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路墩
风呼啸刮过,卷起一片尘土,吹得身上的衣衫也是猎猎作响。
“哗”的一声,王斗从河面上提起一桶水,打破了波光粼粼水面的平静。他将水桶仔细在岸边放好,又顺手洗了个脸,清凉的河水让他精神一振。直起身后,王斗长长地呼了口气,看着远方,眼睛又习惯性地眯起。
眼前的景物与江南之地的秀美大为不同,隐隐约约的山脉,莽莽苍苍的大地,平原上稀稀拉拉的树木,隐约可见的堡垒村庄,极目远去,总让人有一种苍凉与广袤的感觉。
这就是宣府镇,大明边镇北地的景色。
“来到这个世界有十六天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王斗在心中默默想道。
不错,眼前这个王斗虽然身体是明朝的人,但这个躯体的精神与灵魂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后世二十一世纪一个三十多岁的历史教师身上。简单来说,就是王斗穿越时空附身了,过程很莫名其妙,具体情况也不可考,总之是后世的王斗占有了这个大明朝普通墩军的身体。
也是巧合,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王斗,不过略有区别的是,这个大明朝王斗的斗是大斗小斗的斗,而后世王斗的斗却是斗争的斗,虽都是斗,不过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于自己身上生的莫名其妙的事情,王斗无法解释,也没有机会找到能解除自己疑惑的人,只能默默地放在心里。不过任是谁身上生了这种奇怪的事情,都会感到惶恐害怕,王斗也不例外。好在放在后世时,王斗就是个心思沉稳,内心素质比较过硬的人,只是短短几天后,他就接受了自己身上生的事情,并开始仔细地思考起未来该如何办的问题。
王斗附身时,同样占有了该身体的记忆思想,这让他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从他脑中的记忆加上这些天自己的默默了解,他大致也明白了自己身处的身份环境。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崇祯七年七月的二十八日,眨眼十几天过去了,眼下己是八月的十三日。身处之地是在宣府镇怀隆道东路的保安州一带,身份为舜乡堡董家庄辖下靖边墩一个普通的墩军,家内有一个老母以及一个还未完婚的媳妇,她的身份是童养媳。
这个世界的王斗年在二十二岁,比后世的王斗年轻得太多,而且身体高大强壮,不但精通拳脚,而且还擅长使用长枪,大弓等武器,让后世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的王斗也是心下欣慰,不过遗憾的是,这个明朝王斗虽然长得人高马大,身体强壮,却是性格憨傻,胆小懦弱,经常受人欺负而不敢反抗,让拥有了他现在身体及记忆的王斗不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过在后世时,王斗的性格就是谨慎冷静,所以附身后,并没有贸然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是在冷眼观察周边环境,同时在回忆自己所知的明末历史。
王斗后世在福建某地教授中学历史课文,他个人更是精通明末历史,同时在地理上也有很深的造诣,特别是对河北与山西的地理研究极深。依他所知,明末这段历史可用内忧外患来形容,数十年连绵不绝的灾祸造就了层出不穷的流寇与战乱,直到摧毁这个国家最后一丝元气为止,最后这个庞大的帝国轰然倒塌,胜利果实被异族窃取。
一个非常混乱,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的时代,人命如同草芥,就算自己身为士兵也是同样朝不保夕。越是了解这段历史,王斗越是对将来的生存感到忧虑。
有时在夜深人静时,王斗会想起后世的双亲及妻子女儿,想到此生自己不能再见到她们,他的内心不免隐隐作痛。不过在内心深处中,对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王斗内心还是隐隐有一丝兴奋的。在后世时,他就是个不甘心平淡的人,他的权力**很大,可惜造化弄人,一直没有上位出头的机会,或许在这个时代,自己可以拥有不同的生活轨迹。
只是理想归理想,现实总是残酷的,眼下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火路墩小兵,原先懦弱的声名更是让谁都可以踩到他头上,虽说现在王斗附身后阴冷沉默了许多,看上去象是不好惹的样子,不过具体没有做出什么事之前,别人仍是当他透明的,墩内的苦活脏活,仍是第一个差遣他去做,比如说眼下每天离墩几里的挑水工作。
常年的干旱,让王斗所处靖边墩内的水井也是干涸,而墩内几个墩军及家口每天的用水需求便落到了他的头上,光挑水,每天就要在这条河与火路墩内往返几次。
这条河当地人称董房河,从保安州南面高山上源后,经由辉耀堡、舜乡堡与董家庄境内后,再往下流经十里,便汇入了后世鼎鼎大名的桑干河内,此时人称浑河的便是。
放眼看去,董房河河水清澈,两岸也多草地绿树,只是过了河的两岸后,便多大片大片干燥的土地,风随便一吹,便不时卷起一片尘土。在河两边,有着一些屯军或是民户的田地,河水蜿蜒流向西北,一直滋润灌溉着河边的这些土地,不过由于长年干旱,这条河的水位己是下降了不少,露出了不少河滩之地。
王斗收回目光,盘算着挑了这趟水后,今天的挑水量就算完成了,可以稍微轻松一下。
此时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破旧的红袢袄,原本鲜艳的颜色几乎退去不见,头上戴的红笠军帽也快跨了半边,脚下同样是一双破旧的红袄鞋。这便是他穿的大明军队制式军服:鸳鸯战袄。
旧例大明军士的鸳鸯战袄每三年给赏一次,不过此时大明很多边军的战服怕是十年都没有换过了,王斗身上的军服同样是破破烂烂,不过虽多补丁,倒是浆洗得十分干净,这都是家内那个童养媳谢秀娘的功劳,她的贤惠是不用说的。
在王斗腰间,还挂着一面表明他身份的腰牌,腰牌木质,正面篆刻“墩军守卫王斗”六字,左侧刻着“保安卫勇字捌佰肆拾伍号”几字,背面刻着“凡墩军守卫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等字。这是王斗在靖边墩戍守的重要凭证,遗失可是大罪。
在水桶的旁边,还放着他的长枪。王斗取起枪,一股血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这根长枪就是他生存的最大保障了。王斗左手拿枪,弯腰将水桶挑起,并习惯性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动静。由不得王斗不小心,虽说此时后金军大部己往大同一带,不过仍是有小股游骑在保安州与怀来卫一带活动,自己要小心遇到他们。
在上个月的七月初七日时,后金汗皇太极,明人称之为黄台吉的在领军征服蒙古察哈尔部后,借口明边将扰其境、杀其民、匿逃人等名,领军数万于尚方堡破口而入,随后在宣府镇境内大肆劫掠,进而兵围镇城,宣府城守兵炮将其击退,黄台吉退往大同一带。后金军入寇的消息传来后,大明震动,初九日,京师戒严,同时兵部急令保定总兵陈洪范守居庸,巡抚丁魁楚守紫荆,防止后金军进入京畿之地。
七月二十三日,在王斗来到这世界的前五天,后金中路军攻陷了保安州,军民死伤无算,知州阎生斗自尽殉节。随后后金中路军在阿济格带领下退往大同与黄台吉会合,当王斗来到这个世界时,保安州各地仍是满目疮痍。依王斗对历史的了解,虽说此时后金军大部应该都在大同一带肆虐,不过一直到闰八月时,他们才会全军退往塞外,自己仍得小心。
……
王斗挑着水往东面方向行走着,他这个身体可称得上是虎背熊腰,虽说挑着两个沉重的水桶行走数里,仍是感到毫不费力。
一路而去,皆是平坦的土地,环顾四周,地势开阔,土质也算优良。这保安州便是后世的涿鹿县,不过此时的保安州可比后世的涿鹿县大多了,后世属于怀来县的新保安,东八里,西八里,沙城,桑园等地,此时都是属于保安州卫的重要城堡乡里。
保安州这一带环境优越,素有“千里桑干,唯富涿鹿”之说,在桑干河两岸及洋河两岸,土地肥沃,灌溉方便,在这里,甚至可以种植水稻。特别是在桑干河南岸,河流水渠广布,更是宣府镇重要屯田之所,为保屯田要地不受侵扰,在这一带,建有密集的火路墩。
不过在这舜乡堡一带,由于己靠近丘陵高山地区,灌溉不是很方便,加上近来越来越大规模的旱灾,除了靠近那些河边与水渠边的田地外,王斗看到许多本是优良的田地都荒费了。
再行走了一里多,远远的,便看到一个微微隆起的小丘上,一个高大的火路墩威严耸立,墩身高达十余米,整个外形呈覆斗式,隐隐可以看到上的望厅房屋及灯柱军旗,在墩的四周,还有一道长达三十多米的马圈围墙,墙外还有壕沟,那便是舜乡堡董家庄辖下四个火路墩之一的靖边墩,内有守军七人,王斗就是其中的墩军之一。
大明在九边各地大建墩台,一般三里一墩,五里一台,甚至在一些紧要之处,更是每里就建一墩,近塞称为边墩,腹里地方称为火路墩或是接火墩,每墩守卫五或七人,在整个保安卫境内,便有各样墩台四十余座。
王斗所在的靖边墩只是普通的烟墩,所以整个墩身以夯土筑成,并未包砖。如果包砖,就称为楼台了,周边的马圈围墙可达一百多米长,外面的壕沟更深,不过建一座楼台所需青砖至少五万八千块,白灰近百石,以大明的财力,只得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建台了。
眼看就要到家,王斗内心也是喜悦,不由加快了步伐,很快,他就来到了靖边墩围墙外的壕堑旁,这道围墙高约四米,南向设有大门,门匾上写着“靖边墩”三个大字。门的上设有一个悬楼,内有擂石等守卫武器,并控制着一个吊桥,平时靖边墩的墩军出入,都要依靠这吊桥。
王斗小心避开壕堑旁几个暗藏的塌窖陷阱,来到大门前面,冲悬楼上高喊:“我回来了,快放吊桥!”
喊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悬楼上才懒洋洋探出一个脑袋,看到是王斗,那人笑道:“王大傻子回来了?你挑水倒是挺快的,路上有没有遇到鞑子?”
王斗知道这人叫杨通,是一个马屁精,平时跟在甲长钟大用身旁狐假虎威,时不时以取笑王斗为乐,王斗向来对他没有好感,他不理他,只是喊道:“快放吊桥!”
杨通讨了个没趣,不由骂道:“娘的,你急什么急,我这不就放吊桥了吗?”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放下了吊桥,又冲围墙内喊道:“王大傻子回来了,快把门打开。”
很快的,吊桥放下,接着悬楼下的大门也打开了,一阵男女的吵杂声传了出来,几个脑袋出现在视线内,都是看着王斗笑,一人更是大叫:“王大傻子回来了?没有被鞑子抓去?”
王斗挑着水踏上吊桥,两个沉重的木桶让脚下的木板吱呀吱呀的响,他阴沉着脸,不理那些人,直接进入围墙里面。
第二章 甲长钟大用
一进入围墙内,一股说不出来的难闻味道迎面而来,不知是牛马粪味,还是生活垃圾的酸臭味,总之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整个墩内可说用肮脏,污秽来形容。
也是,一个不大的空间,连墩军家口数算在内,十几个人的吃喝拉撒睡都在内中,而这些墩军们又不是什么高雅人士,自然对卫生不是那么讲究,这让里面是垃圾满地,蚊蝇横飞,让人眉头大皱。说实在,对这墩内的环境,王斗直到现在还未适应。
沿着围墙内,左侧筑有一排的墩军住房,住房旁有一口水井,不过井水早己干涸。
在围墙的右侧,还有羊马圈与仓房等建筑,堆放着一些墩台物质。此外在正对着门口的墩台旁,更竖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着靖边墩守军与妻口姓名,此外还详列着墩内火器,器械,家具等情况:
“……靖边墩守军七人,计有夜不收两名:韩朝、韩仲。墩军五名口:钟大用,妻王氏。杨通,妻刘氏。齐天良,妻陶氏。马名,妻石氏。王斗。家具:锅七口,缸七只,碟十四个,碗十四个。火器:钩头炮一个,线枪一杆,大铳一个,三眼铳一把,火药火线全。器械:军每人弓一张,刀枪一把,箭三十支。……军旗一面,旗杆两根,扯旗绳两副,灯笼三盏,梆铃一副,软梯一架,柴堆五座,烟皂五座,擂石二十堆,牛马狼粪全……”
这种石碑在大明每座墩台都有设立,用意是防止守墩军士逃跑及日后如数验收,而每位墩军妻室的随同居住,是出于让守墩军士安心戍守的考量。
在王斗挑水进来时,墩军齐天良、马名,还有夜不收韩朝、韩仲几人正或蹲或靠在石碑这边闲聊,余者他们妻室陶氏、石氏还有杨通妻刘氏等几个妇人正在旁晾晒衣服,一边说着话。
与王斗一样,这些人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上面布满补丁,几个男子除了他们身上表明身份的腰牌与鸳鸯战袄外,说他们是军人,还真不象。除了韩朝、韩仲兄弟二人,齐天良、马名与几个妇人更是面有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相比他们,王斗会好一些,至少不会象他们那样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衣衫不洁。
见王斗进来,各人都是笑着看向他,似乎在无聊的日子中有了些取乐的东西。方才对王斗大叫的那人正是韩仲,今年二十一岁,算是墩内年纪最小的人,平日里性情粗豪,颇有些好勇斗狠的味道,加上他的哥哥韩朝身手也是了得,所以二人在墩内地位颇高,平日里就算甲长钟大用也是对他们客客气气。
此时韩仲身子半靠在墩台夯土上,一只脚架在石碑上,一边做着无聊的抖动动作,他的哥哥韩朝则是双手抱怀,懒洋洋地依在夯台上闭目养神,似睡非睡的样子,见王斗进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又将眼睛闭上。
见王斗挑着水忽哧忽哧从自己身旁走过,理都懒得理自己,韩仲不由睁大牛眼,奇怪地叫道:“喂,王大傻子,刚才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个话?”
众人都是笑起来,一旁马名的妻子石氏是个厚道人,她一边将衣裳晾在绳上,一边笑道:“韩小哥儿,你就不要取笑王哥儿了,人家整日挑水干活,也是不易。”
几人笑乐了几句,齐天良道:“不要理那鳖蛋,咱们接着说咱们的……对了,刚才我说到哪了?”
……
王斗来到那排墩军居房前面,将水倒入了甲长钟大用屋前的水缸内。
这排住房分为几个小间,每间房内有火炕,外有锅灶水缸碗碟等物,供墩内守军及家口所用。由于年久失修,这些房屋大多破烂漏水,门窗损坏,典型的危房。
这一排房中,位置最好,阳光最充足的便是眼前这间房了,为甲长钟大用及其妻王氏占有,不过也只保证门窗及屋顶不漏水进风罢了,陈旧是免不了的。
每次看到这排房屋,王斗总想起后世工地上一些民工的板屋,简陋,低矮,门前歪歪斜斜挂满了墩军及妻口们的破烂衣裳,还有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王斗倒好水,将水桶放好,松了口气,正想好好休息一下,这时石碑那边传来一阵动静,只听各人七嘴八舌地道:“钟头下来了?可有什么动静?”
接着更是响起墩军杨通讨好的声音:“钟头辛苦了,快坐下来好好歇息歇息。”
什么时候杨通己是从悬楼上下来了,这个马屁精,向来不放过任何讨好甲长钟大用的机会。
王斗冷冷地转头看去。在石碑的旁边,有一架软梯,可以直通到十几米高的墩台上,墩台上的望厅内备有号炮狼粪柴草等物,以作为敌寇来临的报警之用。
比起墩内各人,钟大用很喜欢墩台这个位置,说是很有登高远望,把酒临风的感觉,经常一看就是半天。王斗去挑水时钟大用还在望厅上了望,什么时候他己经从软梯上下来了。
如众星捧月一般,此时那钟大用正昂然站在人群当中,他的妻子王氏也是笑容满面地紧紧靠在他的身旁。这钟大用年在四十,是以总旗官衔充任靖边墩甲长,据传与董家庄管队官张贵交好,加上他又是墩军之,因此在这靖边墩内拥有决对的权力地位。
相比墩内各人的面黄肌瘦,脸有菜色,他却是油光满面,肥肥胖胖,一双细细的眼睛内不时出贪婪狠毒的目光。全墩中只有他拥有盔甲,身上的鸳鸯战袄也没有一处补丁,腰间别的腰牌也是上好的坚木做成。
享受了各人的一阵马屁后,钟大用那尖刻的声音响起:“己经十几日没有动静了,看来鞑子真的到别处去了,不过还没有看到鞑子出境的空烟号火,就不知鞑子们还在哪里劫掠。”
语气中隐隐有兴灾乐祸之意。
不过听他的口气,在场各人却是沉默了一会,后金军劫掠之惨,在场各人都是感同身受,前些时日保安各地大受荼毒,就算后金军移到别处去烧杀抢劫,这种事情也决对高兴不起来。
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钟大用脸色有些不好看,只有杨通仍是巴结道:“鞑子走了就好,谢天谢地,改日小的去董家堡城隍庙拜拜,烧香回个愿。”
这杨通年在三十,算起来也是相貌堂堂,可惜这副阿谀的样子破坏了他的形象。
听杨通这样说,钟大用的脸色又会好了一些。
这时钟大用妻子王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钟大用点了点头,他咳嗽了一下,尖声说道:“有一事我要与大伙说说,眼下就快秋播了,田地里的活计还要大家帮忙,诸位放心,都是墩内同僚,改日做活时,我会给大家吃饱的。”
依明代的卫所制,与普通的旗军一样,各地守瞭墩军同样拨给田地四五十亩,还有牛具种子等,以让墩军们耕种养瞻,专心守望。靖边墩内几位军士都是世袭军户,祖辈都在这里生活,原本也同样分有土地。虽说军户的田租子粒每亩需要交纳两斗,比普通民户们租重了一倍,不过在明初时,还是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只是大明屯田制的弊端,让靖边墩与卫所其余旗军一样,长年下来,墩军田地大多己经被舜乡堡与董家庄各级军官们侵占得差不多了,他们私下也成为各个军官们的佃户,近年天灾不断,加上他们每年都要交纳沉重的租额,根本难以糊口。这也是他们与妻小看起来象乞丐的缘故。
钟大用身为总旗,家内也有传下来的军官职田一百亩,他大小算个官,身后也有一定势力,所以他名下的田地不会被别人侵占。不过他的官小,当然也侵占不了别人多少田地,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招,就是役使手下几个墩军给他耕种干活,这也是当时大明卫所军队中的普遍现象。
明中叶后,大明朝廷为了改变各地官员军将侵贪军户屯田之举,又按官职大小给每位军将一定的养廉田,钟大用家也分到五十亩,这合计一百五十亩田地,除了家人耕种外,钟家大部分都是役使手下墩军们耕种,往日王斗更是干活的主力。
眼下是崇祯七年的八月十三日,依后世的阳历,此时不过是九月初,按理说小麦秋播的时节还未到来,不过在这大明朝,由于小冰河时期的影响,这天气冷得早,使得保安州小麦秋播的日子都提前了许多。这也是钟大用说话的原因。
杨通第一个说道:“看钟头您说的,帮您干点活是我们应份之事,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会主动帮忙的,何必提什么吃食的事?这样说就生份了。”
钟大用油脸上露出笑容,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钟大用妻子王氏也是夸奖杨通:“杨哥儿就是伶俐。”
听了钟大用的话,齐天良与马名二人却是脸有苦色,与杨通一起,三人都是董家庄管队官张贵的佃户,平日里耕作活计繁重,眼下又要免费帮钟大用干活,这日子,真是苦。不过多年下来,他们早就麻木习惯了,钟大用要自己干活,那就干吧,好歹到时有几顿干的吃,这世道,有吃的就不错了。
齐天良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普通军户出身,奇怪的是还识点字,而且人长得瘦小,食欲却是大得惊人,他开口说话,别的不问,先问道:“钟头,到时干活真的能吃饱?”
齐天良的话让钟大用不高兴,他沉着脸不说话,他的妻子王氏在旁骂道:“当然了,我们当家的还会骗你不成?不过齐猴儿你到时能不能少吃点,你食量这么大,我们家当再多,到时也要让你吃穷了!”
齐天良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妻子陶氏在旁扯了扯他,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也怪不得齐天良有此疑问,钟大用每次说会让干活的人吃饱,不过每次齐天良都没有吃饱过,论起小气,这钟大用在这方圆一带同样是一绝。
齐天良身旁的马名比他小两岁,平日最关心就是自家的田地,他犹豫了半响,问道:“钟头,这活要干几日?小的怕到时错过自家田地的农时。”
钟大用没好气地道:“到时你手脚麻利些不就行了?”
他们这边说话,韩朝,韩仲兄弟则是悠闲地站在一边,帮钟大用干活没问题,只要到时有吃的就行了。与王斗一样,他们都不是军户出身,而是近些年从民户中招募过来的,只不过韩朝兄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浪过来的,因身手好,便被招为夜不收,成了大明的侦察兵,王斗则是附近辛庄村的人。
原本三人当兵只是为了吃粮,每月饷米一石,也不需要为军户田地交纳租额,前景不错,不过这些年朝廷粮饷经常拖欠,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没有银钱饷米入手,这让韩朝兄弟日子过得极为清苦,有时比起几个墩军还有所不如,毕竟他们租种田地,多少有些收入。
王斗同样是如此,对原先的王斗来说,他参军是为了拿份粮饷周济家人,没想到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白干,而且在墩内每天还要受气,对这份工作,他己经越来越不想干了。不过对眼下的王斗来说,这份军人的职业他是不会放弃的,在这乱世中,有一份武力身份保障,总多了一分保护自己及家人的机会。
钟大用与众人说了几句,转头寻找:“对了,那个王大傻子去哪了?”
王斗一向是他役使的主力,眼下自家田地要秋播了,自然是少不了这个壮汉的参与。
众人纷纷张望,正在这时,却见王斗大步走来,身上披挂整齐,不但手上拿着长枪,腰上别着腰刀,身上步弓箭袋更是齐全。
他本来就虎背熊腰,加上此时全身披挂,眼神锐利,这龙行虎步而来,真是极有气势。
看到他这样子,众人心中都是升起异样的感觉,钟大用骂道:“你这货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找打了?”
旁边各人都有些兴灾乐祸,王斗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
老白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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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十二卷,每卷人物与情节都有过仔细的考虑,应该是个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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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信不信?
他不动声色走到钟大用跟前,抱拳道:“钟头,小的要和您告假几日,眼下秋播就要到了,家内只有老母和小妻,两个妇人怕是忙不过来,所以小的打算回家数日,忙完后立时回来。”
钟大用一怔,他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杨通己是阴阳怪气地道:“王斗,你明知钟头这边需要人手,在这个关节走开,你是什么意思?”
王斗缓缓看向他,眼中泛起一丝不屑,他轻蔑地道:“我自在与钟头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没卵子的废物插嘴了?”
此话一出,在场各人都是张大了嘴,杨通也是不可相信地叫道:“好你个王大傻子,胆敢这样与我说话,真是不想活了。”
他刚想上前撕扯王斗,却见王斗抢上一步,劈面一拳而来。
“呼”的一声,刚猛的拳头重重击打在杨通的面门上,杨通一个翻滚,立时飞了出去。
杨通爬起来,满脸满嘴的血,连门牙都脱落数颗,他一抺嘴角的血,怪叫道:“好你个厮货,胆敢打我,爷爷与你拼了。”
他奋不顾身正要冲上前去,却见眼前一个脚影越来越大,王斗侧身一脚扫在他的肩上,杨通一口血喷出来,几个翻滚,如一个布袋般重重掉在地上,痛得连呻吟声都不出来,全身只是抽搐。
王斗指着他大骂:“你个腌脏货,老子整日在墩内累死累活,难道就是任由你在这里偏排的?老子今日就打死你!”
上去要提起杨通的身体,几个声音同时叫道:“不要!”
杨通的妻子刘氏更是扑上前来,紧紧抱住王斗的脚,脸上满是泪水,她哀求道:“王哥儿,求求你不要打了,再下去就出人命了!都是我家男人的错,嫂子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王斗停下脚步,看了刘氏半响,淡淡道:“既是嫂子求情,我今日就放过他,不过嫂子以后该好好劝劝通哥,免得他日后悔。”
轻轻地将脚从刘氏的手中抽出来,斜眼瞧向钟大用,淡淡道:“钟头,告假的事,您看如何?”
刚才的事情钟大用只是看得呆住,王斗这一问,他才回醒过来,他惊怒交加,指着王斗,半天话都说不利索:“好……好你个王斗,真是好大的胆子!……”
猛然他尖声大叫道:“还想告假,这个贱胚,老子要……”
一下子他的话止住了,却是王斗的长枪正点在他的咽喉上,钟大用一下子全身僵硬。
王斗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胆敢再辱我一句?日你娘,信不信老子一枪捅死你?”
墩内落针可闻,各人都是不可相信的神情,韩仲张大嘴巴傻呆呆的看着王斗,口水流出来犹不自知,他哥哥韩朝也是一改往日懒散的神情,眼神锐利地紧盯着王斗。连钟大用的妻子王氏都是惊呆了。
眼前这人还是原先那个胆小如鼠,怯懦忍让的王大傻蛋么?虽然众人近期感觉王斗有些变化,却没想到……
感觉到王斗身上的危险气息,众人都是下意识地离王斗远一些。
钟大用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冰冷的枪尖让他全身疙瘩都竖了起来,他吃吃地道:“王哥儿,小心……你小心……”
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王斗一个哆嗦自己就完了。由不得他不小心,虽说大明杀官罪极重,军士杀伍长队长都属于明律中“十恶”的范围,一概要处以极刑。不过眼前这个傻子谁知道他懂不懂这个律法,而且说不定他杀人之后一拍屁股投流贼去,自己都没地方喊冤,以前董家庄又不是没生过这种事情。
这个世道,谁怕谁!
钟大用的妻子王氏脸色惨白地走上前来,她看着王斗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陪笑:“王……王哥儿,刀枪无眼,有话好好说。不就是告假么?我们准了就是!”
王斗看向钟大用:“真的准了?”
钟大用一连串道:“准了,准了……”
王斗微笑道:“多谢!”
将枪一撤,冷笑几声,扬长而去。
……
一直等王斗从容地放下吊桥,打开墩门,并远远而去时,钟大用才回过神来,他气急败坏地大叫到:“疯了,这个傻子真是疯了……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王氏也是在旁惊道:“真是一个亡命之徒……”
没有一个人接他们的话,墩内只听到众人沉重的喘气声,还有杨通痛楚的呻吟声不时传来。
……
王斗大摇大摆地出了火路墩,心中无比快活,刚才总算出了一口闷气,想必今日之事后,自己以后在墩内的日子会好过些。
其实刚才的事情是他有意为之,他这些天查得很清楚,墩内除了韩朝兄弟外,余者都是些色厉内茬之辈,包括甲长钟大用在内。这些人,自己一硬,他们就软下去了,完全没有后患。
而刚才的打斗也证明了这个身体实在不错,自己占有他的记忆,同时继承了他的本领,牛刀小试,王斗还是满意的。
一阵风吹来,王斗心头涌起一股豪情,他不由自主哼起了歌:“为你提出男儿的本性,一心一意打拼为前程。为你献出男儿的真情,一心一意伴你过一生。靠我的双手靠我的本领,创造美满的家庭……”
……
王斗抗着自己的长枪,在路上大步行走着。
一路而去,尽是平坦的土地,从靖边墩往西走几里到董房河,过了河再往西走几里便是辛庄村,那里便是王斗的家。虽然王斗在靖边墩内当墩军,不过他的童养媳媳妇谢秀娘与母亲仍是住在辛庄内。
其实靖边墩内几个墩军大多如此,代代相传下来,每个军户的家口必然不少,墩军戍守时身旁可有妻室相陪,不过余者军余家口都是住于董家庄堡内,也不单是王斗如此。
算起来,王斗祖上并不是保安州人,而是江南人,不过自先祖王虎始,王家己在辛庄一带住了几十年,代代下来,己成为当地典型一个土著。记忆中王斗曾听家母而言,说是先祖王虎曾是天下闻名的戚家军一员,当年曾随戚爷爷东征西讨,南征北战,虽只是一个普通军士,却也在军中学得一身好武艺。
后王虎在保安州归隐,买田置地,传下来了一片家业。可惜到了王斗父亲时,家道中落,一百多亩良田卖得只剩几十亩薄田,这也是王斗参军的原因,一方面是家母不希望家传武艺没落,二也是拿点军饷补贴家用的考量,反正民户募军,不会有子孙都成为军户的危险。只可惜现在的军队没有当年戚爷爷时的威势了。
走着走着,王斗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让自己以后在墩内日子过得好些只是第一步,未来在乱世中如何生存,甚至展才是大事,只是自己该如何做呢?王斗来自后世,虽拥有比明人多几百年的见识,可惜自己一大堆改变现状的构想都在现实面前成为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斗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自己连起码的起步资金也没有,就连身上也不过七八个铜板,这又能做什么呢?最后王斗想,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过不放弃!
他打定主意,更是大步而行。
王斗的脚程快,很快便走到了辛庄前。
这辛庄村是王斗家的所在地,也是保安州桑干里的所在地。那保安州虽称为一个州,却连内地一个下县也不如,户不到一千,口不到一万,乡仅分七里,桑干里就是其中乡里之一。而桑干里百多户人中,大部分又集中在这辛庄内,有户七、八十,口四百余,余者人户则是集中在方家沟与易庄这两个自然村落内。
为防止虏贼流寇,大明边镇各地的民堡村庄多与军堡无异,拥有一样的防御体系,堡墙,堡垣,吊桥,门楼瓮城应有尽有,辛庄同样如此。黄土夯筑的围墙高大而坚固,整个外墙长近两里,南堡门是惟一入口,门楼用砖石拱券,高高耸立。
走到辛庄一带,才感觉到一些人间生气,陆续可以看到一些男女在村庄四周劳作,不过却是人人神色警惕,不时的抬头东张西望。在堡门或是望楼上,还有一些庄人在来回守望巡逻着。上个月后金军入寇,辛庄一些在外劳作的庄人来不及逃回,一些男妇或被杀害,或被后金军掳去,教训犹在,让众人不得不小心。
当王斗回来时,沿途一些村民看到他,都是纷纷高声打趣:“哟,我们的王大将军回来了?”
一些妇人闻言也是吃吃而笑,相互指点笑闹。
王斗先前的王大傻子之名不但在靖边墩颇为出名,在这辛庄内更是闻名遐迩,毕竟王斗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这些人当然不知道王斗刚才在靖边墩内的事情,王斗也懒得理他们,抗着自己的长枪,手按腰刀,直接从吊桥堡门进入辛庄内。
辛庄的外表还不错,不过走到内中才能现其中衰破,主街道坑坑洼洼,走得很不舒服,两旁一道道狭窄的巷子,布满了低矮破旧的土屋坯房。到处是垃圾和鸡鸭猪粪,散着一股股味道。匆匆而过的男女大多脸有菜色,神情麻木,很多小孩甚至没有衣服穿,只是光着屁股到处乱跑。
王斗心中暗叹,辛庄在桑干里算是富裕的了,却也是这样,明末百姓穷困,可见一斑。
或许辛庄内最富裕的便是位于庄西面的李家了,几进几出的大宅院,周边的良田大多是他们的,很多辛庄人就是他们家的佃户。听说李氏先祖李廷桂曾中过举人,有司在保安州城内为他们建有科第坊。在桑干里一带,李家一向威望素著,连里内的里长甲们都要看他们家的脸色行事。
在王斗的记忆中,自父亲去世后,这李家曾打过他们家田土宅院的主意,都是母亲以死相拼,才能保住那些财产。
王斗低头沉思,不时有相熟的村民与他打招呼或是打趣而去,王斗只是随便应付,他的家位于辛庄的北面,就在财神庙附近。这辛庄与别的村庄民堡一样,别的不多,就是庄内的庙宇戏台多,什么财神庙、福神庙、龙王庙、观音庙、五谷庙等等,数不胜数。
刚走到财神庙跟前,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小巷上闪出,差点就撞到王斗身上。王斗赶忙一闪,却是一个秀丽的少女,脸色苍白,低着头,咬着下唇,也不说话,只是行色匆匆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王斗微微摇了摇头。
第四章 童养媳
一个两进的四合院,砖瓦结构的门楼影壁代表曾经的辉煌,不过眼下房屋倾斜,泥墙脱落,又显示门户的颓败。
这就是王斗的家,从小生长的地方,在王斗来临后,也回来过数次。
大门虚掩,鸡鸣的隐约声传来,王斗推门进去,正院上,一个少女正在那儿喂食,粗布长裙,身材瘦小,可以看到衣上几块明显的补丁,一群鸡鸭正围着她欢叫。
听到动静,少女转过身来,一张小小柔弱的脸,有些苍白,见是王斗,她脸上现出欢喜的神情:“哥哥回来了?”
王斗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少女过来接过王斗的军帽与长枪弓箭,仔细放好,又轻声问他累不累。
王斗应了几声,见旁边一个木椅旁放着一些麦种农具,问道:“秀娘,麦种都捡选好了?”
少女道:“今晌便全部好了。”
这少女正是王斗家的童养媳谢秀娘,今年十七岁,是王斗十岁时西山孙家沟一个谢姓人家送来的待年媳,当年王家家景相对他们家不错,那户人家将女儿送来,也是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
明末风气奢靡,不但官富人家穷奢极欲,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是相互攀比炫耀,反应在子女婚事上,就是娶妻嫁女都有破家之说。童养媳男方不需要付出昂贵的结亲聘礼,女家也不要陪出嫁妆,双方都可以大大减少开支,所以童养媳在当时的大明非常流行,就是富裕人家也有把女儿送给人家当童养媳的,甚至很多地方还盛行交换女儿。
谢秀娘在王家待有十二年,不过她虽与王斗都到了完婚的年龄,可惜现在王家连个正式成亲的钱财都没有,这婚事便一拖再拖下来。童养媳虽然完婚时不需要聘礼,婚礼仪式也可以从简,不过成亲完婚这笔钱仍是笔不小的数目。
王母又是个要强的人,她不希望自家唯一男丁成亲时被人说闲话,所以一直努力存钱,希望将来为儿子办一个风光体面的婚礼,她的计划是在明年或是后年为儿子完婚。
对于谢秀娘,王斗感觉有些复杂,以往的王斗对谢秀娘一般,他虽在外面被认为是傻子,胆小鬼,不过在谢秀娘面前却很有架子,喝叱打骂是常有。
现在的王斗来临后,来自后世对女性无意间体贴与关爱,谢秀娘能体会到,这种崭新的感觉她用语言描绘不出来,不过她很高兴,也很期盼王斗回来。不过她现王斗每次回来都沉默了许多,她不知道如何应对,也没人向她传授这方面的知识,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服侍。
对于这个女子,王斗内心有些怜爱,也有些无奈,没有共同语言,没有感情基础,两个人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算了,不谈这个,或许这是自己在这世界的命运,谈这些太奢侈了。
两人说了几句,便无话可说了,谢秀娘察觉到王斗的沉默,便乖巧地立在一旁不说话。
王斗柔声道:“秀娘,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娘亲呢?”
谢秀娘脸上露出笑容:“我不累,还要整理些农具呢,娘亲在里头。”
……
王斗走进里屋,母亲钟氏正在织布,一台简陋的织机,那种单调的动作,一天要重复无数次。每日不停,有时夜间做到鸡叫,才休息一会,织出布匹换一些钱米,她的技艺很好,织出的布往往很受欢迎。
钟氏眼下不到五十岁的年龄,不过头己经全部花白了,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不过头仍是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的衣裳虽是破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
王斗听说母亲是从蔚州那边嫁过来的,为了这个婚事当时还与家人闹翻了,这在当时的大明可是惊世骇俗的事情,很是沸沸扬扬了一阵。钟氏嫁来时,人称钟四妹,现在当然升级为钟四婶了,她与王斗父亲王威育有几子几女,不过接连夭折了,只剩王斗这个独子。
在王斗两岁时,父亲王威得了一场大病,为了治病,家内的田地都典卖得差不多,连耕牛都卖了。王威去世后,十六岁那年,爷爷又去世,家内的生活越艰难,全靠钟氏一手操持。她的性格贞烈,王威去世后曾有人打她主意,言语轻薄,她硬是拿菜刀追砍那人几条街,直到那人跪地求饶为止。这件事轰动乡里,此后不敢有人再打她的主意,官府也对她的行为大为表彰。
眼下钟氏为夫守节己经快二十年,有司己在商请是否为钟氏旌表贞节牌坊。对于这个事情,里长姜安也很上心,毕竟这是桑干里的荣耀。
或许是钟氏太过专注,王斗走进屋时,钟氏还未察觉王斗进来。
屋内光线不是很好,王斗隐隐可以看到母亲脸上刚强的轮廓,他叫了声:“娘亲。”
钟氏转过头来,见是王斗,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斗儿回来了?”
她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王斗:“又瘦了,在墩内当值可是辛苦?”
王斗微笑道:“也不辛苦,只是无聊了些。”
钟氏笑道:“吃官家饭是这样子的。”
对于钟氏,以前的王斗是心下畏惧依赖,现在的王斗则是内心尊敬。他陪母亲说了几句话,钟氏也觉得儿子近来似乎懂事了许多,人也有了沉稳的样子,这让她高兴。不过就是话越来越少了,有时静静的看着你,连她这个当娘亲的也不知道儿子在想些什么,可能是在靖边墩内不顺心的缘故。
她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该做晚饭了。”
她笑着对王斗道:“娘亲自下厨,给你做些好吃的。”
王斗微笑道:“谢谢娘亲。”
钟氏瞪了王斗一眼:“这孩子,越来越见外了。”
……
钟氏在灶台上忙活着,手上一团白面不住变幻形状,谢秀娘在旁帮忙。王斗则是换了一身粗衣常服坐在一旁观看。
钟氏的技艺很好,动作如行云流水,看着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从小开始,王斗最喜欢就是吃她擀的白面拉条子了。不过白面珍贵,农家人哪舍得随便吃,多是拿小麦去换一些粗粮回来吃,那些白面馒头,白面拉条,只有在年节时才能敞开肚子吃。
眼下时节不好,普通人家能吃上黑面蒸馍烤饼就不错了,许多辛庄人现在都是用麸子混合野菜,甚至草根树皮来吃。
后世提倡白面、麸皮混合一起吃,认为这样更有养生、保健作用,天天白面馒头,其实营养都丢光了,不过在这个时代,能天天吃上白面,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了。
钟氏一边干活,一边与王斗谈论家事,除了田地的农活,还有一些秋粮征税之事。或许是她认为儿子己经懂事了,可以为自己分忧了,所以话不免多了一些。
夏税早己交过,秋粮的征收很快又要开始,不过上个月鞑子来劫掠过,保安各地大为遭殃,很多地方家空如水,希望官府能减免秋粮的征收,否则到了明年真不知怎么办。
明季田赋分夏、秋两季征收,称为夏税和秋粮。规定夏税无过八月,以小麦为主,秋粮无过明年二月,以米为主。行“一条鞭法”后,夏税、秋粮大都征银。
王家现在只余二十几亩地,由于不是近河良田,加上干旱不断,眼下小麦出产量每亩不到一石,一年收入约在二十石。从万历年的辽饷开始,到眼下的崇祯七年,大明己有过几次的田赋加税,正税其实不多,可怕是地方上附生出来的无数加派。还有地方官绅将他们应纳钱税转派到小民头上,象王家这样的小自耕农,负担是越来越沉重。
由于征银,只得将麦米换成银子,又要忍受一次商人的盘剥,这样交了税后,所得己是去了一大半,籽种、农具、债息等等费用还不含在内。余下是家口的嚼头,以三口之家一天吃食一升五合计,余粮仅足支用数月,这样到了第二年的粮食出产期,还有数月的空白,这就是所谓的青黄不接了。
往常丰年时,王家还能自给,或是用织布养蚕的收入来弥补一下,不过遇到这种灾荒之年,事情就难办了。如果家无积蓄,或是想尽办法也不能度过这段空白期,一般人家除了鬻妻卖子,就只能借高利贷了。
不过借高利贷更无异于饮鸠止渴,和保安州各地的商计一样,这境内的高利贷也是由那些官绅在控制,这些官绅,明面上饱读诗书,其实背后行事狠毒,借一次高利贷,最终的结果就是进一步的贫困和彻底的破产。
便如辛庄内的李家,就是保安州出名的放贷之家,王斗敢肯定,如果自家向李家借一次高利贷,几年下来,不要说自家余下的田亩不见,就是眼前居住的祖屋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钟氏一一道来,言语虽然轻松,相信王家可以渡过各种难关,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内中的沉重与艰辛王斗却是可以体会到。
他心头沉甸甸的,生存,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
第五章 劈挂拳、梨花枪
桌上摆着几盘小菜,还有一碗炒鸡蛋,着诱人的香味。
王斗前面摆着一大碗热腾腾的白面条子,上面撒上一些翠绿的葱花,真是香味扑鼻。这是这些时间里王家最丰盛的一餐了。
不过看看自己面前的白面条子,再看看钟氏与谢秀娘那边却是就着小菜吃黑面蒸馍,看二人神情都很安静,似乎让王斗吃得好是理所当然的事。
王斗站起身来道:“回来时吃得挺饱的,娘,这么大碗面我怎么吃得完?帮忙一起吃点吧。”
拿了两个碗过来,将手中的面分别挑了一大把到两个碗上,递给了钟氏与谢秀娘二人。
谢秀娘很高兴,接过轻声说道:“谢谢哥。”
钟氏笑了笑,不说什么,将碗接了过来。
一家人就着鸡蛋蔬菜高高兴兴地吃起来。
钟氏想起什么,对谢秀娘道:“秀儿,听说亲家母这些时间挺不容易的,改日你带上几升白面,再拿上一匹布回去,都是一家人,能帮就帮一点。”
谢秀娘高兴地道:“谢谢娘。”
虽说现在王家己经很穷了,不过谢秀娘的家却是更穷,她家父母一共生养了八个孩子,不过早在几年前便有两个弟弟饿死了,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也都送人,现在他们家每日是靠糠菜过日,比起他们,倒是现在的王家算是大财主了,至少现在还可以吃上白面。
谢秀娘可以想象到时回娘家的风光,在保安州这个地方,如果走亲访友,用竹篮子装上几升白面,加上一些糖品,还有一匹布,己经是非常昂贵的礼物了,足以引起旁人的羡慕。
而钟氏也是个要强的人,自己家都困难了,还想着帮助别人。平日她与谢秀娘二人在家都是穿着补丁的衣裳,不过出门时,一定要换上上好的衣裳,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看轻现在的王家。
三人谈着话,不过王斗多是听着。钟氏叹道:“前几日去州城,这粮米又涨价了,粟米一斗要八钱,连谷糠都要一斗一钱,看到很多人家买不起粮,一些男妇就饿死在路旁。”
谢秀娘也是在旁道:“是啊,现在我们庄内的猪肉一斤要二百多文,一个鸭蛋都要二十文钱呢。”
王斗心中暗叹,保安州是富饶之地,水利相对充沛,干旱相比其它地方较轻,目前这个物价还算好的,依他对历史的了解,到了崇祯十六年,就算在江南之地,物价也涨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斗米要二两银子,甚至最后涨到了六两,一枚鸭蛋要三十文钱,一只鸡一千多文,而一个小厮妇女不过钱一千二,乱世中人命之贱,百姓之难可见一斑。
钟氏与谢秀娘说起各种传言,钟氏不住叹息,同时庆幸自家还有吃的,百姓总是知足的,只要还有一口饭吃,便会心里满足。
吃完饭后,谢秀娘去涮碗,王母看着她瘦小的身影道:“这孩子倒也勤快,就是身子骨弱了些,怕是到时生养困难啊。”
谢秀娘从小在王家生长,与别的农家妇人一样,有着传统俭朴,干活勤快的优点,田地内的耕种割禾,家内的砍柴割草,烧茶煮饭,洗衣养猪等事,她都是尽心在做,这点上王母是满意的。
不过她认为谢秀娘身体不是很好,特别是胸小臀瘦,这让她有些不满。在她看来,女子胸部饱满,将来孩子才有充足的奶水,臀部大,生产才容易,胸小臀瘦这就糟了。
其实古时女子以胸大臀肥为美,娶亲多看女方身材而不是脸蛋这是有道理的,古时小孩夭折率高,养大不易,王母曾生养过五个孩子,不过大多夭折了,只余王斗一根独苗,所以看到谢秀娘这个情形,王母不免担心。
不过话是这样说,她平日待谢秀娘还是不错的,乡间媳妇谈起都是羡慕,认为谢秀娘找到一个好婆家,这点上,谢秀娘内心也是明白的。
王斗道:“有可能的话,还是要多给她补补。”
钟氏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
晚饭后,母亲钟氏又在机房织布,王斗则是在房中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仔细看着两本书,戚爷爷所著的《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两本书虽在嘉靖年出版,却不是普通人家所能随便可到的。先祖王虎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收藏到一套,一直作为传家宝一代代传下来。
王家虽是军人家庭出身,却也算是耕读传家,当年王斗小的时候,爷爷王挺就手把手地教他识字,不过以前的王斗对兵书不感兴趣,眼下的王斗自然是获如珍宝了。
看了一会,谢秀娘端着一盘热水进来,低下身子为王斗洗脚。王斗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谢秀娘仰着脸向王斗笑了笑。灯光下,可以看到她脸上那种不正常的苍白,王斗心下忧虑,这不会是什么病吧,等以后有条件了要找个医生给她看看。
洗好后,谢秀娘将水端了出去,又到院中去整理农具肥料。
隔壁房中母亲织布的声音不断传来,王斗没有了看书的心情,在屋内来回徘徊起来。
……
第二天天微亮,王斗就起来了,他拿着自己的长枪走到了后院,这里有几块菜地,此外还有一个水井。近年辛庄内越来越多的水井干涸,只有王家后院这口水井仍是水量充沛,而且水质清洌,让许多庄人嫉妒。
这世界的空气比后世好太多了,一股清新的风吹来,让王斗精神一振。
他脱去上衣,打了一套拳,虎虎生风,刚猛有力,打到劲处,全身的肌肉如一块块岩石般纠起。这拳叫“劈挂拳”,乃是戚家军中流行的拳法,当年戚爷爷曾在《纪效新书》拳经一卷中着重点出,用于实战最是犀利。
打完整套拳,王斗上身己是汗水淋漓,身上的肌肉更是油光水滑,他仍不罢休,取过自己的长枪,又摆了一个起手式。
杨氏梨花枪,起于宋代,戚爷爷曾赞其打遍天下无敌手,并广泛推广于军中。
拿枪、拦枪、颠枪、捉枪、橹枪……枪如游龙,王斗目光专注,这个身体的技艺,是他与家人在乱世中生存的最大保障,自来到这个世界,认清周边的环境后,他每日便是勤练不休。
一直到谢秀娘进来,并叫他吃早饭,王斗才停下手。
早餐是黑面烤饼,再配上一大碗清汤,味道当然没有昨晚的白面好,不过胜在量大,毕竟从今天开始便要干重农活了,不吃饱不行。
吃饭时谈起今日的农活问题,秋播要翻地,不过王家的耕牛早就卖了,眼下他家的二十几亩地,也养不起牛,只得向里长姜安租牛,为了抢农时,还需要两头牛拉犁,这样翻地度才快。这租金不是笔小数目,姜安这家伙竟然不收银钱,而坚持要用白面去换取租金。
还有家内的铁犁也在几年前被鞑子抢走了,这些年一直拿不出钱来购置新犁具,也要去租。几笔租金算下来让钟氏大为心痛,她曾考虑过不用牛和犁,代为家人用刨子刨地,被王斗否决了,累死不说,还不知道要刨到哪一年。
耕牛与犁具的租用钟氏早与里长姜安谈妥了,饭后王斗便随母亲到姜家去,姜安却是不在,说是到州城去了,只有家人在。取了耕牛与犁具,王斗背犁赶牛,钟氏背着麦种,谢秀娘背着两框粪肥紧随母子二人出门,为了积这些粪肥,她可足足捡了一年的粪。
眼下天色还早,不过主街小巷上己不断出现出庄劳作的人们,见到钟氏,“四婶早啊!”等招呼声不时响起,相比王斗,钟氏在辛庄内的人缘名声都不错。
也有一些人看到钟氏身后的王斗,下意识便想取笑他,不过看到王斗冷淡的样子,肚子里的话又都缩了回去,暗暗纳闷这个王大傻子这些时日有些怪怪的。
快出庄门时,一个少女从三人身旁匆匆而过,不时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少女高昂着头,似乎不屑旁人的议论,不过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中的那丝惶恐却透露了她内心的软弱与不安。
谢秀娘在王斗身后轻轻说了句:“许姐姐真可怜……”
这少女便是昨日差点撞到王斗的那女子,王斗知道她叫许月娥,是庄内甲许宽的女儿,年在十八,在庄内算是颇有姿色,本己快与人完婚,不过这一切都在上个月结束了。
七月二十三日后金军攻陷保安州城,大军分掠保安各地,许月娥来不及退回庄内,被后金兵掳去,两日后有幸逃回。不过庄人都在议论,说是被鞑子掠去,哪还有幸免的?肯定是被糟蹋了。
流言蜚语下,男方很快过来要求退婚,情愿连聘礼也不要,她父许宽自然是大怒,他在庄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受得人这种羞辱?整日便在家骂许月娥丢人现眼,为什么不去死。乡人的冷眼与非议让这个曾经骄傲的女子很快憔悴下来,不过在外人面前,她的头却似乎昂得更高了。
听到身旁不时传来的风语冷语,王斗哼了一声,道:“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小,反迁怒于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东西。”
听到王斗的话,身后的谢秀娘睁大眼睛不是很明白,钟氏却是赞许地回头看了王斗一眼。
第六章 狼烟
王家田地位于辛庄的东南面,由于灌溉不便,这里的土地相对贫瘠。
只有在辛庄的西北及西南面,那边临近河流,又有水渠交通其间,所以土地相对肥沃,不过那边田地多属于庄内的李家及一些富裕人家。
此时正是冬麦耕作时节,许多庄人都在田地里忙着,翻地、浇水、运肥,播种,一派忙碌的景象。
王斗随母亲来到自家的田地中,干燥的田地中蒸出一种气味。在后世时,王斗曾在农田里干过活,加上继承了该身体的技艺,种田并不是问题。
他赶着牛,推着犁,对自家麦地进行深耕翻地,母亲钟氏则是随后用耙耢整地,将耕翻的土壤耙平耙细,小妻谢秀娘则是去挑水浇地。由于近年田地干旱,墒情不足,只得浇水造墒,否则小麦的出苗率就不会高。
最近的一条溪流位于两里之外,要浇水造墒,只得去那边挑水。二十几亩地都要造墒,全靠谢秀娘挑水,这辛苦可想而知,她小小的个子压着两个沉重的水桶,一声不吭地来回走着,拼命努力,只是小脸上越见柔弱苍白。
其实在这辛庄的东南面原本有一些水池与水渠,原是万历年间修建的水利,不过年深日久,这些水池水渠大多淤塞,积水难存。如要清淤补漏,是非常费工耗资的事,除非动员官府或是整个辛庄的力量。眼下辛庄当然没这个能力,加上现在庄内的里长甲制废弛,也没这个组织力。
河流水池水渠都指望不上,很多辛庄人家便开挖井灌用于田地人畜的汲饮。不过干旱,现在那种耗资二、三两的简易小井,或是需银七八两的小砖井出水量己是越来越少,挖了等于白挖。
而那种砖石深井,光材料工费就要**两银子,更深的井甚至要十余两银子,一架水车也需要费银十余两,还需要用畜力挽拽。种种成本算下来要二十多两银子,不过这种砖石深井每井灌田可达二十余亩,如果家内丁壮多,家口富裕,开凿这种深井还是划算的。
挖小井无用,挖深井王家拿不出钱,只得靠最原始的人力了,其实还有一种选择,雇佣人力挑水。保安州现在兴起一种挑水工,专门帮人挑水,初每担水铜钱三枚,现在己经涨到十二钱一担,且不易寻觅。
不用说,这笔钱钟氏是舍不得出的。
三人干到中午,都是汗如雨下,钟氏越见苍老,谢秀娘脸色更白,身子看起来越加瘦小。
三人在地头大槐树下休息,就着凉水吃一些干粮麦饼,王斗对谢秀娘道:“秀娘,午后你就不要去挑水了,在地头和娘一起耙地吧,浇地的事,等晚上我来。”
谢秀娘道:“哥哥,你白日要翻地,晚上要挑水,是不是太辛劳了?”
王斗道:“没事,晚上闲也是闲着。”
谢秀娘道:“哥哥……”
王斗眉头一皱:“我叫你不要挑水就不要挑水,哪来这么多话?”
谢秀娘温顺地应了一声,心下却很欢喜。
旁边的钟氏没说什么,不过心下欣慰:“不错,这傻小子懂事了,知道疼自家的女人了。”
午后三人又继续干活,王斗赶牛翻地,钟氏与谢秀娘耢地。
耙平造墒后,谢秀娘在前面播肥,钟氏后面播种,然后又用耙镇压。忙到太阳西斜时,谢秀娘回去做晚饭,然后又匆匆送来,顺带送来了王斗的弓箭与长枪。眼下鞑子流寇肆虐,一个人在野外不可不防!
晚饭三人仍是在地头吃,吃完后钟氏与谢秀娘回去,并将牛赶回去喂养,王斗则是在地头继续挑水,他一趟趟地来回奔走,月光洒满大地,隐约可见四边空旷的原野。
一股苍凉的感觉涌上心头,王斗站立当场,神情有些痴了。
……
接下来几天继续翻地浇水播种,连续几天都是高强度的劳作,不过人可以工作,牛却不能。一头牛每天只能耕二、三亩地,每三天还要休息一天,幸好王家向里长姜安租了两头牛,这样换着耕才保持了进度。
等二十几亩地全部耕完,加上整地造墒、播肥播种后,己是到了八月下,不过地上的事情全部忙完,全家也就松了口气。
农活很累,也很锻炼人,王斗黑了很多,不过身体更加壮实,目光更为沉稳,那句话说得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王斗相信苦日子终会过去。
……
崇祯七年的八月二十四日,王斗回到了靖边墩。墩内几人还是老样子,不过现在是秋播时节,除了两个妇人,余者各人都是出去抢播农时了,一直临近傍晚才回来。
看到王斗,各人目光都很奇怪,钟大用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他却不敢再象以前那样对王斗喝三吆四,只是板着脸不理王斗,偶尔细细的眼睛一闪。杨通的身体好了一些,不过他的门牙永远不见了,见到王斗,他的目光不免怨毒,不过只敢在背后嘀咕一句,说什么连王斗都没听清楚。
齐天良、马名,还有墩内几个妇人对王斗满是敬畏的样子,再见面一口一个王哥儿的,叫得颇为亲热。韩仲老是围着王斗身边转,象是他身后长尾巴似的,只有韩朝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不过王斗察觉他不时偷偷观察自己。
傍晚时墩内各人生火造饭,一股烟熏味将围墙内的空间笼罩住,从各人吃的饭中,就可以看出墩内各人的生活地位。
甲长钟大用及其妻吃的是白面,余者墩军及妻口吃的是少量高粱粟米混上一大堆的野菜,韩朝兄弟也是如此。王斗吃的黑面烤饼己经让好几人投来羡慕的目光了。不过王斗其实吃的是家内带来的粮食,按军饷,他现在只能吃糠咽菜了。
猛然听到“哐”的一声响,却是韩仲一把将手中的碗摔了,他站起身来囔道:“娘的,整天吃这些烂货,这种日子没法过了,几个月没饷米,难道要叫我们饿死不成?”
他看向王斗:“王哥儿,不若我们去闹饷吧,横竖是个死,就算被杀头总比饿死强!”
他的动静很大,惊得众人都是向他看去。王斗端坐不动,韩朝却是低声喝叱他道:“胡闹,你忘了遵台之事了?难道还想让我们兄弟再流亡一次?”
他的话声很低,只有靠近他的王斗听见,猛然王斗想起历史上的一件事。
崇祯二年时,遵化营兵曾有过一次声势浩大的闹饷激变,当时南兵每月有饷一两五钱,本色米五斗,家丁每月有银二两三钱五分,北军每月止有米一石折银一两,已叹不平。加上连欠饷数月,诸兵绝望,各营便闻风索饷,二月初八日齐集于遵化西门外,伐木立寨,大书“赤心报国,饥军设粮”八字,围殴军民,地方大乱。
后有司抚定,顺天巡抚王应豸以牟饷激变被逮论死,当然,事后那些领头的闹事者也纷纷被抓出来杀头。
这事闹得很大,历史有名,难道这韩朝兄弟也是当年领头的闹事者之一?
王斗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却现韩朝的目光也是向他看来,二人目光一触,都是若无其事地避开了。
钟大用咳嗽一声,道:“我等身为朝廷官军,岂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休得胡言乱语。”
韩朝告了声罪,墩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当晚王斗睡在自己简单的小屋上,这种小屋当然谈不上什么隔音设备,什么动静都听在耳里,特别是隔着几间屋马名与其妻石氏激战的声音远远传来,细节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两口子感情不错,不过奇怪的是这二人怎么对这个事这么热衷,每晚最少都要干一次?看来这古代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早早睡到床上造孩子没有别的路途啊。
王斗摇了摇头,安定心神,很快便沉沉睡去。
……
第二天王斗与韩朝兄弟二人在墩台上值守。
从十几米高的墩台上看去,远远的可以看到远处拒虏墩与茶房墩的身影,站在这里眺望,感觉真的不错,秋风吹来,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怪不得甲长钟大用喜欢墩台这个位置。
王斗看了一会,眼睛又习惯性地眯起,他在心里盘算,再过几天就到闰八月了,这时间真是过得飞快。
身后的声音传来,却是韩朝兄弟在轻声说话,二人在商议过几日找机会出去做点买卖,贩卖些货物之类的。大明其实严厉禁止各地墩军擅离信地,易卖货物等,不过这些严刑例律其实早成一纸空文,大量活不下去的墩军公然违反禁令。
擅离信地是小事,甚至很多边地的墩军暗里交通塞外的蒙古人女真人,不但向他们贩卖布匹、针线、铁锅等违禁品,甚至还有贩卖军器的,更有人向塞外的敌人透露各样边塞消息,换来一些赏银。
韩朝兄弟只打算出去做点买卖,己经算是非常遵纪守法了。
听他们商议己毕,又提了几句:“王哥儿。”然后脚步声向王斗这边过来,看来二人是打算拉王斗下水。
忽然听到一声炮响,接着是擂梆的“梆梆”声拼命传来,三人一颤,一齐向拒虏墩方向看去,却见那边一束狼烟笔直升起,在天空中是那么的醒目。
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个信息,鞑子来了!
第七章 白甲
韩朝仔细看着:“炮响一声,烽烟一束,看来鞑子在百人以下,应该不会过二十人!”
他对韩仲喝道:“二弟,放炮点烟,挂黄旗!”
很快,靖边墩的号炮一声巨响,接着一束浓烟笔直升向上空,韩朝更用力敲响了擂梆的声音,向墩边人等传递信息。一个传一个,很快的,离靖边墩南向十里的董家庄堡内的烽烟也是传出,接着是茶房墩号炮响起,又传向了更远处的舜乡堡处。
各地凄厉的梆子声响个不停,一时间在外的军民等人都是急忙收敛人畜,拼命逃回最近的城堡烟墩。在靖边墩附近劳作的钟大用,马名,齐天良,还有几个妇人等,也是急忙挑担赶牛的冲回了靖边墩内。
王斗与韩朝兄弟二人从软梯下了墩台,来到围墙处的悬楼时,甲长钟大用等人仍是惊魂未定,不过人人都庆幸自己逃得快。好一会,钟大用才叫道:“墩内人畜都齐了吧,还有谁没回来的?”
半响,墩军马名一声惊叫:“我那婆姨还没回来。”
众人都是急忙清点人数,果然没见到马名妻子石氏的身影。
马名哭丧着脸,语音都有些哽咽:“今晌耕田时,俺那婆娘说是要回董家庄看看孩子,就没与我在一起,她……她……她现在该还是在路上,不会遇到鞑子吧?”
悬楼上人人都是脸色难看,忽然齐天良一声叫:“看,鞑子来了!”
众人急忙看去,果见西北方向有烟尘数股,越来越大,接着一阵阵如野兽般的呼嚎怪叫声传来,烟尘中,几个后金骑兵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在他们的前面四边,还有十几个大明的百姓在惊恐地四散奔跑着。
这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人惊慌哭喊,脸上都带着绝望的神情。那几个后金骑兵似乎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并不忙着下手,只是呼啸着来回奔驰,不住地将这些男女驱赶到靖边墩这边来。
忽然马名一声哭叫:“是二丫,天啦,天啦,她怎么会遇到鞑子的……”
众人看去,果然,百姓前一个逃难的女子不正是马名妻石氏是谁?此时她的髻散落,脚上的鞋子也是不见,哭喊着笔直朝墩这边逃来,凄凉的声音隐隐传来:“当家的,快救救我……”
马名拼命地叫道:“二丫,二丫!”
他对钟大用叫道:“钟头,快开门,让二丫进来,晚了就不及了!”
钟大用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鞑子趁势冲进来怎么办?我们妻口可都在这的。”
马名跪下向钟大用拼命哀求,钟大用只是铁青着脸不说话,余者墩内各人也是沉默。
那几个后金兵冲到近前,绕着靖边墩不住的耀武扬威,大声对墩上指点取笑,一边用鞭子抽打他们周边的百姓,借着马势,他们每一鞭过去都是卷起一片的衣衫血肉,特别是石氏更是被抽打得鲜血淋漓。
墩外百姓一片凄凉绝望的哭喊,特别是石氏的喊叫声更是揪人心中疼,墩内人人脸色难看。
王斗拳头握紧,他平静心神,仔细观察那几个后金骑兵。
外面后金兵一共五人,都是一人双马,其中两人身着钉着铜钉的棉甲,皮盔上一根避雷针高高顶起,手上拿着精铁镰刀。又有两人明盔暗甲,其中一人盔管上有黑缨,背上有二尺方的背旗一杆,手上拿着一杆虎枪。最吸引人的是一个身着银光铁甲的后金骑士,铁盔上长尾红缨,背上斜尖插着一杆色旗,连马身上也罩着棉甲,手上拿着一柄铁制的长柄挑刀。
无一例外的,这五人都是身材矮壮,马术娴熟,特别是那个银甲骑士,马术的精良更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操控马匹,不住对墩上大声取笑,一边用各人不懂的胡语叫着什么,气焰十分嚣张。
韩朝沉静的声音传来:“鞑子兵五个,有马十,两个步甲,一个马甲,领催一个,还有一个白甲,都是硬茬,出战胜算不大。”
听了他的话,墩内各人都是脸色灰白,王斗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在后金的军队中,军中士兵主要分为三个等级,守兵、步甲、马甲。普通的女真男子,从十岁开始,每三年参加一次考试,达标便为守兵,接着是步甲,再后为马甲。马甲上为拨什库,以马甲内的优胜者选任,汉人称其为领催。拨什库上为代子,又称分得拨什库,就是后世满清的骁骑校。分得拨什库上是牛录章京,便是后金一牛录三百兵之。
而后金的马甲兵中,更优秀者又被选为红摆牙喇兵与白摆牙喇兵,便是后世满清护军与前锋营的前身,一个后金牛录也不过数十个红摆牙喇与十几个白摆牙喇兵。
眼前后金兵虽然只有五人,却人人都是精锐,特别是那个白摆牙喇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墩内有战力只有王斗,还有韩朝兄弟三人,余者都是妇人与残弱,确实胜算不大。凭眼下的墩内人等,能闭墩自保己经好了,勉强出战只是死路一条。
马名也知道自己妻子是不可能救回,只是绝望地流泪呜咽。
忽然几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墩内各人忙向外看去,却是那几个后金兵跃马来回砍杀那些百姓,想是这些后金兵戏耍够了,终于要下手了。
马名一下子跳起来,冲墩外大叫:“二丫,快跑,快跑!”
石氏拼命朝墩门这边逃来,忽然她一声惨叫,带出一蓬血雨,重重地扑倒在地,她身后一匹马现出,却是那个后金银甲骑士,那张得意狞笑的脸分外刺眼。
马名大哭,双拳用力打着身前的围墙,一直打到血肉模糊仍不自知。
墩内各人都是凄凉,齐天良默默地拍了一下马名的肩膀,却不知该说什么,只余下一声长叹。
那个后金银甲骑兵拨马怪叫着朝墩门方向冲来,哈嗬嚎叫一声,然后又得意地转马回去,这样来回数次。
韩仲恨恨地道:“哥,鞑子太猖狂了,有没有把握射他一箭?”
韩朝摇了摇头:“这鞑子兵总在六十步外开转,胜算不大!”
王斗一声不吭地张开了手中的大弓,慢慢地将弓弦拉起,静静地看着那个再次策马冲来的白甲骑兵。他这手上的大稍开元弓乃是祖传下来的硬弓,当年先祖王虎曾用这张弓南征北战,弓力达到两石强,弓弦上撘的长箭也是特制过的铁镞重箭。
王斗平静地等待着,大拇指轻轻压在中指上,在大拇指上方,还有一个铜制的扳指。看着王斗的样子,悬楼上各人都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这王……这王斗要干什么?连墩内的夜不收韩朝兄弟二人都没把握射中那个鞑子,他王斗有这把握?
王斗心神古井不波,等那白甲骑兵冲来,近了,更近了,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就是现在!
王斗一声大喝,弓如满月,“嗖!”的一声,那个后金白甲骑兵只来得及避开要害,就被王斗一箭射翻马下。
“好!”
悬楼上各人都是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好,不说钟大用等人,就是韩朝韩仲兄弟也是震惊地看向王斗,这王斗……竟有如此箭术。
那个后金白甲右胸近肩处中箭,这一箭力气好大,直接将他从马上射飞,重重地摔倒地上。那个后金白甲被这一箭一摔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主要还是那种恼羞成怒的感觉,他纵横大明各地,没想到却在这个小小的火路墩下翻了船,看来这南朝也非无人,自己真是大意了。
他倒也悍勇,一咬牙爬了起来,一伸手将箭杆折断,这时余者几个后金兵也看到这边情形,顾不得再砍杀周边的大明百姓,慌忙策马围了上来,将那个后金白甲扶到后面相对安全些的位置。
他们几人用胡语叽叽嘎嘎了一阵,那个背上有背旗的拨什库留下照料兼指挥,余者三人呼啸地策马冲来,绕着墩门射来了几只柳叶重箭,王斗与韩朝韩仲在悬楼上还射,双方你来我往了一阵,那几个后金兵见讨不到便宜,一声呼啸,各人换马,烟尘滚滚,很快便走得没影,只留下地上几具大明百姓的尸体。
这个时候,墩内各人看向王斗的目光更是不一样,杨通摸了摸自己失去门牙的嘴,再看向王斗的神情满是畏惧,韩仲裂开大嘴,冲王斗竖了竖大拇指,韩朝也是对王斗友善地点了点头。
钟大用干笑一声,道:“没想到王兄弟这等身手,今日你勇挫鞑子士气,我会向上官为你请功的!”
王斗默默不语地看着墩外百姓的尸体,地上鲜血处处,特别是远处石氏那遇难的遗身,是那么的刺目。
他看了看远处,各墩各堡上都是毫无动静,看来是没有明军敢出来截杀这股后金寇兵了。
……
在墩外的地上,马名抱着妻子的尸身痛哭,众人都是在旁默默观看,几个妇人不时轻声安慰他。
王斗心头难过,石氏是个好女人,在墩内对自己一向友善,昨日她还好好的,今日便成了一具冷冰的尸体,这个世道,人命贱如草。这个时候,他分外挂怀在辛庄内的谢秀娘与母亲二人,她们在庄内……应该没事吧?
此时在墩旁几个幸存的百姓畏畏缩缩地围了过来,有几人扑到地上几具尸体上痛哭,其中又有一个老汉年在五十多,脸上满是凄苦的神情,他领着几人向钟大用拜谢:“多谢军爷救命之恩,大恩大德,老汉永不敢忘!”
王斗看这几个百姓都是衣衫破烂,脸有菜色,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不过听口音,他们似乎不是保安本地人。
钟大用一下子也听出来了,他挺着自己肥胖的肚子,问老汉道:“听口音,老汉你好象不是本地人,你们是从哪来的?”
老汉垂泪道:“我们是从怀来那边过来的,老家遭了灾,又被鞑子洗劫,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只得到蔚州那边投靠亲朋,没想到今日又遇到鞑子兵,幸好有军爷撘救,否则今日我们都是死在这里了!”
说着他又重重地叩了几个头。
钟大用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他摸着自己稀稀拉拉的胡子,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一双细细的眼睛只是在老汉与几个幸存百姓身上转动,一丝狠毒的光芒更是一闪而过,他旁边的杨通看了看他的脸色,也是在那老汉身上转了转。
感觉到钟大用等人的异样,老汉与几个百姓不安起来。
第八章 谁敢同行?
正在这时,忽然齐天良咦了一声,叫道:“有官兵来了。”
众人都是看去,果然从拒虏墩方向奔来了几个大明官军,看他们的装扮,应该都是墩内的守军。
为是一个拿着小队枪旗的军头,穿着陈旧盔甲,年在四十多岁,看模样是个墩军甲长,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穿着破烂鸳鸯战袄的军士,人人都是神情紧张,东张西望的,怕不小心会从哪里冲出几个后金骑兵一样。
钟大用脸上一喜,忙迎了上去,叫道:“原来是舅哥,真没想到你会来援我。”
那个军官正是拒虏墩的甲长王有金,人长得瘦长,脸色青白,这让他看起去总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他妹妹王氏嫁与钟大用为妻,算是钟大用的大舅子,此时领着几个手下来救援钟大用,倒算是对家人有情有意。
王有金语音阴柔:“你我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他看了一眼墩前惨烈的情形,长长地吐了口气,问道:“鞑子走了?”
钟大用庆幸道:“走了,不过有几个百姓倒霉遭了殃。”
两人说了几句,这时钟大用妻室王氏也来见过王有金,口称哥哥,王有金脸上露出笑容:“三妹你没事就好。”
他问起方才的情形,钟大用说了,听闻王斗一箭射翻了后金一个白甲,墩内三人还能与后金军对射,他倒有些意外,阴柔的目光在王斗与韩朝韩仲三人身上转了转,语气不乏羡慕:“看来妹夫手下有能人哪。”
钟大用强忍心中得意:“他三人倒也悍勇,就是平日急燥了些。”
说到这里,他想起那日王斗对他的无礼,不由脸色又阴沉下去。
这时王有金身后忽然有一人冷哼了一声,接着王斗感觉到一道挑衅的目光向自己射来,王斗冷冷看去,却是王有金身后一个夜不收打扮的人。这人年约在三十岁,满脸的横肉,身形高大,将身上破烂的鸳鸯战袄撑得鼓鼓的,右手松松的握着一把腰刀。
从记忆中,王斗知道这人叫高史银,是拒虏墩两夜不收之一,一向为人暴虐,曾有过杀良冒功的经历,以前王斗曾有受过他的欺负。
听到眼前这个软蛋竟能射翻一个后金白甲,高史银却是丝毫不信,如果说是韩朝兄弟他还相信,不过王斗嘛……高史银心中冷笑了一声,王斗他是了解的,这个软货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却是一个怂货,以前自己将他打得满地找牙,他连还手的胆量都没有,他能一箭射翻一个鞑子白甲军?骗鬼吧。想到这里,他手又有些痒了。
那边拒虏墩各人也是听说过王斗的“名声”的,听钟大用这样说,也是窃窃私语起来,瞧向王斗的目光中满是怀疑。
这时王有金目光转向旁边那几个百姓,低声问道:“这几个流民是怎么回事?”
钟大用轻声说了,他道:“舅哥,借一步说话。”
他悄悄地将王有金拉到一旁,两人轻语了几声,王有金一边听,一边点头,阴沉的目光在那几个百姓身上转动,最后他低笑道:“也好,砍了级五五分帐,正好拿去换些赏银,说不定你我还可以往上提一提呢。”
那老汉与那几个幸存百姓呆呆站在一旁,感受到眼前官军越来越明显的敌意,他们越来越是不安,还是以老汉为,他颤声道:“各位军爷,我们还要往蔚州投靠亲朋,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小的们就告退了。”
这时王有金一个眼色,高史银与拒虏墩几个明军走了出来,他们人人抽出腰刀,脸上都是现出贪婪与残忍的笑意,高史银更是狞笑地走向一个看起来年青些的男子:“这位大兄弟,借你的脑袋用用!”
那些百姓一下子惊叫痛哭出来,他们恐惧地缩成一团,没想到刚逃出后金军的屠杀,又要遭到官兵们的毒手,老汉更是流泪大喊:“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看到这个场面,靖边墩诸人脸上都是现出不忍之意,人人别过脸去,韩仲张大嘴要说什么,韩朝一把拉住了他。
王斗全身冷,他早知道明末军纪败坏,杀良冒功是常有,曾有一个明军因会把女子的尸体修饰成男子模样,因此在军中大受尊敬,他每观史书都是愤慨不己,没想到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公然生在自己面前。
高史银正要揪住那年青男子的髻,这时旁边一个不屑的声音响起:“有本事杀百姓,却没本事杀鞑子,算什么东西?”
高史银暴喝一声:“是谁在说话?”
猛地转过身来,却见王斗冷冷地瞧着他。
高史银狞笑地走过来,喝道:“贱胚,可是你在说话?”
他一把将腰刀掷于地上,劈面一拳向王斗脸上打来,他要托大,不用刀而用拳,好方便自己教训眼前这个王大傻子。不料他的拳头还没有打到王斗的脸,眼前一个斗大的拳头己是到了他的眼前,高史银大吃一惊,急忙回挡后退。
他这一退,王斗己是紧逼上来。啪啪声响,眨眼间两人己是以命相搏。高史银失了先机,只得不断后退,勉强以手臂护住脸面。王斗步步紧逼,毫不留情,他双拳猛烈,大开大阔,每一拳都是重若千钧,打得高史银苦不堪言,心下后悔异常,不该小瞧了这个软蛋。
眼前的情形看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如此凶险的搏命之战,他们哪有见过?那些拒虏墩的明军早己住手,只是呆呆地看着场中的情形,各人心下都是升起寒意,这个王……王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彪悍了?
忽然一声闷哼,高史银被王斗重重一拳打在胸口,他感到嘴角涌起一股咸味,使劲忍住,才没使这口鲜血喷出来,不过此时他己是双腿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
场面非常安静,王斗冷冷的目光扫视过去,竟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连钟大用怒喝的话都是缩回了肚内。看到韩朝时,他脸上也是现出一丝惭愧的神情,低头看向了自己鞋面。
王斗对老汉道:“老丈,你们走吧,路上小心些。”
老汉跪在地上重重叩头,语音哽咽:“多谢军爷,您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他们几个人相互搀扶,慢慢而去,越走越远,最后只余下几丝若隐若现的哭泣声传来。
没人敢阻拦百姓们的离去,拒虏墩那些墩军都是尴尬地站在那里,直到这群百姓的身影消失不见,王有金才咳嗽了一声,他神情阴沉,对钟大用道:“大用,你手下勇则勇,就是太不听使唤啊,你这个甲长,嘿嘿……”
钟大用见到手的级没了,心下本己极为愤怒,再听到王有金的话,他的脸色越变,终于怒声喝道:“王斗,你好大胆,几次忤我之事,难道以为我不敢处罚你?要知道,我才是一墩之长。”
王斗淡淡道:“钟头,您不就怪我阻挡你杀良冒功?要级,我去砍些鞑子来的就是。”
钟大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还没说话,拒虏墩那边己是一人抢着道:“你是说你要去砍那几个鞑子的级?哼,真是好大的口气!”
王斗知道这人叫谭进荣,也是拒虏墩夜不收之一,向与高史银交好,今日高史银失了脸面,他自然内心不舒服,此时抓住王斗的话,便是出言讽刺。
王斗淡淡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要去杀鞑子的,有哪个有卵子的与我一起去的?”
一直抚着妻子尸身沉默不语的马名缓缓站起来,道:“王哥儿,我与你一起去,二丫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要杀鞑子,为她报仇。”
王斗赞道:“好,总算有一个有卵子的了,还有谁敢同去的?”
韩仲猛地跳了起来,囔道:“我也去,***,杀百姓算什么,能杀鞑子才是本事,王哥,我挺你。”
王斗大声道:“好,又多了一条好汉,还有谁?”
韩朝平静地道:“我也去,跟随王哥儿杀贼,唯马是瞻。”
王斗心下更喜,有了韩朝韩仲兄弟,自己斩杀那几个后金军更有把握了。
齐天良一咬牙:“我也去!”
她妻子陶氏有些担心,在旁扯了扯他,齐天良豪气干云地道:“娘的,死了算球,活得窝囊,不如拼了!”
王斗大声道:“好,都是一墩的好兄弟,大家同心协力,一齐杀贼立功。”
眼前的情形急转直下,钟大用与王有金都是看得目瞪口呆,特别是钟大用,没想到墩内的军士都站到王斗那边去了,他心头一阵怒气,不过随后他心念电转,这样也好,如王斗他们真能斩立功,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功劳,如果他们不成功,死在外面算了,省得那个王大傻子在墩内也是个祸害。
他与王有金互视一眼,果然是亲戚,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王有金微微点头,钟大用咳嗽一声,尖声道:“好,军心可用,为国杀贼,乃是我大明将士的本份,如有立功,我定然向上官为你们请功立赏。当然了,本甲长守墩有责,只能在墩内静候你们的捷报归来了。”
剩下的杨通忙道:“整个墩内只余钟头一人,未免太过于单薄了,眼下鞑子情形仍是不明,我便留在墩内与钟头一起守卫好了。”
此言一出,靖边墩内各人不屑的目光都是瞧向他,他的妻子刘氏也是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杨通勉强笑着,将头转了开去,不敢接触众人的眼神。
王斗瞧也不瞧杨通一眼,只是淡淡地看着那边的高史银,这家伙被自己打趴后,仍是对自己一副横眉怒目,凶光四射的样子,不过这家伙身手还不错,有用得着的地方。
他斜眼相睨,淡淡道:“高史银,有没有胆量与我一起去搏军功换赏银?”
高史银恨恨地看了王斗一眼,只是铁青着脸不说话。
王斗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是不敢去了,没卵子的废物,除了在妇孺面前耍威风外,你还有什么本事?”
高史银怒目瞪着王斗,脸上的横肉抖动,他厉声大喝:“王大傻子,你敢在众人面前辱我?”
王斗冷哼了一声,再懒得看他一眼,他这样子,更是让高史银怒气狂,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生撕了王斗。
韩仲高声叫道:“高蛮子,一同去吧,杀了鞑子换赏银,看你的样子,怕也多日没开荤了吧,有了银钱吃香喝辣的,这不是好?”
迟疑了一阵,他又嘟嚷道:“娘的,这家伙不会真没卵子了吧,难道真象王哥儿说的这厮只敢杀百姓,不敢杀鞑子?”
此时高史银己是心动,他穷得久了,确实是怕了,而且眼下的军功赏银确是不少。此次后金军入寇,为了鼓舞明军士气,大明立下斩一级赏银三十两的赏格,所获马牛货物也尽给本人,虽然还不如明初明中斩一级赏银五十两的赏格重,但己恢复到嘉靖年间的规模,足以让许多亡命之徒心动了。
再被王斗、韩仲一激,他大喝道:“谁怕了?要杀鞑子,谁又怕过谁?”
王斗点了点头,道:“好,总算是条汉子。”
第九章 杀奴!
当下众人回到靖边墩内商议事务,此时拒虏墩的夜不收谭进荣也愿意与众人搏命,一起去袭击后金兵换取军功赏银,这样愿意出击的人数便有七人。
在韩仲的大声提议下,众人都是公推王斗为领,高史银也默认了。
经过这些事情后,王斗的身手都是让众人佩服,就连韩朝也是一样,韩朝自认为自己身手与高史银不相上下,现在连高史银都不是王斗对手,想必自己也是一样。
特别是这几日王斗表现出的冷静与心机,更是给众人以极大信心,似乎跟随他事情就一定会成功一样。
既然大家都豁出去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大战杀敌前自然要好好吃一顿,对于这事钟大用与王有金也很是热心,二人也是下了大本钱,专门从董家庄与辛庄内搞来一些肉食,让众好汉吃饱喝足。
当日傍晚,韩朝韩仲与高史银、谭进荣四人先期去哨探一番,以便查明这股后金军的落脚之地。他们本是夜不收,大明专业的侦察兵,向来工作就是深入敌境侦察敌方动静,侦察之事对他们是轻车熟路了。
在大明,夜不收向是各营各堡的精锐,由于危险,能选入夜不收的都是明军中极为优秀的人物,大明对他们的待遇也很是优厚,就算他们死伤,子孙都有优赏,每年终,都司官还要在镇城给他们设壇致祭。
不过到了崇祯现在,这种优厚的待遇己经成为过去,与普通边军一样,各营各堡的夜不收都是一样的饥寒交迫。这也是韩朝韩仲等人愿意出来搏命的原因,与其饿死,不如战死算了。
第二日一早,韩朝等人回来,他们己查明了这股后金军的落脚之地,却是在离这里不远张庄村附近的一个树林旁边,也是这股后金军太过嚣张,毫不掩盖自己的行踪,让韩朝他们轻易地查明了他们的落脚之地。
韩朝他们回来时,竟又带回来了两个夜不收,便是大康墩的张如春、齐炳二人,二人与韩朝交好,又穷得久了,在韩朝的劝说下,二人欣然同意加入众人,一起出战搏军功换赏银。
见又有人加入,众人都是士气大振,此时出战的人数己达到九人,其中更有六个夜不收,胜算己是极大。不过张如春、齐炳二人见领头的人物竟是王斗,不由深深不满,王斗以前憨傻软弱的名声可是在董家庄这一带出名远扬,张如春、齐炳二人自然知道。
见二人不服,王斗主动出来,迎接二人的挑战,从拳脚到刀枪到弓箭,最后二人联合上来都不是王斗的对手,这让二人惊异非常,这个王大傻子,王大软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二人惊疑归惊疑,不过军中强者为尊,事实面前,二人默认了王斗的领导地位,虽然心中的惊疑排之不去。
白日时,众人又是休息,好吃好喝,养精蓄锐,王斗还抽空到辛庄一看,见母亲与谢秀娘都是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夜晚,九人全副武装,拜别了靖边墩内忧虑的各人,静静的没入夜空当中。
夜袭,这是王斗的提议,确实,如果白日在野外,这九人都不是这股后金军的对手,唯一的选择便是夜战。在古时,夜战稀少,除了很多军士营养不良,犯有夜盲症外,最重要的是夜战的组织难度极高。古时的通讯联络手段落后,也没有完备的地图可供参考,连夜间行军都很难控制队伍的行进方向,更不用说进行战斗了。
不过王斗面前只是小股的精锐部队,大部分人又是惯于夜间活动的夜不收,这夜战自然没有问题。
王斗与韩朝走在最前面,一直往目标而去,王斗身上背着弓箭,腰上挎着腰刀,手上紧握着自己的长枪,虽大战将要来临,心下却是出奇的平静,或许自己真是适合活在乱世,这种刀头舔血的生涯不但不让他害怕,反让他兴奋莫名。
大明农历八月下的夜晚己是颇有寒意,不过人人都是心中热血沸腾,没有一个人觉得冷。
一行人一直摸到张庄边的那个树林旁,隐隐的,几个后金军大声呼嚎欢叫声己是传来,间中夹着一些女子的哭泣哀求声。众人知道后金军己在眼前,人人都是不敢大意,他们轻手轻脚地从树林这边钻了过去。这时韩朝等人身为大明侦察兵的优势便显露出来,行止间,却是丝毫声音也没有,这是连王斗都办不到的。
众人小心翼翼地来到树林旁边,举目看去,却见那边小溪空地上点着几个火堆,火堆的旁边,是一顶顶的帐篷,一些后金兵正围坐在火堆旁大声谈笑着。
或许是晚上歇息,这些后金军都没有披甲,露出各人青的头皮与脑后小撮细长的金钱鼠尾辫,武器也是松松垮垮地放在一旁。他们每人都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大明女子,一边谈笑一边做着各种不堪入目的举动,那些女子不敢反抗,只是低声哭泣,神情间苦楚凄凉。
而在一个火堆的旁边,还倒着几具大明女子的尸体,个个全身**,身形扭曲,显然是临死前遭受了极大的苦难,在一顶帐篷的旁边,还低头围坐着一堆衣衫破烂的女子,个个缩成一团,神情中极为恐惧,不时低低的哭泣声传来。
看到眼前的情形,王斗等人都是愤怒异常,这些天杀的鞑子,做出这些不是人干的事情。
王斗身后的马名更是全身抖,显是难以克制自己,王斗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平静,不过马名的眼睛还是通红,显是眼前的情形让他想起了自己死难的妻子。
王斗低声道:“现在还不到时候,等鞑子休息了我们再动手。”
他细细数着那些后金兵的人数,现前后竟有十个人,他不由大吃一惊,没想到鞑子兵的人数竟多了一半,与先前的猜测不合。韩朝等人也是现了这个情形,也是人人吃惊,不过此时骑虎难下,前面便是有刀山火海也得干了。
这时忽然一个女子的惨叫声传来,众人看去,却是一个女子不愿被怀中的鞑子淫辱,有了个反抗的动作,那个后金兵怒火上来,便起身用刀柄狠狠抽打她的头颅脸面,一边用胡语喝骂着什么。那个女子满头满脸的血,她使力挣扎,只是用力痛哭,旁边几个后金军看得大笑不己,指指点点为乐。
王斗一股血气涌了上来,又强自压抑下去,他拼命对自己道:“冷静,冷静,现在还不到时候!”
忽然身后的马名一下子站起来大叫:“天杀的鞑子!”
如捅破了马蜂窝一般,火堆旁的后金兵纷纷跳了起来,他们推开怀中的女子,厉声用胡语喝问什么,那个抽打女子的后金兵也是一怔向这边看来。
“嗖!”的一声,弓弦的紧绷声响起,一支重矢划破了黑暗,强劲地射入那个后金兵的咽喉,将他射飞出去,直接钉死在地上。
“杀啊!”
暗袭失败,只有明战了,王斗嘶声大喊着,挺着自己的长枪,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
“杀……”
韩朝韩仲也是涨红着脸,声嘶力竭地叫着,挥舞兵器紧随王斗冲出。
余者各人纷纷冲出,一时间与那些后金兵冲撞在一起。
王斗先迎上的是一个拎着半月长柄斧的后金马甲,事突然,那个马甲的长柄斧还没来得及挥舞开来。
王斗大喝一声:“杀!”
手中的长枪一下子刺入他的心口,那个后金马甲惊天大吼着,用力想将手中的斧头劈下,王斗又是狠狠刺入,一把将他挑飞,狠狠地摔入旁边一个火堆内,那个马甲全身着火,惨叫声更是惊天动地传来。
又有一个挥舞虎牙刀的后金步甲向王斗后面劈来。
王斗一声暴喝:“杀!”
如身后长着双目般,脚步一个回旋,枪如游龙,己是一下子刺入了那个后金步甲的咽喉内。
王斗抽枪,鲜血飙射而出,那个后金步甲临死时仍是圆睁双目,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王斗枪法来自祖传,而先祖枪法又是传自戚家军内,那戚家军练枪,向要在二十步外擂鼓瞬间刺中对手目、喉、心、腰、足五孔才算合格,岂是非同小可?这后金步甲死得不冤!
此时双方混战成一团,兵器交击与惨叫声不时传来,战局血腥而残酷。
那些被掳来的女子们都是胆战心惊地缩在一旁,人人不敢出声,不过见眼前的明军突然袭击出手,很多人眼中都是燃起希望,只盼这些勇敢的明军们能杀尽眼前鞑子,救她们于水火。
王斗观看战局,连射死那个,此时后金兵己是被他杀了三个,余下七人,正与韩朝等人缠斗着。韩朝使的是一杆钩镰枪,而韩仲使的是一根大棒,那高史银则是使一根钗钯,三人都是与眼前一个后金军搏战。
只是这会儿间,三人身上己都是挂了彩,韩朝肩背上被劈了一斧,韩仲大腿上中了一枪,高史银身上也是被劈了几刀。不过他们红着眼,只是咬牙搏杀。面前的对手更是不堪,眼见军功就要到手,三人身上都是多了无尽力气似的,只是呼喝咆哮。
场面最吸引人的是一个挥舞铁制长柄挑刀的大汉,他凶猛异常,手上沉重的挑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谭进荣与张如春己是接连被他劈死,他仍是高呼酣战。
王斗见这人竟是那日在靖边墩下被自己射伤的后金白甲,他虽是肩胸处受伤,竟还是如此悍勇。他接连杀死谭进荣与张如春后,一刀将马名的左臂劈断,毫不停留,又是挥刀向齐天良直劈而来,齐天良尖叫起来,王斗手中的长枪猛挥而出。
那后金白甲惊天吼叫起来,王斗的长枪从他后胸透体而出,那后金白甲呆呆地看着自己胸口,手中的精铁挑刀仍是要往齐天良身上劈下。王斗己是来不及拔出身上武器,他一跃而起,一膝重击在他的头上,那后金白甲头骨破裂,踉跄后退,王斗沉重的拳头几下重击,可以清楚地听到他胸骨碎裂的声音。
猛地马名直扑过来,将那后金白甲扑倒在地,他左臂断处鲜血不断流出,不过身子仍是拼命缠在这白甲的身上,那后金白甲竟还没有死,仍是拼命挣扎。马名右手现出一把解刀,一下子捅入那后金白甲的心口,一刀接一刀,直到他一动不动。
马名放声大笑:“哈哈,我杀死他了,哈哈,二丫,二丫,你看到了吗?你家男人给你报仇了,给你报仇了……”
慢慢的马名的声音小了下来,最后趴在那后金白甲身子一动也不动,己是气绝,不过死去时脸上仍是带着喜悦的笑容。
眨眼间后金军己是伤亡大半,特别是那个最强最悍勇的白甲军死了,给这些后金军的打击极大。还有王斗如此凶悍,一人连杀数人,让余下的后金军心中都是涌起寒意,一个与韩朝缠斗的后金军一愣神间,己是被韩朝偷空一枪刺中胸口,钩镰枪深深地刺入他的体内,这后金军大声惨叫起来。
这后金军的惨叫声影响极大,接连间,与韩仲、高史银搏斗的后金军也是被连续杀死,最后只余下那个使用虎枪的后金拨什库与两个步甲。
与其中一个步甲缠斗的正是拒虏墩夜不收齐炳,他刚苦苦搏杀了眼前的对手,还来不及欢呼,就被那个拨什库一枪从后背刺入,将他挑飞在地,气绝身亡。
猛地这拨什库看到王斗正转看着他,眼神极为疯狂。
那拨什库喊叫着挺枪向王斗冲去,王斗猛地拔出自己的腰刀,一冲而来,如霹雳一声响:“杀奴!”
当头一刀向那拨什库劈下,那拨什库下意识地举枪格挡,王斗一刀而下,直接将他的枪杆劈断,刀势不减,沿着他的头部一直往下劈,最后将这个拨什库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最后只余下一个后金步甲,十人只剩下他最后一人,又见王斗如此威势,他似乎是吓呆了。
王斗从那后金白甲尸身上拔出自己长枪,大步向那个步甲走去。
见王斗如凶神般走来,手中长枪犹自滴着鲜血,周边几个明军也是满怀杀意地围上来,那个后金步甲眼中现出恐惧,他猛然跪在地上哇哇大叫,似乎在用鞑语求饶。
王斗走到他面前,那个后金步甲更是大叫不己,他看着王斗,眼中满是恐惧与求饶之意。
王斗长枪对准他的心口猛地扎下,那个后金步甲惊天惨叫着,双手紧紧抓住深入体内的枪杆,王斗又是用力一捅,那个后金步甲更是痛得全身扭曲,最后他终于失去全部力气,双手瘫软放下,只是身子时不时抽搐一下。
血战终于结束,王斗突然象失去全身所有力气似的,一下子瘫坐在地……
第十章 分银
王斗畅快地躺在地上,毫不介意那冰冷的地面,经此一战,他只觉心中快美难言,往日盘旋心底的那种闷气全然不见了。而经过这次战斗,他也对自己的身手武力充满了极大的信心。
韩朝等人也比王斗好不到哪去,他们都是全身虚脱的或躺或坐在地上,只是呼呼喘气,同时龇牙咧嘴地呼痛,不比王斗,余者四人都是人人带伤,先前还不觉得,此时战情结束,各人才感觉到身上的痛楚。
五人相互而视,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最后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搏命一击,看似不可能,最后竟成功了。
好半天,王斗一屁股爬起来,韩朝等人也是爬了起来,众人包扎好伤口后,人人都是精神振奋,鞑子兵杀光了,是到了盘点收获的时候了。
先清点下人数,己方出战九人,阵亡四人,计是靖边墩的马名,拒虏墩的谭进荣,大康墩的张如春、齐炳几人,余下五人中,也是人人带伤。
悲痛是免不了的,生命如此脆弱无常,昨日还是熟悉的人,今日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怎么能不让人唏嘘感慨?
不过各人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庆辛,还有成功夺取军功的喜悦。同时几人看向王斗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敬佩,如此悍勇,一人就独自杀了五个后金兵,要不是他,今日战局还不知怎么样呢,如此身手,由不得众人不佩服。
而这时那些被掳的女子也个个都是哆哆嗦嗦的出来,见鞑子兵都死光了,众女都是大哭,终于逃过劫难了,她们人人跪倒在王斗几人面前叩头,连称:“多谢军爷救命之恩。”
此时五人己是以王斗为,大家都是看他怎么办。
王斗温言道:“你们都起来吧,眼下鞑子全都死了,你们没事了。”
眼前女子约有二十几人,问了一下,大部分是保安州当地人,有几个则是被后金军从外地掳来,王斗想了一下,吩咐齐天良暂时照料她们,自己则与韩朝几人四下察看缴获的情况。
略一观看,有后金军留下的帐篷,各种盔甲兵器,还有诸多的马匹等物质,件件都是让众人喜逐颜开,忽然韩仲大叫道:“啊,银子,是银子啊,哈哈哈,这么多的银子。”
王斗飞奔过去观看,果然见一个帐篷中有几个大箱子,几箱中满满装的都是金银铜钱,估计不会少于一千两银子,此外还有几个箱中装满了布匹丝绸等细软。
看着这些财帛,王斗放声大笑,自己为了改变家人命运出来搏命,终于成功了!不说未来的军功级赏赐,就是眼前的这些银子,也注定今后自己与家人可以过上好日子!
与王斗一样,韩朝也是哈哈大笑,韩仲更是手舞足蹈的连叫:“了了,哈哈,真是了!”
高史银脸上的横肉不断抖动着,手颤抖着去抚摸箱中的银子,眼里己是噙着泪。齐天良听到顾不得安慰那些女子,也是急冲过来,猛然看到这么多银子,他也是呆住了,傻傻的笑了出来。
还是王斗先回醒过来,他看了看天色,己是隐隐有些亮,他微笑道:“好,银子的事等会再谈,我们先把缴获收整好!”
最后清点物质,计有铁甲、绵甲、皮甲等盔甲十数领,有长柄挑刀,精铁镰刀,虎枪,顺刀等大小兵器三十余把。这些盔甲兵器都是上好的精铁制成。此外还有上好的战马二十三匹,帐篷七顶,各色背旗几杆,还有一些鞑子抢来的粮食与鸡羊等。
对于这些马匹盔甲,众人都是爱不释手,见惯了明军中破破烂烂的兵器盔甲,各人哪见过这么精良的武器?
各人商议了几句,王斗先挑了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与一领上好的铁甲。就是那后金白甲的坐骑与银白铁甲,可以看出这副铁甲制作非常精良,虽然靠肩处被王斗射了一个洞,不过并没什么,到时换一片甲叶就是了。
韩朝、韩仲也挑了一身的皮甲与一匹战马,高史银与齐天良同样选好了马匹盔甲,余者钉着铜钉的棉甲等先仔细放在一旁。还有兵器,这事倒可以缓一缓,用惯了手中的武器,冒然换一把兵器,倒不见得好。
最后是五人商量级与金银分配的事情。
级是王斗算五级,韩朝、韩仲、高史银三人各算一级,大家都没话说,毕竟实际战况就是这样。出乎意料的是,王斗提议齐天良也分到一具级,这让齐天良非常高兴,看向王斗的眼神中满是感激。
余下的一具级便是算给阵亡四人的,级就这样分配。
王斗笑道:“级上,我让出来两级,给韩朝兄弟、韩仲兄弟各加一级好了。”
这让韩朝兄弟二人都是非常感动,只有高史银听得暗暗嫉妒。
最后是银子的分配,共清点有银钱一千三百四十六两多银子。
王斗提议给死难的马名等四人家中各送一百两银子,虽说军功报上去后,他们各家会有一些伤亡抚恤,不过肯定不多。有了这些银子后,他们家人以后日子会好过些。
各人都是同意,特别是韩朝,他邀请大康墩的张如春、齐炳二人来搏战,没想到二人却死了,给他们家人送去银子,会让他心下安慰些。高史银与谭进荣要好,给他家送银子,他当然也不会反对。
余下九百四十六两银子,该怎么分?各人都是眼睛闪闪亮。
韩仲一拍大腿道:“此次王大哥出力最大,不是他,大伙生死都不知道。他应该占最大份,这样吧,王大哥分四百两,我与哥,还有高蛮子各分一百五十两,余下的百两银子便给齐天良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韩朝点头,齐天良也是同意,今日他能分到级,又能分到近百两银子,他己经是心满意足了。
高史银有些不悦,怒目道:“凭什么王大傻子分到四百两,我才一百五十两?我也是出死力的!”
韩仲叫道:“高蛮子,为人不可太贪心,今日要不是王大哥,这搏命撕杀哪有这么顺利?大家都能分到一百多两银子,你就知足了吧!”
王斗不语,只是冷眼旁观,高史银见靖边墩三人都是力挺王斗,只得冷哼一声同意了。
当下各人便一一分银,这些银子都是后金军从大明各地掠获所得,除了散碎银子及铜钱外,很多还是大锭的民银及官银,上面均有铭文戳记,到时要花费出去,还要做一番手脚才是。
分完银子,人人高兴,高史银更是扯了一块布,小心仔细的将百多两沉重的银子包好缠在自己腰间,外面用外衣掩盖好,心中早己盘算如何用这些银子吃香喝辣了。
韩仲走了出来,拿起一把后金短斧,将那十个后金兵尸体上的级全部砍下来,各人挂在自己马匹上。那些后金兵尸体上的衣裳也是扒个干净,这些布料还是有用处的,不要浪费。至于那些后金兵没头光光的尸身就这样扔在地上,相信野狗很快会将他们的血肉啃干净。死无葬身之地,就是他们的报应。
等处理完这些事情,天己是大亮。
王斗几人在树林旁一个山丘上挖了一个大坑,收拾好河边几具死难女子的尸体,为她们盖好衣裳放入坑中,为她们堆了一个高高的坟。然后五个大明军士还有二十几个被掳女子一起向坟前祭拜。
听着身后众女低低的哭泣声,王斗沉默了良久,他问起这些女子们的打算。那些保安州当地的女子都想回家,眼下己是白日,鞑子兵又死了,想必路上安全,她们归家心切,便想回去。
王斗想了想,打开自己的包裹,给这些女子每人送了三、五两细碎银子或是铜钱,又给她们每人送了一匹布与一小袋的粮食,让她们回去。
这些女子都被后金军掳获,看到辛庄许月娥的例子,就算她们获救回去,王斗也可以想象她们将来的命运,有了这些银子粮食等,或许她们将来的日子会好过些。
这些女子都是千恩万谢的回去了,临行时王斗给她们补充了一句:“如果将来你们的日子不好过,就来投奔我们好了,我们都是靖边墩的墩军。”
看王斗的举动,韩朝兄弟与齐天良都没说什么,只有高史银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心想这姓王的倒大方。
众女三五成群的走了,最后余下还有约七,八个女子,都是外地被掳来的,只能将来再想办法了。
最后王斗伸了个懒腰,高声叫道:“走,我们回家去!”
韩仲等人都是欢呼嚎叫,连那几个女子脸上也是露出笑容。
将战利品载在马上,迎着朝阳,众人策马高歌而去。
第十一章 管队官张贵
当王斗等人回到靖边墩时,整个墩内都轰动了。
钟大用,王有金,杨通,和靖边墩几个妇人,还有拒虏墩几个墩军们都是涌了出来,第一眼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大群的健马,此外便是王斗几人趾高气扬的各骑在一匹骏马上。
他们马上都挂着鞑子血仍未干的级,手上还牵着几匹马的缰绳,在这些马的马背上,还坐着一些形容憔悴,被营救回来的大明女子。余者空余的马匹上,则是堆放着大量缴获的物质。
一片喧闹声,各人纷纷涌了过来,对眼前的马匹物质指指点点,惊叹与询问声不时响起。这么多缴获的战马,这么多物质,还有那些级,真是非常让人吃惊,难道鞑子们都被王斗杀光了?
钟大用与王有金并肩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二人哪还有不明白的?惊喜之下,二人相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来,此次大捷是肯定的了,不说级,就是眼前缴获的这些战马,二人这次升官财就是免不了的了。
钟大用大步地迎了上去,高声叫道:“欢迎壮士们得胜归来,欢迎壮士们得胜归来啊,王兄弟你们真是好样的,哈哈哈哈哈!”
王斗与韩朝等人跳下马,王斗心想:“自己这个身体虽然会骑马,不过骑术却不怎么样,看来以后得好好练练。”看看韩朝兄弟,二人倒是骑术不错,不过高史银与齐天良二人却是连自己都不如,只是勉强骑在马上。
王斗大步走上前去,向钟大用抱了抱拳,大声道:“王斗等不辱使命,侥幸归来,计斩鞑子级十具,缴获战马二十三匹,夺回被掳妇人二十余口,余者物质无算,现归来向钟头复命。”
钟大用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连声音都变了:“斩,斩十级,你们,你们……嘶……好,真乃勇士,真乃勇士啊。”
围在旁边的各人听到王斗的话,都是集体地抽了一口冷气,王斗等人出战他们是知道,总共也不过才出动九个人,眼下却斩了后金军十个级,平均一人斩获一级多,什么时候明军有如此战斗力了?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不说王斗等人马匹前挂的后金军级,就是眼前缴获的这些战马物质,便足以证明他们所说的事实了。
韩仲更是高声叫道:“此战王大哥出力最大,他一人就杀了五个鞑子!”
又是一片惊呼声,各人目光中瞧向王斗都满是敬畏,此时王斗这个王大傻子的形象在他们心中早己不存在了,转而起来的,是深不可测的感觉。
钟大用也是咳嗽了一声,震惊地看向王斗,心下对王斗又爱又恨,如此勇士,是每个上官都梦寐以求的,可惜这个王斗太过桀骜不驯了,难以掌控啊。
他想起一事:“王兄弟出战,你们可有伤亡?”
王斗黯然道:“墩内的马名兄弟战死,还有拒虏墩的谭进荣兄弟,大康墩的张如春、齐炳兄弟同样战死,余者人人带伤!”
钟大用也看到了,除了王斗,眼前都是人人人带伤的样子,后面几匹马上还驮着马名等人的尸体,不过此战以九敌十,己方阵亡四人,杀死对方十人,己经是非常难得的战绩了。放眼大明各地,似乎也没听到过这样的战绩。
钟大用严肃地道:“王兄弟你等立下如此大功,我当向上官请赏,捷报飞传。死难的兄弟,我也会向上官为他们请下抚恤,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王斗抱拳施了个大礼:“多谢钟头了!”
接下来钟大用兴致勃勃去观看缴获物质,慰问那些被营救回来的女人,承诺一定会处理好她们的今后之事。
韩仲则是绘声绘色地向各人描绘起此战的经历,听得众人一片片的惊呼声。各人一边听,一边看着眼前那些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后金军级,都是兴奋地议论个不停。
看着王斗等人意气风的样子,后面的杨通脸上满是懊恼的神情,早知道就跟他们一起出战了,唉,后悔莫及啊。
在齐天良旁边,他的妻子陶氏是笑得合不拢嘴,齐天良也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轻声说了句什么,陶氏惊呼一声,忙又捂上了嘴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最后夫妻二人相视一笑,都是了然于心。
至于那拒虏墩的几个墩军则满是羡慕地围在高史银的身旁,如众星捧月一般,高史银也是满脸傲然的样子,在他面前,拒虏墩甲长王有金也是不时的嘘寒问暖。此战高史银有参与,本人更是斩获了后金军级一具,缴获无算,这功劳算起来自然免不了他甲长王有金的一份,高史银一向是他心腹,眼下又立下如此大功,自然是让王有金欢喜不己。
众人喧扰了一阵,钟大用吩咐将缴获物质先搬进墩内再说,还有那些鞑子抢来的粮食与鸡羊等,今晚便可以好好的大吃一顿了,王有金在旁对钟大用道:“此战大捷,应该派人赶快向管队大人报捷才是。”
钟大用道:“那是,那是,不需舅哥提醒,我也省得。”
众人正要进墩,这时几个墩军纷纷叫道:“有官兵来了!”
果然见南向烟尘滚滚,十几骑大明骑兵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看旗号,却是董家庄管队官张贵麾下的兵马。
钟大用与王有金相视而笑:“说曹操,曹操到,正要派人向张大人报捷,他便来了!”
很快,那队大明骑兵便到了靖边墩诸人的眼前,约有十二,三骑的样子,为是个短须戟张,豹眼圆睁的中年军官,年约在三十七八左右,身上披着青衣铁甲,头上顶着一顶八瓣帽儿铁尖盔,身上系着大红披风,很是威猛的样子。
这人正是董家庄的管队官张贵,他是百户官衔,以百户充任董家庄管队官,董家庄周边的大康墩、拒虏墩、靖边墩、茶房墩四墩都是归他管辖。策马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家丁队头张堂功,年在三十五六,平时管着张贵的家丁十人。
见上司降临,钟大用与王有金忙迎了上去,正要跪揖参拜,张贵己是跳下马来,他挥了挥手,大声叫道:“大用,听我庄内夜不收说,昨晚你们墩内出战鞑子大捷?”
王斗心想:“消息传得好快!”
不等钟大用说话,张贵的眼睛己是看向眼前的大堆缴获,他眼睛瞬间睁到最大,眼前这些战马盔甲,帐篷兵器,还有马前挂的后金鞑子级等,这大捷哪还有错?他连声惊叹:“果然,果然……太好了,太好了……”
他大步走上前去,颤抖地抚摸着那些缴获,仔细地看个不停,一边嘴里还不住的啧啧称奇着。不说他,就是他身后的那些董家庄骑兵们,也是个个羡慕火热地看着眼前的这些马匹兵器,个个议论个不停,比起自己破烂的衣甲,身下骑的瘦弱战马,这些缴获的鞑子马匹兵器盔甲真是太好了。
看了良久,张贵裂开嘴大笑起来,形容间己是喜不自胜。依大明的军功制,军官领军数百者,部下斩获达贼十名颗,便可以荣升一级。不说这些斩的级,光是这些缴获的马匹物质等,这升官己经是肯定的了。
张贵哈哈笑着,他转过身来,高声对钟大用道:“大用,这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钟大用与王有金二人都是紧跟在他的身后,时刻关注着他的神色,此时听到张贵询问,钟大用忙上前将昨日的事说了,王斗等人虎视眈眈在前,他自然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时间,在他的嘴下,昨晚的战局与王斗等人的功劳一一说出,当然了,这其中也不泛他钟甲长与舅哥王甲长出战前运筹帷幄的功劳。
张贵不由听得动容,连他身后家丁队头张堂功与众董家庄官兵也是露出震惊非常的神情。
九人夜袭鞑子兵十人,己方仅阵亡四人,便全部斩杀对方十人,还缴获了一大堆的马匹物质等,这其中还有鞑子的白甲兵,拨什库等极为悍勇的鞑子军士。特别是靖边墩内其中一个墩军,还斩获了对方高达五人的级。如果不是眼前大堆的缴获级在前,张贵等人一定是以为钟大用在说瞎话了。
张贵叫道:“昨晚是哪几个好汉出战?给老子站出来看看!”
王斗,韩朝韩仲等人昂然站了出来,张贵等人一一看来,果然这几人个个都是好汉,从这些人身上,可以看出昨晚战事的惨烈,可说是人人身上带伤,特别是韩仲,大腿上被捅了一枪,此时走路还是一拐一拐的,时不时仍有鲜血从他腿上渗出来。
仔细看着这几人,张贵口中连道:“不错,不错!”
他又叫道:“哪一位是王斗,站出来给老子看看!”
王斗昂出列,仔细看着王斗,张贵问道:“你就是王斗,昨晚斩杀五个鞑子兵那个?”
王斗抱拳大声道:“小的就是,为国杀贼,生死早己置之度外!”
看着王斗,张贵脸上满是欣赏的神情,如此高大强壮,如此悍勇的军士,可是每个上官都渴望获得的,一边打量王斗,一边张贵脑中己有着将王斗拉拢自己麾下的念头。
余者董家庄各人看向王斗的目光中也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一人就斩杀了五个鞑子兵?难道他是天兵下凡,不然怎么办到的。
而在董家庄一些人中,他们也是知道王斗以前的事情的,知道他是出名的王大软蛋,身手好是好,却是胆小如鼠,就他斩杀了五个鞑子兵,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胆大犀利了?
不过眼前铁定的事实,还有王斗身上散出来的那种沉稳气势,却又不得不让他们心中相信,只是内心暗暗惊疑,什么时候这个王大傻子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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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夸功游街
王斗的话博得一片彩声,张贵也是喝了一声彩。
他对各人大声道:“你们都是好样的,立下如此大功,某要为你们夸功游街,好让我董家庄堡内军民百姓知道,我张贵治下,出现了你们这样敢为国杀贼的好汉子!”
韩仲等人都是听了眼睛亮,夸功游街,这可是非常荣耀的事啊。王斗又抱了抱拳道:“管队大人,小的有一请求,我们昨晚出战九人,可惜有四个兄弟死难,小的希望大人上报朝廷,给这些死难的弟兄抚恤安慰。”
张贵叫道:“如果某请不下来抚恤,就将某这颗脑袋拿去当球踢好了!”
众人都是大笑起来,一时间,王斗对张贵的好感大增,这张贵虽然粗豪,倒是个体恤下属的好官。
王斗五人回墩略一收拾,他们身上除了十几两碎银外,所分的银钱细软等物早己藏在回来的路上,除了那些马匹兵器级外,此次王斗等人缴获的鞑子粮食与鸡羊等也是搬回墩内,张贵没说什么。
最后在墩内各人羡慕的眼光中,王斗五人,钟大用与王有金二人,还有营救回来的那几个女子,都是一起坐于马上,随张贵前往董家庄堡夸功游行,想必经过这个非常风光的事后,王斗等人肯定会在舜乡堡境内声名远播。
出前,张贵更是交待了一声,立时他的家丁队头张堂功吩咐下去,一骑出队而出,飞马向董家庄方向而去,先行一步通报消息。
一行人向南而去,过了河不久,董家庄堡己是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那董家庄堡是在离靖边墩西南十里的地带,其实原是舜乡堡辖下一百户所的治所,城堡周一里零二百二十步,万历年间包砖,堡内建有军营、马铺等设施,由管队官张贵领官军五十余人防戍,所辖墩台四座。
除了堡内的官军外,还有原百户所的军户们,还有四座墩台的墩军家属们也是住于这董家庄内,整个堡内约有人口数百。
那董家庄堡只有一个进口,就是东面的迎恩门,当王斗等人到堡门前时,此时从东门外到瓮城,一直到街内两旁,己是挤满了围观的军户民众等。
一声声欢呼传来,更有人放响了鞭炮,董家庄的居民都很穷,不论是军还是民,很多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叠补丁,脸上也满是营养不良的菜色,很多小孩与辛庄小孩一样光着身子没衣服穿,不过人人都是真心为王斗等人欢呼。
王斗五人都是昂挺胸地坐在马上,连钟大用与王有金都是满脸笑容,连连对周边拱手。韩仲更是将自己马下一颗后金军级用枪挑起,策马在堡门前转了一圈,引来的欢呼声更是热烈。
张贵抚须哈哈大笑,韩朝微笑着对王斗道:“这臭小子,就是喜欢胡闹!”
王斗笑道:“高兴嘛,就随他了,你见管队大人不也高兴?”
他微笑地坐在马上看去,四边都是众百姓真心的敬佩与赞叹声,他们对着各人马下的后金军级指指点点,又是看着几人身后大群健马与马上缴获的物质出阵阵惊叹声。
看到这一切,王斗心中分外有种满足感,这一切都是自己用命换来的。再看过去,齐天良也是裂开大嘴笑个不停,高史银那满是横肉的脸上更是笑得如一朵花一样。
众人正要进堡,忽然听到北边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接着看到一队百姓担着猪羊酒米,敲锣打鼓的往这边而来,众人都是疑惑,张贵也派了一个兵丁前去询问。
不久,那兵丁回来,手上高兴地拿着几文铜钱,他对张贵禀报道:“管队大人,那队百姓是从栾庄那边过来,是来感谢大人对她们子女救命之恩的!”
王斗知道他们肯定是昨晚自己救的那些女子家人及庄人,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感谢了,他们不惧外人议论她们妻女被掳的事情,从这点上看,这是非常难得的。
张贵哦了一声,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饰盔甲,神情庄重而威严起来,同时眼神柔和地向王斗几人看了一眼,心知这群百姓肯定是王斗他们引来的。
很快的,那群百姓敲锣打鼓的来到了堡门前面,百姓中有几个女子眼尖,一下子看到王斗五人,立时她们冲了出来,口称恩公,跪下连连向王斗、韩朝几人叩头。
王斗见这几个女子正是昨晚自己救的女子之一,见她们叩头,他们五人忙去扶她们起来,这几个女子仍是执拗地叩个不停,额上的血都叩了出来。
听着这些女子哭泣的感谢声,再听到围观的众董家庄军民们的赞叹声,不时有人冲他们叫道:“好汉,好汉!”王斗心中感慨万端,他也可以看到旁边高史银神情呆呆的样子,脸上的横肉都是跳动个不停,此后王斗看他一直沉默了下来。
这时一个领队的栾庄百姓出来向张贵拜谢,多谢张贵麾下官军救了她家小女性命,语音哽咽真诚,听得很多人都是落下泪来。
张贵面容沉静,唇边铁硬的短须似乎都柔和了许多,他稳重地走到那百姓面前,亲手扶起他,亲切地道:“这位乡邻不用多礼,本官一向爱民如子,眼见百姓受难,岂有不援手之理?平日我也是教导部下要忠义爱民……”
他滔滔不绝,引来了一片片的叫好声,听得王斗也是佩服不己。
好容易张贵说完,那栾庄领头百姓又是拜谢:“大人高义,有大人此等忠义佑民之军,乃我们乡邻百姓之福!”
他又递上一个礼单,说是栾庄百姓心意,专门感谢官兵撘救他们女儿的,请管队大人一定要收下。
张贵推辞了一会,便高兴地收下这些栾庄百姓担来的酒米猪羊了。
……
经过这个插曲后,气氛更为浓烈,王斗等人进堡,张贵也邀请栾庄百姓进堡款待。
那董家庄堡内建有三街十四巷,东大街建有百户官厅,西北街建有军营、马铺,东南街建有粮仓、草料场。此外在堡内的大街小巷上还分布着众多的庙宇戏台等。
与辛庄一样,堡内房屋宅院大多破烂,街巷路面坑坑洼洼,到处是垃圾泥土,不过此时这些街道上满是追逐王斗一行的百姓孩童,到处一片喧腾。在游遍了三大街后,王斗等人被安排在官厅休息,不过仍是有许多军民百姓兴奋地围聚在门口议论,久久不愿散去。
张贵让家丁队头张堂功款待那些栾庄百姓,自己则是在大厅设宴招待王斗等人,那些栾庄百姓担来的酒米正好拿来吃了,猪羊正好杀了一头拿来宴请。
大厅建筑很陈旧,桌椅很多也是东歪西倒,不过此时厅内却飘满了饭菜的香味。
大个的包子,大碗的肉,大碗的汤,王斗等人都是吃得狼吞虎咽。
张贵一直招呼:“来来来,喝酒喝酒。来来来,吃肉吃肉!”
他自己也是吃得开怀,满腮满须的汤水肉汁。朝中粮饷经常拖欠,而张贵又要养一帮手下,他平时也是难得吃肉,反倒是钟大用与王有金二人吃相会好一些。
此外齐天良也是如鱼得水,他人长得干瘦,食量却大得惊人,一人吃的是几个人加上来的那么多。
席中,张贵还让王斗他们再细说昨晚的事情,神情间,张贵对王斗几人颇为亲热。
很显然,昨晚都是王斗五人的功劳,特别是王斗,一人杀了五个鞑子兵,放眼整个保安卫,没有一个人有此勇力,再看韩朝四人也是以王斗马是瞻,他拉拢王斗的心就更热切了。
而且此次战功后,王斗他们肯定会升职的,就更有拉拢的价值了。
依大明的军功制,军士如果独斩一颗级者,便可以升实授一级,而王斗更是斩五级,还有这么多缴获,虽说他让出来两具级,但还是极有可能升实授两级,这样他便可能从普通墩军直接升到总旗官衔。而余者各人最少可以实升一级,甚至韩朝兄弟还可能署职到总旗。
这样的人不值得拉拢,谁值得拉拢?而且因王斗等人之功,到时军功赏赐下来,他自己稳升一级是没有问题的。张贵本身就是正百户,到时升到副千户可说是轻而易举。种种原由下来,张贵是越看王斗等人越顺眼。
在席中,钟大用与王有金倒是成为了配角,不过二人生气也没用,王斗这种人是他们压制不住的。而且到时的军功赏赐下来,二人同样可以获得不少的好处。
钟大用本身就是总旗,部下有功,到时他分润军功后,最少一个试百户是跑不了的,同样的,因高史银的斩获,王有金到时一个冠带总旗也跑不了。
众人大声谈着昨晚的大战与未来的军功赏赐,人人都是兴奋与向往。
借着酒意,张贵己是叫王斗为王老弟了,听得钟大用嫉妒不己,每年自己孝敬张贵,也没见张贵对自己这么亲热过。
张贵对王斗道:“此次老弟缴获甚多,那些盔甲器械我就不说了,老弟所获的鞑子马匹,能不能打个商量,让一部分给哥哥我?”
大明军功制,凡所夺人口畜货尽给俘获原主,不过说是这样说,如果是别的人张贵就一把夺来又如何,不过眼前的王斗可不是这种软脚色,搞急了他,谁知道会生什么事?所以张贵破天荒地对一个小兵对上了商量的口气。
其实张贵也知道王斗等人此次收获并不会只这么少,那些鞑子掳获乡里,会没有掠到银钱细软?这些缴获名单上都是没有的。不过这些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看着王斗,看他怎么说。
还有他这话是直接对王斗说的,只肯定这批物质的主人是王斗,并没有征求他上官钟大用的意思,以前钟大用对自己还有价值,眼下他的价值比起王斗来,己经可以排在末尾了。
王斗略一沉吟,二十三匹战马,老实说自己还真养不起,那些马,一匹马一天吃得比六个壮汉还多,自己哪有那么多钱去养?一人留个一匹就好了。而且交好了张贵这个顶头上司,自己以后有个靠山也好。
他看了韩朝等人一眼,韩朝微一点头,韩仲叫道:“一切由王大哥作主。”
齐天良也是应道:“是的是的,王哥儿怎么说就怎么做好了。”
高史银也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王斗抱了抱拳道:“管队大人客气了,那些马匹,本来就应该送于大人的。这样吧,我与四个兄弟每人留一匹战马,余者十八匹马,就留在堡内好了。”
张贵大叫一声:“好,果是豪气,王老弟这个朋友我交了,来来来,大伙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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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捷报
王斗等人走后,张贵回到后院,问院中的张堂功道:“怎样?”
张堂功道:“恭喜大人,确都是真级。”
他与张贵来到一些水桶边,上面泡着一些人头,全部是脸面朝上。张堂功指着那些人头道:“脸容朝上,尽是男子,辫也不是新剃,再观其牙口,卑职肯定都是真鞑子的级!”
张贵最后一丝担心也放下心来,他哈哈大笑道:“太好了!事不宜迟,堂功,你赶紧备马,我要亲自前往舜乡堡向防守徐大人报喜!”
在张贵到了舜乡堡后,防守官徐祖成得报大喜,这些时间,他一直为如何得到保安州操守一职而烦恼。
上个月保安州城操守官随知州战死后,他便瞄上了这一职位,不过竞争者众多,想得到这个官职谈何容易?这下好了,有了这份军功,加上自己与保安卫守备李贻安大人交好,自己得到操守一职的把握便大大加强了。
二人商议了良久,徐祖成连夜让手下文吏冯大昌书写捷文,很快挥笔而就。
“舜堡捷奏:今月二十六日,探得贼奴哨军掳获保安乡里,守备李贻安运筹帷幄,防守官徐祖成指挥若定,董家堡管队官张贵同仇敌忾,遣夜不收死士以袭之……喊声振天,军士王斗、韩朝等持长枪短刃奋勇向前,鏖战数十合,赖圣上天威,遂大破贼巢,斩贼级十名颗……计有贼奴白摆牙喇甲兵一名,贼目领催一名,贼奴步甲马甲八名,夺奴马二十三匹,奴帽十顶,奴甲十五领,夷器弓箭刀枪旗号三十余件,夺还被掳男妇二十余口,委是大获胜捷,挫虏之锋锐……现有功详情如下……”
捷文写就后,徐祖成立时飞马向卫城守备李贻安报捷。
……
捷报传到保安卫城,守备李贻安极为高兴,让卫城经历贾宗雨对报文稍一闰色后,又飞马向怀来兵备纪世维报捷。
纪世维接报立时大喜,这封捷报对他来说可是及时雨啊。
因这次后金军入寇之事,崇祯皇帝大怒,严查各地守臣失机之罪。此前不久,宣大总督张宗衡,宣府巡抚焦源清,大同巡抚胡沾恩,山西巡抚戴君恩均以治疆罔效、御虏无功等罪被罢斥听候,三镇总兵与监视太监也同样被免,大明官场起了大地震。
各方论罪中,怀隆兵备纪世维同样处于旋涡之中,前几天他还上疏辩解,辩称当时东奴逼近陵寝,游击毛镔勇于策应,参将张国威面商战守之宜,自己退守柳沟俱无疏失,请咨兵部实查。
总之,自己是有功无过的!
不过各方传来的消息却是不容乐观,正在忧虑中,接到了这个捷报,无疑是雪中送炭。
斩鞑虏十级,缴获奴马二十三匹,物质无算,在这众军一片灰暗中,可算是一抺醒目出彩的亮点,而保安州卫又是属于自己的怀隆道治下,这治军有方之功,自然少不了自己一份。有了这份功劳,或许能保住官位不定。
高兴之下,纪兵备赏了报捷人一套衣裳还有二两银子。随后又差人飞报捷音,一申巡抚,一申总督,一行兵部。另具奏本,实封御前。完后,心情愉快的他还让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纪君娇吹箫抚琴为乐。
此时刚上任的宣大总督是杨嗣昌,陈新甲新任宣府巡抚,卢抱忠为宣府总兵。皇帝殷殷期盼,前任之鉴不远,三人压力都很大。忽然接到怀隆兵备纪世维的捷报,三人都是大喜。
刚上任就传来捷报,这是好彩头啊,圣上闻报,会是怎么想?一时间,各方都要求尽快查核功次,如核勘为实,将核册奏缴,即行题请升赏,免得寒了忠勇将士之心。
宣府巡按御史刘邦珍向与杨嗣昌交好,在新任总督的授意下,刘邦珍急往怀来而来。
……
崇祯七年的闰八月底,己是后世阳历的十月下,在这大明的边塞北地,天气己是冷了下来。
靖边墩内的几个墩军己是换上了大明边军的冬装,上身皮袄下身绵裤,脚穿翰鞋,头上戴着毡帽。衣服还是一样的破旧,不过这一个月来吃养得好,各人精神面貌己是大为不同。
“看来鞑子真是出境了,这边关总算可以消停一些时日。”
王斗与韩朝二人站在墩台上极目眺望,深秋的寒风飒飒而来,让王斗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皮袄。再过两天就是霜降,离立冬也不远了,在这高高的墩台上,冷风劈面而来,真有些贬人肌骨的感觉。
这大明的天气比后世冷得早,更冷得多,王斗前身又是生活在温暖的江南,内心真很不习惯这北地天气的寒冷。不过看向韩朝,他倒是浑然无事的样子。
说话的是韩朝,王斗若有所思地应了声,依他对历史的了解,这两年宣大边镇确是会消停一些时日,直到两年后后金军的再一次入寇,那时己是称为清兵了,那是一次规模达十万人的军事入侵,无数的边地军民惨遭荼毒,保安州也在其冲,自己能避过这次劫难吗?
他有些出神地沉吟,远望拒虏墩方向,毫无烟火动静。自上月王斗等人大捷后,董家庄一带很是严防戒备了一阵,防止后金军的报复,不过一直没有鞑子兵的动静,进入闰八月中时,从大同镇传来了后金军出境的空烟号火,黄台吉率领的数万后金军己是从大同左卫出境了,各方始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月来,王斗等人都在盼着上头的军功赏赐,不过依大明的官场制度,这赏赐哪有那么快下来。
大明各边都是巡按御史在勘报功次,大功是在两个月内核查完毕,小功限一月以内核查完,等他们稽查完将有功名单,阵亡员役造册缴部,然后兵部再查核明实,覆请升赏,最快也要到几个月以后的事。慢慢等吧。
不过这一个月来,王斗在靖边墩内的日子倒是过得舒心,与过去相比可说是天壤之别,现在的墩内己是以王斗为主,韩朝兄弟,齐天良都是听王斗的,现在钟大用只有杨通一个跟班了。眼见王斗的威望武力,他又升职在即,钟大用对王斗再不满,面上也一样得对王斗客客气气。
马名夫妇,谭进荣、张如春几人的后事己是办完,还为他们家人送去了银子,各家都是感激涕零。
这些时间,王斗还是时不时回家。
不比以前,现在的王斗回庄时,可是人人对他神情亲热。现在的王斗,早己在董家庄,辛庄一带闻名遐迩,甚至在舜乡堡很多人都是听说了王斗的大名。
连杀几个鞑子,又在董家庄夸功游行,如此武力荣耀,军功下来,这升职肯定是免不了的,特别是上官的赏识更是重要。不说董家庄的管队官张贵大人,就连舜乡堡的防守徐大人听说都对王斗很是欣赏,当然,这其中有张贵送去缴获的十匹好马的缘故,这后台可是很硬。
虽然很多人都在奇怪这王大傻子怎么变化这么大,不过明面上,人人都是笑脸相迎。加上王斗银子拿回去,王家的生活迅好起来,庄人的羡慕与眼红自然是免不了的。
王斗回去时,韩朝兄弟也是同行帮忙,高史银也经常从拒虏墩过来找几人喝酒吃饭,他现在可是款爷了。王斗当然不客气地将他叫上同样干活,有了三个免费壮劳力的帮忙,田地的活当然是轻松了许多。
每次四人回庄时骑着精壮马匹,总会引来大批羡慕的围观人群。
母亲钟氏与小妻谢秀娘自然是非常高兴,王斗出战鞑子,她们事后得知也是担惊受怕,不过王斗博得军功光宗耀祖,她们也是一样莫以为荣。而且王斗拿了五十两银子回去,可是解决了大问题。现在家内花了二十两银子打了砖石深井,田地用水己不会那么辛苦,又买了耕牛与铁犁,这家景便迅有了盼头,加上崇祯帝免了今年保安各地的秋粮征收,王家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
不过钟氏勤俭惯了,余下的银子她都是仔细藏起来,她对王斗说道:“现在你有出息了,不过家内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不能大手大脚,这些钱积起来,将来给我儿办个风光体面的婚事!”
其实王斗现在怀里还有一笔银子,那边还有一些丝绸细软没有处理,将来为家内买田置地这是肯定的,不过他心内有一系列的构想,都必须确定以后自己升职才能施展,倒不急于一时。还有齐天良,这家伙一直梦想有一块自己的良田土地,这些时间一直在积极热情寻找理想地带,只是一时还没找到。
余下在墩内的日子里,王斗便时时叫上韩朝去练习马术。
见远近无事,二人正要下墩台,王斗还挂念着再去练一会儿马术呢,这时见南边驰来几骑人马,韩朝咦了一声,他仔细看去,喜道:“是董家庄管队大人的手下,难道……”
二人相视一眼,内心都是掠过一丝惊喜:“难道上头的赏赐下来了?这么快?”
第十四章 升赏
二人还没爬下墩台,就看到墩门打开,然后听到韩仲的大嗓门震天响起:“王哥,大哥,董家庄的张头来了,你们快下来啊。”
吊桥放下,有三人昂然走进墩来,正是董家庄张贵手下家丁队头张堂功与两个随从。
张堂功走在最前,他昂着头,以居高临下的气势看着墩内各人,今天他穿了一身的皮袄,头上戴个狐帽,颇有精悍的味道。两个随从则是牵着马走在后面,也是一身的皮袄皮裤,头上戴着皮帽,神情颇有优越感。
钟大用先迎了上去,与张堂功寒暄,张堂功神情倨傲,只是与钟大用打着哈哈。虽然他只是一个甲长,却因是管队大人张贵的心腹,平日少不了拍马之人,所以就算在钟大用这等同级面前,也是一样的高高在上。
不过他还是笑着与钟大用说了句什么,钟大用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一时间似乎说不出话来,他的妻子王氏也是在旁喜道:“他爹,这可是真的,你真的升了?”
钟大用回醒过来,他大笑一声:“张兄弟都这样说了,哪还有假的?”
这时王斗与韩朝走了过来,见到王斗,张堂功不理钟大用,大步迎上去笑道:“王老弟,哥哥要给你道喜了,上头的军功赏赐己是下来,你荣升为总旗官,充任靖边墩甲长之职,一下子实授两级,真是可喜可贺啊。”
他的神情温和亲切,与对着钟大用的神情截然不同,王斗听得呆了一呆,心内也是狂喜,终于升官了!
这时墩内众人纷纷围上来,在张堂功的解说下,各人才明白。
此次后金入寇,在崇祯帝的严切下,原宣大总督与三镇巡抚及总兵最终全部论罪遣戍,三镇监视太监也尽充为净军,此外还有一大批人掉了官帽。不过由于保安州卫这次及时的军功,怀隆兵备道纪世维的官帽却是保住了,因此他对保安守备李贻安可是充满好感,对保安当地将士的功赏也是极力争取。
新上任的总督巡抚也是需要这份功劳,在各方运作下,这次宣府巡按的勘报功次是前所未有的快,他飞快地核册缴部后,兵部的查核同样也是快,很快升赏结果下来,前后只不过用了一个月时间,算是大明朝中难得的高效率了。
这高层的运作,张堂功当然不可能明白,不过他作为张贵的心腹,这保安州卫内中的详情,他却是了解许多。
己经传开了,此次保安各地升赏之人众多。
守备李贻安治军有方,被皇帝传旨嘉勉,并荣升一级,署万全都司都指挥佥事,仍充任保安卫城守备。
舜乡堡防守徐祖成以原千户升署保安卫指挥佥事,转任保安州城操守官。
原舜乡堡副千户许忠俊提升为正千户,充任舜乡堡防守官。
原董家庄管队官张贵,以正百户荣升副千户,仍任董家庄管队官。
上面的各头头升官财,自然不会忘了原来那几个军士的苦战之劳,在靖边墩与拒虏墩,因此次军功,甲长钟大用荣升为试百户,转任辉耀堡贴队官。王有金升署冠带总旗,同样调入辉耀堡担任甲长一职。
王斗以军士直接升为总旗,实授靖边墩甲长之职。韩朝兄弟署总旗,实授小旗。高史银与齐天良升为小旗。各人还另有斩缴获赏银不等。而阵亡的马名四人,也是家口各抚恤白银不等,三个夜不收的牌位也将请入镇城,每年设壇致祭。
听着张堂功一一道来,墩内各人都是一片欢呼,只有杨通脸上满是苦色。
……
看着王斗,张堂功心中也满是感慨,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升为总旗,想当年,自己从军士熬到总旗可是花了多少年。不过王斗是管队张大人所看重的人,自己作为张大人手下,自然得与上官保持一致才是。
而且……
张堂功又笑道:“今日来,哥哥除告知王兄弟荣升喜讯外,还受管队张大人所托,专门邀请王兄弟到董家庄赴宴的,张大人可是亲自备宴要为王兄弟庆贺。而且,新任防守许大人昨日到了庄上,也是点名要见王兄弟你的!”
此言一出,墩内各人都是一惊,没想到王斗这么受上官赏识,连新任防守官许忠俊大人都要亲自接见他,这真是……,不说众人羡慕的神情,就是钟大用也是满怀嫉妒地看着王斗,这小子命也太好了,连许大人都要亲自见他,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自己怎么没有这样的待遇呢?还是个上官甲长呢。
王斗也是大喜,连升两级不说,还得上官如此赏识,看来自己的春天真是来了。不过他面上倒是没有得意忘形的神情,对着张堂功仍是恭谨有礼,看得张堂功暗暗点头,这小子倒是个沉稳的人。
二人说了几句,张堂功就要告辞,他让各人明日都到董家庄去领取告身腰牌,钟大用则是直接到舜乡堡去领取告身。
自进靖边墩来,张堂功都是与王斗亲热说话,对钟大用倒是神情冷淡,毕竟以后王斗才是靖边墩的主人,又是自家上官所看重的,而且以后钟大用就要转调他堡,和自己不同体系,以张堂功的性格为人,他才懒得多理会呢。
临行时,张堂功想起一事道:“对了,听说王兄弟己经有了妻室?明日赴宴时,将尊夫人一起带去吧,这是我们家夫人专门交待的!”
王斗恭谨地答应了,又塞给了张堂功一两碎银,说是墩内兄弟的一些心意,那两个随从也是各人塞了几钱银子,让张堂功三人都很高兴,看向王斗的目光更加柔和,心想这王斗倒也会做人。
三人走了后,墩内是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韩仲大叫大囔,喜不自胜。
齐天良裂开嘴直笑,连道:“没想到俺老齐也有升小旗的一天,真是祖上显灵了。”他的妻子陶氏也是在旁连连追问:“她爹,你真的升为小旗官了,这是真的吗?”齐天良傲然道:“这还有假的?”
几人喜形于色,只有韩朝会沉稳些。
相比墩内各人喜气洋洋,只有杨通尴尬地站在一旁,他心下苦,这些时间日子难过啊,在墩内受排斥不说,那些夺来的战利品也没有他的份,看着别人天天吃白面米饭,经常还有肉吃,而他只能天天吃野菜,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妻子刘氏也是天天埋怨他,说他不会做人,让他烦不胜烦。
现在众人皆升没有他的份,这面子上实在是太难看了。更重要的是,以后这墩内就是那王斗的天下,自己得罪他严重,今后日子怎么过?想到这里,杨通心下格为惶恐。
……
王斗转头向钟大用贺喜:“恭贺钟头高升百户了!”
钟大用看着王斗也很是感慨,曾几何时,这王斗只是自己手下一个大傻子,在墩内没人看得起他,没想到眨眼间他便飞黄腾达了。他现在判若两人,有这身强武力,又得上官的赏识,看来今后前途无量……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还是与他打好关系为好。
想到这里,钟大用强忍心中的嫉妒,肥油油的脸上笑开了花,尖细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同喜同喜,王兄弟,哥哥这都是托了你的福啊,毕竟我们都是同一个墩内走出来的兄弟,虽说以后不在一个堡内,不过还是得多亲近亲近才是!”
王斗道:“钟头说得是!”
二人都是大笑起来。
钟大用与他的妻子回屋内窃窃私语去了,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王斗则是站在石碑前看着墩内的一切,心下感慨,以后自己就是墩内的主人,自己终于辛苦等到这一天了。
他的目光看到杨通时,却见他递过来一个讨好的笑容,王斗淡淡地别过脸去,这种马屁精留在墩内也是无用,以后找个由头将他赶走好了。
看到王斗的神情,杨通心下更是惶恐,他不顾周边各人的眼神,一咬牙,猛地跪在地上,连连向王斗叩头:“王哥……王头,小的以前是猪油蒙了心了,不识王头的好处。还请王头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今后做牛做马,只是服侍在鞍前马后。”
说完他连连叩头,他的妻子刘氏也是一样跪下向王斗哀求。
看着他的样子,墩内各人都是震惊,又都是叹气。齐天良平日与杨通倒也能说上话,他大着胆子对王斗道:“王头,杨通他平日多有不对,不过他也知道错了,都是一个墩内的兄弟,您看?”
王斗沉吟了半晌,这杨通虽然以前对自己多有不敬,不过那只是以前,以前墩内又有哪一个人对自己恭敬的,人都是现实的,以前自己那样子,确实只能让人欺凌。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自己能容下往日对自己不敬的韩仲,齐天良等人,也同样可以宽容这个杨通,只要他以后恭敬,毕竟都是一个墩内出来的,多一个人手也好,而且这杨通在讨好服侍别人上倒也有一手,多少有些用处。当然他没有与自己出生入死过,想享受与韩朝等人一样的待遇是不可能的。
他看了杨通半响,在他忐忑不安时,才淡淡道:“你夫妇起来吧!过去事不谈,只要你以后忠心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杨通大喜,连连叩头,满脸满眼的泪爬了起来。他妻刘氏也是非常欢喜。
王斗又对韩朝道:“韩兄弟,你拿一斗米,还有两斤肉给杨家嫂子,这些日子想必他们也不好过。”
自那日后,那些缴获的粮食鸡羊等王斗都是交给韩朝管理,这点上王斗很强势,连钟大用都是插手不得。
杨通夫妇听后更是感激涕零。
韩朝应了一声,刘氏欢天喜地地随他去拿米了。
说完这话,王斗有点想坐的感觉,却见杨通快如闪电,一下子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却是墩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以前是钟大用专坐的。王斗坐下,杨通则是低眉俯的站在一边,时刻看着王斗的脸色。
王斗心下点头,这感觉不错,这杨通拿来做个奴才也好。
刚才的动静,钟大用虽是在自己屋内,但这么小的地方,什么动静都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下很不是味儿,眼见自己要走了,墩内各人就变了,连以前对自己最恭敬的杨通也是投入别人怀中,看来自己是要光杆一人去上任啊。
再想想自己是直接去舜乡堡领取告身,而王斗则是由张贵亲自宴请,这待遇真是差得远了。想到这里,他心下分外不是味,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十五章 还乡
午后,从靖边墩到辛庄的路上奔来了几匹快马,激起了阵阵的马蹄声响。
马上几人都是身着大明军士冬日的皮袄毡帽,腰上跨着弓箭腰刀,鞍上别着长枪,虽说他们军衣破旧,却是人人神情精悍。特别是身下的几匹战马,匹匹都是剽肥体壮,在这保安州一带颇为少见,正是王斗、韩朝五人。
后金军己是退去,路旁多了许多在田地中忙碌的军户百姓,特别是越靠近辛庄,人越是多了起来。看着奔驰过去的王斗几人,许多人脸上都是现出羡慕的神情,破衣怒马,真是快意啊。
更多人是投去了崇敬的目光,王斗几人的名声己是在辛庄各地非常出名,出战九人就杀了十个鞑子,特别是那个王斗,一人就杀了五个鞑子,真是好汉,如果大明的军士都象他们,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看看他们身下的马匹,就是从鞑子那边夺来的,这么好的马,真是让人看得眼热。
王斗领头骑在那匹枣红色的战马上,顾盼间,颇有毫情自雄的味道。一路而去,都有庄内的人高声向他们打招呼,在王斗向他们微微点头后,各人便是脸上放光,颇有面子的感觉。
王斗五人中,高史银也在其内,他升为小旗,同样要到董家庄去领取告身,便与众人同行了。听闻现在他春风得意,白花花的银钱使个舒服不说,在拒虏墩的甲长王有金调走后,他也极有可能成为拒虏墩的新任甲长,升官财,其乐便在于此了。心情愉快下,他往常老是拿眼瞪人的凶目都柔和了不少。
几匹马到了辛庄门口,围观的人更多了,亲热的“王哥儿”声音响个不停,不论以前王斗在辛庄内名声如何不堪,眼下的他,己是成为庄内令人自豪的一个传奇,到别的村里谈起,人人都是脸上有光。
特别是看着几人身下那剽肥的马匹,许多围观的人更是啧啧称羡,连称鞑子长于马上,他们养的马匹就是不一样。又说只有王哥儿这样的好汉,才夺得来这么好的战马。
不过更多的妇女小孩则是远远的围观议论,王斗是庄内人还好,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人,特别是高史银,身高马大,满脸的横肉,一双眼睛总是凶光四射,足以让生人止步了。
王斗在马上不住地抱拳回礼,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的自己,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在乡亲们面前,还是得体点好。韩仲,齐天良等人跟在王斗身后,也是高昂着头,一副莫以为荣的得意洋洋样子。
几人刚要进庄,忽然王斗听到一个极为亲热的声音响起:“哟,是王总旗回来了,这军务可是繁忙?近日少见王总旗回庄,有空还请到舍下一叙,你我乡邻好好聚聚。”
王斗转头看去,却见里长姜安从庄墙右走来,正满面笑容地对自己拱手作揖,王斗忙抱拳回礼,这姜安也算是辛庄内的头面人物,与他搞好关系对自己与家人都有好处。同时心想这姜安不愧为里长,消息就是灵通,自己才升为总旗,还没拿到告身,他就知道了。
旁边的人都是听到姜安的话,神情都是一怔,随后便是各色震惊的目光看向王斗,老早就听说这王家哥儿要飞黄腾达,没想到这官儿还真是升了,而且一下子还升两级。
这总旗官少说也是个七品衔,和县令老爷一个样,虽说在威风上有所不如,不过大小也是个官,更难得的是这王斗年纪还小,看来这王家真是要兴旺了。一时之间,旁边众人神情更是恭敬,而王斗升为总旗的消息也在众人的低语中飞快地传扬开来。
看着眼前的王斗,姜安也是心下感慨,以前这王斗只是个傻子兼软蛋,庄内没有人看得起他,这些年王家的家业也越衰败,连耕田都要向自己家租牛,自己就一直在打他家田亩宅院的主意。
没有想到,这个王大傻子一下子转了性似的,一下子就将家业撑了起来,有了军功缴获,买牛打井不说,听说最近还要翻修宅院,而且这王斗更是一下子升为总旗,又得上官赏识,真是让人嫉妒,你说这人转运怎么这么快?
看着王斗粗健的身子骑在快马上,春风得意的样子,姜安心下便很不是味,再看向他身后几人,姜安更是暗暗吃惊,那几个明军,个个身材高大,神情彪悍,各人身上沾过血,见过场的味道非常浓,就是以前自己在卫城中看过守备大人麾下的家丁,也不见得就有如此。
姜安更是听多了,就他们几人,可是杀了十个真鞑子,他们胯下的马匹,就是从鞑子那边抢来的,而且缴获的东西多了,放眼整个保安州卫,又有谁有这个能耐?
其实就这么几人,便可以在辛庄内横着走了,而且这些人都是听这王斗的,有这势力,再加上他升为总旗官……看来这王家真是变了,自己以后得与他们家好好结交结交才是。
想到这里,姜安神情更是亲热,二人寒暄了几句,约个时间一定聚聚,然后两人便笑着作揖各自走了。
等王斗等人走后,身后便如炸了锅般的喧哗起来。
……
来到自己家门口,王斗看到自家墙院前正有一些泥水瓦匠在忙活着,做着修补泥墙屋瓦的活计,旁边一些闲人或蹲或站的观看闲聊。
看到王斗五人过来,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形魁伟不说,人人身上还背着弓箭长枪等,给人压迫力极大,场中各人都是敬畏地站了起来,几人泥水匠也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畏惧地看向王斗等人。
一个认识王斗的乡邻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原来是王哥儿回来了,刚说到您呢,啧啧,这还真是巧……”
他走进里院,邀功地连声喊道:“四婶,四婶,王哥儿回来了。”
王斗五人下了马,牵马走进院去,身后连串议论声传来:“那就是王哥儿,怪不得……啧啧,看那马匹,真是精壮……”
院内正有几个妇人在帮柴,见王斗牵马进来,接着更是一匹一匹的壮马牵了进来,她们都是呆了一呆,然后便神情亲热地与王斗打招呼:“哟,是王哥儿回来了,今儿真是得空。”
她们都是羡慕地看着王斗等人的马,嘴里赞个不停:“瞧这马儿俊的,啧啧……”
这些妇人都是王家的左邻右舍,王斗笑着与她们打招呼,这时里屋传来钟氏欢喜的声音:“是斗儿回来了?”
接着便见钟氏与谢秀娘二人从屋内迎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擀面杖子。
钟氏走在前面,她头还是梳得一丝不苟,可以看出,她的气色很好,人也似乎年轻了许多,不说王斗拿回家来了几匹布,就是在这外人面前,她也是穿上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
谢秀娘小小的个子上也是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衣衫,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不再象以前那样苍白。虽说她与钟氏还是一样的节俭,不过这一个月来王斗一直要求她们在吃的方面不要节省,这样将养了一个月,谢秀娘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不会象以前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王斗走上前去,叫道:“娘亲,秀娘。”
钟氏笑道:“今日我还与秀娘说你可能会回来,没想到真的回来了,墩内军务可是繁忙?”
谢秀娘看到王斗,也满是欢喜,轻轻地叫了声:“哥。”就乖巧地树到钟氏的身后,只是一双眼睛看在王斗身上。
王斗应了声:“还好,不怎么忙。”
这时韩朝几人也是上前给钟氏见礼,钟氏乐呵呵地招呼他们就坐,加上那些帮柴的妇人,众人将一个院子挤得满满的。
韩仲大叫道:“最喜欢吃的就是老夫人擀的白面条子了。”
这家伙,上王斗家几次后,就惦记上王母擀的白面条子了。
钟氏也是很喜欢这个粗豪的小伙,她笑道:“今儿也是巧,家内房子翻修,左邻右舍都来帮忙,一会就让韩哥儿你吃个够。”
随后她又高兴地埋怨王斗:“我说呢,这些银子积攒下来给你娶亲办喜事,你非要拿来翻修房屋,这不是糟蹋银子吗?”
她身旁的谢秀娘立时红了小脸。
王斗微笑道:“娘,银钱的事你不用愁,儿子这边会有办法的。”
他想了想又道:“对了,明日我还要去董家庄一次,去领取儿子的总旗告身,到时管队大人会在庄内宴请我们,秀娘也一起去。”
“总旗告身?”
钟氏用隔壁邻居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道:“我儿升为总旗官了?”
整个院内的目光都是注目在王斗身上,王斗肯定地点了点头。
院内一片惊呼,钟氏双目一红,猛地冲进了里屋,众人忙跟了进去,却见钟氏跪在丈夫的灵前泣不成声,她对着灵牌叫道:“他爹,你看到了吗?儿子终于有出息了。”
她泪如雨下,似乎要将这些年所有辛酸苦难都泄出来一样。
王斗依在门前静静看着,看着平日倔强的母亲失声痛哭,心内百味纠杂。谢秀娘在旁搀扶钟氏,眼睛闪亮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几个妇人也是在旁劝慰,一个妇人道:“四婶,王哥儿升为总旗官,这是喜事啊,你应该高兴才是。”
在众人劝慰下,钟氏终于收住眼泪,她抺着眼泪道:“对对,我不哭,我不哭,我这是高兴,高兴啊。”
她在众人搀扶下站起身来,轻拍了下自己脑袋,笑呵呵地道:“看我光说话,却是忘了做事,瞧这记性,还真是老了。”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钟氏吩咐王斗好好招呼客人,然后乐呵呵地进厨房而去,此时她脸上满是神采飞扬的神情,似乎这些年所有的辛酸苦闷都不见了。谢秀娘也是欢喜地看了王斗一眼,紧跟钟氏身后去了。
这时院内各人再瞧向王斗的目光己是变了,各人脸上己满是羡慕,畏惧,加讨好的神情,各人对王斗的称呼也一样是变了,没人再敢叫他“王哥儿”,而是人人恭敬地称他为“王总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