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三才修真
重拾信心之后,方媛剑势一剑胜过一剑,层层叠叠,汇成一束又轰然炸开,仿佛那星星之火陡然燎原,又如那初生朝阳,由红转金,天地大亮。
这惶惶剑势炽热而凌厉欲要在下一刻攀升巅峰,彻底将那鬼魅游走的奇兽退路封死将之本身斩成数段。
“荒火燎原”……
“魍魉问月”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说出的话却让方媛的剑法出现一丝迟滞。
“‘荒火燎原’之后怎么能接‘魍魉问月’呢?先不说如何收式转式,现在不正是应该用下一招‘天日惶惶’将剑法推到极致,将这凶兽斩杀吗?”方媛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那个声音的指点刚刚救了她数次,让她下意识地就选择相信,选择照做。
剑光由极盛转为极衰容易,但要想将正在迅速展开的剑法,立时反向收缩,却困难无比,再加上方媛女子之身体态娇柔,兼且刚刚练剑之时太过激进伤了手臂经络,这一下着实不易。
不过好在这套剑法,她练了千百遍有余,熟极而流,尚可勉强做到。
她化作一道翩跹魅影,尽敛漫天星火,不再强攻硬战,而是围绕那奇兽画圈游走。纤掌之中剑光不再闪耀,只随着她的身形而动,划出一个个圆环,圈出一片片净土,肃穆以待,又飘忽自隐,正是“魍魉问月”。
直到“魍魉问月”之势成形,方媛才知这次变招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刚刚的“荒火燎原”一式让那只智慧不输常人的奇兽感觉到了生死之间的危险,彻底激发了凶性,根本没有在那一招下败退,反而展开浑身解数欲与方媛拼个生死。
只是此时的方媛已然变招,开始游走,让它有力无处使,一盆凉水兜头浇灭了它的拼命之心。
“哇……”那奇兽发出婴儿般的叫声,这尚是它首次发声,它从出现到现在,始终表现的像是个狩猎者,阴冷而沉默。可眼下,它终于露出了落入陷阱的困兽之姿。
即便如此方媛依旧没有躁进,这次战斗以及刚刚的反转,让她触动很大,仿佛一瞬间成长,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一点也不假。她往日里急躁的心,没有半丝波澜,就这么在“荒火燎原”和“魍魉问月”之间不断转变,不时还以“星落湖泽”衔接一下,将那奇兽撩拨的没有半点脾气。
突然,有这么一刻,她福至心灵,“荒火燎原”之后,没有再变“魍魉问月”也没有再接“星落湖泽”。
惶惶剑光攀升到极处,凌厉剑锋过处将那只早已疲惫不堪的奇兽斩成数节,血肉横飞……
“还不算太无可救药,起码还是有些小聪明的。”陈安摩挲了下唇上淡淡的绒毛点头暗道,刚刚方媛的最后一招,并非他出言指点,而是其自身把握到了那一点战机。这让陈安心中稍稍好受一些,起码这一晚上时间没有白费,对方还是学到了点东西,没有真成了自己的扯线木偶。
方媛呆呆地看着那堆血肉模糊的兽尸,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斩杀了一只成年的奇兽。尽管她刚刚与之釜战良久,几次险死还生,她还是觉得这一切不真实。这可是相当于化境高手的存在,竟然被连发出明劲都需要蓄力几次的自己给杀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如果陈安此时站在她面前,或许会告诉她:凡人,非人,仙人,这三个境界是天堑不可逾越,但在同一境界中,同属“凡”这一级别,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九窍大圆满被大周尊为无敌宗师的存在也不是不会被初出茅庐的江湖菜鸟斩杀,何况是只只会用爪牙的畜生。
当年陆承均的死就向整个大周武林宣告了这一切,但方媛却不知道,在她的认知中,功力强弱就是战力强弱。她一开始只是想要保命来着,谁知打着打着就跟着那个声音沉浸了进去,自然而然的就做到了这些,彷如梦幻。
那个声音?方媛好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连个鬼影都没看见。不过她并没有沮丧,脑海中灵光一闪,跪伏在地,朝空无处一拜,高声道:“不知哪位前辈在侧,小女子失礼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陈安当然不会现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良久,空气中半点回音也无,方媛咬了咬牙又高声道:“前辈救命大恩,晚辈无以为报,愿常伴前辈左右,侍奉终老。”
听了此言,陈安差点失笑,这可不是以身相许,而想拜师的节奏啊,什么侍奉终老,掏老子的私货才是真吧。这小丫头练武不行,小心思转的倒快。不过想想这也正常,就算没有方家之难,好不容易有了奇遇,不懂的牢牢把握才是愚蠢。而现在比照方家这种情形更等于一根救命稻草摆在面前,怎么可能不死死抓住。
不过陈安既没打算收徒,也没有要现身的想法,只是慧心想要布下一棋子作为挡箭牌罢了。因此就任由方媛在那跪拜良久,失望离去。
夜已深沉,陈安独立良久,没有回转的打算,他在思索接下来的行止。
让方家顶在前面,确是一招妙棋,不论仙门有没有关注到这支流民队伍都能起到障眼法的目的。但方家太弱了,能不能走到黑山城都是两说,又能怎么给陈安等人提供庇护。如今之计,唯有赋予他力量,助他一臂之力,才能把这张伞面撑起。
方寒太引人注目,不可行,而其他的方氏子弟既不成气候又非嫡非长,扶起之后,难保不会生出别样心思,惹出内乱,徒生枝节。唯有这方媛虽然练武的资质差了点,但却是个好的切入点,这赋予力量之说,就当应在她的身上。
不过应当是怎样的力量呢?陈安摩挲着唇上淡青,沉吟道:“这支队伍连内劲大成的货色都奉为顶尖高手,那来个真气境的存在还不是能镇压一切,如此只要助其练出真气,那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三天成真气有点难度,当初陈安在暗司那种环境的压迫下,也用了月余时间才稍有气感。不过暗司有什么,就是一堆空洞的古籍,而现在这小丫头身边可是有着自己这位非人的强者指导,整整一个大境界的跨度还不能帮她在三天内练出真气,那真是神仙也无救了。
陈安边回忆自己当初的武道之路,边结合当初在灵枢观阅览的典籍,相互应证,力求找出最佳的方案。
练武一途想要修出真气,唯有三个方法,那便是炼体术,凝真法以及观想图。
炼体术就是陈安自己所用的方法,这也是大多数平民武者的无奈之举。当年他没有高深的内功秘诀,只能用暗司的制式功法筑基,靠着锤炼自身内劲大成化生真气。而事实上,想要炼出真气并不一定要内劲大成,得到一部只修真气的内功心法,便可以先修真气,再以真气反哺自身,达到内劲大成的境界。
用内功心法蕴育真气的方法便是凝真法。
所谓凝真便有借假修真之意,说是真气,其实不过是虚假的代名词,虚假到一定极致便是真。玄门经典中有“血如铅汞,真气化液”之说。当真就血成铅汞真气成液了?不然,若真是血如铅汞一般粘稠,真气化晶化液,那整个人还不是肌肉硬化了,练动都动不了,谈何与人争斗。
“血如铅汞,真气化液”只是一个比喻,要点在于血如铅汞之重,气如晶液之固。这个“重”和“固”便是习练武道所凝聚的武道真意。
当然,真气也不全然虚假,他通过炼气秘诀中的呼吸吐纳之法,搬运周天,行锻炼之事,锤炼壮大。就如人炼体一般,每日打熬力气,舒展肌腱,身体越发强壮,而搬运周天,气行河车以此壮大气机也是一个道理。只不过一个练真,一个练虚,一个看得见摸得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罢了。
人有精气神三才,炼体术的着手点便是人身精血,锻炼身体便是强化精血,精血强健必然气力强大,气力强大又能照生神明,神明在上亦能迟缓精血衰败,由此循环不息。这便是修炼的真正奥秘所在。
而凝真法则由强化气力着手,通过呼吸吐纳收摄天地间游离能量壮大自身,又通搬运周天之法,由内而外反哺精血,由是精气强健神明照生。看似与前者截然不同,实则道理不变。
人身有三才,修炼一途,既有从壮大精气的方向入手之法,自然就有着从神明入手之策,观想图便是其中的代表。许多武学典籍中开篇便有“闭目冥心坐,握固静思神”一说,这其中的“思神”便是修炼神明的意思。
与用呼吸吐纳之法收摄天地间游离能量不同,这种修炼方法直接以一部观想图案,将自身气血想象成奔涌的长江大河,将自己的一拳一脚想象成陨星坠地。
有人会觉得,你想象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其实不然,自我想象便是一种自我肯定,类似一种靠催眠刺激自身变强之法,古有神打之术亦是如此,观想出的东西加上自我肯定必气势相随,不同凡响。
打个比方,就好像一人当官,大权在握,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时间日久,必有官威成形。这种官威看不见摸不着,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可却能实实在在地对周围的人产生影响,使人畏惧,让人不自然地在其面前低了一头。虽有人喊出“人不求人一般高”,没必要去怕去惧,但实际上喊出这句话的人他自己心中已然惧怕了,喊出这句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罢了。
这官威就是一种势,而有势必先有气,以观想图炼气之法便是这么个原理。
三才修炼之法,不拘泥于武道,天下无论仙神妖魔各种修炼之法都逃不出这个藩篱。任何修炼之术都可以归纳在这三种方法之中。
第一百八十三章 乾坤八式
陈安合计着方媛若是靠锤炼劲力化生真气,恐怕要有些时日,而女子较之男性天生力弱,这个有些时日指的起码是三年五载。对眼下的情形而言,这条路无疑是堵死了。
只能想第二个办法,那就是凝真法,一部炼气秘诀陈安还是拿得出来的,但小丫头定性太差,要她安安静静坐下来搬运河车,气行周天,陈安觉得还是有些难为她了,估计没两天便是走火入魔练岔气的结局,这也是一个事倍功半的举措。
因此唯有第三种观想图之法,按道理来说,观想图法以神御气,更要求明心静气,以小丫头的定性,凝真法都不可行,这观想图更是不切实际,强行修炼非练个精神崩溃,疯疯傻傻不可。
但凡事总有例外,这小丫头习练的剑法陈安竟然知晓,不止知晓还相当熟悉。那便是他才在灵枢观的经阁中看过的一部功法,名为“乾坤八大式”。虽然小丫头习练的这部叫做“古剑势”的剑法已经在“乾坤八大式”的基础上被改的面目全非,但陈安还是一眼认出。
这部功法之所以能被陈安记忆,并非是其多么高深,而是它提出了一个以武入势的思路。它认为天象武者可借助天象之威焚山煮海有莫大威能,天象之于武者便是一种势,而势这种东西连凡人都能掌握,那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天象呢?若是在九窍武者阶段就能掌握势的力量,是不是就可以对抗天象。
其实这种向高级武者挑战之心自古有之,毕竟想要超脱凡人之身成为非人并非这么简单,事实上一千个武者中都未必有一人能成功共鸣元气印证天象,大多数人都卡在九窍圆满这一阶段不得寸进。那么掌握只有天象武者才能掌握的力量,以凡人之身打败非人,就成了他们毕生追求的目标。因此类似“乾坤八大式”这种奇思妙想的功法层出不穷,它不是第一,亦不是最后。
“乾坤八大式”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思路,并没有真正解决以凡人之身掌天地之威的问题,事实上整个中央界也没有一部功法典籍能解决这个问题,不然天象武者也不会有今日这种崇高的地位了。
但是这部功法中所提供的八种势图却甚是不凡,对普通武者而言绝对是一部不俗的武学经典。更重要的是方媛从小所习练的剑法,深入骨髓,陈安只要稍加点拨立时就有翻天覆地的效果。所以尽管陈安的十二相神图比之乾坤八大式在内气修炼上还要更胜一筹,但他却并不认为用在方媛身上会比乾坤八大式要好。
陈安回到营地时还在脑海中整理着乾坤八大式的记忆,以便能尽快将方媛的修为提升上去,为自己等人减压。鸢杰也刚刚回来,在陈安走后他又去与墨毅巡视了一遍营地,他现在颇得墨毅看重,所以也颇为忙碌。如今三人中最悠闲,最没什么事的似乎就剩下一个姚琴。
她现在虽说是天师府弃徒,但天师府并没有明文以示,也就是说别看她现在跟着陈安鸢杰一起逃亡,她若是能够回到天师府,依然可以做她的上宗嫡传,半点损失没有。所以陈安在忙活扶持方媛的同时也没有放下对姚琴的戒心。
而姚琴呢,似乎也知道陈安对她不放心,表现的异常老实,不对抗,不添乱,陈安有需要,问什么答什么,配合无比。其实她自家人知自家事,的确,她只是被天师府放弃,并不是她背叛了天师府,若是能回到天师府,依然能够被接纳。但前提是能够自己回到天师府,她十分明白,其他道脉的追杀者面对她时,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面对上宗嫡传的谦卑。
正一道的确执仙门牛耳数万年,可其他道脉并不是真的就心悦诚服,只是迫于正一道的强大不得不为,而如今如此好的一个光明正大捕获天师府嫡传弟子的机会怎能放过,若能从她口中寻得些天师府的密事,那简直是赚大发了,尤其她还是参与了天师府捕捉鸢杰的全部过程,也疑似明白正一道对中央界的部分计划,在这一点上她的价值不会比鸢杰小多少。
其实三人中真正是被连累被卷进来的反而是陈安,他才是三人中最没危险最不为人所看重的。尽管他是武者之身,尽管他身处昆仑昊天境这个仙门的大本营,也没有任何一个仙修会觉得非杀他不可。
一个被卷进来的武修,什么都不知道,身份也不是多重要,杀了他中央界也不会弱上一分,不杀他中央界也不会强上一丝,现在若是陈安独自逃跑,根本就不会有人去追他,只是他自己不清楚这一点而已。
陈安因为灵枢观里仙修的肆无忌惮杀人,一直以为武者和仙修已经势如水火了,一个武者在仙修的地盘还不是人人喊打吗。可他却不清楚姬宏的身份对仙门布局的重要性,仙门也是迫不得已,才冒着被镇国公清算的风险对姬宏下手的。至于他陈安根本没有那个价值让仙门尽起门中宿老出手,哪怕他身陷昆仑昊天境,就在仙门诸道的嘴边,若是碰上了不介意顺手干掉,若是碰不到,谁也不会没事专门出来追杀他,修炼的时间还嫌不够呢。
所以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三人中两人清楚一人糊涂,就这么没头没脑的逃命了。说是陈安鸢杰携裹姚琴逃命,不如说是鸢杰姚琴携裹着陈安逃命才对,陈安的经验战力,都让鸢杰和姚琴欲罢不能,想要牢牢抱紧这条大腿。
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就把陈安忽悠上了自己的战船,他们两人才是真的怕陈安独自跑掉才对。
现在陈安却是一副生怕被姚琴逃了架势,这让姚琴心中简直哭笑不得,只能尽量配合着。陈安的确聪明,的确机警,但奈何对仙门与中央界的上层博弈的情况半点不知,没有情报就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只能照着鸢杰和姚琴提供的错误思路一错再错。
一夜无话,第二日整个流民队伍的行速突兀地慢了下来。陈安估摸着靠这么个速度,别说三日了,就是五日也走不到黑山城。陈安立刻就明白孙万山和蒋固泽开始博弈了,是的,这里面没方寒什么事,弱者是没有话语权的,方家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弱者,哪怕再加个墨毅也是一样。
只是孙蒋本应该在三天内完成对整个流民队伍的划分,现在却刻意拖慢进度,看来是在某些事情上没有达成共识,这边方寒还能上窜下跳的左右串联,多半就是方家的问题了。
也许孙蒋也不想将方家逼的太急,毕竟他们看中的不止是方家的财富,还有他们的人手,只有手下有人到了黑山城才能迅速站稳脚跟,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否则只拿着金银财宝去黑山城里,真当黑山城中的势力都是善堂。
所以说得到一个残破的方家对他们半分益处也没有,孙蒋所想不外呼,用联姻之法以外戚的身份控制整个方家,或者不能联姻的话,就打杀掉嫡系,毁去其凝聚力,把分家打散了吸纳,将整个方家彻底掌控在手中。
时间延长对陈安来说也是个好事,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去布置,暗司出身的他不到绝境绝不会去打无把握的仗。只是他也知道这个时间不会太长,顶多五六天,毕竟队伍中每天都在死人。虽说死的都是老弱,但多一个人多一分底气不是,孙蒋就算再狠辣也不会任由事情就这么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所以陈安给自己定的时限还是三天,三天之内要帮方媛练出真气,要把墨毅推的彻底倒向方家,要将方家打造成一个能够与孙蒋抗衡的势力,当然最差也要能在孙蒋两方势力的夹缝中撑下去。
如此陈安与鸢杰分头行动,他主要负责方媛,鸢杰则不停蛊惑墨毅,包括姚琴也给了她一个任务:时刻注意前队的动向。
就这样一天匆匆地过去了,这一天整个流民队伍连原本的三分之一路程都没走到,可谓是龟速。不过前队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似乎孙蒋本身在合计着什么。
陈安知道一但让他们达成共识,方家就真是泰山压卵了,自己等人也只能去想其他路子了,所以一切行动不由的紧迫了起来。他一入夜就在昨日的哨岗旁找到了方媛。
在他的计划中只要助方媛练出真气,便是万事大吉,毕竟这些土著的武技只能用“垃圾”这个词来形容,想要找出一个内劲小成就能揍的九窍高手哭爹喊娘的技近乎于道的真武高手根本不可能。
方媛一个人靠着本地人所说的气功大师的境界是真的能横压一切。所以只要助方媛练出真气,那方家的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哨岗的位置还在队伍的侧后方,方媛来到这里后心不在焉地练着剑。
陈安正欲以摄魂秘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设想的修炼方法传给方媛时,却忽然见她停下舞剑的动作鬼头鬼脑地前后探视起来。
“这是要做什么?”陈安心中疑惑,看着方媛,只见她似乎确定了周围无人关注,于是脚下轻点,向远离队伍的方向悄悄潜伏离开。
“这……这是想跑吗?她一个人能在黑山中生存?”
虽说方媛要真跑了,那陈安的一切计划都要流产,但他也没有急躁地把她擒回来。而是满心疑惑跟了上去,想要看看这个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他还真不相信,前两天还有情有义的小丫头,会这么快就翻脸无情,把整个方家抛弃掉。
第一百八十四章 和光同尘
方媛的武功并不高,但到底有些功夫底子,因此脚程不慢,舍弃大部队独自赶路的情况下,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早晨启程的地方,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昨夜的篝火哨岗旁,蹲下身将那堆早已熄灭的篝火再次点燃,又捡了点枯柴,把这堆篝火燎旺。
明亮的火光,把周围照得亮堂堂的,映着方媛娇俏的小脸一片嫣红。
就在陈安疑惑她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四周,并轻声地呼唤道:“前辈,前辈,您还在这里吗?”
陈安一怔,立马反应了过来,这小丫头还真将昨晚的事情当成奇遇了,居然还回来找“前辈”。他哭笑不得,这小丫头还真是会投机取巧,异想天开,要知道他昨日的出声指点可是带了幻术遮掩,小丫头应该不确定昨天是有人出言,还是她自己灵光一闪。
现下看她脸上的神色并不笃定,至少带有七分疑惑,只有三分试探,便知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可她竟然真的宁愿浪费练剑的时间花费来回整整一个时辰赶路来这里查看,不是投机取巧异想天开又是什么。
当然事情总有正反两面,小丫头在如此不确定的情况下,还愿意前来查探,这说明她对自己独自练剑能练出个明堂来,更不相信。这不是不自信,而是有自知之明,练武之人最忌狂妄自大对自身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她能认清现实,坦然面对自己的不足,还不算无可救药。
陈安念头转动间,发现现在这种情况似乎也不错,虽然他打算用摄魂术将功法传给方媛,这样即便日后被发现也可以迷惑追踪者,但如此作为遇到仙门的搜魂术,总归会有些马脚留下。
现在方媛这么干,日后就算被搜魂,也会给追踪者造成误导,认为这个所谓的“前辈”与她只是偶遇,并不在流民队伍中,这样陈安等人潜伏的安全系数大增。就算真有聪明人还是怀疑,但毕竟也耗费了不少精力不是。
因此陈安也不再犹豫,开始运起摄魂之术,神明在上,淡漠了情感,虚化了环境,以精神共鸣之法,沟通了方媛的精神意志,将白昼时整理的有关“乾坤八大式”的内容通过传功演法,直接播入小丫头的意识海中。
他没有因为小丫头的误会就放松警惕,依然做到滴水不漏,力争不给可能出现的追查者任何蛛丝马迹可循。
不过这种精神传法的方式换了其他人来还真不一定能够做到,就算是鸢杰在此也是不行。因为这是外景强者特有的技艺,武道意志大成,精神世界固化,能够以自身的武道理念干涉他人的精神世界,把自己的思想意志强加给他人,这就是外景大成的标志。
当初江泰以一句“无善无恶心之体”就把陈安定在半空不能动弹,那是同样原理,江泰定住的不是陈安的身体,而是他的思想,让陈安本身不想抵抗,不想挣脱,直接在精神层面打垮了陈安的战斗意志。
陈安虽然做不到像江泰这个法武高手一样,仅以武道理念就能镇压一切武道境界低于自己的强者,使之反抗不能,但简单的传个功演个法还是轻而易举的。
方媛怕引来奇兽,哑着嗓子轻唤了两声,其实她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比起自己练,三天时间又能练出什么明堂来呢,自己现在的作为看起来是有点蠢,但总归是个念想不是。
周围篝火依旧,夜风依旧,并没有人出现,也不曾出现昨夜的奇异事件。失望的情绪在方媛的心中升腾,让她一阵沮丧根本提不起劲来,丝毫没有发现周围的环境正开始变的迷离梦幻。
篝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虫鸣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唯有风在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杂草,发出沙沙的声音。方媛一个激灵从失落中惊醒,惊恐地发现周围一道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在草木的的遮掩下,鬼祟的向自己潜行而来。
奇兽,竟然有如此多的奇兽,它们形态各异,有像昨晚一样体如四脚蛇的,也有浑身长毛如同豺狼的,还有身高过丈形似棕熊的……这一眼望去数量竟有二三百之巨,这个数量组成兽潮都能够去冲击黑山城了,甚至可以反复把流民队伍灭杀几次,连孙蒋二人都逃不出去。
而现在这么多的奇兽竟然都是来对付自己的。方媛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在恐惧中麻木了,就算自己全部吸收了昨晚的战斗经验,能勉强对付一只较弱的奇兽,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以自己现在的水准哪怕只是两三只奇兽齐至,也能把自己撕成碎片,逃都逃不掉。更何况现在是被百倍的数量的奇兽给包围了。
就要死了吗?
失望之后竟是绝望,今晚自己真的不该来这里的,眼泪在方媛的眼眶中打转,恐惧,后悔,绝望等情绪纷沓而至,全然丧失了抵抗之心。毕竟她只有十六岁,又自小在父兄的宠溺中长大,如今的这些反应完全正常。
不过好在她还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剑柄,正如溺水之人看见眼前飘过的稻草,虽然明知必死无疑,明知反抗无用,也要紧紧抓住一样。
奇兽群已经近在咫尺,方媛甚至能看清前排十余只奇兽口中锋利的牙齿,雪白,尖锐,泛着嗜血的寒光,仿佛它们在下一刻就能撕裂自己纤细的脖颈一般。
比奇兽群动作更快的是恐惧的情绪,这时方媛的恐惧情绪已经达到了至高点,将她脆弱的心灵啃食的涓滴不剩。
一个人深陷恐惧,心灵绝望下会怎么样?
涕泪横流,哭爹喊娘?
祈祷神灵,自怨自艾?
浑身瘫软,无所作为?
又或者肝胆俱裂,惊吓过度而死?
……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抛却生死,彻底爆发。
“啊……”
女子尖锐的叫声响起,宣泄了恐惧,抛弃了绝望,同时也伴随着一道璀璨的剑光,彻底照亮这片天地。
剑光带着惶惶天威落入大地,带起无边震颤,如雷霆灭世,又似山崩地裂,一剑过后,天有残,地有缺。残不可弥,缺不可补,十余只奇兽就在这种残缺中四分五裂,化为漫天血雾。
乾坤八大式,陨星式之天残地缺。
方媛的眼神没有半分变化,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超水平发挥出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剑,她已经沉浸在某种奇妙的状态中,眼神涣散迷离而又神采奕奕。
长剑圈回,再次被举起,直入青冥,又在下一个霎那绽放出万千豪光,一如惶惶大日。这千万道光,便是千万支剑,他们如光一般充斥世间的每一处角落几乎无所不在,把世间的万物都照耀的纤毫毕现。
乾坤八大式,天阳式之普照大千。
奇兽群中蒸腾起弥天血雾,无数奇兽被这万千道剑光打成了筛子,但是依旧反常的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已经初具智慧的它们明白,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剑,退就是死,进还能一搏。
剑光穿透奇兽的身体落在了地上,好似被摔碎了一般,溅起晶莹的亮点,一如黑夜中的满天繁星。它们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细碎着,梦幻着,迷离着……锋锐着。它沾染在一只只奇兽的身上,为这些奇兽披上一层迷幻的纱衣,褪去了狰狞,褪去凶恶,只余梦幻般的虚假色彩,好像新婚的嫁娘一般美好。
美好永远是短暂的,更遑论梦幻的虚假。奇兽们在奔跑中美丽,在奔跑中梦幻,在奔跑中虚化,一如沙雕,又如泡沫,就这么尘归尘土归土了。
这式剑法没有前两者的浩大,没有澎湃的声势,只有润物无声的诡秘,美丽而危险。
正是乾坤八大式,陨星式之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过后,一切归墟,地上什么都没剩下。
陈安看着兀自挥剑不停,仿佛沉浸入某种意境的方媛,心中终是赞了句,小丫头关键时刻没有沉沦能够爆发,心性还不算差到了底,还算有药可救。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今天就到这里了,不然过犹不及。
他的身后没有一只奇兽的尸体,除了方媛之外空无一物,连堆土都没有多一块。
刚刚的奇兽来袭只是陈安在方媛脑海中模拟的场景,而现实中根本什么也没有。上次弄只真奇兽,是因为不确定方媛可不可堪造就,试探而已,而这次主要是教她武功,自然不可能弄群真的奇兽来。更何况要弄来这么多奇兽,对陈安来说也要花费不短的功夫,完全是多此一举。
而且若是一切为真的话,方媛也不可能斩出那石破天惊的三剑。其实事实上,就算是在方媛的精神世界中,这三剑已类似天象,绝不是她能斩出的,而是陈安直接以精神意志操纵方媛的身体施展。完全是为了让小丫头以剑势成图卷,烙印于心湖,用以观想的。
这种恶梦般的场景,身临其境地面对天地伟力,又绝处逢生,无论哪一种,都能让她记忆深刻,至死不忘。用以观想的话绝对能让她功力大进,尽快修出真气。
第一百八十五章 道路不宁
第二日,队伍的行进几乎停滞了下来,前队还不时地传来一阵阵嘈杂的争执声。
陈安对此并没有过多的关注,没有去查探他也知道前面那些人到底在干些什么,他只是将这一切都交给鸢杰处理,而自己则潜心修炼“乾坤八大式”,想要教别人,那自己先得会不是。
“乾坤八大式”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在灵枢观的藏书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一部武学典籍,顶多让人修炼到九窍便难以为继了,它所谓的观想图文也并不如何高明,实际上完全达不到陈安在方媛脑海中演示的层次。
它唯一的亮点估计就是那些以势入剑的思维理念了,陈安在这种思维理念上发散,加入了很多自己的理解,才能演示出一幅幅立意高深的图卷,镌刻入方媛脑海,与她本身所练剑法产生共鸣,才能有一定的效果助她修炼。
“乾坤八大式”一共分为天阳、陨星、处幽、风雷、山泽、冰川、林海、牧秋八式,每一式都有对应的不等数量的招式。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陈安发现方媛其实只习得了天阳、陨星的全部招式,以及处幽的部分剑招,甚至这些招式还是被修改过的,被改的面目全非,这才是方媛修习的“古剑势”的真相。
陈安昨天的所作所为既是为她还原一下真正的“乾坤八大式”,也是想要让她做个选择。
事实上陈安根本不打算把“乾坤八大式”全部教给方媛,起码现在不打算。
日后若是有机会陈安不介意将“乾坤八大式”全部教给这个有缘的小丫头,但现在不行,时间太短了,练武哪是朝夕可至的事情,虽然对于陈安来说,方媛的武功越高越好,但想要让她吃透一整套武学典籍,短短几天怎么可能。就算这套武学典籍在陈安看来只能算是普通,也不可行。不是说方媛愚钝,换了陈安不是高屋建瓴的情况下也办不到。
所以陈安都不打算让她把本身修习的三式彻底掌握,只期望她将其中的一式练好,这才有了昨日的选择。
昨夜在方媛的精神世界中,她面对无数奇兽挥出的三剑都是她自己的决断,陈安只是借给她力量而已。从结果来看,两剑出自陨星式,一剑出自天阳式,因此陈安在把八式整理完后,着重把这两式拿出来,仔细分析,最终他没有因为方媛可能更偏爱陨星式而有所偏斜,选择了天阳式作为小丫头的主修。
先不说天阳式为八式之首,招式宏大浩瀚,所成图卷的武道立意,更易观想,更易修出内力。
其主要还是因为陈安想要培养出的乃是一位气功大师,能让孙蒋忌惮,在这个流民队伍中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便于自己等人隐藏。而不是想要培养出一个绝世剑客,把孙蒋痛揍一顿,乃至将他们全灭,让方氏一家独大。
陈安只是想要一个混乱的局面,想要一个挡箭牌,而不是想要扶植一个势力争霸,更不是想要好心好意地帮助方家,所以这个尺度可要把握好。
……
午后,前队的纷争终于平息,队伍缓缓的动了起来。
就在陈安眉头深皱,感叹如此之快时,方媛也在自家的营帐中缓缓醒来。
她没有如往日初醒般的迷糊,而是螓首微垂,努力的回忆着昨夜的种种。可是无论她如何回想,都只能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中的她连出奇招不停的屠杀奇兽,却根本记不清楚为何会如此,没有前因亦没有后果,甚至她连最后怎么回到营帐睡下的都不知道。
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的就只有陨星、微尘和大日,三者在她小脑袋中碰撞摩擦串联,最终具现化为一式式剑招,与她一直所修习的古剑势的招式相呼应。
本来她的剑招都是推演而成,比如天阳式的荒火燎原后可以接天意阳明,天意阳明后可接天日惶惶,天日惶惶后接普照大千……一招连一招,层层递进,虽然招式呆板,但可以以不到明劲的修为,发出明劲的力道,威力不俗。
可是前夜和昨夜所梦,彻底打破了她的固有观念。原来每一招每一式单独使用都可以有莫大威力,而不依照惯性拼接的情况下,也能发挥出奇妙的效果。这两夜的所见所思所梦所感,让她不停的明悟,不停的恍然,原来这一招还可以这么用,原来古剑势也是一部不凡的剑道经典。
这个似是而非,似幻而真的梦境为她打开了一扇崭新的门扉,让她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武道世界。她就这么脑海中充斥着各种思维火花,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地梳洗打扮,跟着队伍行军,连丫鬟绯云和堂姐方艾不时的和她说话,她也多以“嗯”“啊”“哦”以回应,让这二人以为她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傻了脑袋。
这种状况一直到晚上再次扎营时才终止,原因是方寒的到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媛儿,你赶快收拾收拾东西,今晚趁着夜色就先走吧。”方寒掀开营帐走进来后,兜头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原本略显俊朗的面颊一片灰败,眼窝深深,目中血色缭绕,好似昨晚根本就没有睡过一般。
方媛被打断顿悟,一时还有些迷糊,不明所以的道:“大哥你怎么这幅模样?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方寒双手紧握,额头有青筋凸起,显得心中很不平静,但面对妹妹的质询,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刚刚孙万山派余熙前来找到了奇老,有意要纳你续弦,而蒋家并没有人出面反对。”
“奇老”方奇乃是方家投降派的代表,认为方家现在败落了就应该找一个强者依附,以付出一个女儿的代价,换来家族的安全,十分的划算。而且此人对孙万山一向跪舔,连待价而沽的举措都没有,就想将方媛直接卖掉。
如此方寒哪能容忍,他一开始犹豫不决是因为情况还没到最坏的时候,蒋星虽然纨绔,但也算是仪表堂堂,自己妹妹嫁给他不算冤,蒋家方家同为大户家族,体制一样,蒋方联姻,蒋家绝对不会对方家做的太过分。
可谁知赢的竟然是孙万山,就不说他一个糟老头子配自己妹妹是如何的恶心了,光是他的出身就是个问题,说好听的是游侠,说难听了就是个地痞无赖,不过是靠着国难上位,如何能与他们这些士绅大户相比。若让他能够插手方家内部事务,那真是方家的灾难。这是方寒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拿出一个包裹交道方媛手上,嘱咐道:“这里面是些干粮和财物,你现在就走,以你的脚程,若是顺利的话一天一夜就能赶到黑山城,到那里的临贡酒坊去找张掌柜,让她带你去见赤羽帮北条街主事张自同,求他帮忙来救我们。”
方寒语气急促,在这种紧迫氛围中方媛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问道:“这位张主事真的能帮我们吗?”
方寒一怔,方家能在黑山城有所经营靠的就是这位张主事和自家的张掌柜是族兄弟的关系,事实上族兄弟的关系已经很远了,与方家更是没有半分关系,能让方家在黑山城有一个铺面这便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至于这种危机关头,人家肯不肯好心相救,方寒真是半点把握也没有,他也只是想要找个理由把方媛支开而已。
不过方寒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听了方媛的疑惑,他立马回答道:“肯定会的,赤羽帮乃是黑山城三大势力之一,虽然这位张主事只是个街区的主事,但他手中的势力比之孙万山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他出面,孙万山也要给几分面子。”
方媛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阵凄婉,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对哥哥言听计从的小女孩了,大哥口中只说这个张主事的厉害,却刻意避开对方会不会帮忙,就已经让她明了了全部。
只是为了不让大哥在面对孙万山的压力时还要担心自己,所以才表现出一副相信的样子。
她没再多说什么,直接伸手接过方寒递来的包裹,也没有收拾其他东西,与大哥略做告别,就出了营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媛前脚刚走,余家和方家的来人就来到了她的营帐处,看到了静立于此一脸平淡的方寒。
见只有方寒一人在此,方奇都没有继续查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拐杖一杵,顾不得的还在一旁的余家家主余熙,痛心疾首地斥道:“方寒,你好糊涂,你这是要陷整个家族于险地。”
“不劳奇伯操心,明日我自会去和孙大先生解释。”方寒没有半分推诿,一力承担了下来。
“无论如何,你都不适合再当这个家主了。”方奇狠狠地说道,就要给这件事情定性。
方寒从容一笑:“我若不是家主,明日谁去与孙大先生解释呢?”
“你……”
“咳咳,方老伯,余以为此时争吵不宜,当务之急是尽快把人给追回来。”方奇话还没说完就被余熙打断,他没有幸灾乐祸的看方家内斗,虽然他投靠了孙万山,但并不代表他就真瞧得起这些城狐社鼠了。方家对他而言才算同类,现在物伤其类,怎么看都不是能高兴的事情。
方奇刚刚是气糊涂了,他也不是一味的卖家,只是现在的情况不与孙万山虚以逶迤又能如何,在他看来,只要能拖到黑山城一切都好说,忍一时之气,享风平浪静。可方寒还是太年轻,竟不以大局为重,方家的前途堪忧啊。
“哼”,他冷哼一声也没心思说什么场面话,直接甩袖离去。
余熙瞥了方寒一眼,有羡慕也有惋惜,羡慕方寒有勇气去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情,惋惜方寒所要付出的代价。在他看来,现在正是孙万山小人得志的时候,不暂避锋芒则已,还梗着脖子硬顶,这方家不知道会如何,但他方寒是肯定要倒霉了,孙万山若不杀鸡儆猴,那就罔顾了他临贡大团头的名头了。
与将死之人又能有什么言语,余熙也紧随方奇而去。
方寒面色平淡地目送二人离去,他清楚地知道,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哪还有什么和气可言,对方看中的可绝不仅是方家一女而已,今日退这一步,日后便步步可退。媛儿已逃,靠着黑山城的遗留怎么都能保住性命,自己如今已经了无牵挂,就算今日之后是死路一条,也绝不能跪着死。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仙桥仙根
出了营地方媛没有按照大哥的意思,向黑山城方向走,而是调转头向来时的方向而去。去黑山城求援,她想都没想过,别人根本不可靠,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两次奇遇让她认为昨夜的那个地方即便没有什么前辈高人,也绝对是个神奇的地域,若是今日自己再获得感悟,必将有所突破,到了明日自己杀将回去绝不能让大哥受委屈。
至于今晚,她并不认为只凭方余两家就能对大哥造成什么妨害,要知道大哥乃是当代家主,在家族中的威望不小,绝不是方奇能够轻易欺负的。
不过到了明日,孙万山介入的话就不一定了,所以她已经打定主意哪怕这次没有任何收获,她明日也会回去与大哥同生共死。而现下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抓紧时间。
想到这,她纤细的双腿迸发出惊人的力量,行动间又快了几分。
这一次她是熟门熟路,且今日队伍根本没走多久,距离昨夜之地不远,所以她只用了昨日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那里。
当她到达的时候,陈安甚至都没有布置完毕。
本来以陈安的教学完全不需要布置什么,但看到孙蒋即将达成共识,摊牌只在顷刻,也许就剩下今天一晚了,陈安不由得着急起来。他完全没有把握用一个晚上时间就让方媛练出真气,可她若练不成真气,后续的计划都要泡汤,甚至还会把鸢杰暴露在台前,这是陈安所不能忍受的损失。
好在他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对陈安来说,正途不能走,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仙门炼气法上面。他先是从姚琴那里找到了不少仙门炼气法门,还有一件配套的启灵阵。用了一个白昼的时间,将这两样东西草草啃了啃,再把武道法理融入进去,最后将其中冲突的东西排除掉,为方媛量身打造了一款“晋升仪式”。
根据陈安的设想这么个东西肯定能练出真气,但具体能练出怎样的真气,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陈安就不敢保证了,反正这玩意又不是他用,方媛只要能撑过明天的脸面,以后就算是练废了,也与他没有关系。
这不能说陈安残忍,方媛若是撑不过明天,那也就没有以后了。
值得一提的是,陈安看了许多修真功法,才发现他练了半辈子的大周武学,所修习的神意九窍竟然是修仙法门。他们通过神意九窍开启玄关一窍,使灵台不昧,以此砥砺精神,抱元守缺凝聚意志金丹,最终元神化生,变虚为实,这就是仙修之道。
陈安来不及去细想神意九窍和形意九窍到底有什么关联,这仙门功法和大周武学又有什么渊源,当务之急帮方媛练出真气才是正事。所以他靠着对神意九窍的熟悉在这里篡改功法,改善灵阵,忙了整整一个白天,忙的是不亦乐乎,将将在方媛到来的时候放下最后一块仙石,这还没有能够将之激活。
一点精芒自陈安眼中乍现,这方天地如有帘幕拉扯一般复归原来,草木生发,轻风荡漾,充斥了这里的每一处多余空间,遮掩了陈安的身形,饰去了一切布置阵法的痕迹。将这里变的如前两夜一般,只有篝火、哨岗、草地。
通过对修真功法的了解和思考,陈安现在对天象的理解与利用比之仙武者都不遑多让。
当方媛走进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事实上她现在心急如焚,也没心思去关心周围的变化,满脑子都在思考如何触发类似昨夜的景象。
她紧走两步,先是来到了昨日的位置,又回忆起前夜的种种,连走路姿势都在僵硬的模仿,探头探脑地道:“前辈,前辈,您还在这里吗?”
陈安简直无语了,因为他看出小丫头并没有找“前辈”的意思,只是似乎在机械的念诵某种触发仪式的密语,她把这句话当成了昨夜触发幻境的咒语了。
不过陈安可没心思在这逗弄小姑娘玩,没有二话,还是摄魂术,先迷离了小丫头的神思,又迅速起身,在阵法的各个节点,用姚琴教授的方法将之激活。
“启灵阵”是仙门为入门弟子找寻气感的仪轨,通过开启人体中那冥冥的一点“灵”,来完成引起入体的过程。“灵”这个东西玄之又玄,没人能说得清它到底是什么,包括元神真人,也只是继承了上古的启灵之法,理解了“启灵阵”的原理,但还是解释不清,什么是“灵”,只能把它归纳于人生而就有,能与天地沟通的桥梁,又称仙桥或仙根。
通过开启它,来沟通外在天地,吸收宇宙游离能量以此反哺自身,达到修炼的目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食者神明不死”的境界。而通过吸收宇宙间游离能量修炼的方式也是仙修与武者的根本不同。
事实上,武者与上古炼气士相当,他们的修炼是一个炼精化气的过程,在他们认知里人体自成宇宙,蕴藏莫大能量巨大潜力,练武炼气都是从强大的体魄中开采激发能量产生所谓的“”以此修炼。
而仙门修真则认为人体渺小,如何能与浩瀚宇宙比拟,只有从浩瀚宇宙中提取能量,方能强大自身,最终与日月同辉,天地永寿达到最终的永恒。虽然他们的低阶修者也称为炼气者,但实则他们的修炼其实是一个引气入体的过程。
这两种方法历经万古都没有谁能彻底辨清,将其中一种证伪,因此都被认为直指大道的理念。况且,武者开发自身,也要摄取食物和水,从外界补充能量;仙修天人感应,也要反哺肉身固本培元,以自身为基。可以说这两者相互矛盾,又相辅相成,委实说不出个对错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相辅相成,陈安才异想天开的觉得,两者可以统一,便在此处设立改良版的“启灵阵”为方媛启灵。
突兀的,夜色降临了,这不是修饰,而是真正的降临。黑暗渲染了一域,侵蚀了一切,使人不能视物。
压抑沉闷在心里抑郁成结,孤寂恐惧在胸中弥漫堆砌。
又过了许久,沉闷压抑孤寂恐惧的情绪都在淡化消失,只有漫长时间的麻木。很快时间的概念也在渐渐模糊,一切似乎已经历经了万古,好像就要这么永久的继续下去,没有终焉,亦没有开始。
也许这才是永恒,人死之后的永恒;也许这才是最初,人出生之前的最初,天地本无心,万古如长夜。
在这呆板死寂的黑暗中,连绝望都无法生出,连麻木沉沦都无法感受,唯有空空荡荡的无。
一点微光不知什么时候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点亮,一如那无尽黑夜上的一颗繁星。这点星光根本不足以给整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疆域造成丝毫改变,但它却带给人们希望,仿佛在为天地立心。
告诉大家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第二点星光亮起,第三点星光亮起……成百上千点星光亮起,黑暗没有丝毫改变,但人的心中却蓦然生出一股暖意,这是对“有”的感动,对“生”的感动。
无论是“一”,还是“二”,或者是“三”都是区别于“无”的“有”。
“有”就是希望。
以方媛的见识当然不可能体悟这么多,事实上这些感悟都是陈安的。
陈安也没想到“启灵阵”竟然是这样的,他当时与姚琴只做了理论描述,这可没有亲身感受的效果。他也根本想象不到一个为低阶修者寻找气感的普通阵法,居然真实阐述了大道原理。
是的,作为已经触摸到道的存在,陈安比方媛收获要大的多。整个目睹了从“无”到“有”,“无”中生“有”的过程,他在这种不能自已的情绪中完全忘记了警戒,忘记了掩饰行踪,忘记了与仙门的恩怨,就这么傻傻呆呆地矗立原地,与方媛一起经受阵法的洗礼。
似乎只过了一瞬,又似乎经历了一个纪元这么长久,方媛从入定中醒来,美丽的俏目中迷蒙散去,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在她眼中整个世界都不同了,到处都充斥着一种让自己十分亲近的元素。
它们是如此的清新自然,好似春日里空山新雨后的泥土芬芳;彷若夏日海边的爽朗空气;几如秋季白日下的清凉微风;又像冬日寒冰乍破的清脆声响,让人心旷神怡,整个人都通透了。
忍不住的,方媛对着这股气息,猛吸一口,这股美妙气息顺着她的琼鼻,婉转于微微起伏的胸口,化作一股清凉流泻于下腹丹田,最终在那里生出一阵暖流,散入四肢百骸,流淌过身体的每一个微小处,时而清凉,时而温暖。
“启灵阵”的阵基处,姚琴提供的仙石,经过一个晚上的运转,彻底耗尽了能量,碎裂成粉末消散,阵法失去了能量来源,也缓慢的停滞了下来。
白日的晨光透射进来,驱退了阵法营造的黑暗,照射在了方媛的身上,让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凉是暖,总之有无限的舒适感在自己身体最深的根髓处被唤醒,让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通透出一股深沉的力量。
伐毛洗髓,真气乃生。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各有算计
自己竟然真的练出了真气,方媛尽管爱幻象,有些心理准备,但也最多以为自己能够练成明劲,成为劲力高手,拥有配合大哥逃跑的可能。谁知最终成就的居然是气功大师。
气功大师在整个天下都十分稀有,像临贡城都根本没有这等存在,若是她当初能够练出真气,元夏朝廷都不会放弃方家,就为了她一人,也会给方家安排一个好的处所,助其再立门楣。
这等成就委实让方媛欣喜若狂,又有些不真实感。
她颤抖着手,拔出腰间的长剑,急于测试一下这一切的真假,只是还不等她挥剑,就被眼前的一道身影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位十五六岁身形瘦弱的少年,白皙的面容上还带着一抹稚气,此时的他双目空洞,面色时有迷茫,时有恍然,时有惊讶,仿佛陷在某种梦魇中不可自拔。直到方媛拔出长剑的铿锵声将他惊醒,眼中才有了焦距,凝视在方媛的身上。
“咦,小弟弟,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方媛呆呆的脱口问道,昨晚可没这个人啊,这小家伙哪冒出来的。
陈安原本修炼的是神意九窍,虽然之后废去改练形意,但九窍即开也不可逆转,与“启灵阵”本身就有某种意义上的共鸣,相比方媛,他更容易被“启灵阵”所感。
昨夜他陷入顿悟状态,不可自拔,比之方媛沉浸的还要深,若不是刚刚被方媛拔剑的响声惊动,都不会这么轻易的醒来。
他的意识刚刚回归,还不太清楚,就与面前的方媛对上了视线,听到了方媛的问话,来不及去细想“小弟弟”这个称呼的歧义,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糟糕,暴露了,还是在这种面对面的情况下,这他妈有点尴尬啊。
……
在清晨来临的时候,方寒就见到了孙大先生。
对于孙万山,他一点也不陌生,在临贡城时,他就见过这个人,这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传言他的原配夫人和幼子就是被他亲手掐死的。
那时山鬼国刚退兵,曲车又来捡便宜,他们要将一切精壮人口拉走,孙万山作为本地团头,被他们要求配合,否则后果自负。而孙万山的回答则是在三万曲车军兵的面前,亲手将自己的老婆孩子给掐死,以示绝不受任何形式的威胁,若曲车人逼迫过盛,自己必将鱼死网破,顽抗到底。
对于这么个亡命徒,曲车官兵怂了,只把俘虏的元夏军士以及临贡城周边村里的人口带走,还剩下了临贡城内的大量百姓不曾掳掠,这也是临贡城还能保留有如此多剩余人口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这一点上讲,孙万山是个英雄,尽管最后元夏朝廷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把他们流放了,孙万山对临贡城的贡献付之东流,但方寒对孙万山这个人还是敬佩的。
此时的孙万山正端坐在方家的营帐之中,他已年近五旬,须发之上皆有斑白隐现,但这些丝毫不能让人从他身上看出一丝衰弱的迹象,无论是坚毅的面容、宽厚的肩背,还是交叉摆放在膝上满是老茧指节粗大的双手,都充满着异样的力感,实实在在地告诉所有人,“推岳掌”孙万山这位专修手上功夫的化劲高手从不曾老去。
“方员外,你如此作为,是不是根本就瞧不起我孙某人?”
方家的营帐中除了方家的几位主事人外,蒋家、余家、商家的家主以及墨毅等全部流民队伍中的游侠高层都聚在这里,大有公审方寒的意思。他们随着孙万山的话,齐齐地把目光投注在方寒的身上,配合着孙万山这句质问,带起了重重压力落在方寒身上,让他头皮发麻,口舌僵硬几乎无法辩解。
但他到底做了几年家主,自有一身气度,此时被逼到极处只得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解释道:“舍妹幼失怙训,性格顽劣,实在不能为孙大先生良配,这次的事情,还请孙大先生谅解。”
他本是骄傲之人,现在迫于形式不得不低头说出这些话语,一种耻辱感油然而生,让他几乎生出就此舍命一搏拼一个算一个的念头。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从他成为方家家主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就再也不属于他自己了,他要为家族的存续而活着,哪怕活的卑微,活的耻辱。
孙万山双眼微眯如刀般在方寒身上巡视,似乎在思量着从哪下手,才能把方寒碎尸万段。方寒的回答完全是搪塞之言,根本不能给他一个交代。不过他的目光虽然在方寒身上打量,但思绪却是落在营帐中另一人的身上,那便是他左手边的蒋家家主蒋固泽。
孙万山虽年近五旬,但还有一腔雄心壮志在。昨天他已经与蒋固泽谈妥了,方家的财归蒋固泽,人归他孙万山。作为临贡城的大团头,孙万山深知人才的重要性,他手下一群泥腿子读不了书,学不到武,除了捧个人场,撑个面子还能有用处外,其他还能干些什么,根本半点助力也无。
若他做了方家的女婿,得到方家的人才以及在黑山城的人脉的帮助,未必不能在黑山城再做出一番事业来。
其实这于方家也是两利的事情,他孙万山就一个人,哪有吞并方家的野心,若是换了蒋固泽还差不多。只是这方寒实在不知好歹,竟一意与自己对抗,搞的自己对他杀也不是,饶也不是,简直进退维谷。
是的,孙万山根本没想过杀方寒,哪怕他退亲,哪怕他与自己对抗。孙万山从头到尾想的都是方家的人才,若杀了方寒,等于是和方家彻底决裂,不死不休,除了抢一笔钱外,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花费大代价斩草除根,不然都有可能留下隐患纠缠自己整个后半生,简直是得不偿失。
但现在轻易饶过方寒也不行,蒋固泽搞了这么一出,打着把所有的人都叫到一起议事的幌子,实则是在公审方寒,逼着自己杀他。
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孙万山要是将这件事情轻轻放下了,还怎么服众,恐怕就是余家余熙等投靠自己的势力也会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蒋固泽真是个老狐狸,昨日怪不得退的这么干脆,原来是在给自己设套,孙万山狠狠地想着。
“孙大先生请息怒,这是老朽那侄女不识抬举,孙大先生盖世英雄,不值当为她生气。方家女儿也不止她一人,四房的方康兄弟膝下还有一女年近二八,老朽愿保这个媒,将她许于孙大先生为妾。”
方奇见气氛僵化,连忙出来打圆场,他到底是方家的人,怎么可能置方寒于不顾,就算内部斗的再厉害,遇上外敌也要一致对外。当然现在这个外敌强大了点,所以他这话三分马屁七分赔罪,哪怕赔儿嫁女甘愿为妾为婢,也要将之安抚了。
只是这话听的孙万山更是生气,杀心渐起。什么意思?嫡女不嫁,给个庶出打发,这不是直接骂我孙万山就是个卑鄙之人吗?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这种反骨仔若不杀之立威,自己哪还带的动队伍,恐怕下一刻就要被蒋固泽夺权了。
他孙万山从来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只是由于出身低微,天生对豪门大户有所畏惧,才有些犹豫不决,但现在方奇屎都糊到自己脸上了,自己再不反应,那还能混的下去?
于是他阴恻恻地道:“不敢啊,你方家是临贡显贵,一庶出女儿也比普通人金贵,为我作妾,我孙某人害怕消受不起,折了阳寿。”
其实方奇真的是在服软,但他豪门出身,对泥腿子天然的瞧不上眼,哪怕心里屈服了,思维惯性还是按照固有的那套贵贱标准来判定,认为只要是方家肯嫁女就已经是很给孙万山面子了,哪知此举却彻底激怒了孙万山。听了孙万山讽刺的话语,感受着他言语中的杀意,方奇心中发凉,却也没有办法,一时张口结舌呆立原地,不知该如何收场。
营帐中人心思各异,墨毅还没有彻底投靠方家,在这里只是作为看客,余商两家心中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意,唯有蒋固泽坐在一旁面色高深看不出是个什么想法。
他同样五旬上下,与方寒父亲是一辈人,只是功参化劲,容颜不曾衰老,看起来也就是四十许的样子。从柔和的面部线条中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是个极俊朗的人物,不过现下也是不差,双眼中神光内敛,深邃暗藏,颌多了一部美髯垂至胸前,更增添一分成熟气质。
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却给孙方两边都造成压力,让他们不得不冲突升级,不得不分出个生死。其实蒋固泽从来就瞧不起孙万山,一个青皮混混也想爬到我们士绅头上作威作福,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这次他先是表现出想要与其瓜分方家的意图,给孙万山画了一个大饼,又及时抽身,逼的孙万山进退维谷,略施小计就将这临贡城人人畏惧的大团头坑进了土里,可见泥腿子里是出不了什么英雄的。
只是方家算是毁了,不过反正方家也和他不是一条心,毁了个方家能坑死孙万山对他而言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第一百八十八章 横空出世
陈安小脸满是局促,小心翼翼地道:“姐姐,您能帮我找到大哥他们吗?”
作为一名演员,陈安时刻牢记着演员的自我修养,即便是刚刚清醒脑子还不太灵光,即便是被撞个正着措手不及,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开演了。
这次他扮演的是一位因为贪玩跟队伍走散了的迷途少年,刚刚好遇到了方媛,请求她帮忙指路。由于时间太短,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更完美更复杂的剧情,只好往简单的来,况且复杂的话更容易出错,还是简单点好。
好在和他演对手戏又身兼观众的只有一个本身就没见过太大世面的方媛,只一个回合就被陈安的“演技”给折服了。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程平的弟弟,若我让他们兄弟相逢,那不是就能让程平欠我一个人情,把程平彻底争取到大哥这边了吗。”
说实话,这个想法的出现并非方媛功利,更多还是陈安刻意引导的功劳。既然想托庇于方家,让方家当挡箭牌,那必然先投靠之。但投靠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或迫于势,或逐于利,或负于恩。前两者太过功利,就算投靠成功了,也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始终隔了一层。只有后者才能让方家于自己等人的关系亲密无间,成为一个好的无微不至的“挡箭牌”。
这些都是陈安临时想到的,但想到就做一向是陈安的优良的行为习惯。
“当然,不要害怕,姐姐这就带你回去,必然带你见到你大哥。”方媛拍着胸脯道,练出真气让她心情大好,也是想要立刻回去为大哥撑腰。
只是说到回去,她面色陡然一变,“糟了”。
她抬头看了看正当空的骄阳,大惊失色,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一夜,这个时辰孙万山恐怕已经向大哥发难了吧。
不再废话,方媛拉起陈安就向营地处狂奔而去。
……
“孙大先生,我方家真没有这种想法,实在是舍妹顽劣,私自出逃,恶了贵我两方,不若等到了黑山城,我亲自把她擒来于孙大先生座前赔罪,再在我方氏中任择一女为大先生妻之,以此示我等诚意。”
方家营帐中的交锋还在继续,方寒也不是笨蛋,一开始只因事情牵扯自己幼妹,有些犯了糊涂,没看清原本,只以为孙万山和蒋固泽合谋想要吞并方家。但现在看场中情形,似乎另有缘由,他立马变了口风,意图缓和气氛。反正只要能熬到黑山城,他也不再惧怕任何人。
也许刚刚孙万山的确是想要个台阶下,那时方寒若说出这番话,他也就借坡下驴了。
但是从方奇说了那句以庶女抵之的话语后,他脆弱的自尊心被彻底撕裂了,匹夫血性爆发,与方家之间是已经不死不休的结局,哪怕最差也要有人流血才说的过去。至于方寒说的什么等到黑山后再议,那怎么可能?若是今日不能将方家的事情给解决了,队伍恐怕还没到黑山城就散了。
“等到黑山城?方员外,你当我孙某人是傻子吗?眼下一件喜事变成如今这般情状,恐怕方员外今日不给个说法,孙某根本没有心思赶路啊。而且既然方员外有心想赔罪,也不用等这么久了,今日就在这里解决吧。”
“不知孙大先生想要怎方某怎样赔罪?”方奇咬着牙,他也意识到刚刚那些话可能说的晚了点,如今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便干脆摊牌吧。
孙万山狠声道:“方家虽然是临贡豪门,但方家主也是习武之人,咱们就按江湖规矩来。”
“什么规矩?”方寒已经认识到躲不过今日了,于是硬着头皮继续追问道。
“失信于人,三刀六洞。”
随着孙万山这句血腥的话语吐出,他身后站着的张康王归齐齐向前一步,给了方寒莫大的压力,迫的他脸色煞白,几乎要跪倒在地。
场中方奇也被孙万山气势所慑,颤抖着嘴唇一句话说不出来。
营帐中的气氛几乎凝固了下来,营中之人尽皆失色,就连一边老神在在的蒋固泽也猛然睁大双眼,知道孙万山如此决绝未尝没有向自己立威的意思。他今日杀了方家主,日后未必没有机会杀了自己这蒋家主。不过知道归知道,如今形势微妙,他也不好插言,只能任由孙万山气焰嚣张。
方寒脑中念头纷呈,拼命吗?那样的话恐怕整个方家都完了,孙万山手下有十几个劲力高手,而方家加上自己才五人,甚至这五人中练出暗劲的也只有一位而已,拿什么去与孙万山拼。
也许牺牲自己一人才可以保证方家存续,一时间他想起了父亲的临终嘱托,想起了自己在祠堂中对列祖列宗的灵牌所发的誓言,这一切是如此沉重,沉重到他完全没有勇气与孙万山拼命。
“谁敢让我大哥三刀六洞?”
就在方寒心若死灰,一个“好”字已经到了嘴边的时候,一声娇喝自营帐外传来,打破了营帐中凝滞的气息,让营帐中不少人眼前一亮,仿佛生出了更多希望,更多念想。
陈安与方媛并肩而入,只是营帐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怒气磅礴又自信飞扬的少女身上,对于一旁存在感极低的瘦削少年基本上是忽略了。
唯有正在扮演“程平”的鸢杰,诧异地看向和方媛一起进来的陈安,不明白这二人怎么光明正大的搅合在一起,不是说暗中指点吗?
不过他与陈安略略交换了眼色,便重新安静了下来,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还是尽职尽责地扮演好围观群众这一重要角色才是正事。
“小姑”,一位面容俏丽的少女从方家阵营中跑出,一下扑到方媛的怀中嘤嘤抽泣起来。她是方寒的女儿方妍,却只比方媛小两岁,由于方父死的早,方媛从小是被方寒养大的,方妍一直把方媛当姐姐一般看待,几乎无话不谈。刚刚父亲要被“处罚”,她快要被吓死了,如今见了主心骨,情感忍不住的就宣泄而出。
“不怕,不怕,姑姑回来了,谁也不能欺负你。”方媛轻拍方妍的后背以此安慰。
方奇却是趁着这个间隙踏前一步谄笑道:“孙大先生,方媛这丫头回来了,我方家绝无悔婚之意,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还望大先生明鉴。”
从方媛踏入营帐起,他整个人就似活了过来,这次他不惜反口自打脸皮也要将之前的话给圆回来,最好大家都有台阶下,能够就此息事宁人。他的举动是有些卖家,但出发点还是为了整个方家,只是书读多了自然没了血性,一应行为太过软弱罢了。
说实话,方奇这个人除了有些倚老卖老外,还真没有想过要篡位夺权,他也清楚如今的方家需要方寒这种朝气蓬勃的人来领导,只是有时候他又对方寒的一些激进举措不能苟同。这只是意识形态问题,并不涉及私人感情,甚至在私人感情上他对自己这个大侄子还是很看好的。
孙万山也是愣住了,没想到剧情还有这么个变化,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不是应该接茬,就此下了这个坡。
但就这么一犹豫,方媛已是推开了方妍,再次站了出来,高声道:“错,正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高堂不在,长兄为父。而今这桩所谓的婚事,我没答应,我大兄没答应,算哪门子悔婚,顶多算是个拒婚,难不成您孙大先生就因为我方家不答应这桩婚事就要威胁逼迫不成?”
这番话说的有礼有节,让陈安刮目相看,不过想想也是,在陈安看来方媛是有点天真,有点蠢,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绝不止于会被这么个场面吓倒,况且他们生于元夏临贡城,常年遭受山鬼曲车的兵祸洗礼,几乎人人习武,就算是个女子也自有一番气性,今日方媛能说出这番话,绝非偶然。
此时陈安已经不动声色的退到了鸢杰身边,现在这里是方媛的舞台。
只听她又道:“莫非孙大先生以为自己在这流放队伍中真的可以一家独大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了,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对不起,我方家不答应,即便争个鱼死网破,也要讨一个说法。”
蒋固泽面色高深,心中却想:“好丫头,这么说把我蒋家也绕进去了,好像我蒋家也要仰姓孙的鼻息一般。”不过他到底城府甚深,依旧不发一言,坐看孙方相斗。
孙万山倒吸一口凉气,这臭丫头居然敢梗着脖子和自己叫板,但他又不能对其有什么举措,否则仗势欺人这个名头可谓是坐实了,虽然他就是这么做的,可不能这么说,这个名头可是不怎么好听。
不过他孙万山也到底是个人物,怎会被小丫头几句话就堵死了,那还不被帐中这些人笑死,眼珠一转道:“不错,这桩婚事确实没成约定,婚可以退,但你们方家对我孙某人的侮辱怎么算?”
孙万山虽然是泥腿子出身,但能有今日成就,审时度势的功夫自然不差,他也清楚今日这亲是结不成了,但若不处置了方家,谁还会在乎自己这个昔日的大团头,所以给方家一个教训志在必行,这是泄愤,亦是杀鸡儆猴。
第一百八十九章 气功大师
“侮辱?”方媛一愣,不明所以,方奇却是一缩脖子,明白是刚刚自己说错了话。
这时,已经沉默了很久,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方寒接话道:“不知孙大先生想要怎么算?”
方媛的回归的确让他心中一暖,但是更多的还是怅然,方家看来是真的躲不过这一劫了。此时此刻被逼到绝路的方寒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曾经锐意进取的方家家主,一身冷冽的气质,不卑不亢地质问而出。今日的事情想要解决,就不得不划下道来,方家绝不惧战。
“江湖规矩,比武夺胜”,孙万山杀意凛然地道:“我们各派三人,三局两胜,生死勿论,赢者为尊。”
刚刚他的话语揪住方奇的言语侮辱不放,既将仗势欺人这个话题岔开,又将过错推给方家,就是为了给接下来的死斗比武做铺垫。争来争去还是要比谁的拳头大,虽然这也是仗势欺人,但可以推给江湖规矩,谁都不能说他个错出来。
况且想要教训方家,不比武难道比文采,谁不知道方家重文轻武,要是那样,才真是脑子坏掉了。因此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杀方家两个人,以此震慑整个流民队伍。
至于方寒倒不是不可以在比武中饶他一命,这样既能发出震慑,又不至于和方家鱼死网破,是最好的结局。方家的事日后还可以再次图谋,总之先将今日混过去,不能让他蒋某人得了利。
“好,第一局,我先来。”方寒高喝一声,恢复了家主本色的他从来就不缺血性。
“不可。”
喊出这一声的是两个人,方奇和方媛,对方奇来说,无论怎么样,家主亲自下场都是整个方家的耻辱。而方媛就没想这么多,直接道:“何必三局两胜这么麻烦,你无论派多少人,本姑娘都接下了。”
狂妄,方媛说出这句话后,整个营帐中傻掉的不是一个两个,“推岳掌”孙万山可不是好相与,那是化劲巅峰,死在他手上的高手名宿可不是一个两个。更何况,方家面对的还不是他一人,他身后的“翻天魔猿”王归和“阴曹文吏”张康,都是武功高,手段狠的人物,他们的名号在临贡城可止小儿夜啼。
现在方媛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放话说来多少都接着,大言不惭也要有个度啊,这已经不是狂妄可以形容的了,而疯狂。
连方寒都呆滞到说不出话来:“小妹,你……”
蒋固泽度过了开始的惊愕,面现玩味之色,这出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自己当初拗不过星儿那臭小子,还想过为自己儿子求亲,但现在看来,当时没有行动是正确的,若星儿娶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简直是为蒋家招灾引祸。
“好好好,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那就让张某来领教领教方大小姐的高招。”
就在整个营帐的人都在用看白痴的目光注视着方媛的时候,一阵大笑声传来,说这话的是一直站在孙万山身后沉默不言的张康。在他看来,方媛这已经不是放话为方家打气,为自己坚定立场了,简直就是开了群嘲。
本来他们这些高手不应该把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的话当作一回事,但江湖中人最重什么?当然是名声,若今日让这小丫头给当面嘲讽,还不能立刻回应,那会被整个武林中人耻笑一辈子,于是他不得不出手接下这茬。
其实随便派个小兵把这丫头打发了才是正途,但今日孙万山就带了他和王归来这方家营地,孙万山是头领不能下场,王归化劲巅峰比他初入化劲武功高名头响,下场的话也是打脸。所以一向阴沉的张康不得不出这个头。
天生谨慎的他不是没想过方媛有所恃,但仔细想想,这可能吗?不得劲力,武者终究只能算是二三流,根本不可与练出劲力的强者争锋。而劲力可不是好练的,首先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身体长成,十来岁的孩子要想练出劲力,根本就不可能,甚至还会把自己给练残了。
女子二七之年始来天葵,这才算是长成,方媛今年一十六岁,就算是天纵之才,才两年时间,又能练出什么明堂?哪怕假设她真是习武奇才,一成年就练出劲力,两年时间明劲恐怕都巩固不了吧,更不要说化劲了。
当然这也是昆仑昊天境中修仙之道为尊,武道不昌的原因,他们从来都只以为化劲大成真气自生,完全不知道这个世间还有凝真法和观想图这两种东西。反正张康是怎么想都不觉得小丫头有什么依仗。
不过他一生唯谨慎,深信狮子搏兔尚用全力的道理,一出手就是绝招“无常锁魂”。
他的身法快的不可思议,在他刚一说话就反应过来想要出手阻拦的方寒完全是有心无力,目眦欲裂看着其从身边掠过,向身后的方媛扑去。
一对判官笔自他袖中飞出,指点方媛胸前诸多大穴,准备一击之下,就将之生擒,一雪被嘲辱之仇。
营帐中其他人也根本想不到张康说出手就出手,也是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对判官笔向着方媛射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方媛危险了的时候,一道匹练也似的剑光在营帐中骤然亮起,晃的人们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张康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跌落在孙万山座前,一对判官笔已经被斩成四节,胸前一道剑痕自右下腹一直到左乳,几乎被开膛破肚,伤口焦黑不曾流血。因此他还能清醒而惊恐的叫喊道:“剑气飞虹,她是气功大师,是气功大师……”
不理会已经被吓疯了的张康,孙万山霍然站起,膛目结舌的看着面前那个差点成为自己续弦的小姑娘,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一转身竟成了强悍的气功大师。
营帐中一片鸦雀无声,蒋固泽梳理美髯的手僵直住,再也无法捋下。怎么可能,星儿不是说这丫头连明劲都没能练出吗?怎么会突然成为了气功大师。那可是气功大师,自己和孙万山毕生的追求,若自己成为了气功大师,哪还用得着与孙万山算计来算计去的,诸多谋划,早就直接命令对方臣服了。不服的话就杀,要知道气功大师就算到了黑山城也是一方霸主级的存在。
方寒彻底呆傻了,这真的是自己妹妹,不会是什么人伪装的吧,但这确实是媛儿没错啊,难道刚刚那一剑是假的,她用了其他什么手段造成了这种效果。
这也是营中大多数人的想法,比起方媛是气功大师来说,他们更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不过他们也只是怀疑,唯有陈安能够肯定,那一剑确实是假的。陈安一脸古怪之色,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造就了个什么玩意出来。方媛的确练出了真气,是真气的境界不假,但真气外放而且起码放了一丈远,那可不是什么真气阶段能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方媛也没有能够做到真气外放,她只是运转真气,产生类似元气共鸣的效果,吸引周围的天地元气付于剑上,斩出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姑且称之为伪剑气的东西。
没错就是元气共鸣,但她这个元气共鸣并无神韵,只是单单的引动而已,与天象武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在陈安看来,其实方媛这一手更类似于仙修的术法,他们靠着自身之灵用特殊手法引动天地元气发起攻击,与方媛的这招伪剑气十分相似。
靠灵性引动天地元气配合,其实也勉强算是元气共鸣了,如果说元灵武者是缩小版的天象,那她就是缩小版的元灵武者。
经过陈安评估,这缩小版的缩小版恐怕也就相当于一个开窍高手,虽然开窍高手也未必能施展出她这般威力的剑法,但毕竟已经生出神明,神明在上,统御浑身窍穴,有激必应,有险必查。方媛的伪剑气纵然厉害,但估计还没出手就被察觉了轨迹,躲开了。除非她也能够洞开窍穴,神明在上,对敌人进行精神锁定。否则她的攻击再犀利打不中人有个屁用。
当然也不能全盘否定妄自菲薄,她若与开窍高手相遇争锋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这伪剑气的速度相当快,开窍武者能察觉到轨迹是一会事,能不能躲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依陈安的判断三步开外几乎所有开窍武者都能躲得过,但三步之内就唯有七窍小圆满的存在才可以放手一搏了。
所以保持三步之内,她凭这一手就可以碾压一切七窍以下的武者。就算三步之外,她也可以稳赢一切真气阶的存在。对整个黑山以及周围的东流平原河曲谷地而言,连真气阶的所谓气功大师都被尊为神圣,那方媛完全可以在这种地方纵横无敌。
失误啊,这么个厉害的家伙想不引起仙门的注意都难,看来还是不能和方家走的太近啊,算了还是先混进黑山城再说吧,陈安如是想着。他也没想到会造就出如今的方媛,当初只觉的时间不够用的,只想着把能用上的全用上,可结果远超他的预计。
如今就不得不再次调整计划了。
第一百九十章 计划改变
营帐中人连气功大师都没见过,只听说过剑气外放,以此就认为方媛是气功大师了,又哪能分的清楚方媛和普通气功大师的区别。不过即便是气功大师也是不得了的。
那是绝对的一方霸主,无论是在东流平原还是在河曲谷地,哪怕是在黑山城中也是绝对的高层。
所以惊愕过后,方奇几乎要跳起来了,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所以他倒是愿意相信方媛已经成为了可以称霸一方的气功大师,这是方家大兴之兆啊。凭借方媛的修为,他们方家到了黑山城即使没有任何产业,也立刻就能占据一席之地。
“小媛,你,你真的已经成了气功大师?”方奇激动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出言为大家确认一下,他这句话也正是帐中几乎所有人都想问的。
方媛一开始也不能确定,她也不清楚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体内缓缓荡漾的暖流清晰无比的告诉她,她与过去已经不同了。刚刚她没有使用任何剑招,只是一记最普通不过的提剑反撩,就将身为化劲高手的张康斩飞出去,使得她终于确认了现在的她就是堂堂正正的气功大师。
一时间无比的自信充斥于她的胸膛,她没有理会方奇,而是踏前一步,跃过方寒,来到孙万山面前,锋芒毕露地道。
“孙大先生,如此交代,您可还算满意。”
随着这句话说出,方媛浑身沸腾起澎湃的劲力,使得她周身空间都犹如受到高温灼烧一般开始扭曲变形。
在大乾有好事之人特意研究过,若是真气在皮下经络中流转,则在人体表皮之上也会有对应力场存在,用墨家的说法,这是一种磁场互换的现象。
这种力场甚至能够形成劲力,阻挡树叶柳絮等轻巧之物落下,在还没有接触人体表皮的地方,就被弹开,这种劲力被称之为气劲。因此有句话专门用于形容真气大成的高手:气劲行于外,而片叶不加身。
如今的方媛就是这么一个情状,并且还不止。
这营帐毕竟设在荒郊野外,灰尘颇多,在方媛说着话的时候,还有灰尘落在她的身上,这些细小的灰尘颗粒,被她周身气劲携裹着,相互撞击,相互摩擦,摩擦而生电。
所以就在她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周身上下不止有高温灼烧的扭曲,还有道道电弧划过,伴着她此时单手长剑斜指的风姿,威风凛然,直如天神下凡。
如此威势形成莫大压力俱都作用在孙万山的身上,压的他根本不敢抬头,甚至要咬牙硬抗才不会跪伏下去。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跪倒在一个黄毛丫头的绣花鞋前。
“今日之事,我孙某人服了。”
说出这句话,孙万山仿佛卸去了一身精气,瞬间苍老了数十年,他无颜在此处再待下去,见方媛没有向他挥剑的打算,便再不停留,直接向外走出了营帐。
在他身后,王归同样低着头,上前抱起似乎已经被彻底吓傻甚至忘记了疼痛只知道喃喃自语的张康,绕过方媛,跟在孙万山身后走出了方家营盘。自始至终没敢抬头去看方媛一眼,他心里清楚,面对刚刚那惊世骇俗的一剑,若自己与张康易地而处,情况也不会比他好多少,气功大师实在恐怖。
事情已毕,方媛还剑入鞘,她再是性格强势,再是北地大户嫡女,但到底还只是个稚龄少女,除了有些小聪明,在家族的大事上不含糊外,与其他士绅家的小姐没什么区别。依然是养在深闺中,不识外界风雨的闺秀,根本做不出斩尽杀绝的狠辣之事。
既然孙万山已经服软,她便也没有追究。
此事解决,她也算是没有什么挂碍了,面上带着微笑喜滋滋地走到大哥方寒的身边,一副求表扬求夸奖的模样。
见她这幅样子,方寒也收敛起了最初的惊愕,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心中由于目睹了刚刚的一剑飞虹而生出的些许陌生感,瞬间消失,这还是自己那个不时闯祸,总要自己给她擦屁股的小妹,从来就不曾变过,哪怕她如今武艺高深,哪怕她如今身份有别。
只是还不等他与自家小妹叙话,营帐众人也从这一连串变故中清醒了过来。各人反应不一,有的碍于面子对于身份地位立场的转变不能适应,与方寒匆匆拱手告辞,也有的慑于气功大师的名头立马无限跪舔。
这些人中余家余熙最为坦然,他虽帮着孙万山给方家牵线,但出发点也是为了方家好,这一点就算方媛不理解,方寒也肯定能体谅,而且他余家本身就与方家交好,不然也够不上他给孙万山和方家牵线。所以他并不担心方家的报复,此时上前恭喜,功利只占了三分,剩下的七分俱是率性。
另外留下来恭贺方媛的人里还有蒋固泽,他纵横半百岁数,始终保持着蒋家临贡第一大户的名头,不曾衰落,可不是侥幸,靠的就是拿得起放得下。
要说方媛一小辈如此快的练出真气,成为气功大师,蒋固泽不嫉妒不怨怼那是假的,但嫉妒不甘的情绪只在他心中流转了那么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一副诚心诚意的模样为方媛道贺,并表示愿奉方家为首,共同领导流民队伍向黑山城进发,甚至愿意让出自己家族在队伍前列的阵营,立场相当坚定,态度相当端正。
这种卑躬屈膝的媚态简直令人耻笑,但对蒋固泽自己而言面子是什么?几个铜板一斤?他根本不知道。只要有利可图,让他以长辈之身为小辈捧臭脚又何妨。
蒋固泽明智地没有干出为自己儿子求娶方媛,把这个大高手揽进自己家门的蠢事。方家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能够振兴门楣的高手,怎么可能让她外嫁,招人入赘是为必然,无论对方身份有多高。
自己求亲简直是自取其辱,还会得罪这个新贵,蒋固泽又不是白痴,怎么会犯这个错误。甚至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蒋星的事情,就是害怕方媛这个祖宗联想到之前一些不好的事情,对他蒋家怀恨在心。事关家族兴衰,由不得他不小心。
这一切对于方寒来说简直如同做梦一般不真实,刚刚还是无人敢碰的方家,现在变成了香饽饽。当然,这也和方媛没有杀人立威有关,刚刚若是她将孙万山三人俱都杀了,那现在可能大家对她方家就不是敬畏,而是惧怕了。
即使是打败了孙万山,方家现在还是处于弱势,正是需要朋友的时候,若是所有人都对他方家敬而远之,又或者迫于方家威势,在麾下阳奉阴违,那可不是方寒想要的。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当时方寒没有指使方媛杀人立威,任由孙万山走掉的原因,还是因为不想自己的妹妹接触太多阴司残忍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妹妹永远这么天真快乐下去。
营帐中人要么离开,要么围在方寒身边,唯有陈安拉着鸢杰走到一边,低声道:“事情有变,计划要改。”
鸢杰也是不傻,刚刚方媛一剑飞虹斩出剑气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现在听了陈安的话,也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带着陈安出了营帐,向姚琴所在走去。
陈安出营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方媛,发现对方完全把自己给忘了,只顾着在方寒身边求表扬,在自己的小姐妹面前炫耀。这傻女人的确是枚好棋子,可惜被自己给玩坏了。
他摇了摇头,追上鸢杰,直接找到了还在队伍最后,裹着一件破衣裳竭力伪装自己的姚琴。
三人汇合,陈安也不耽搁,开门见山的就道:“事情有变,那启灵阵效果出奇的好,以方媛如今的状态,恐怕一入黑山城就会被仙门注意到,进而发现我们,所以计划改。”
他们原计划进了黑山城后,以世俗人的身份在城中住个一年半载,等仙妖冲突升级,大战掀起,仙门无暇顾及自己等人的时候,再逃入无间鬼域,走无间鬼域跃过仙妖战线,趁乱进入万胜山。
这个计划靠着方家顶在前面,靠着赤羽帮打掩护,未必没有实现的可能,但现在方媛实在是一鸣惊人,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他们别说在黑山城住个一年半载了,就是一天半天估计都会被发现。
“怎么变?”鸢杰语调没有半点波动,原先的计划本就有漏洞,无论是孙万山想要和方家拼个鱼死网破,还是蒋固泽在背后搞鬼,甚或方家自己内斗升级都有可能给原先的计划造成影响。所以对于计划失败,他没有任何怨念,思路立刻就转到了下一步如何作为上面。
至于姚琴,在这个小队根本没有发言权,只能沉默地看着陈安,等待下文。
陈安在发现方媛不对的时候,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此刻张口就来。
“整支流民队伍一入城,大概有个甄别编户的过程,近千人的队伍,就算这支队伍早就和黑山高层有交互,那也需要半天才能收编完。我们就利用这半天时间,在黑山城中收集补给,午时集合,想办法跃过黑山关卡,潜入无间鬼域,若是不慎分散,大家想办法在死气泽汇合。”
死气泽是无间鬼域中一处绝地,环境恶劣,危险处处,哪怕作为无间鬼域的无冕之王,御魂宗的人一般都不会去那里。
“先到者在那里等三天,三天后若有人不到,则不必多等自己想办法跃过仙妖战线,进入万胜山。”死气泽距离黑山城不远,就算路上被截下耽搁了,也不会迟过三天的时间,若三天都赶不到,那就是永远都赶不到了,所以也不就不必再等。
第一百九十一章 黑山城中
夜幕降临,黑山城中,东北长泽门上的望楼内,阳朔长袍如新,月白依旧,就这么凭栏而顾,静静地看着渐渐消失在天边的几个黑点。
“这应该是最后一波了吧?”
鬼面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在了阳朔的身边,同样看着那天边几乎不见的身影发问道。
“估计是,”阳朔点了点头:“已经过去七八天了,还是没有鸢杰的消息,大家都相信他们一定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早就离开了黑山进入了无间鬼域,还守在这简直是浪费时间。”
“那你为什么不信?还要留守在此?”鬼面把收回的视线转移到阳朔的身上,眼中充满探寻。
“直觉。”
这句话说的鬼面一愣,不敢相信竟然是这么个答案。
“仅凭直觉?你要知道这次不单是你自己的事情,还是宗主给予的任务。”
面对鬼面言辞犀利的质问,阳朔只是轻轻一笑,从容道:“你稍安勿躁,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
“中央界的朋友给我传回了一些有意思的信息,关于千面诡剑君月一的信息。”阳朔转过身来,面上一派认真之色:“此人精于蛰伏,擅于隐藏,颇知隐忍之道,绝不会冒进犯险。如今整个黑山一线虽不说被经营的如铁桶一般,但也让我们驱使凡人势力给犁了一遍,什么上屋抽梯,打草惊蛇的方法都用过了,可结果却并没有什么斩获。”
“我绝不相信对方真能无声无息的就这么从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低下逃掉,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一定还没能走出黑山。”
“那你还说凭直觉?”
九曲方士阳朔说的就是其人有如黄河九曲一般的诡秘心思,在这一点上鬼面是佩服的。但是阳朔其人并非御魂宗本宗之人,而是在中央界成道,后来加入御魂宗的。对于这个外来者鬼面又不得不多有提防,所以他对阳朔的感情相当复杂。
就像现在,鬼面找不出阳朔分析的错处来,又兀自不服,只能如此说道。
阳朔还是回以一笑,笑的风轻云淡,好似什么事情都不萦绕于心:“君月一此人崛起太快了,就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就是中央界那边的消息也不完备。常言道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诡者奇也,奇诡为一体两面,既号千面诡剑,必有其出奇之处,若是尽数能为我所预料,那也就配不上这个绰号了。所以我怎敢把话说的太满。”
“那你又怎么断定,做主的人是那个搅局的君月一,而不是鸢杰本人?”鬼面也不傻,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
阳朔收敛笑容,叹了口气,多有怅然之意:“诸天万界,沧海桑田,无有永恒,只唯有一件事情是不变的,那就是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鬼面低头一想,确实是这样,君月一修为最高,战力最强,兼且心思缜密,擅于隐忍,哪方面都比鸢杰强,没道理他说了不算,要听鸢杰的。至于姚琴么,早被他们给忽略了,或者从没被他们当成是一个变数。
“言归正传,这次你去上阳宗,一切还算顺利吧。”
见阳朔将话题带回,鬼面也开始说起了正事:“在你把其他道友送走的时候,我已经将监天测地仪给布置在了东关校场。”
听了此言阳朔不由喜道:“做得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急急忙忙把各位道友都送走,莫不是鸢杰下落已经有了消息,怕他们留下来分一杯羹?”
抛去仙门大势不说,如今御魂宗对鸢杰的布置还算顺利,因此阳朔心情大好,便也多说了两句:“刑留城是黑山二十三城中,人口最多,最接近无间鬼域的城池,这里既便于藏匿,又利于强闯,所以我当初才会选择来这里等待。刚刚韩玉传来消息,说近期会有六波因为元夏国战乱而避入黑山的流民队伍陆续前来投奔,林林总总不下万余人,我怀疑鸢杰等人就匿藏其间,准备借助凡人的身份混进来。”
“万余凡人,一共六波,你怎么知道他们躲在哪里?就算我们关闭城门,隔断通往无间鬼域的通道,把他们困在城中逐一审查,也要数月之久。到时候万一妖族大举入侵,黄花菜都凉了。”
武者不同与仙修,仙修体内法力真元浩瀚澎湃,即便有隐藏功法,也难以掩饰,极易分辨。而武者闭合窍穴,断开天人感应后,与凡人无疑,顶多是体格健硕点的凡人。三个人,扔在万余大众中,简直是大海里捞针,怎么找?靠姚琴吗,姚琴本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万一他们为了隐藏形迹,路上把姚琴丢了,或者杀了,又怎么办?
对于鬼面的质疑,阳朔意态洒然,颇有些运筹帷幄的感觉:“我不是让你借来监天测地仪了吗?这东西虽然鸡肋,但用在此处却是刚好。”
监天测地仪也是一件法宝,并且牵扯命运轨迹之类的东西,涉及的法则极为高深,造价很是不菲。只是它的功能用,只在于监测监控,并无半点战斗之能,任一个门派的护派大阵都能兼顾此点,那要它还有什么用。而且他的监察范围太窄,简直是鸡肋中的鸡肋。
这种又贵又不实惠的东西,中小门派根本置办不起,也唯有上阳宗,这等大势力才有闲钱搞一个玩玩,所以阳朔今日用到,还要去借。
只是鬼面心中还有疑惑:“你怎么知道上阳宗一定会借给我们监天测地仪?”
鸢杰这件事连天师府都急着撇清干系,怎么看上阳宗的人都应该置身事外才对。以杂道九流对抗大乾朝廷,自身稳坐钓鱼台才应该是这些大门派的行径,如此亲自下场,他们难道不怕朝廷那边直接给个难看。
“因为上阳宗才是真正的仙门执牛耳者。”
阳朔没扮高深,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正一道三大宗门中,三清观实力最强,底蕴最深,就连号称继承了中古稷下学宫,天下第一宗门的云天宗都不敢和三清观谈底蕴。只是三清观虽属正一道道统,但却继承的是黄老派思想,讲究无为而治,最是闲散逍遥,除了自身修炼和对抗妖族外,根本不理外务,所以关键时刻完全指望不上。
实力第二的天师府则是首鼠两端,他们内部大半高层都在大乾朝廷兼着职司,什么钦天监,国祚院,乃至专门负责密探斥候的监察司都有一部名为采风营的军队全由天师府的仙修组成。如此情况,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天师府的屁股会坐到哪边,谁能保证。
唯有实力最弱的上阳宗一意斩妖除魔,维护仙门道统秩序,立场最为坚定,是之所以现在仙门还保持着各大门派明面上互相团结立场高度一致的最大凝聚力。
所以现在仙门的主要聚会或行动,都是由上阳宗牵头,顶着天师府名号来做。
没办法,毕竟天师府才是大乾朝廷承认的道门正统,是官面上的脸子,谁想玩都得带上他。上阳宗再强悍也要承认朝廷正统正朔的名分大义,因为这同样是他所维护的道统秩序。
其实这些跟阳朔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闲聊似地和鬼面说说,看到鬼面似乎真陷入沉思之中,他立马笑着打断道:“好了,好了,这昆仑到底谁当家,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吗,反正不会轮到你我来做主,那还瞎操什么心。不如多想想眼下怎么把鸢杰捉到手才是正途。”
……
“队伍已经整装前进了,路上多小心,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虽然已经与鸢杰姚琴定下了计划,但陈安还是不放心,不由多叮嘱了一句。这支队伍里的人与黑山城中的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昨日方家营帐中发生的事情,恐怕已经传到了黑山城中。
到底方媛是被定性为练武天赋极好的武学天才,还是一个有着奇遇的幸运儿,这就看各方探子的描述能力了。
不过陈安可不会把自己的安全交给概率,所以他随时准备着爆发遁走。
当然这是最下策,爆发遁走是容易,但是去哪呢?强走黑山还是去其他关隘,或者退回山鬼国。对比这些,眼前的刑留城只有咫尺之遥。只要能越过这道坎,那就是龙入大海,虎奔高山。
凭他的本事,附近几大宗门就是把所有的金丹宗师全派来,也别想奈何的了他。
只要在无间鬼蜮和仙门中人捉一阵子秘藏,等仙妖大战一起,就可趁乱进入万胜山彻底逃脱。
因此,这点险还是值得冒的。就算到时候真的在城中被发现,也可以夺门而逃,总比仙妖战起,自己等人还没能越过黑山一线强。
在方媛“气功大师”身份的镇压下,整支队伍没有了内斗,行进速度不是一般快,又经过了一天的急行军,到了第二天辰时就已经走到了黑山城的脚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身份暴露
这两日,方寒没有再来招揽鸢杰,想必还在适应新身份的变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方媛也在稳固境界,同样没有来找陈安,让陈安乐的远离这些杂事,一门心思把注意力放在之后的黑山城之行上。
他不认为仙门的修士都是白痴,所以接下来的黑山城之行,必有一战,这是可以断定的,区别只在于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有多强。
在这一面,黑山通往无间鬼域的关隘城池起码有十几个之多,还要防止他们从野外强跃黑山,再加上妖族的牵制,仙门能分派出镇守刑留的人手绝对有限,所以陈安并不认为刑留城就是死地绝地了,这也是他敢于冒险强冲的因由。
倘若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他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哪怕在黑山城外的泥地里趴着,也比自蹈死地强。
巳时初刻,流民队伍开始入城,由于他们是第一波,城中势力都十分重视,不敢检查太严,以防被这些外来者敌视,起龌龊;但也不敢检查太松,万一其中混入其他城池的探子可是不妙。
近千人的队伍在各方势力联军的“保护”下陆续进城,并在巳时三刻被带到了东关校场,进行名义上的审核。
孙万山和蒋固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不是应该登记造册后就分配住处吗,怎么还有“审核”这道手续,莫不是队伍中混入了奸细。可现在刑留城又不与其他城池开战,哪来的“奸细”一说。
就在各位主事人都莫名其妙的时候,陈安却看向了一座石质高塔,这座高塔矗立在校场正中,灰白色的石质平平无奇。但陈安却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场自高塔中扩散开来,缓缓扫过整个队伍中人。
陈安被这道立场扫过,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完全没有秘密可言,好似身心中最深层次的隐藏都被揭露出来,曝光于白日之下。
除了周围的普通人,鸢杰姚琴皆有所觉,纷纷面露惊惧之色,寻找主心骨般地向陈安看了过来。
“不要动,”陈安依旧镇定:“等,等敌人出现,现在行动无疑会露出破绽,给敌人机会。”
听了陈安的话语,鸢杰姚琴也强自镇定下来,连对方埋伏在哪都不知道,就忙着逃命,岂不成了鲜明的靶子,确实不是智者所为。
“等会敌人现身,我拖住他们,你们先跑,不要再想着收集物资了,先能逃出去再说,只要进了无间鬼域,就安全了。”陈安如是说着,抓紧一切时间和鸢杰姚琴沟通到位。
鸢杰目泛惊讶,盯着陈安想要看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姚琴的眼睛里也泛着疑惑,不明白陈安为何会如此的舍己为人。只是形式紧迫,抓紧时间沟通行止尚且来不及,哪还有时间去感动,去询问缘由,因此他们也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发表其他意见。
陈安当然不会好心到去替鸢杰挡灾,他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人。
之所以要留下来断后,是因为他十分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比谁跑的快的问题。而是一个比谁更重要,比谁更吸引火力的事情。
经过这么多天的追逃,陈安心中早就有了本帐,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根据仙门的反应,鸢杰是妥妥的第一目标,是仙门志在必得的人;而姚琴这个仙门眼中的叛徒则排在第二,需要抓回去做补充的;至于自己完全就是个搅局的,对仙门来说,能顺手干掉最好,若是干不掉,也不会花费太多的精力在自己身上。
既然现实是这种情况,那还有什么好想的,当然是尽量让鸢杰先逃,他就像是个香饵,能把整个仙门的修士都调动起来。在他还外逃的时候,仙门根本就没有功夫顾及陈安。他逃的越远,逃的时间越长,陈安就越安全。
否则陈安一不是圣母,二不是圣人,岂会这么好心,跑路还带着鸢杰和姚琴,又给治伤,又不离不弃的。
地形不熟的确是一个原因,但也不是绝对的,对陈安来说侦查探路可是看家本领,哪用得着这两个不稳定因素来指点。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计划好了,拿这二人当饵,在关键时刻抛出吸引火力,这才是他时刻带着二人不离不弃的真正目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陈安只要保证自己不被人轻松的干掉,就有信心利用鸢杰把整个仙门调动起来,找到仙门防守的漏洞,为自己逃出升天铺路。这个计划本来是准备在通过无间鬼蜮和万胜山的仙妖战线时用的,现在迫不得已提前抛出,也是形式所迫。
人心隔肚皮,鸢杰当然不知道陈安所想,有这么一瞬间他是感动的,可经过这么多年的蝇营狗苟,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为了族人忍辱负重,可以为了同伴奋不顾身,可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西域雪枭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陈安去死,总比他自己去死强,况且这还是陈安自己主动要求的,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姚琴身为女子,心思细腻倒是有些感觉不对,但这些天陈安对他们悉心照料,诚心指导让她这个常年在山上修炼,涉世不深的姑娘颇为感动,完全察觉不到陈安的险恶心思。
况且陈安主动要求断后,牺牲自己,保全他们,如此大义凛然,简直让人自惭形秽,甚至下意识地想到,他们武林中人不就是应该如此的义薄云天吗。
也是陈安演技太好,前面又做了许久的铺垫,除了极个别心性极端,心态恶毒,擅以恶意揣摩他人的变态,完全不会有人往坏的方向去想。
“不用如此吧,我们四散而逃,他们分兵来追,也未必就能追的上。”不拒绝是不拒绝,但客套话还是要说的,当然鸢杰也有自己的底牌,那就是即便他被抓住也未必会死。虽然阶下囚的生活并不好过,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敌我不明,暂定如此,若对方真的人手不足,再论其他。”陈安语气坚定,一言拍板。
就在他们刚刚计较停当时,方媛施施然走了过来。这些天她没来找陈安,通过陈安交好鸢杰,主要是在稳固境界,当然也有自己的小骄傲。自己如今也算是一方高手了,哪能表现的施恩图报,这样太没有高手风度了。至于现在前来,却是有着正事。
“小弟弟,原来你在这呀,我到处找你。等会审核时,你们就跟在我方家阵营中吧,也好有个照应。”方媛心思纯净向来不会掩饰,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来意。
陈安仔细打量方媛一眼,可以确定这句话是方寒交代这小丫头这么说的。在方媛的想法里,自家大哥是在照顾面前的兄妹三人,可在陈安看来,方寒他还是不肯放弃招揽“程平”这么个化劲高手,这句话通过方媛这个强悍的“气功大师”的嘴说出来,即是示好,也是胁迫。
现在的陈安可没心思去理会他们这些狗皮倒炉的事情,仙门追兵旦夕即至,与之比起来,方家蒋家那些事实在是太小了。
就在陈安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回答时,他的心中忽有所觉,警惕地看向方媛的身旁,那里正站着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人,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却自有一股深沉的气质,仿佛拥有着丰富的阅历,看透了世事的变迁,一如高山隐士般成熟镌秀,深邃内敛。
他来到方媛身旁站定,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拱手致意道:“在下阳朔,见过千面诡剑。”
方媛没等来陈安回答,却见他走神般的望向一边,心下不悦,也随着他目光看向身侧,只见这里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着月白长衫的青年文士,自己竟然没有发觉,不由诧异开口道:“咦,兄台你从哪冒出来的?”
“御魂宗?”陈安也没想到对方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一出手竟然玩了个先礼后兵,是仙门眼高于顶根本看不起自己等人,还是对方的主事人太风骚在秀文雅。
“御魂宗客卿阳朔。”阳朔再次自我介绍了一句,紧接着道:“我们的目标只是鸢杰,与君先生您无关,君先生要走,我不会阻拦。”
阳朔既不风骚,也没有看轻陈安的意思,恰恰相反,他对陈安相当重视。虽然张彦霆极力封锁消息,但阳朔何等老成,还是打听到了一些干货。
其他的可以都不在意,唯有乾坤大挪移阵。这套阵法乾坤四门极度稳固,一旦启动除非事先布下反阵力节点,否则连他都没有办法将之停止运转。而陈安居然能够出手将之打破,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手,是一次性物品,还是能够再次使用的底牌。
一次性物品还好说,若是能够再次使用的神通,自己面对又有几分把握?在没弄清楚这些之前,阳朔可不想贸然为他人试雷,对上君月一这个不稳定因素。
所以他说完这句话只盯着陈安,根本不理一旁鸢杰惊诧和紧张,这家伙和仙门有着各种羁绊,底子早被摸透了,完全构不成威胁,而姚琴则更是被他直接忽略了。
就在阳朔探寻审视的目光中,在鸢杰姚琴紧张的等待下。
陈安目泛沉思,面上隐隐有着意动之色。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场乱战
“此言当……”
陈安面色还有些挣扎,似乎过不了心中道义的坎,需要通过开口询问来为自己的决定坚定信心。
姚琴面色发白,只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他插言的份,只能等待陈安做出最后判定她们命运的决定。
阳朔面色柔和,嘴角勾起,只等陈安“真”出口,就给对方肯定答复。只要鸢杰到手,放了一个不知深浅又无关紧要的君月一,对他来说完全不伤大雅。
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陈安的最后一个字根本不是“真”,而是“跑。”
这个“跑”字声量如此洪大,甚至掀起了一股气浪,把一旁听了半天莫名奇妙谈话,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方媛直接给震晕了过去,晕过去的时候还无厘头地想着,这小子声音怎么这么大。
随着这个“跑”字出口,陈安身上一开始被阳朔激发的气势轰然拔高到顶点,又陡然压下,伴着陈安的“跑”字气浪,形成天崩地裂之势,撞向因为意动而前倾着身体放松警惕的阳朔。
对于阳朔的提议,陈安心中却根本不以为然。
只拿鸢杰,不管自己?当真鸢杰被俘与自己无关?他御魂宗可是除了正一道全真道几大顶级宗门外,处于第一线还排列靠前的势力,比之大乾十方巨擘顶尖世家也不遑多让。
他们拿了鸢杰这块“大肥肉”,那仙门的其他人除了捞口“残汤”喝,还有什么法子可想。至于这“残汤”指谁简直不言而喻。到时候陈安可就直接晋级变成了仙门各大势力的头号目标了,想想都觉得恐怖。
因此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陈安绝对不会放弃鸢杰的。
就在陈安“跑”字出口并不退反进的合身扑上,挥拳击打向阳朔时,鸢杰闻声立遁,陈安的演技太逼真了,先是沉思又是意动,险些连他都被骗到了。好在他始终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认定陈安绝不是个软耳根子,能被其他人左右意志的人。
所以等到陈安“跑”字出口,他立刻有所动作,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姚琴,瞬间奔出十余丈,呼吸功夫就能遁出校场,远走无踪。就像是演练过无数遍一样,双方配合的默契无比。
阳朔眼中有精芒闪过,他堂堂九曲方士活了六百余载,如今竟然被陈安这个毛头小子耍了。但非凡之人必有非凡之气度,一股羞恼之意转瞬即逝,霎那间便成为了一分欣赏九分战意。
面对陈安浩瀚的气势,阳朔半分软弱不漏,身量不变却在眨眼之间就有了顶天立地之势,他双**握,高举过顶直接向陈安擂了过去,以拳对拳,以强对强。
这次为了迷惑竞争对手,他没有在此地布下任何阵法,否则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要在此地设伏,那还怎么能忽悠走其他人,吃得了鸢杰这口独食。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任何后手。
一团阴云自天边飞来,正好拦在鸢杰面前,阴云之中有蓝色荧光闪烁,一到鸢杰近前立时炸开,现出鬼面身影,其他炸开的云雾变作五朵鬼火落地,落地化形生出五只形态各异的厉鬼,配合鬼面围攻鸢杰。
在阳朔身上的气势刚刚腾起之时,陈安身上却气势全消,由极盛转为空虚只在呼吸之间,并且完全不显突兀。几乎同一时间,一道长达三丈的刀芒在鬼面的头顶亮起,带着地支三合剑殛的毁灭之力分解地水火风,直要一刀将鬼面斩成虚无。
鬼面大惊失色,他虽对阳朔心有防备,却也是佩服阳朔的道行的,哪知陈安如此奇诡竟有办法能够绕开阳朔,突兀的向自己攻来。
仓促之间他连忙招回五大阴鬼,在身前形成一幅光怪陆离之景,仿佛一个个荧光屏幕,播放各类剧情,其中有人族生发,有鬼物哭号,有魔物狰狞,有妖精变幻……似乎映射着重重世界众生百态。
这招“众生屏障”是利用鬼物折叠空间的原理,把各个纬度的世界覆盖叠加一处组成一道防御屏障,通过层层空间削减抵消对手攻势。这是鬼面保命手段,此时情况危急,不得已祭出。
刀芒与光幕接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所有的能量包括声音都被不同的纬度空间吸收掉,彻底逸散到其他的时空。
光幕消散,暴露出后面的鬼面,他虽带着面具,但谁都能从那阴沉的气息中感受到他此时的状态十分不好,陈安那一刀虽然被他抗了下来,可光幕还原的鬼物却只剩下了两条,另外三条的下场不问可知。
这一幕看得鸢杰都是一阵呆滞,同为武者的他此刻最为清楚,陈安那一刀不止有着一股湮灭一切的毁灭之力蕴含其间,还融合了玄王巨灵神拳的沉重感,再加上那种如羚羊挂角恰到好处的时机把握,明显都能看出陈安的战力比之当初强了不止一筹,他距离宗师还有多远?
“看什么?还不快走。”
陈安一声爆喝,第二刀又起,与第一刀的沉重毁灭不同。这一刀没有那种庞然威势,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快”,它带着紫电金芒仿佛压缩了空间,迟缓了时间,在刀起之时,刀锋就达到了鬼面面门。
鬼面亡魂大冒,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竟然能在同境界下秒杀他。让他连半分实力都没有发挥出就败了,败的如此彻底,败的即将身死。
此时一股庞然压力从天而降,落在鬼面身上,压的他跪伏在地,但这也让他躲开了陈安的那几乎突破了一切时空限制的一刀,阳朔已然赶到。
“我来对付他,你快去追,万不可让鸢杰逃了。”
阳朔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缓缓展开,绢帛上面只有一个“镇”字占满全幅,他捏着绢帛一角,向天空一抖,绢帛消失于半空之中,而同一时间整个东关校场的空气都变的粘稠起来,让身处其中的人举步维艰。
这可不是什么符,而是法宝“封天印书”,是阳朔专门从宗门中借来对付君月一的。他在前期的工作中,自然打听到了君月一的速度很快,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浮光掠影几乎都到了“光之所照,无处不在”的地步,简直堪比神通。
在他的疏忽下,差点把鬼面给折了。鬼面这人虽然时刻对他有所防备,但为人还不算讨厌,是他在御魂宗中为数不多能说的上话的人,就这么死在君月一的刀下也太过可惜了。这里已经成为了他和君月一两个人的战场,以鬼面的战力恐怕还真帮不上忙,所以他第一时间将鬼面支走。
而且在陈安的提醒下鸢杰趁着鬼面暂时失去战力机会已经和姚琴逃的看不见了踪影,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抓鸢杰,鸢杰要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了,那真是能被人笑死。
鬼面没有逞强,也是被陈安杀的胆寒了,他收拢起剩下的二鬼,卷起一股阴云,就向鸢杰逃匿的方向追去。
只是一个鬼面而已,陈安并未阻止,目送他离去,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阳朔身上。鸢杰要连个鬼面的追捕都逃不掉,那他就根本不是什么香饵,而是一头上了砧板的肉猪了,自己保他毫无意义。
鸢杰按照之前约定不再关注陈安进度一路奔逃,他先是放下反应过来的姚琴,姚琴身上的禁制早被解除,两人分别飞遁速度又快了一分,眨眼功夫就抵达了东北长泽门,这里并没有什么高手,显是因为仙门内部的龌蹉,在此处有所延伸,导致没有任何布置。只有一些凡人势力的驻守,听到了东关校场的动静,开始在这里关闭城门,严防奸细。
翻越城门之际,鸢杰中途出手于半空中斩出几个身着御魂宗服饰的弟子,这些听幽弟子追踪探查有一套,可修为却连假丹都不到,根本不能阻拦鸢杰分毫,被鸢杰并着姚琴夺门而逃。
此时鬼面才堪堪赶到,汇合剩余的御魂宗弟子不顾凡人惊诧的目光直接飞跃城门,向着无间鬼蜮追去。
东关校场中,方寒畏畏缩缩地抱起正在悠悠醒转的方媛,与她一起目定口呆地看着远处浮空对立的两人,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一阵地动山摇,电光火石之后,“程家的大哥二姐”就都飞走了,而“程家小弟”居然能够浮空而立飞在天上。
这都什么情况?天仙下凡?神仙斗法?
与他一般的还有整个流民队伍的人,以及负责审核的刑留城本地势力。他们虽然黑山之中也算是见多识广了,面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多能坦然以待,可是“神仙”还是第一次见。
老话讲的好“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好奇心千万要不得,在场的都不是幼稚童子,明哲保身的道理还是懂的,但奈何“白衣神仙”抖了张纸出来后,大家就都好像背负了千斤重担,行走之时,步履维艰,哪还逃的了,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被强迫当了观众。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两个“煞星”的战场在整个东关校场的边缘地带,离他们最近的方寒方媛也有二十余丈的距离,被波及到的可能很小。
现在大家都是祈祷,这两个家伙并没有使得山崩地裂的能力,这样大家的安全还是能够保证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古法炼气
可惜他们的祈祷并没有作用,无论是现在的陈安还是阳朔都拥有着移山倒海之能,一个东关校场完全是挥手可成齑粉,万余的凡人大军也是眨眼可灭,他们的安全根本没有任何保障。
不过到了陈安的境界,对自身力量的把握几乎是妙到毫巅,每一分力都会着落到实处,与同级强者对阵根本不会有什么劲力浪费逸散。
甚至到此时他的身上都没有任何真气升腾,身周也没有任何元气波动。他就这么虚立于半空,与阳朔静静对峙。
刚刚他没有趁乱而遁,只是平静的看着阳朔布置法宝,一者是因为要尽量多拖住阳朔一会,为鸢杰逃跑争取时间;另一者则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走。
一个人练武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报仇?为了强身健体?为了高人一等?或是为了看看那更高更远处的风光。
陈安练武起初确实是为了报仇,而现在么,则是为了那个当初在寒原上与小光看见莫轻鸿风雪一剑时的感叹:“走遍天下,踏遍千山,阅尽世间沧桑,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剑试各方豪杰。”
上次对上张彦霆太过匆忙,如今单独面对阳朔,如此好的机会,如何不让陈安心生战意,想要试一试这仙门修真到底有何能耐,可以横压世间百万载。
鸢杰已逃,鬼面一人未必就能追得到他,阳朔不欲再在此处浪费时间,与陈安纠缠没有半点意义,所以短暂对峙后,他便全力出手了,力求在短时间内将君月一拿下,或将之赶开。
他身形一侧,向着陈安就撞了过去。这一撞,有山石崩溃之音,有波涛奔涌之声,粘稠的空气中又有沉重压迫之感袭来,两相配合,声色具备,形成一股能令天地变色,日月移位,山河改道的庞然巨力,彷如要将面前的一切都挤压成泥,挫成齑粉。
陈安面色一变,这倒不是因为对手太强,而是因为面前的对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是仙修吗?怎么会是武者。
这一扑一撞,哪有半点术法痕迹,分明就是个武者,一个武者也能成为修仙宗派的客卿?陈安不由表示疑问,心有所惑,出手自然就慢了半拍,立时被这滚滚洪流所陷,再想拔身出来时,已然不及。他身形化光左冲右突,奈何山河变迁,沧海桑田,即便是漫漫时光也无法阻挡这大势推进。
虽然失去了辗转腾挪的空间,但陈安并不惊慌,他手臂一展,炸开臂上劲力,向着山泽之力最盛处捣去。
他这个炸开劲力与普通武者可是不同,到了他这个层次,周身窍穴都有内劲暗藏,每一处窍穴中的劲力叠加,所能发挥出的力量远超凡人数十倍。炸开手臂上所有窍穴的内劲,层层推进下,每一拳每一脚都有开山劈岳之能。
至于向对方劲力最盛处硬悍,却并非陈安逞能,而是因为那里往往是对方的力量节点所在,变数最小,即便自身硬拼不成,一时力弱,也不虞被对方变招反制。以陈安的搏杀经验之丰富,自然有所选择。
“轰”。
一声能让人耳膜爆裂的炸响,形成肉眼可辨的波纹席卷了整个东关校场,震的几乎所有人眼角耳侧都流下血泪来,唯有方媛以及专前来接待她的几位刑留城气功大师得以幸免。但他们也很不好受,一阵恶心眩晕之感让他们真是后悔接了这趟差事。本以为是个交好新晋气功大师的机会,谁知道现在连小命都难保。
其他人更是没有任何想法,只在场中暴力喷涌而出,短暂迟滞了封天印书效力的时刻,凭借身体最本能的逃命意识,强撑着不适蹒跚着脚步向远离两人的地方逃去。
没空去管其他,陈安这边两相接触后,立时感到一股莫可能沛的庞然大力传来,整条手臂中都回荡着胀痛之感,并且越演越烈,他连忙展开浮光掠影的身法,身体一虚一实,将对方那强悍劲力卸掉,这才能站定身形,再次面对阳朔的后续。
对陈安来说他本身两次筋骨翼膜大成肉身远比同阶强悍,又对神意九窍和形意九窍都有参照学习,对窍穴的理解也远超他人,种种因由下,使得他在力量层面上已经接近了武道宗师的最低标准。
宗师之所以称之为宗师,是因为他们的每一个方面都达到了人间巅峰,武者极致。他们升华了本命法如,理解了武道奥义,能调动周身所有窍穴一同发力,亦能将武道法理完美融入进每一招每一式之中获得加成,单以力量论绝不是天象巅峰所能比拟的。层次差距之大,甚至比之九窍圆满之于天象还要超出许多。所以陈安也仅仅只可以说是接近,并非达到。
可通过刚刚的接触,阳朔在力量层面上比他还要强悍一个层级,那岂不是说,对方已经堪比武道宗师了。
面对这一事实,陈安面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有着少许喜意,这当然不是因为对方只是堪比并非就是,现在的阳朔就算对上真正的武道宗师胜负也未可知,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级战力,绝不是普通的金丹宗师可以比拟的。
陈安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相当危险,一个不甚就有可能被阳朔彻底击败镇压,乃至击杀当场。他之所以还不知死活的面露喜色,完全是因为通过刚刚那招的试探,他已然洞悉了阳朔真正的身份。
这阳朔竟然是罕有的古法炼气士。
灵枢观经阁中的典籍有记载,上古有炼气之士,纳天地之真,采草木之精华,观日月之变换,练胸中五气,聚顶上三花,修缮己身,敛法自持。
他们与仙修不同,不修内丹,也不练符器,只注重自身的修炼,绝不假于外务,在这点上其实和武者类似。但实际上也与武者截然不同,武者是以我为本,我观世界,我主沉浮,以此凝聚自身的武道意志,获得道路;而炼气士则认为人乃天心自然的一部分,唯有融入天地才能得证大道。
他们体悟自然,体悟天心,并没有自己的武道意志,武道法理,所以陈安刚刚一招之下,就试出了阳朔的底细。
不过虽然上古炼气士的道路与武道修真都不相同,但却实实在在的是仙修和武者的起源,是修真和武道的鼻祖,现今的武道和修真功法之中都能找到上古炼气士的影子。
上古炼气士曾经辉煌了一个纪元之久,见证了人类的崛起,他们是在远古之时人类与自然环境对抗能够存续下来的真正依仗。
在那个纪元交替的时刻,末日浩劫葬送了先天神灵,大地之上一片哀鸿,所有势力都重新洗牌,帝喾定下三界秩序,立下神人之界,神的归神,人的归人。
先民们再也得不到神明的庇佑,一切荒原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开拓,一切妖魔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斩杀。就是在这个时候,炼气士横空出世,他们靠观察模仿天地自然的变化,来获取力量。
根据获得力量的途径,形成了星宿,神宵,元法,阴阳,归无,形意,风俗,天命,天人,真我……等等支脉,并留下传承,为今人的世界观奠定了不可磨灭的基础。
在他们最辉煌时,还留下了蓬莱三山,昆仑遗迹这些至今闻名寰宇的仙门道场。
只是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古法炼气士终究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曾经辉煌的几十个支脉,也只剩下一个名称还能在类似灵枢观这等古刹的藏经阁典籍中看到。唯一遗留下来的传承却只有星宿、神宵、阴阳和形意四者,而他们能留传下来的原因,还是因为修真和武道的大兴。
后人悟通炼气士的星宿、神宵、阴阳三脉,又得道家思想的指点,这才有了如今仙修的存在。所以即便是到了数个纪元后的今天,还有很多大喊复古的仙门修士自称为炼气士。
至于“形意”则是武道鼻祖,武道通神之说,就是借鉴了形意一脉的思想。
众所周知,所谓武道通神指的便是通过模仿先天神灵的道路来获得提升,但是先天神灵天生强大,一出生就有非人的境界,最弱的都相当于武道宗师的层次,一旦成年便拥有不下于金身强者的实力,怎是人类可以比拟的。
武道先驱们通过不断的摸索探路,创造出各式武学典籍,补全了通神之法,铺平了通往金身的道路,使得没有血脉没有异能的凡人也可以武道通神。这其中最大部分的指导思想理论基础就是炼气士的形意一脉。
看阳朔的招式中虽无武道法理加持,却有真正的山川崩塌,河流改道之势,所得传承当是形意一脉,这也是一开始陈安会认错的原因。而看清之后,陈安之所以会惊喜,便也在于此。
炼气士的“形意”做为武道鼻祖,对陈安来说有太多的借鉴意义,若能得观,并加以悟透,他绝对能在武道一途上迈进一大步,宗师可期。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五府八义
“元始三才,五府八义,十二段锦”乃是炼气士“形意”一脉的核心经义。
阳朔这招声势浩大,当是八义之中的山河变,这一招能牵动地脉,造成山河变迁,地貌改观,这是天灾,绝非人力可以抗衡,大地磁力能将一切阻碍之物撕得粉碎。
不过好在还不是“五府”,否则陈安都会怀疑自己今日能不能逃生。
试探过后,他猛吸一口气,胸膛如吹气球一般胀大,双臂也鼓胀开来,整整粗大了一圈。窥出阳朔跟脚,他心中便再无迟疑,以巨灵挥椎之势,抡开双臂向着方才的节点处,挥拳猛砸。
阳朔确实够强,这一招一力降十会,也确实无解。但陈安还是看出了阳朔的破绽,炼气士不是武者,他们招式的确强大几可比拟仙修术法,甚或在发力发招之际都无需准备,不用咒法印诀配合,但也同样如术法一般,变招不及,无有灵活。
这样就给了陈安机会,他利用浮光掠影身法,挣脱暗劲,且战且退的同时又挥舞双拳,以“上兵锤艺”与之硬碰硬。
他双拳之上有紫光闪耀,有罡风相随,有雷鸣音生,高高抡起,又狠狠砸下,砸的山崩,砸的地裂,砸的江河倒卷,砸的天昏地暗。
“轰轰”之声不绝于耳。如有实质的音波扫荡了整个东关校场,甚至还在往远处扩散,波及整个黑山城,刚刚才跑出不远的“观众”们顿时被震的四肢酸软,瘫倒在地,再也无力站起。他们今日可谓是倒了大霉。
不过这些都不关陈安的事,对阵武道宗师级的存在还敢分心的话,简直就是取死之道。
“轰,轰……”直到砸到第十八锤的时候,山河虚影终究崩散,露出了阳朔身形。他面色阴晴不定,陈安的身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诡秘,这等身法简直已经类比神通了,以“封天印书”和“山河变”的暗劲都无法迟滞他多少。他刚刚就像拿着大锤砸蚊子,简直是徒劳,说是被陈安破了“山河变”,不如说他的“山河变”是招式用老自行崩灭的。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御魂宗到底比不上天师府,“封天印书”能稍稍拖住陈安一些已经不易了,想要像警世明灯那样照的陈安动弹不得,简直就是奢望。人穷志短是真没有办法。
其实这也怪他太过心急,若面前这小子真是这么好相与的,早就被人抓走了,哪里还轮得到他。
想到此处,阳朔擅动的一丝火气又逐渐平复下来,恢复一惯的白衣文雅之态,虽然刚刚那一招没给陈安造成多大的伤害,但阳朔却自认为是足够了,毕竟他的目标是鸢杰而不是陈安。对于陈安稍稍威慑一下,让其不再捣乱就行了,这小子如此滑溜,要想将之击败或击杀那得花费多大的功夫。
鬼面的实力他是清楚的,也就比鸢杰稍高一线,再加上个姚琴从旁辅助,他还真不看好,不要花费这么大功夫把盟友忽悠走后,却让正主逃了,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他刚刚那招也是试探,能拿下陈安最好,拿不下也是一个震慑。
阳朔整理一下衣衫,深深看了陈安一眼略带警告,便转身欲向着东北方飞去。
白光一闪,陈安的身形便拦在了阳朔面前,让后者先是愕然,接着双眼微眯沉声道:“你什么意思?当真以为我拿不下你?”
陈安罕见地端着笑脸道:“阁下一招就想让在下折服,不免太过自大,不若多留下点东西下来,让在下心悦诚服了,自然不敢拦路。”
他小心思转的好,端着笑脸,嘻嘻哈哈地扮傻,总是激不起对方杀意的,顶多看不惯自己,留下来教训自己一顿,这不正是随了自己的意么。况且整个刑留城十万观众,这么好的舞台上哪找去,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陈安可不认为阳朔刚才那招“山河变”就是其最强实力了,传言中的“山河变”可牵引地脉磁力,造成大地磁场紊乱,是真正的天崩地裂,完全施展开来,整个东关校场乃至刑留城都会变成一片废墟,绝不是刚刚那般只借劲力,十成威力中,没发挥出三成。
陈安当然不会以为阳朔会对他留手,唯一的解释就是刑留城中的世俗凡人,让阳朔展不开手脚。
炼气士不比武者可以将劲力凝一,他们的争斗稍有不慎就会对世俗造成一场天灾。阳朔是最正统的炼气士,没有仙门修真那等凡人如蝼蚁的高高在上心思,他还是把自己当成凡人中的一员,肆意屠杀同类,他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陈安目光如炬,自然能看出这点,所以他才认为这刑留城是他观摩炼气士真意的最好舞台,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招惹一位堪比武道宗师的炼气士。
阳朔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陈安那点小心思哪能瞒的过他,他可不认为这君月一与鸢杰的关系有多好,愿意为其拼死留下殿后,这臭小子是将自己当成陪练了。
“想让我留下点东西?好啊,那你就看仔细了。”阳朔也不废话,直接向陈安扑了过去。
陈安时刻防备着,身形化光瞬间出现在阳朔侧方的三丈开外。却发现阳朔并未追来,而是站在校场的边缘位置,满脸戏谑地看着自己。
“无胆匪类,你自己愿意留下玩,就自己留下吧。”阳朔轻笑一声,抬手收了“封天印书”,悠哉悠哉整整了衣角褶皱,便转身向着东北长泽门的方向飞去。
陈安大恼,他的确不敢和阳朔接招,万一被对方迟滞下身形,那真是取死之道,以他的认知他绝对在其手下走不过三招。不过他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刚刚他和阳朔废话了几句也不过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么点时间鸢杰能逃到哪里去?恐怕连鬼面都没有能够摆脱吧。
这要让阳朔追了上去,那鸢杰还不成了砧板上的肉,自己那拿鸢杰作饵的计划岂不是彻底流产了。所以即便不为了自己观摩炼气士道路的意图,也一定要拖住阳朔。
因此陈安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对着阳朔背后掌缘成刀,一刀劈下。
阳朔根本不理他,只是袖袍一挥将那刀气拍散,便继续向着刑留城外飞去,实力差距过大,连让对方正视的资格都没有。
陈安一怔,他也是没脸没皮惯了的人物,绝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就去拼死拼活,所以阳朔的嘲讽在他心中连半点涟漪都没能留下,不过阳朔的行为却实实在在拿住了他的命门。
他不可能就这么让鸢杰被人轻松抓住的,这事关他自己的切身利益。因此尽管知道只要走出刑留城,他就失去了这十万凡人的护身符,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阳朔飞出城外。
到了城外,陈安虽然小心了许多,但依旧不懈地努力着,掌中刀光剑影,连续不断地向阳朔后背劈去,努力地去迟滞对方的速度。
而阳朔则完全不予理会,对陈安的骚扰式攻击,只是随手拍散,根本不停,一心一意地向着鸢杰逃离的方向追去。
陈安实不想这阳朔竟然是如此能忍的人物,真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居然任由自己这只苍蝇在他耳边叫唤,连出手驱赶的意思都没有。他当然不是发挥不出能对阳朔造成伤害的攻击,但阳朔好歹也是堪比武道宗师的人物,速度绝不是短板,他也就比其快了一线而已,他若是停下来聚功发招,对方早跑的没影了。
一时间陈安竟有了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实阳朔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陈安的骚扰让他不胜其烦,但看到陈安的速度也让他不那么自信能很快反击拿下对方。所以干脆下定决心,先追上鸢杰再说,他坚信,就算自己用这个速度飞也一定能很快追上鸢杰和鬼面,到了那个时候,后面的君月一还能有什么作为。
二人以这种心思耗了起来,于是便出现了整个昆仑昊天境中几万年来都不曾出现过的最诡异的一幕,一位大宗师级人物被一个修为差了他一个档次的武者追着打。
陈安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追着个武道宗师打,有什么可以值得自豪炫耀的地方,反而他现在是心急如焚。
他和阳朔追追跑跑的,已经彻底出了黑山地界,进入了无间鬼蜮。沿途渐渐有一些打斗痕迹残留,应当是鸢杰为了摆脱鬼面的杰作。也就是说,在鬼面的纠缠下,鸢杰也没能全速逃跑,那他被追上,简直就是在旦夕之间,甚或也许就在下一刻,这由不得陈安不着急。
一旦鸢杰被追上,那自己立刻就升级成了第一目标,是最鲜明的靶子,其他的金丹宗师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蜂拥而至,就算没有一个如阳朔这么强的存在,也不是自己所能应对的,别说什么剑挑各方豪杰,观摩不同道路了,恐怕想要逃生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第一百九十六章 唾面自干
心中的焦急,外在自然有着表现,陈安再也顾不得什么武者风度,也顾不得一开始不虞彻底激怒阳朔的初衷,手上不停的同时,口中也开始动作起来,各种污言秽语发出,直接问候上了阳朔的女性亲属。
由阳朔的曾奶奶开始,一直问候到了阳朔的孙女辈,各种问候都不带重样的。
陈安在进入暗司之前,在街坊市井之中混过不短时间,最初是为了保护自己虚张声势,直到加入暗司后才开始沉默寡言,靠手上功夫震慑他人。所以他一开始骂的还有些生疏,但渐渐的找回感觉后,开始越骂越顺口,骂得阳朔脸颊抽搐,面色铁青。
但是阳朔到底非常人,就这他也忍了下来,一言不发闷头赶路。
陈安是真急了,这样对方都能忍,还有什么是忍不得的,自己要不要放弃,不再管鸢杰,现在就逃命。可就算不眠不休全力飞行,想要穿越无间鬼蜮到达仙妖战线,最少也需要五天时间,怎么能在五天之内躲过无数金丹宗师的追杀?
他咬了咬牙,也许自己真的能做到,这总比面对一个怎么打怎么骂都无动于衷唾面自干的家伙强。
等等,“唾面自干”?陈安急中生智,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就闪现出刚刚鸢杰整理衣角的画面。
“我就不信你真的能唾面自干”,情急之下,陈安行动比思想快。
“喝,呸……”
一记手刀过后,陈安还补了一口唾沫,并在唾沫上加了三分力。
前面的阳朔听得刀风之声,条件反射地挥袖拍了过去,刀气不出意料地一拍就散,但陈安那口唾沫却穿透阳朔袖袍上荡起的劲风,沾在了他的袖袍边缘。
突然,陈安感觉周围的空气陡然凝滞了下来,前面的阳朔居然不再闷头飞驰,而是停下身形,愣愣地看着衣袖边缘那还泛着泡沫的湿点,害的他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事情太过突然,陈安还没意识到什么,只是本能地退出七八丈远,保持着和阳朔的安全距离,之后才抬头看向阳朔。
只见阳朔先是傻愣地注视着自己的袖袍,接着缓缓抬起头向陈安看去,于此同时他面上一惯的风度翩翩文雅俊秀早就消失无踪,俱都被一抹狰狞之色取代,他圆睁着腥红的双眼,犹如看见杀父仇人一般的冲着陈安吼道:“小贼,找死。”
凝滞的空气被他的怒吼轰然打破,伴随着晴天霹雳,伴随着地动山摇,一时之间天地变色,风卷残云,飞沙走石。这是真正的天威,神灵一怒,天哭地泣。
不,不至于吧,陈安也傻了,但心中的危险预感却越演越烈,直让他毛骨悚然,他想都不想,转身就跑,身形化光之下,已是尽展亡命之态。
“轰”。
就在他刚刚离开之际,一道血色闪电在他原来的位置上炸开,于半空中炸出道道黑色裂缝,竟是连空间都无法承载这种力量。
陈安回头看到这个,吓的汗毛直竖,速度不由又快了三分。
阳朔看得陈安逃跑,起身就追,现在的他头发披散,双目血红,额上青筋暴突,面上神色狰狞,浑身都缭绕着紫电青芒,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就算是御魂宗主到此都不一定还能认出,这是他引为上宾的供奉一向儒雅自持的九曲方士。
“小贼,给我死来。”
无数罡风霹雳在陈安身后炸开,炸得半空涟漪阵阵,元气大海沸腾蒸发,让陈安的身形一阵不稳,差点跌出光影状态,被阳朔给追上。好在他的浮光掠影已经快到了极致,又没有封天印书的掣肘,瞬间就把阳朔给甩开。
奈何阳朔依旧紧追不舍,什么鸢杰,什么九天元阳诀,什么中央界,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现在阳朔的眼中弄死陈安才是第一要事。
“这就是全力而为的炼气士?武道宗师级的炼气士?”陈安面色发白,他不能一直维持光影状态,再加上元气大海被搅乱,所以只能短暂地将阳朔甩开,不能彻底摆脱,不一会又被他追了上来。
这与自己的初衷不符啊,阳朔这个状态,完全失去了理智,就算自己跑回刑留城,他也不会在乎那些凡人的死活,估计只要自己稍一停下就会被他赶上来拍死。算了,还是跑吧,向无间鬼蜮深处跑,那里地形奇特,总能摆脱的。
想到就做,陈安身形在空中一折,就舍了西南方的刑留城,向着东北而去。至于阳朔则什么都不顾了,眼睛里只有陈安,一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将陈安弄死的架势。
陈安实在没有想到,两人的追逃之势竟然因为一口唾沫而互换,这简直就是滑稽,阳朔城府这么深的一个人居然因为这个理由爆发,也是足够奇葩的了。
……
三天之后,陈安躺在一块裸露出地表的岩石上大口喘息着。本来以他的非人体质不至于如此不堪,即便飞个十天半月也不是什么事,可阳朔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不得不时刻保持光影化的状态才能从其手上逃生。
好在经过三天的奔逃,阳朔总算恢复了理智,觉得还是鸢杰比较重要,眼见这边一时半会追不上,便果断地把他给舍了,原路返回接应鬼面去了。否则陈安真不敢保证自己下一刻会不会力竭而亡。
他在石头上,稍稍调息了一会,便起身辨识方向,再次起飞。
没办法,他和阳朔这一路走来,追追打打闹出的动静可是不小,现在整个无间鬼域中几乎都遍布着追杀鸢杰的金丹宗师,以自己现在的状态遇上了,简直就是送菜。
“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陈安拖着疲惫的身躯,咬牙切齿地吐槽着。阳朔对着他这么一顿穷追猛打,看似是失去理智的发疯,可实际上一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正好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给鬼面赢取了更多的时间。如此看来这阳朔到底是有意无意的还真不好说。
不过陈安也没空深思这个问题了,现在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才是正事。
经过阳朔这么一闹,他陈安八成已经进入了不少人的视线之中,现在估计有着一大票找不到鸢杰,急的发疯的家伙,想要以他陈安为突破口,他现在的处境是相当不妙。
本来想着用鸢杰作饵,吸引火力,谁知转了一圈居然被阳朔给利用了,自己反倒成了他独吞鸢杰的饵,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陈安平抑住紊乱的气息,虚立空中茫然四顾,刚刚被阳朔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知道埋头狂奔,现在连到了哪都不知道。
无间鬼域这个名字听起来阴森恐怖,可实际上只是荒凉一点的盆地。入目处枯枝败叶以及光秃秃的岩石与他处并无不同。
按照姚琴的说法,这里的危险只是相对于凡人而言,达到陈安这个层次,能威胁到他的,也仅有寥寥几处险地而已,那几处险地在无间鬼域最深处,陈安寻常也到不了那里,所以并不足为滤。
唯一要担心的只有仙门的追兵,但是到了无间鬼域,仙门追兵对于他的压力也是大大降低,毕竟无间鬼域不同与东流平原,这里可是有主的,御魂宗作为阴鬼道第一大派,属于只在正一道全真道诸派之下的第一阶层的势力,独霸一个荒凉的无间鬼域没人会多嘴说些什么。
这次能放其他门派几人进来到自己嘴边抢食吃已经算是给足了仙门联盟面子了,等闲就算是个小门派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到自己家的院子里翻找东西,所以其他门派能够进来搜捕鸢杰的人必然不多,御魂宗自己又被妖族拖住了手脚,能用来搜捕的人手更是少之又少,现在多半又都汇聚在鸢杰身边。
这无间鬼域是如此之大,而追兵又只有那么几个,陈安自认为安全系数大大提高,只要不是运气背到了点子上,即便与对方正面路过也能安然躲开。
他先定了定神,便抬头向天空望去,头顶是青天白日。这无间鬼域似乎终年笼罩在一处结界之中,常年不见艳阳,有这白日青天已经是难得少见的好天气了。
不过陈安可不是在关心晴雨,而是在辨识方向,仙妖战场在无间鬼域的北方偏东一点的地方,自己往北走总不会错的,实在不行,还能问路,这无间鬼域虽然对凡人来说十分危险,但也不是毫无人烟。
这里占着地利的优势,走一趟行商就能赚下万贯家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大的危险也阻挡不了人们发财的**。
而且无间鬼域纵然危机重重,但也有许多天材地宝出产于此,危险总是伴随着机遇,要不然御魂宗堂堂一个大宗门也不会真的占着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块宝。
天材地宝的出产之地必然有着异兽仙修活动,所以这里怎么说都不能算是一处荒芜之地。
不过异兽仙修对于凡人来说都很是危险,凡人经过千万年的探索,早就僻出了数条安全的线路,以供行走,他们所谓的安全线路在避开了异兽仙修的同时,也同样避开了天材地宝。与仙修天然隔出了不同的生活圈子,也算是仙凡有别。
陈安运气不错,向北方才飞出二十余里,便看见一队商旅押着车队排成长龙迤逦行走在荒凉的大地上。但这也让他不禁苦笑,暗叹自己跑的是真够偏的。
人有人道,仙有仙途,他都远离仙途,跑到人道上来了,难道还不算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