信参与其中的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留下可供追查,但这么一来就浪费了时间,于自己寻找鸢杰一事又有耽搁。
还不等他动手,就有一道身影从堂下的围观群众中射出,挡在黄雅身前,止住了巫祝两名打手的去路。
这是一名年轻男子,青衫磊落,相貌英挺,手中持拿一柄三尺青锋,刷刷两剑将那两个壮汉挑翻在地,回头轻语道:“雅儿别怕,我带你走。”
说着,青衫男子就要去牵黄雅的手,想要拉她离开,走到陈安身边时,还充满鄙夷地瞥了陈安一眼,显是对陈安半晌不出一言的窝囊行径十分轻视。
黄雅一脸懵懂,黄为却迅速反应了过来,他的面上一阵挣扎,不过很快地又重新坚定了下来,虽然与人私奔,名声难听了点,但也总好过祭祀河神,只是对陈安有所歉意,但事后总能补偿。想通这点的黄为没有拉着女儿不放,反而向着青衫男子的方向推了推女儿,示意她赶快离开。
陈安一呆,这是个什么剧情,他早发现青衫男子的举动,只是对方在他眼中武功实在是低微,所以他也没有太过在意,谁知竟有这么大个彩蛋等着他。
“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之下掠人,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巫祝看着青衫男子牵起黄雅的手就要离去,不由尖声恐吓,只是她这话在陈安听来竟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青衫男子仿佛这才记起了巫祝的存在,离开的脚步一顿,转儿向着巫祝走了过去,面色阴沉地狠声斥道:“光天化日之下掠人,祭祀邪神,你这老虔婆,才是真正地目无王法吧,今日就让我先结果了你,再论其他。”
他暂时放开黄雅,一剑递出,直扑巫祝而去,泛着寒光的利剑,唬的围观群众纷纷散开,只露出中间孤零零的老妪,老妪面露惊恐,仿佛吓呆了一样不能移动。
“铮”的一声,一枝飞羽自黄府大门**出,直奔青衫男子面门。迫得他不得不回剑自保,挑飞箭矢,重又落回堂上,守在黄氏父女身边。
如此变故,将黄府中人的视线全都吸引到门口正走入其中的一队捕快身上。这队捕快进门之后就迅速散开,牢牢地把握住各处门户,防止青衫男子逃脱,捕快中的为首之人一脸络腮胡子,体形彪悍,手中执拿着一柄八石巨弓,显然刚刚那箭就是他射的。
“肖锦源,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粉墨登场
事情到了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以陈安之能也不能尽数预料,索性他就站在一旁静静旁观,看看到底最后还能生出多少幺蛾子。
那青衫男子肖锦源也不知道何时与黄家女认识的,只是看其柔情似水的样子,当是对这黄家小姐倾慕非常。
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与话本小说中侠客与富家千金的爱情故事不同的是黄家小姐是标准的乖乖女,笃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这肖锦源明显只是有所亲近,距离倾心还差了老远。
当然若今天让他将黄家小姐带走,两人浪迹天涯,日久生情,说不定真能成就一番佳话出来,可是看现在这个情况么,这肖少侠还要努力啊。毕竟那捕头的功夫也是不弱,比之肖锦源还要略胜一筹,又有一帮捕快的协助,肖少侠想要抱得美人归,陈安还真不是很看好他。
至于陈安,他在一边彻底沦为了吃瓜群众,根本无人有暇顾及他,只能在这评头论足中自娱自乐。
目光一斜,他又看了看捕快一方,这肖锦源一副自作多情的样子当是打定主意来抢亲的,只是正巧遇到巫祝发难,他抢亲变成了护花,还得到了黄老爷的支持,也算是运数不浅。至于这些捕快么,哪这么巧抓江洋大盗抓到这里来,说不定就是官府的黑手。
“肖某行事,向来光明正大,还真不知道发了什么事,你莫不是故意诬陷于我,实际上与这老虔婆是一伙的。”肖锦源青衫磊落直接出言质问,他自那日见了外出踏青的黄家小姐后,一直魂牵梦萦,正想着回到家里请家中长辈上门提亲时,却听到了河湟娶亲的事情,因此什么也不顾的特意赶来助拳,至于这些捕快是哪里来的,居然还知道自家姓名,他也是莫名其妙。
“哼,”捕头冷哼一声,神色鄙夷道:“你人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人后却是那十恶不赦的采花大盗花上蜂,做尽了那偷香窃玉的事情,成化县的张家小姐,临济镇的吕家小姐都是被你坏了清白吧,现在你又盯上了这黄家女,一月之中连连犯案,真是丧心病狂。”
“胡说八道,我都没听过什么张家小姐吕家小姐的,你血口喷人。”肖锦源年纪轻轻的,哪如这捕头老到,一句话就被激的炸了毛,他还待分辨,却感觉手中滑腻一脱,回头看去,却是黄雅挣脱了他的手,一脸怪异地看着他,重又回到了黄为身边。而黄为也有些犹疑起来,拥着着女儿目光闪烁,显然捕头那句话的杀伤力不小,他只想女儿能脱了虎口,可不想其再入狼窝。
“你这贼厮,毁我清誉,定不能与你干休,看我先取你性命,再与他人分说。”肖锦源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被如此污蔑,一张脸气的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反身大叫一声,向着那捕头就扑了过去。
看着顷刻间战做一团的两人,陈安不由叹息,这少年还是太过年轻气盛了,他到不觉那捕头说的是真的,这肖锦源虽有些盛气凌人,但眉目英挺,目光清明,根本不像是纵情花丛的老鸟,亦不像淫邪之人,那些采花事迹多半是那捕头胡诌出来。不过他们恰在这个时候来找黄家的麻烦,目的很明显啊,看来这捕头八成就是官府的黑手了。
不过一个捕头可没本事帮人更改户籍侵占财产,估计官府还有重要人物参与其中。
陈安略有迟疑,视线缓缓转到了才与那捕头拼个二三十招就渐渐落入下风的肖锦源身上,思索着是不是先暗地里帮帮他,看看能不能钓出更大的鱼。
反复思考片刻,陈安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就算这伙人都失败了,那衙门中的黑手也未必会出来,那人毕竟是混官场的,除非是那种失去了上进心一心想捞钱的财迷外,其他任是谁都会选择官声,而放弃计划。
从那人派了这么多小喽,还借助钱家出面,手段如此迂回也可以看出,这人绝不是那种掉到钱眼里的货色,不然早就赤膊上阵了,养这么多小喽不要钱啊,真正落下来,他还能分到多少。
陈安心下盘算着,这回困难了,幕后那人半点污水不沾,心思如此缜密,就算自己最终查出是谁来,也要费去老大的功夫。不过自己为什么要把他找出来,只要把眼前的人全解决不就行了。
他眼前一亮,不怀好意的目光,又落到了刚刚叫的最凶的钱跃身上,若把这货所代表的钱家给破了,那幕后之人会不会立刻转移目标。说到底还是为了钱,黄家的钱是钱,他钱家的钱就不是钱了?还不是因为黄家人丁单薄,又逢河湟娶亲,容易下手又有借口。那如果钱家败落了,难易之势陡转,如何选择不难取决啊。
况且自己只是为了解决黄家的麻烦,又不是与这些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自己杀痛快了,拍拍屁股一走人,九章国再换个更贪的人来,黄家不一样没有好日子过。难道还能真留下入赘,护他家一世啊。
心思一定,陈安也不准备再看戏了,早点解决这里的事情还要早点上路呢。他眼神微凝,垂下双手,就要切入场中,将自己定好的人头尽数收走。
只是他刚刚走神的功夫,堂中情形又变,肖锦源在众捕快的围堵下,身上连连开花,好在这些捕快吃的是公家饭都没有太过拼命,否则他早就被拿下了。
黄为脸上表情复杂,那捕头刚刚说的话,以他老到的经验,略略一想就知道殊不可信。所以他还是希望肖锦源能带自己女儿离开的,尽管这会使得黄家名声难听,会使黄家后继无人,甚至终身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女儿,但是起码自己的宝贝闺女能够活下去。但是看现在的情形,肖锦源自身都难保了,真是老天都不帮自己,这些人真的要赶尽杀绝啊。
黄雅趴在自己父亲怀里,虽是对刚刚捕头的话半信半疑,但看到肖锦源即将败落也是一阵绝望。
“咔嚓”。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兀地炸响了一道霹雳。惊得众人一个激灵,暂时忘却了堂中激斗,纷纷抬头望天,肖锦源也趁势与捕快们分开,大口喘着气,以期能稍稍恢复点体力,气愤加激斗,让他体力极大的消耗,还未败就差点先累倒。
陈安跨向前的脚步一顿,和厅中众人一起诧异地向外面天空望去,什么个情况,今天怎么这么多意外。
堂下众人对肖锦源与捕头的争斗太过关注,一时竟没人注意到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变了天,早就不是最初的郎朗晴日了,灰色的乌云翻滚不定,黑压压地直欲倾盖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阵阵狂风呼啸着,卷起漫天烟尘,疯狂地拍打着堂中门扉。
天边还有一抹土黄色泽渐渐升腾,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在那土黄色周边还白色的泡沫吞吐,那竟是魁河之水,升到两三丈高的魁河之水。
“桀桀……”尖锐的笑声打破了厅堂中的静滞,巫祝那如同刀刮陶罐的笑声响起,手舞足蹈地道:“是魁河,河湟发怒了,河湟发怒了,你们这群亵渎神明的人都得死……”
没有人理会她,那土黄色的水浪还在升高,这么下去,整个河涧镇都要被淹没,现在逃命要紧,谁还会管河湟怒不怒。也不知道谁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厅中之人,除了巫祝还在那手舞足蹈外,尽数四散奔逃,原来看热闹的心思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众捕快也不再与肖锦源对峙,毕竟小命要紧,面对如此天灾,谁还有心思抓逃犯。
肖锦源不愧是练过武的,这个时候还有一分静气,简单地给自己止了下血,便转身走向黄氏父女,打算带他们一起离开,谁知刚刚走到近前,却被一道身影挡住。他抬头一看,竟是刚刚躲在一边的那个黄家赘婿。
“走开,”肖锦源心生厌烦,这个窝囊废,刚刚黄氏父女遭难不见他出来,现在在这碍手碍脚的。所谓穷文富武,其实肖锦源家境也是不错,甚或比之河涧镇黄家这种小地方的土豪要高出好几个层阶,因此家教修养皆是不俗,轻易不会给人下如此定语。但面前这家伙不同,为人赘婿不是窝囊废,还有谁是窝囊废?
对肖锦源的语气,陈安半点也没有动怒,层次相差太大,根本不必要去理会。而且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嗜杀成性的血司司主了,否则将与黄家有威胁的人尽数杀光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又有什么难度,何必绞尽脑汁地帮黄家筹谋脱身之策。
看着面前的陈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肖锦源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火气,刚刚被那捕头羞辱,现在连个窝囊废都不把自己当回事,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他肖大少。
他向前伸出准备拨开陈安的手上不由加了一分力,想要将其直接推的摔倒,给他一个教训,让这小子明白现在的处境。
谁知他手还没碰到陈安,却觉浑身一紧,竟给人拿住了脉门,肖锦源心下大惊,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只是还不等他继续发力,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发虚,云气自身边掠过,让他完全不明所以。
待到脚步站稳,失重感稍解后再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从黄家大宅跑到了一处小土坡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河湟真身
“这……这个是……”
疑惑的不是他一个,黄氏父女,宾客望公,丫鬟秀儿,李壮等一流家丁,都站在土坡上大眼瞪小眼的不知所错,完全不明白自己等人怎么一瞬间从黄家大宅跑到了这里。
陈安当然不会什么带人腾云的法术,但是鼓荡天地元气造出风卷,吹飞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现在那河湟发威天地间怪风阵阵,陈安稍加利用就造成现在的结果,说起来黄家之人能逃命还是借了河湟的光。
至于为什么把肖锦源一并救出,那当然是因为陈安自觉欠了黄家一个女婿,而这肖锦源对黄家女又似乎很有情谊,自己主动送上门来,陈安不用白不用,正好拿他顶上。
陈安也不与众人解释这许多,直接对黄为道:“黄翁,且在此处暂歇,我去魁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来与你等汇合。”等他回来后,直接把巫祝等人杀了,解决黄家后顾之忧,那就算是偿了恩德,所以现在不必再与黄为客套太过,他也就去了“晚生”直接称“我”了。
不待黄为回答,陈安直接脚下一跺,腾空而去,根本不管身后惊掉了一地眼球。
虽说河涧镇就在魁河边上,但最少也有着个两三里的距离,黄家大宅又在镇子中心,与魁河相距起码有着五六里之遥,这么远都能看见那遮天蔽日的水浪,这河湟引动的天象已经堪比武道宗师了。
武者所引动的天象一般只做辅助,不过境界不同所引动的天象还是不一样的。天象境武者,可通过开合窍穴共振元气大海,有呼风唤雨之能;到了外景大成,在影响范围上与天象巅峰武者比较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在精细度的操纵上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根据映射的外景不同,甚或显现出不同的异象;至于宗师,凝聚法相,更有法天象地之能,不止能够影响的范围广大,更能冰封大河,崩裂大地,移山填海……造成天灾般的破坏。
不过陈安并不担心那河湟有宗师之能,借一地水利之便才堪堪做到这等程度,顶多也就相当个天象巅峰的战力,所以陈安即便没有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实力,也敢前来一探。
何况他对这河湟也相当好奇,一开始听得黄为言说河湟娶亲之事,他还以为是偏远地区的迷信思想作祟,没当回事,哪知现在发现竟然真有,毕竟那元气大海的扭曲震荡真实地告诉他,这可不是什么地牛翻身的自然灾害。
在大乾顶多也就是仙道和武道争锋,神道地祗那种东西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好不容易碰遇到一个,陈安哪能不去开开眼界。
不多时,他就来到魁河之畔,高涨的河水已经没过了堤坝,比河涧镇还近的几个村庄也全数被河水吞没,人畜不留,充分诠释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
此时魁河的浪高达数十丈,以陈安所立之地一个不慎也容易被巨浪卷下,不过他半点不惧,依旧虚立于魁河之畔,凝目向魁河之上看去。
那里一东一北站了两人,东边那人一身蓝色道袍,眉目婉约,隐约能够看出是个女子,且一名女观,只是眼下的她头发披散着,道袍上也有几处破损,显得相当狼狈。
陈安看着她约莫有些面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了,于是又转首看向北边之人。这人一身皮裘,眼眶深深,胡渣青黑,鼻梁高耸,如此相貌看得陈安心神震荡,这人竟是他找寻良久始终不得斩获的鸢杰。
认出鸢杰的时候,那女观的相貌他也想了起来,却是跟着披发道士围捕鸢杰的其他四名小道士之一,当时他们四人被陈安偷袭杀了两个,另外两个被张彦霆保住,却在陈安破坏传送法阵时出了岔子,不知所踪,没想到竟是活了下来。
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陈安从来就不是那种冲动的生物,况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鸢杰也不算是他的仇人。此时情况不明,陈安自是不会轻举妄动,因此他并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又看向那把两人弄得如此狼狈的存在。
滔滔河水分开,首先露出水面的是一个有着房屋大小的锥形头颅,“这是?妖怪?”陈安惊讶出声,与鸢杰二人对峙的竟不是他所设想的仙门追兵,甚或根本就不是人形,而是这么个完全不知道掩饰真身的妖怪。
怎么可能,大乾天下怎么会允许如此恐怖的妖怪在人间肆虐,想到了当初刚出现就被湮灭的诡镇,想到这些年在北地的太平日子,陈安对眼前的一切根本不能相信。可是那紧接随着蹿升而出,长达三十余丈的妖身,再次证明了陈安眼前所见真实不虚。
这庞然大物浮出水面,借着肆虐的妖风,乘风破浪,浮游直上,彻底脱离了河水的掩盖,使得陈安终于能够完全看清其全貌。只见这物体形细长呈蛇形,尾尖细,无鳞,无鳍,它通体呈黄褐色,上有青色斑纹,巨大的血口中尖细利齿密布,昭显着其绝非善类。
这就是那河湟真身,被人拜了无数年的河湟地祗,竟然是这么个长得像是黄鳝一样的大妖怪。
随着“河湟”完全展露出身形,对面的鸢杰先动了,他本就重伤之身,打不起消耗,唯一能有一线生机的办法,便是趁着对方被引出魁河,地利之势渐失的情况下,抢占先手,一击致命。
和当初陈安在长史府中所见不同,鸢杰的风雪三十六斩犀利暴虐尽数深藏,只余厚重质朴,他每一刀都很慢,很吃力,似乎托举着一座山岳,而如此迟滞的刀光却能带起道道残影,连绵不绝,一如西域昆仑山上的雪,终年不化,深邃而隽永着。
无数刀光汇成一抹锋锐,在漫天妖风苦雨中,直接袭上“河湟”颈项。
鸢杰出身较低,不像高寒等人身后有大门派大门阀支持,他的风雪三十六斩只是普通功法,与陈安的身剑术一般还停留在招式的境界,唯有这最后一刀是他共鸣元气后升华而来,达到了诠释武道法理的境界,也是他最强一招。
不用商量,另一边的女观好似与鸢杰配合过无数次一般,在鸢杰出手之际,她便已经打出道道法诀,控水操风,与“河湟”抢占天地大势,以此拖住其大半精力,为鸢杰的一刀命中创造机会。
他二人虽是敌对,可现下却有“河湟”这个共同的敌人,毕竟二人都是人类,面对妖物先天上就有合作的基础。况且以他二人俱是重伤的境况,若这时还在内斗,最终结果只能沦为那大妖怪的腹中之食。
那妖怪自也不是好相与的,否则也不能将鸢杰二人逼到如此境况,长达三十余丈的身躯,在鸢杰刀光斩下时,表现出出乎预料的敏捷。它一个团身避开要害,一尾巴携裹着开山劈岳之力反向鸢杰抽去。
鸢杰不及变招,与那一尾正正面相撞。
即便是全盛事情的西域雪枭与这大妖相比也不过是个半斤八两,而此时的鸢杰更先是被张彦霆打成重伤,又被陈安撕裂乾坤挪移阵的余波刮到,伤上加伤的情况下,一身本事,十亭中去了九亭,眼下虽是在搏命,但能发挥出全盛时期三成功夫就不错了,正面硬撼,哪是这大妖的对手。
那一刀纵然威力不小,奈何鸢杰后继乏力,刚一个接触,就被抽的长刀脱手,双手腕骨尽碎。
他的身体犹如出膛的炮弹一般,被轰如魁河之下,陷入泥沙之中。
“河湟”得势不饶人,圆眼一凝,就看穿了浑浊的水幕,看到了魁河底下,浑身是伤难以动弹的鸢杰。它张开血口,就这么自空中扑入水下,向着重视濒死的鸢杰噬咬而去。
半途中,一道水箭带着丝丝紫电飞射而出,狠狠的打在“河湟”的眼睑之上,打得“河湟”眼睛上泛起一层土黄色的光膜才堪堪抵住。它止住身形,扭转凶睛,死死地盯上了,堪堪完成这一法术的女观。
对于鸢杰,女观是不得不救,否则凭她一人,无论如何在这八百里魁河的疆域中都逃不出这大妖怪的追杀。
不过她同样伤势不轻,而且很多攻击保命手段都被当初擒拿鸢杰和被陈安追杀时耗尽了,刚刚那一击已经是她现阶段所能发挥出的最强一击了,可却连给那妖物造成一点像样的伤害都不能够。反而被那妖怪的目光盯上,她立时就有一种生命不在掌控,随时就会湮灭的感觉。
好在“河湟”只是扫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依旧向着鸢杰扑咬而去。
它乃大妖,智慧不在常人之下,谁的威胁更大,它分得一清二楚。只要先把鸢杰这个最大的变数剪除,一个没有符没有法宝甚至法力都不够支持一发像样仙诀的道士还不任他揉圆捏扁。
鸢杰连番大战疲惫已极,这下又被重创,一时半会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怪物张开血盘大口向自己吞噬而来。死亡的阴影蚕食着他的心灵,绝望而又无奈。
他曾驰骋大漠,刀试漠上群豪;也曾在太阴山下,金帐之中,君前献艺;还曾纵横西域百国,问顶马匪之王……如此荣耀对于一个只是草原边境的小部族子弟来说想要达成何等艰难,但是他却做到了。这般声望不止名动西北,还吸引到了中原门阀的目光。
这次他好不容易搭上了中原某个大人物的线,以期能够获得对方的支持,给屹人族带来富饶的生活,谁知竟会不声不响地死在这里。
时也,命也,鸢杰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来临。
只是过了好久,预想中的疼痛迟迟不曾到来,让他忍不住疑惑,悄然睁开双眼,面前的景象完成出乎他的预料。
一道不算伟岸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一挥臂就抽飞了“河湟”这个庞然大物。之后才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稚气的面孔,看着他认真说道:“现在你的命是我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剑斩大妖
陈安在云州足足蹲守了两个月,哪能让鸢杰就这么死在这里。在他问出小光的下落前,谁也不能对鸢杰施加一指,哪怕是帝恒想要鸢杰的命,陈安也敢对他挥拳,更何况眼下只是这魁河中的一条“小泥鳅”。
确实,对陈安来说,这“河湟”跟条小泥鳅也没多大差别。别看它体形庞大,操风控雨甚是娴熟,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本命神通,就算是个大妖,也是个混的相当不怎么样的大妖。
陈安早已不是刚来到这片土地上的小白了,由于对诡镇的心悸,他曾专门收集过相关妖类的信息。妖物分为小妖,大妖,以及堪比金身高人练出本命真身的妖王。
大妖顾名思义就是指那些体形庞大,或者能够法天象地的妖怪,它们对应着武者绝顶高手和宗师这一层阶。由于妖物修炼方法特殊,修为只与吞吐日月精华的年头相关,所以一般来说活的越久,实力就越强,不过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自血脉中开发出本命神通的妖物。这种妖怪幼生期就能和顶尖大妖挣个长短,所以大妖之中的强弱划分只有打过才能知道,没有具体的境界标准。
陈安眼前这“河湟”既没有修出本命神通,修炼年份也不算长,甚至连化形都不能够,属于大妖中垫底的存在。别说对上陈安了,恐怕随便一个元灵武者持拿一把像样的玄器,都能把它给烩了。
所以陈安根本没把它放在眼中,还有闲心宣告鸢杰的归属权。不过他也确实是小心谨慎,想要确定鸢杰真正情况,确定他是否真的失去战力,甚或逃跑之能。否则他在前面顶着妖怪,鸢杰趁机逃跑了,那才是个真正的大乌龙呢。
鸢杰的情况让他很满意,这个半残的家伙打不能打,跑也跑不了,正附和他的要求,如此他才有功夫把目光落向那重新浮出水面再次向他们扑来的大妖身上。
周围肆虐的妖风苦雨,随着“河湟”的凶性被彻底激发,也越演越烈,可陈安身处其中却有些异常享受的样子。相比仙门,妖物的修炼与武者更接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与妖物战斗,能让陈安学到更多。
就像现在,他从未有如现在这般对外景境界的理解如此深刻。曾经他以为外景是天象的升华,认为外景是一种领域,其实那都不对。外景从来都只是内庭的映射而已。
武道内庭即是一个武者的世界观,是这个武者通过法理对世界的认知。而外景则是由内庭映射而出,也就是由这名武者的武道理念映射而出,把他周围的这一方天地里不符合他武道法理的地方排挤同化,变得和他的内庭完全吻合。其实就是一个以自身改造世界的过程,这才是内庭映射外景的真相。
陈安凌空踏步,向着“河湟”迎了上去。他每一步踏出,身形都在原地消失,却出现在三丈开外的地方。
周围的妖风苦雨不再腥咸,反而随着陈安眼中视焦凝聚带起了一丝凌厉之意。无凭无依的凌厉之气如有实质般充斥于周围风雨中的每一个角落,沁入每一滴水珠,蕴含在每一丝风劲之中。
随着陈安每踏出一步,周围锋锐之气便强盛一分。到的最后,整个天地间,每一滴雨水都变成锋锐利剑,每一缕劲风都变成了破空长刀,他就这么携裹着天地之威向“河湟”撞去。
到了这个时候,“河湟”再蠢也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茬,狰狞的面孔上露出了极为人性化的恐惧之色,一个摆尾就止住身形,反身向着魁河之中栽去,意图逃跑。
看到“河湟”的打算,陈安不为所动,依旧不急不缓地踏下了脚步,这一步踏下,他依旧消失在原地,唯一不同的是,天地间随着他的消失,陡然一亮,如晨曦初露,玄光乍现。
不过仅仅绚烂了一刻,陈安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只是他出现的位置已然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穿过了“河湟”的庞大身体,挡在了它逃路之前。
与此同时,天地间陡然一凝,雨骤风歇。一切就好像按下了定格的画面,静止不动。
还未来得及钻入水中的“河湟”长达三十余丈的身躯,悬停在半空中犹如陷入琥珀中的小虫动弹不得。这大妖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少顷,“嗤”的一声,一条血线自它身上靠近颈部的地方浮现,就好像洪水来临时,冲破大堤的第一个水柱。紧接着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血口自它身上拉开,喷射出根根血柱。
最终,“嘭”地一声,“河湟”硕大的身躯炸成无数血肉碎块飞射而出,落入滚滚魁河水中,鲜血染红了大半魁河水面,却又在眨眼之间被浪涛推动冲往下游。
没了“河湟”兴风作浪,两岸洪水纷纷退去,天空乌云尽散,露出原本的万里碧空。
刚刚的一切彷如一场梦幻,只有两岸空寂的村镇房屋残骸还在默默地阐述着原本的真实。
河水回流,陈安第一时间将鸢杰摄到岸边。不理其略显呆滞的表情,就迫不及待地要口询问。可是突然间他又好像发现了什么,扭头看向依旧停滞在半空中的女观身影。
实在是剧情反转太大,从陈安出现到“河湟”身死,连五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那女观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一抹狞笑自陈安嘴角牵起,他五指一张,五道锋锐剑气于女观身旁的虚空中成型,下一刻就要将之斩成数节。
“住手。”
一声带着惶急的爆喝,自陈安身边发出,开口的却是刚刚才回过神来的鸢杰。
陈安心中一动,那五道剑气中的锋锐之意立时退去,换上了厚重沉压之感,如一只遮天大手,将那女观一把攥住。
那女观修为本就不如陈安,又伤上加伤,哪还能有什么像样的反抗之力,直接被陈安拉到了身边,大手用力,捏晕了过去。
陈安随手把她丢到一边,再次向鸢杰看去。如此手段却只是作为一种震慑,为接下来的问题做准备,只是还不等他发问,鸢杰却先开口了。
“千面诡剑君月一果然不凡,我一直以为你是丽妃的人,可现在想想却是不然,你也是冲那个秘密来的吧。”
陈安一呆,完全不明所以,什么丽妃,什么秘密,这货好像是误会了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发话,鸢杰又继续道:“好,我可以把那个秘密告诉你,甚至可以带你去找到那处密地,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毕竟我们并无仇怨,呵,你不用怀疑我所说之话,那密藏再好一时半会也不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而我若死了,我屹人一族必将败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安心生不耐。若是换了当年那个纵横大周的血司司主在此骤然听到这些秘闻,恐怕还真会耐下性子在这套他的话,可对现在的陈安来说,无尽财宝,绝世神功在他面前都不如小光重要。现在好不容易捉住鸢杰,未免节外生枝,当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直接出言打断道。
“我管你什么宝藏,你先告诉我,我弟弟在哪?”
这下轮到鸢杰呆滞了,下意识地问道:“你弟弟是谁呀?”
“你从朔北拐带的孩子。”陈安阴声回道。
鸢杰彻底傻了,千面诡剑君月一成名于与天域剑客高寒一战,那一战他共鸣元气成就绝顶。鸢杰当时妄图经略云州,在云州地界上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当然会关注一二。后来君月一夜探长史府,也表现出要在云州波谲云诡的局势中搀上一手的架势,他便以为其人肯定是某方势力的爪牙,姜家老四更是猜测对方乃帝环之母丽妃派来试探的先手。
刚刚君月一剑斩“河湟”的时候表现出了不逊色于绝顶之巅外景强者的实力,这更是让鸢杰断定,其人定是某个大势力的代表,否则没有大势力在背后支持,怎么能这么快成就外景。看看他鸢杰,野路子出身,练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初入天象,没有功法,没有资源,想前进一步何其艰难。
所以他才肯定陈安必为某一方势力效力,当然这时他不会去考虑玄王的丽妃了,整个北地的绝世之巅,两只手都数的过来,以丽妃的身份得一外景强者支持,多为震慑,哪能如走狗般驱使,换了玄王来还差不多。
因此他以为必然是玄王或中原那人,如同仙门一般洞悉那个秘密,才派出君月一盯上了他。哪知道从头到尾这件事就是个乌龙。
为了那个秘密他与仙门反目失去了背后的靠山,无奈之下与姜家同流合污,奈何姜家的人就是一群缩头乌龟,玄王一插手,立马就怂了。好在他鸢杰出身草原小部族,习惯了在各大氏族间的夹缝里生存,颇知隐忍之道,很快就搭上了来自中原的势力。本以为如此就可高枕无忧,谁知还不待他与中原的那位大人物有更多的合作,仙门高层居然不顾规矩,直接出手掠人了,自己可是绝顶高手,虽然不属大乾子民,但到底也是武者,他们仙修敢对武者出手,而且还是在云州的地界上,就不怕引出镇国公的不满。
不过哪怕有再大的委屈,再多的不满,鸢杰也没有任何办法,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昆仑仙境
收拾心情,鸢杰再次看向陈安,他也是无语了,这货简直是奇葩,为了找弟弟,刚入天象就敢闯长史府,北地诸多势力博弈,他也敢搀上一手,这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傻大胆。
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他也无力吐槽,只能认真的回想一下道:“最近,在朔北我的人总共抓了五个孩子,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真有,”陈安眼睛一亮,毫不犹豫道:“你亲自出手的那个,两个月前,上原县,平泽沟。”据仇坤言,当初出手掠走小光的起码有绝顶修为,除了鸢杰自己,他手下可没有另一尊绝顶高手。
鸢杰嘴中发苦,谁闲得没事去记穷山沟的名字,就算真去过,也不知道啊。他边冥思苦想,边迟疑道:“我在过去一年里,总共就去了一次朔北,顺手抓了两个孩子,一者天赋出奇,一者相貌不俗,天赋出奇的那个,被我卖给了仙门水瑶谷,相貌不俗的则被我卖给了玄王的起居舍人洪峥,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陈安脸色一黑,小光的天赋岂是一句天赋出奇能够形容的,先天道体的资质根本不是一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水瑶谷能够“吃”得下的。至于那个相貌不俗的娈童,他想都没往这方面想。
陈安没有轻下判断,而是想了想挥手于半空轻点。天地元气在他指尖越聚越多渐渐变的粘稠起来,阳光照射其上,慢慢的显现出一副画卷,画卷只有七分相似,但还是能看出正是小光的相貌。
做完这一切,陈安死死盯着鸢杰的表情:“这个认识吗?”
鸢杰仔细辨认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个没见过,不是我抓的。”
“你确定?”陈安语气越发阴沉,他没从鸢杰身上看出任何异样。
鸢杰不敢迟疑,连忙道:“确定,绝顶高手的记忆,对亲自抓的人还是有印象的。”
“你有听到过沙海主人收徒的消息吗?就在最近。”陈安闭上双眼,深吸口气,方向错了,两个多月的功夫白费了。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因为他早有追错目标的心里准备,当初线索完全断开的时候,他就做出了抉择。沙海主人再不堪,到底还是个武者,小光天赋卓绝,跟了他顶多是被收为徒弟承受他的恩怨因果,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凶险,但仙门不同,要真被鸢杰卖到仙门,那他最后找回来的还是不是小光就很难说了。所以当时鸢杰这边更紧急,沙海主人那边,反倒能够放一放。
“呃,前些日子老戈登的确举行了一场收徒仪式。”鸢杰被陈安这种跳跃性问题整的一愣,不过还是随口回答了,他曾是沙海四大寇之一,老戈登自然也邀请他了,只是当时云州之事走不开,他没去观礼,但这条消息他还记得。
“收徒?”这与陈安猜想的大体相当,既然确定了,他也不愿再在鸢杰的身上浪费时间,小光生死未卜,他可没心情去关注什么宝藏。
陈安转身就走,走的异常干脆。
这种态度,反而弄得鸢杰不知所措,叫道:“你去哪?”
“去沙海。”陈安头也不回。
“你,你怎么去?”鸢杰眼睛瞪的老大:“你有办法出去吗?也带我出去吧?我可以用那个秘密换,只要能出去。”他也看出了陈安对那个秘密不感兴趣,但这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
“出去?”陈安脚步一顿,终于发现了鸢杰话中不同寻常的地方,他转过身来,疑惑道:“你说的出去是什么意思?”
“你竟然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鸢杰不可置信地惊呼道。
陈安也发现问题不对了,试探道:“我虽然不知道九章国是什么地方,但朝一个方向飞遁总能找到回大乾的路吧,进而找到沙海也是不难。”
鸢杰彻底被陈安的无知无畏打败了,他有气无力地道:“你就是朝一个方向飞遁一百年也飞不出去。”
“这个九章国到底是什么地方?”陈安没觉得鸢杰是在危言耸听,因为他一早就发现了这个地方的怪异,只是不能确定罢了。
“我不知道什么九章国,但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西域昆仑山。”
“昆仑山?”陈安瞥了一眼远处低矮的丘陵,再次望向鸢杰,等着他的解释。
鸢杰口中发苦:“准确地说我们现在是在昆仑山内,也就仙门自诩仙境的昆仑昊天境。”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陈安追问道。
“昆仑山以西是无尽沙海和西域百国,以北是草原大漠,往东是九原云州,朝南是中原古栈。你该不会以为,能和整个中原十方巨擘,十七世家无数势力分庭抗礼的西域仙门就窝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昆仑山上吧。而且仙门镇守西域最大的目的是抵御妖魔,如此多的妖魔何在?事实上你就是走遍昆仑山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仙门的半点痕迹,因为他们都在昆仑山内的昆仑昊天境中。”
“昆仑山内?”陈安抬头看着天边浮云流动,大日耀眼,实在不能理解自己竟然是在“山内?”
“不用看了,”鸢杰看到陈安的举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里是昆仑昊天境,一个真实不虚的世界,其面积比整个大乾疆域还要大。”
对于本就是外来者的陈安来说接受鸢杰的言论并不困难,况且世界之说在大乾也几乎人尽皆知,他们认为大乾天下乃是无数世界的中心,其他的界域都是围绕大乾而存在的。陈安就曾经想过找寻回到大周的路途,可惜周游万界这种事情起码要金身的修为。
“你是说,昆仑山内有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而我们现在就在这个世界中。”
“可以这么说,”鸢杰先是点了点头,又觉得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应当同舟共济,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便补充道:“这要追溯到人皇年间,彼时妖魔横行肆虐大地,仙门奉人皇旨意将之镇压,乃有四海仙门分四个方向,将妖魔驱逐,为人类开拓出一片能够安居乐业的生存空间。西域仙门当时追逐镇压的就是曾经统治大地一时的妖皇一脉。”
“妖皇一脉毕竟曾统治大地长达一个纪元,拥有至宝无数,其中就包括鸿蒙灵宝山河社稷图。当时的妖族被西域仙门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得已就退入山河社稷图中。秉承着除恶务尽的理念,西域仙门也追了进去,但毕竟是客场作战,妖族还掌握着山河社稷图的种种威能勉强能够抵挡住仙门的进攻,于是便是长达一个纪元的对峙,而山河社稷图也变成如今的昆仑昊天境。”
陈安面色惊奇:“承载一个世界的宝物,当真如此玄奇。不过仙门能够经常性的行走于世,那么这里当有通往外界的道路。”
“不错,山河社稷图上下八方皆有通往外界的门户,这十个门户中上下门户比较特殊,不知通往何方,但八方门户俱都与大乾世界相连。早年这些门户都掌握在妖族手中,只是随着仙门的逐渐强势,除了上下门户以外,其他八门基本都从妖族手中夺了过来,这也是为什么大乾多年没有妖魔肆虐的原因,因为妖族根本连一座通往大乾的门户都不掌控。”
“既然回去的路都掌握在仙门手中,我们借道而去不就行了。”
鸢杰苦笑:“这些门户都掌握在仙门大宗手中,这些年来,仙门和我们武者的关系可不是太好,况且我们就是被他们弄进来的,你以为能这么轻易的出去?所以现在我反倒还希望这些门户掌握在妖族手中。”
陈安本想说仙门的目标是你,与我无关,可是想想被自己弄死的胖道士,便又默然了。
“不能硬闯出去?”
“每一个门户都在一个大宗门的核心处,除非你有本事对付元神真仙,或无数的金丹宗师。”
想到那披发道士的本事,陈安摇了摇头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你与他们合作日久,当真一点渠道都没有?”
鸢杰苦笑道:“我每次都与他们在外面交易,根本不曾进来过,这次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如此便没有办法了?”陈安渐显焦躁。
“不然,”鸢杰早考虑过退路的问题闻言立即道:“若是以前除了硬闯,当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不同,八十年前,镇国公诛仙一战,为制衡仙门的野心曾夺取过一座门户,我们从这座门户走,应当不会有人阻拦。”
陈安眼睛一亮:“这座门户在哪?”
鸢杰转首看向一旁萎顿在地,被陈安弄晕过去的女观道:“那要问她了。”
陈安也看向那女观,当时鸢杰阻止自己杀她,陈安还以为两人追逐之中耳鬓厮磨,日久生情了,还想着用女观要挟鸢杰吐露小光下落,谁知他竟是这么一番目的,还好自己当时灵光一闪手下留情,否则此时追悔莫及。
不过这女观眉目温婉,五官精致,宽大的道袍尽数湿透,勾勒出惹人遐思的曲线,几处衣物破损之处,若隐若现地露出雪白的肌肤,如此情状也难怪他会想歪。
陈安心里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说道:“这妖怪闹出的动静太大,为免节外生枝,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这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