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倾国
二月十五日,沉默两天后,多尔衮作出了出师中原的决定。
他还决定亲率大军,御驾亲征。
十六日,他在太庙祭告太祖、太宗,祭文上说,去年起大清国一系列胜利,占朝鲜,攻日本,此皆太祖武皇帝素志,用是昭告上慰神灵。今他将亲统大军前往伐明,誓要完成太祖武皇帝夙志,伏冀皇祖在天之灵俯赐默佑。
十七日,他驾御笃恭殿,任命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为奉命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为靖远大将军。令他们攻取喜峰口、冷口、界岭口等蓟镇要塞,拖住杨国柱的蓟镇大军。
又任豫亲王多铎为平南大将军,令他与自己一起亲逼宁远、山海关,拖住吴三桂等人的辽东大军。
任礼亲王代善为定国大将军,让他守护盛京,防护后路。
他亲授各人大将军印,说道:“我皇祖肇造丕基,皇考底定宏业,重大之任付于眇躬。今蒙古朝鲜日本俱已归服,汉人城郭土地攻克渐多,当此创业垂统之时,征讨之举,所关甚重。朕特命尔等大将军,一切赏罚,俱便宜从事,当同心协力,以图进取。”
各人受印敕,行三跪九叩头礼。
多尔衮赐各大将军黄伞一,纛二,还有黑狐帽、貂袍貂褂、貂坐褥、凉帽、蟒袍等。又赐各从征诸王贝勒贝子公等衣服鞍马有差。
当日,清国举国动员。
万历四十三年时,努尔哈赤正式确立八旗制度,每牛录核丁三百。当然,这三百不是三百人,也不是三百个男人,就象明军户一样,更多是三百个户主代表。
父死子继,兄亡弟代,总要有一个代表。
这些人都有妻子儿女,有父母兄弟,一般一丁对应五到八口人。
八旗为兵民合一,全民皆兵制,平时劳作,战时从征,军械粮草自备,有点类似府兵。
而这三百个户主代表则称旗丁,能不能披甲,就看他们能力了。
不过八旗兴起后颇有尚武之风,且从十岁起就开始考核,每三年考一次,从步甲到马甲,到巴牙喇。如果十六岁成年后还不能为步甲,享有披甲的权力,那就很受人歧视唾骂了。
这每牛录三百户主代表为旗丁,余下的兄弟子嗣暂不在兵册上,普通人家就称为“余丁”,若官将之户,就称为闲散。
八旗兴起后每次出战,基本抢掠甚多,余丁闲散也踊跃出战,满洲史料就颇多某某“闲散”攻某某城阵亡的记录。
皇太极时期清国共有牛录592个,内满八旗310个,蒙八旗118个,汉八旗164个。当时基本定二百旗丁为一牛录,所以满八旗约有六万二千旗丁,蒙八旗有二万三千六百旗丁,汉八旗有三万二千旗丁。
满蒙汉二十四旗差不多就是拥有兵额旗丁十二万人。
当然,除非遇到生死存亡的决战,否则各旗不会全丁出动,就如王斗的军队,不会每次打仗都全部拉出去。
历史上的一片石之战,除了蒙汉八旗全丁出动外,满八旗也只出动三分之二丁。加上外藩蒙古兵、三顺王的军队,朝鲜兵,其它布特哈等炮灰集团,总计出动兵员十三万五千人。
不敢肯定当时有多少随军余丁,家奴包衣,奴隶阿哈什么,不过不管五万十万,这些都是忽略不计的。就如蒙古西征,说是两万人,但至少十倍的附庸军工匠奴隶被省略了。
冷兵器时代有十三万精锐战兵,已是个惊人的数字。
徐达言:“十万众,当横扫天下。”
王斗辛苦多年,正规军不过六万。
不过松锦之战时清国损失惨重,光八旗满洲战死者就超过一万人,余者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外藩蒙古等等,损失一样不计其数。
事情的后续后,他们还失去外藩蒙古很多势力,虽然这些人战力不佳,每约三到五个旗丁,才能有一个达到披甲兵的能力标准。不过至少也是满清国的重要战力补充,优良的炮灰。
比如与满清国关系最紧密的科尔沁诸部,就有牛录448个,旗丁二万二千多人,内披甲兵人数六千五百多。
外藩蒙古,有牛录384个,旗丁一万九千多人,披甲兵人数五千四百多。
这二者加起来,披甲兵人数就达到一万一千多,就算每次清国征战他们出兵一半,也有旗丁两万,披甲兵五千。
还有外扎萨克蒙古的漠北各部,喀尔喀、土谢图等部落,他们人丁不等,但披甲兵总数加起来也有八千。他们如若出兵助战,数量也非常可观。
然现在除了铁杆的科尔沁,余者大半脱离清国统治了。漠北的外扎萨克蒙古,漠南的归化城土默特归顺了王斗。连临近王斗势力的土默特左右翼二旗、喀喇沁各部都有些不稳。
甚至当时的土默特左右二旗扎萨克俄木布楚虎尔,善巴还打算不告而别,私议跑去投奔王斗,被警惕的多尔衮擒获后处死,任命了新的左右二旗扎萨克。
不过外藩蒙古不稳已是事实,多尔衮很清楚的获知到,土默特左右翼、喀喇沁各部都跟王斗眉来眼去,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
事后多尔衮通过各种抬旗,余丁补足的方式,补足了八旗满洲、八旗蒙古的旗丁人数,还重建了汉八旗等。然多尔衮知道,他们八旗的核心战力,已经比不过锦州大战前了。
好在只要不对上王斗的靖边军,八旗战力在此时东亚还是顶尖的,从他们势如破竹的攻掠朝鲜、日本也证明这一点。
而且多尔衮又建了八旗朝鲜,八旗日本,每八旗旗丁人数一万六千,二者相加就有旗丁三万二千。
虽然多尔衮认为这些朝鲜人,日本人战力难以保证,如八旗日本,只有内中的武士才能达到披甲兵标准,大多还是层次最低的步甲,那些朝鲜人战力更低了。
不过他们内中的铁炮手还是不错的,他们足轻的“枪衾”战术也有可取之处。
那些朝鲜人弓箭手也不错,他们的箭速飞快,在轻箭的效率输出上甚至超过蒙古人。
最重要的,这些人壮大了旗丁人数,现满、蒙、汉、朝、日四十旗,兵额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五万人。
……
此次国战,关系到清国能否进取中原,甚至国运存亡,所以满清可谓倾国而出。
满、蒙、汉、朝、日四十旗中,蒙八旗二万三千六百旗丁,全丁而出。
汉八旗三万二千旗丁,全丁而出。
日八旗一万六千旗丁,全丁而出。
鲜八旗一万六千旗丁,全丁而出。
甚至满八旗六万二千旗丁,亦出丁六万人,只余二千旗丁防守盛京,别处城堡村寨,更只有余丁与妇孺守城。
同时多尔衮还传谕自己铁杆科尔沁部,让他们出动旗丁二万人,内披甲兵五千。
还有外藩蒙古敖汉部、奈曼部、喀喇沁部、土默特部等等,他们都需出兵,而且至少出兵丁口数的三分之二,共约有旗丁一万,披甲兵三千人。
如此相加,此次清国共出动旗丁战兵约十八万人。
此外还有七万包衣阿哈随军,推运粮草辎重,搬理缴获,处理杂事等。
这也是必要的,如有缴获,难道还让那些披甲旗丁自己推车挑米?
如遇攻城,甚至让他们自己制作盾车,挑土填壕?
此时八旗大多驻防盛京周边,又实行兵民一体制,军械粮草也大多自备,征集令下达后,他们汇集飞快。特别那些满蒙旗丁,更几乎家家都有马骡,集结速度更快。
只有外藩蒙古各部动作会慢些,他们也将陆续在营州、山海关等处汇齐。
还有随军的包衣阿哈们,也会慢慢汇集,在户部承政英额尔岱的统领下向前方运送粮米辎重。
皇太极当朝时,力主八旗正规化,也在军中实行了一些粮饷制度,虽然不多,大部分人还是自带干粮。但考虑到可能要在山海关等处待几个月,多尔衮认为公中有必要出这笔粮草,正好从朝鲜、日本等处抢来的粮米可派上用场。
而对此次征伐明朝,清国上下个个都信心十足,明国境内,清军唯一惧怕的只有靖边军了,杨国柱、吴三桂等人只能说可作为对手,但谈不上惧怕。
至于流寇,虽然势大,但想必战斗力也有限,毕竟听说他们多由投降的明军组成,而明军是什么德性,他们大清兵再清楚不过。
更妙的是,流寇的注意力可能还会放到王斗身上,这样自己惧怕的靖边军就被缠住了。
大清兵再无后顾之忧,所以就算这次不能定鼎中原,至少也可以好好抢一把,好几年了,明国境内想必很肥了。特别几月后就是夏粮收成,又几月后,就是秋粮收获,更多的物资可抢。
八旗虽然没有兵饷,但每次掳获都有分赏,金银财帛,牛羊人口,茶米油盐,勇敢者还有马匹盔甲赏赐,加上私藏战利品,每次出征各旗丁都是腰包满满的。
所以此次出征,家家踊跃,各城镇村寨,到处是一派子送父,妻送夫的感人画面。
家中丁口多的,余丁们也是踊跃参军,心甘情愿作为辅兵杂役存在,跟随自己的父兄出战。
他们战后虽没有分赏,但私藏战利品却是潜规则,甚至有人盘算多抢几个包衣回来,代替自己耕田种地。
清国上下弥漫着一股狂热雀跃的气息,甚至有狂热分子喊道:“南朝将亡,国朝定鼎,就在今日!”
……
二月二十日。
这几天源源不断的兵马汇集到盛京,特别二十日这天,盛京城北的演武场旌旗如海,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有一批军马汇集过来。
他们按各旗阵列排列,八旗满洲正黄旗,八旗满洲镶黄旗,八旗满洲正白旗,八旗满洲正蓝旗,八旗满洲镶白旗,八旗满洲正红旗,八旗满洲镶红旗,八旗满洲镶蓝旗。
他们以牛录合为军阵,然后每个牛录又单独列为小阵,他们肃然而立,器械精良。
他们每个普通的士兵都有头盔与镶铁棉甲,个个髹漆的铁盔,汗渍斑斑的对襟泡钉棉甲,乌黑高尖的盔顶红缨飘扬。他们身边都有马匹,有人甚至不止一匹,马上长短兵器具备,皆以粗厚沉重为主。
马上又有盾牌,巨大的满弓,装满重箭轻箭的箭囊等。
他们个个眼神残忍而暴戾,充满百战沙场的自信。
这些是普通的步甲,又有马甲,个个身上披着两重甲,纯铁甲外面罩着厚实的绵甲,防护更加精良。他们中达壮、拨什库级的军官,皆是盔上黑缨,背上插着方二尺的小旗。
他们身着三层重甲,也就是除了绵甲铁甲外,最里面还有一层锁子甲。
最后就是由各旗巴牙喇纛章京掌控的巴牙喇兵了,他们个个背上插着斜尖的火炎旗,手上马边无不是沉重的重武器,狼牙棒,虎枪等等。他们使用的大梢弓也普遍是十二力弓。
这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说按弓力算的话,合后世的磅数差不多是158.7磅,被射一箭不死肯定重伤。
他们是各旗中最精锐的老兵了,个个身上浓厚的血腥杀伐之气,一身的明盔明甲,铁甲穿在外面,片片甲叶皆是以精铁打制,极为厚实亮眼。
为了应对火器的威胁,八旗兴起后就在盔甲防护上做足了工夫,所穿盔甲无不精良。
“贼兵所带盔甲面具臂手,悉皆精铁,马亦如之。”
“虏多明光重铠,鸟铳之短小者未能洞贯。”
“先以重甲外披绵甲,盔外戴大厚棉帽者,在前执盾而进,立于山城之下。”
“执狼筅、长枪、大刀利剑,铁盔之外有绵盔,铁甲之外有棉甲。”
八旗满洲约六万人列阵较场中,他们刀枪如林,人潮如水,人数虽众,却列阵整齐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马嘶之声。
他们森严站着,无数密集的头盔与铠甲耸立,凌然的铁血之气蔓延。
而在满洲各旗后面,又是相应的蒙八旗与汉八旗,日八旗与鲜八旗等。虽同称八旗,但他们身份地位当然不平等,八旗中只有满八旗有旗主,余者都是固山额真,而且他们与满八旗各旗主还是属于隶属关系。
他们一样安静列阵,然气势上颇有不如。
他们的装备也不能与满八旗相比,不要说几层甲了,连拥有镶铁棉甲者都少,很多人只有一件普通的棉甲。特别那些八旗日本与八旗朝鲜军,大多数还是国内的军械打扮,显得有点不协调。
然十几万人列阵,刀枪如林,旌旗似海,无数的人头蔓延,整体散发的气势仍然非常惊人。
……
演武场中未见皇帝的亲卫葛布什贤兵,此时这些清国最精锐的士兵却是列队在盛京城东的抚近门外,一直布置到城北的演武场边。
他们是比各旗巴牙喇还强悍的存在,个个同样一身明盔明甲,身上穿着沉重的铁甲,片片寒光闪动。
他们每人盔上都有雕翎,身后插着飞虎背旗,他们中军官的存在,盔管上更插着獭尾,背后插着二尺的飞虎狐尾旗。
他们静静策在马上,寒风中一动不动,显示出百战老兵的素质。
他们是清国中技艺最出众者,全营人数还不到两千。
呼啸的寒风中,时间到了卯刻,忽然呜呜的海螺声响起,然后听喇叭、唢呐声不断,鼓乐喧天中,密密的大驾卤簿从抚近门出来。
黄伞,纛,旗,骨朵,吾仗,锣、鼓、画角、箫、笙、驾鼓、横笛、龙头横笛、檀板、大鼓,密密麻麻,那些执役者个个绿衣黄褂,腰间扎着红带,头戴六瓣红绒帽,铜顶上插黄翎,人数达到八十四个。
而在黄伞下,多尔衮一身鎏金盔甲,他策在马上,神情庄严。
在他身后,又是满、蒙、汉、朝、日四十旗的旗主与固山额真,还有国中大小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六部官员,文馆学士等等,百官齐聚,他们都将跟随多尔衮出征。
此时他们一样策在身上,个个脸上闪烁着神圣激动的光芒。
喇叭、唢呐声响中,大驾卤簿直接进了抚近门外的堂子中,这是清国的神庙,每次出征必谒庙而行。
神像早已请来,安放在享殿中,神像是上天之子、释迦牟尼、观音菩萨、大君先师、三军之帅、关圣帝君。
为祭堂子神位,君臣每人都曾斋戒一日,清心寡欲。
他们进入堂子,供献饼酒,悬挂纸钱后,从多尔衮起,序次排班,人人行三跪九叩头礼。又至堂子外,以出征所携护军八纛列于前,复吹海螺,鸣喇嘛号筒。
在喇叭、唢呐声中,他们又开始拜天,行三跪九叩头礼。
叩头礼后,多尔衮起身,他长呼一口气,心中默默道:“昊天上帝,佑我大清。”
他上马起身,战马所过,所有的葛布什贤兵都下马跪伏,静候皇帝经过,他们高呼道:“万岁!”
一队队葛布什贤兵下马跪伏,一路过去,列阵诸将士俱跪,他们山呼万岁,最后更汇成连绵不绝的呼喊之声。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多尔衮在演武场中策马而行,他行于万军之中,但见旌旗如林,刀枪如海,那连绵的军阵似乎要到天边。
他心中涌起无上豪情,如此大军,何人可挡?
志得意满中,他哈哈大笑起来,他挥鞭一指,三声凌厉的号炮响起。
炮声中,大军开始开拔,他们旗帜如海,无边的人潮,似乎要铺满大地。
崇祯十七年二月二十日,清国倾国而出,出兵二十五万,讨伐明朝,争夺中原!
……
三月初一日,济南。
“上帝鉴观,实惟求瘼。下民归往,只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今,每悉治忽之故。咨尔明朝,久席泰宁,寖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
济南城的演武场在城的东南,千佛山脚下,传闻这里是济南城的风水所在,相传曹操当年即驻军于此,并建武场操练军兵。其后的历朝历代,这里均是驻军习武之地。
演武场极大,可排兵布阵达十万兵马,不过大顺国兵马极多,前段时间还有六十万人,现在可能已经有七十万了,具体数字李自成不知道,他麾下的官将大员一样不知道,盖因投降的明军太多了。
所以能进入演武场的,除了他的老营外,就是从几十万军队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卒。他们列成了巨大的军阵,真是人潮如海,旌旗如林,他们排列的阵列连绵不绝。
点将台上,李自成毡笠缥衣,端坐王椅上,他两边是密密的顺国大将,六政府官吏,还有投降的明朝官将等。而台下则是密密的老营亲将与锐士,个个盔甲整齐,刀矛肃立。
台的不远处是被叫来观礼的当地士绅名流,山东各府名人要员,他们密集站着,很多人看看台上的动静,又看看前方的军阵,眼中满是震撼的神情。
他们有的人神情复杂,有的人则是兴奋议论。
“大顺果然是兵强马壮。”
“是啊,相对下朝廷官兵简直是乌合之众,怪不得不堪一击,顺天王势如破竹。”
“当然,看看台上那些投降的官吏总兵,哪个不是手握重兵?个个一箭不发就降了,怪不得这大明要失了天下。”
“唉,真的要改朝换代了?”
不说这些名流士绅神情复杂,议论纷纷,此时台上的顺国丞相牛金星,抑扬顿挫,正宣读着李自成向天下发布的永昌元年诏书。
相比前时那个檄文,这诏书语气似有缓和,言说“君非甚暗”,认为崇祯皇帝并不是一个昏庸腐朽之人。
然后说:“……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神,闾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绔袴,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
言说明朝为何会到现今地步的原因。下面士绅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则听得叹息道:“是啊,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皇帝一向勤勉,就是身边奸臣小人太多了。”
又有人呜咽哭泣:“大明何致到了这一步。”
李自成已决意向京师进军,领兵五十万北上,并以李过为前锋,直扑京师。
五十万,当然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不过兵马虽多,李自成却不担心粮草,因为北上过去,州县城池太多了,随便打下一个,都可以解决大军所需的很大问题。
特别进入京畿重地后,收罗的财帛粮米都是河南、山东等地不能比。
让他担心的是京师坚固,守兵众多,就算有大量的内应,可能一时半刻也会攻打不下。
他麾下官将商议的结果,可能攻打京师,至少要攻三个月。
久则生变。
而且历来北上直取京师,危险重重,历史上也只有明太祖朱元璋成功过。
当时明太祖灭元方略:“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关陇可席卷也。”
大顺现在形势跟当时有些象,然有些不象,比如陕西就没有攻下,为免意外,争取明朝皇帝投降是最理想的结果。
因此,李自成发布了诏书,劝说皇帝投降,更正告明朝官绅要审时度势,降迎新主。
诏书宣读完毕,下方军阵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他们先是杂乱,后汇成一片:“大顺天王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排山倒海的万岁声一浪高过一浪,巨大的呼啸声音,更震慑得那些观礼的士绅名流说不出话来,很多人不自觉的全身颤抖。
点将台上,五营的大将,刘宗敏、刘方亮、刘希尧、袁宗第、李过等人喜悦中带着傲然。
杨少凡一会眉欢眼笑,一会又咬牙切齿。
李岩神情激动,心想:“新朝就要鼎立,介时气象大不同,百姓又可安居乐业,不再有流离祸乱之苦。”
牛金星等六政府要员个个神情矜持,抚须含笑,有些自得的看着下方呐喊的将士。
而那些投降的明朝官将们,如刘良佐、刘泽清、邱磊等人,个个吸着气,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呼啸的阵列,刘良佐叹道:“看看,大顺军如此气势,果然是纪律森严,行伍整齐,官兵远不能比。”
刘泽清也叹道:“不错,义军如此精锐,看来覆灭明朝不是问题了。”
他们虽叹息说话,然个个却满面红光,刘泽清更又喜笑颜开道:“看来新朝很快就要鼎立,我等都是从龙功臣。”
邱磊眼中现出冷笑:“攻灭京师后,应该就是西进攻打宣府山西,听着那边这些年很富,我等定然可以捞个盆满钵满。”
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
出征阅兵仪式后,大军直接开拔,人喧马嘶,旌旗遮天,场面壮观之极。
而不单是校场上的精锐行进,驻扎在济南附近,山东各处的顺军一样向北开动,他们各有各的任务,或中路,或两翼,最后汇集在京师脚下。
宛如洪流一般的大军不断起动,号角之声响彻天地,李自成乘乌驳马,拥精骑百余,他登上了千佛山,就见下方旌旗如海,潮水般的人流不断行进,此情此景,让李自成志得意满。
同时他兴奋中又带着一些茫然,真的要灭亡明朝了?
老胡的巡山营也在前进的洪流中,他们已经获得了老营的待遇,马队中人人有战马,很多人还有双马,就是往日的步卒,也都有了马骡代步。
他策在马上,看看前面,又看看后方,皆是旌旗如海,浩浩荡荡的人潮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老胡不由喃喃说了一句:“大场面。”
他身边的孔三深吸了口气,总算北上了,这一切快结束了。
崇祯十七年三月初一日,顺国倾国而出,以兵五十万,北上灭明!(未完待续。)
第768章 各方
崇祯十六年初时,靖南伯曹变蛟、宁南伯王廷臣调任辽东,当时二人只余正兵营骑兵三千五百,新军五百,共马步四千人。
此时二人驻守义州,却是在抗击鞑虏的第一线上。
他们对清国动向当然非常关注,十七日时,当清国举国动员的时候,二人就有所察觉,立时派出尖哨夜不收前往哨探。十九日,二人认为鞑虏又可能大规模犯边,他们当机立断,立刻派遣塘马向辽东巡抚、辽东总兵、蓟辽总督等人示警告急。
二十日,清国倾国而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过他们,他们再一次发出急报,而且在塘报上预估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认为,此次奴贼出动的兵马,不会少于锦州之战时的人数。
塘马走后,两位伯爵下令义州城戒严,他们仔细巡逻城防,回到二人合用的府邸时,大堂上却来了一个突来拜访的客人。
“二位将军,我情报部已有确切的消息,此次鞑虏倾巢而出,义州远在后方,若困守此地,恐怕凶多吉少。大丈夫当留有用之身,此局势变幻之时,也不必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大将军更说过,两位将军若愿到漠南去,他定会倒屣相迎。”
说话的却是都护府情报部一位探员,他其貌不扬,放在人群中极易被忽视,但神情坚毅,语气坚定,似乎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们这些情报部外出做间谍细作的人,无不是拥有钢铁般的意志。
听完这位探员说的话,曹变蛟与王廷臣脸上都露出微笑。
曹变蛟对王廷臣微笑道:“王兄弟,你认为呢?”
王廷臣爽朗一笑:“小曹将军,某还是那句话,大丈夫只要死得其所,马革裹尸又如何?”
曹变蛟微笑道:“某也是这样想。”
他对那位探员道:“这位壮士,请你转告永宁侯爷,曹某等誓与义州城共存亡,就有负他的期望了。”
说到这里,他神情有些愧疚,轻轻道:“希望……还能有与王兄弟再见的一日……”
那探员暗叹一声,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他心头涌起敬重,郑重道:“既如此,小人告退,二位将军珍重!”
他深深一拜,转身而去,他来到大街上,寒风雨雪中很多士卒冒雪巡逻,个个身形毅然,他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对他们狠狠一垂首,就上了自己的马匹。
作为情报部精锐探员,他拥有三匹战马,他上了马,急奔出城,他看看天气,云浓如铅,看样子这雪还要下一阵。
他上了西山,忽然一凛,就见城池的南边呼啸而来数十骑,远远就阵阵野兽般的嚎叫。
看他们那精湛的骑术,闪亮的盔甲,探员喃喃说了句:“巴牙喇。”他看看雪地中长长的马蹄印子,再也不敢停留,最后看一眼风雪中的义州城,急马而去,很快隐没在风雪之中。
不久,越多的清军精骑赶到,尽是那种马甲兵与巴牙喇,他们搜罗四郊,特别扑杀斥候。
明军夜不收更是他们重点的打击对象。
二十日的这份塘报后,义州城就此与别处联系断绝。
……
清军大举入寇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特别二十日义州城送出塘报后,辽西各城相继戒严,锦州、宁远、山海关等处,都纷纷关闭城门,严守边防。辽东巡抚邱民仰,蓟辽总督范志完,一天数报,急向京师告急。
二十三日,驻守界岭口长城的明军夜不收发现关外的喀喇沁部似有异动,很快,他们更发现原营州地界出现了鞑子镶蓝旗的精锐哨骑。
二十四日,驻守冷口长城的明军夜不收一样发现鞑子正蓝旗的巴牙喇在外活动。
同日,喜峰口长城外面也出现他们的哨骑兵马。
二十五日,锦州、宁远等处报遮天蔽日的鞑子大军逼来,但奇怪的是,他们只在各城外扎营列寨,但并不攻城,更多是监视里面的守军。不过他们精骑四出,不断扑杀外出的塘马夜不收,使得各城消息传达困难。
同日,蓟镇总兵、蓟北侯杨国柱得到哨报,人数不下十万人的鞑子大军从锦州、义州等处西进,他们从塞外而来,目标赫然就是自己防守的蓟镇防线。
二十六日,尖哨夜不收报鞑子阿巴泰、济尔哈朗等人驻屯原关外营州中屯卫地界,他们密布哨骑,从西到新城卫,西北到红崖子山,都有发现他们的哨骑人马。
特别他们还有精骑布于以逊河边,似乎专门监视离红崖子山二百多里,靖边军在塞外的最前沿堡垒——镇胡寨。
奴贼大股逼来,杨国柱不敢怠慢,他亲率大军赶赴边墙,特别他判断破口主要处的冷口长城。
他决不能让这些野兽般的东西进入关内。
清兵入塞已经有多次了,崇祯二年、崇祯九年、崇祯十一年,每次都是血流飘杵,百姓惨不堪言。而且除了这几次大规模入塞,直逼到京师城下外,事实上还有崇祯七年与崇祯八年两次。
他们进犯宣府、大同、忻州、定襄等处,大肆劫掠,特别崇祯七年这次,因为曹文诏被调往大同,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趁机突围,最终酿成后来的大祸。
此时杨国柱有兵马一万五千,内正兵营骑兵五千,编练新军一万,皆经过松锦血战,战斗力经得起考验,他有信心能挡住鞑子的破口入侵。作为蓟镇总兵,他也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让关内父老百姓免受荼毒。
只是……
自己的主力就这样被拖住了。
流贼在济南建国称王他当然知道,看情形,他们很快也会北上,介时京师危急,却怕自己不能入援。
杨国柱得到消息,朝中诸公有意檄传自己防守京师,但现在……
国事危急如此,让杨国柱忧虑不已,他不明白朝中诸公是怎么想的,靖边军之强,天下闻名。他们也在附近,趁流贼聚于城下,正好一锅端了,毕竟不患贼聚只患贼散。
流贼最可怕的地方是他们太会跑了,此时正是良机啊,若流贼北上,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解决大明朝的心腹之患。
杨国柱思索朝中总会有头脑之人,而且京师坚固,应该可以坚持几个月,到时事态紧急,他们应该会召永宁侯入卫。
罢了,这些国政大事不是自己能考虑的,他能做的,就是为国守好边关。
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除非自己战死,否则他决不会让一个鞑子入关。
……
对流贼的动向,宣府、山西、安北都护府的百姓都非常关注,相比山东、北直各处的风起云涌,百姓争相献城开门,个个期盼义军的到来,这边的民间反应冷淡,毕竟他们的生活总体还过得下去。
就算过不下去也可以移民去都护府嘛,那边是非常欢迎移民的,生活富足的宣府镇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二月时,流贼在山东建国大顺后,山西巡抚蔡懋德就加紧了山西东面各关口的防务,调派总兵周遇吉,副总兵李云曙等人防守固关、黄榆关、虹梯关等处,加强了这些地方的守御力量。
所以当流贼在彰德府,顺德府各处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并打算就势西掠山西时,就在这些坚固的关口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当然,不是没有人民群众心向义军,比如临近山西,赞皇参将许月娥控制的元氏县城,就有一个孙姓的锻工,他私自打了几百个箭镞,写下手摺一个,内称流贼为“天兵老爷”,打算偷偷出城去投奔顺军。
他不幸出城时被把门的军士搜出手摺,结果被许月娥下令杀一儆百,惨无人道地用长钉将四肢钉在城门上,壮烈牺牲。
不过至少从这以后,她势力范围内的几个城池,没人再敢谈论降贼投靠之事。
二月下时,又有黄榆关的一些军士百姓意欲开关投降,被守将李云曙残酷镇压,不分男女老幼,凡涉事之人皆斩,几起事故后,山西各处从此太平无事。
也因为山西太平,逃入境内的藩王越多,除了原来福王朱由崧外,又有潞王朱常淓等人相继逃入。
三月初一日,流贼倾巢北上,当消息传入山西时,宣大总督纪世维急传檄宣府巡抚朱之冯,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一番紧急议事后,山西宣府宣布全境戒严。
特别要进入宣府镇的,一率先收入收容所,严加审核再说。
大同总兵王朴也应山西巡抚蔡懋德之请,令亲将王徵率正兵营援助防守固关的总兵周遇吉。
对流贼北上,其实宣府、山西、安北都护府的民间反应都很淡然,因为在这些人心中,他们有擎天大柱,征虏大将军,永宁侯爷王斗在,事情如何,到时听他吩咐便是。
反正有强大的靖边军在,他们不可能会受到伤害。
他们只争论京师可以防守多久,每每各城各镇的茶馆酒楼中,这都是热门话题。
有人言,因鼠疫之故,京营损失很大,京城怕最多只能防守三个月。
大部分人认为这种说法保守了,京师坚固,城墙高厚,城周更达六七十里,能不能守一年不好说,但防守半年还是可以的。
而且他们认为朝中诸公只要不瞎了眼,召永宁侯爷出马的话,流贼根本不是问题。
宣府时报也在鼓吹,朝廷只要招大将军王斗出马,流贼定然一鼓而平,在北京城下将他们一锅端了,还大明一个朗朗太平。
不说报纸民间的议论,对一些士绅官将来说,他们情绪就复杂了许多,看流贼这气势,号称百万人直逼京师,到时京城能不能守住?若京师失陷,大明灭亡,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一些人私下议论大明是否气数已尽,他们是否应该顺应潮流,降迎新主。
然有人道流贼不可信,比如说他们不纳粮,结果在山东建国后,就下令各县遣骡三百,征粟千石,还大其斗,有出尔反尔之嫌。而且他们每到一地,还榜掠巨室助饷,未来可能会对士绅不利。
但也有人反驳说顺国攻下京师,建立新朝后,定然会有所不同,新朝新气象嘛。
总体而言,他们心思复杂中带着观望。(未完待续。)
第769章 战略
三月初六日,宣府镇城。∈↗UU小说,www.uu234.com
巡抚衙门内,宣府巡抚朱之冯,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赫然端坐在列。
又有宣府镇东路兵备道马国玺,延庆州知州吴植等人,诸公济济一堂。为首者,当然就是安北都护府副都护、儒学学院教授、环保局局长、仍大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
三月初一日,流贼倾巢北上,号称百万直逼京师,而朝中诸公仍然淡然,李邦华与朱之冯****在镇城翘首以待,就是不见传给永宁侯的勤王圣旨,兵部行文。所以他们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商请卫景瑗、蔡懋德过来商议大事。
他们还邀请了宣大总督纪世维,不过被他以军务繁忙谢绝了,但也没有阻拦他们议事。
堂内气氛沉闷,猛然一声巨响,茶盏跳动,叮铃当啷作响,却是朱之冯一掌拍在身旁案桌上,怒而起身。
这个穿着锦鸡补子官袍的倔强老头咆哮道:“诸公是怎么想的,老夫上了多少奏疏,皆如石沉大海……百万流贼他们难道看不到?还是他们有信心一直将流贼挡在城下?”
“我大明的生死存亡他们果然不在乎吗?”
他大声怒吼,声音惨烈,愤懑之气盈于外表,话语中更满是愤懑、沮丧、无奈等种种情绪。他吼叫着,一张脸因为愤怒与焦躁变得通红,单薄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随着说话声音还不断颤抖。
山西巡抚蔡懋德是个谦谦君子,此时他也叹息说话,语气中满是不解与愤怒:“下官曾在锦州与永宁侯并肩杀过敌,知道靖边军之强。此时正是良机,流贼北上而来,正好在京师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解决我大明心腹之患……如此良机,诸公眼睛都瞎了吗?”
宣府镇东路兵备道马国玺呵呵笑道:“诸公怕是别有心思吧,所以对永宁侯唯恐避之不及。”
他脸上虽带着笑,他语中满是森冷的寒意,马国玺在宣府镇日久,当然知道王斗在做什么,也知道京师各人在害怕什么。
大同巡抚卫景瑗没有说话,他只是皱眉深思。
一直坐着喝茶的李邦华长叹一声,他放下茶盏,对下方的延庆州知州吴植道:“吴刺史,联络上书之事如何了?”
吴植叹息道:“士绅并不踊跃,皆环视观望,下官也是无能为力。”
他神情憔悴,语气中更充满悲愤与无奈。
李邦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他长吟道:“诽誉交争,则人主惑矣。下官久在宣府,便知永宁侯没有错,然朝中诸公可知,又或是故意不知?”
他叹道:“国朝优待官绅太过,永宁侯不过稍稍纠正之,诸公何必忧惧若此?还是他们以为,流贼会比永宁侯更好?”
其实他知道朝中诸公在想什么,因为他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王斗事实上在宣府镇与都护府实行官商一体纳粮,虽然他手段比较隐晦,不象孙传庭那样出格明显,更不象流贼那样**裸掠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手法。
除了他治下军户,王斗并没有强迫任何人。
然不纳粮交税,就会被.边.缘化,不能进入权力核心不说,连各赚钱的产业都跟他们无缘。各地狡兔三窟者虽大量派遣家人亲属进入宣府,进入安北都护府,为了得到汉籍与各类称号,大笔大笔的捐钱。
很多人获得了“善人”等称号,获准了进入各行业门槛,但其实心下还是不满的,因为在大明各处,他们根本不需要付这笔钱。
这是一点,种种的优待特权没了,便是朝中大臣的家属也一样,王斗根本不在乎他们的面子,令各人恼羞成怒。
还有,朝中外面很多人认为王斗其实很“阴险”,比如李邦华,朱之冯等人,他们是何等品誉高洁之人士,然被王斗安排去环保局工作,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们现在更由士林清流的形象,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小人,已经快被宣府镇,都护府,山西各处的士绅商人骂出翔了。
还有杜勋,他可是太监,皇室家奴,也被王斗安排去做城管局的局长,尽干些爪牙夜壶的角色。
结果呢,恶名他们担,美名王斗得。
谈到宣府镇,都护府各处的山清水秀,众百姓皆赞永宁侯之功。
谈到宣府镇,都护府各处的整洁,各城各堡之洁净优美,众百姓皆赞永宁侯之功。
脏活累活李邦华等人干,美名清名王斗等人得,如此“阴险”之辈,他若进了京……
反观流贼,他们虽然恶,但恶得堂堂正正,恶得光明正大,恶得不遮遮掩掩,不象王斗那样虚伪。
宁要真小人,不要伪君子。
况且流贼若真得了天下,自会有所改变,新朝新气象嘛,真要治国,还能离得了他们这些官员士绅?
所以朝中诸公,京中官员怎么想,就昭然若知了。
最后一点,王斗的势力军力,让很多明眼人不寒而栗,特别引起朝中旧臣的忧心。
李邦华以前也说过:“不在其心,而在其力。”
现在他认为自己多有误言,永宁侯有力量是不错,然有力量不是他的过错。虽然主弱臣强,总会让人疑惧,然这些事可以慢慢处理,当务之急,是对付流贼,国事为重。
怎么诸公就不明白?
又或许他们就是太明白了,明白大明积重难返,灭亡可期,所以个个想逢迎新主,将永宁侯视为比流贼更大的障碍。
他叹道:“诸公如此,岂不让人心寒?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辈身为大明臣子,总需做些什么,方不负此皇恩浩荡。”
“有一种方法。”
大同巡抚卫景瑗这时说话,他一字一顿,缓缓说道:“其实永宁侯身为征虏大将军,事态紧急之时,可不经皇上与兵部同意便可出兵,并征调天下兵马,权重杀三品命官,内阁诸公见了皆跪!”
他看着堂中各人,沉声说道:“下官想来想去,或许只有这唯一一种法子了。”
堂中安静一片,各人都在寻思这内中利弊。
其实征虏大将军确实是有这个权力,但就若后世的核力量,等闲不可轻用,否则会使君臣之间猜忌更重。最好还是皇帝下旨,兵部行文,这样就皆大欢喜。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永宁侯到时愿不愿意做也是一个问题。他若名誉过重,或有异心,大可坐视流贼陷京,别人还找不到他的污点,毕竟皇帝没有下旨,兵部没有行文。
李邦华断然道:“天下事有可权者,大明江山社稷为重!京师虽固,不外坚守三到五月。事情若急,老夫便跪死在堂前,也会哀求永宁侯出兵!”
朱之冯猛的站起来:“算下官一个。”
卫景瑗微笑站起来。
蔡懋德也没有犹豫。
马国玺也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坚定,虽与堂中各人派别不同,但一颗忠义之心却是不变。
吴植叹息一声,也站了起来,他与王斗矛盾重重,但此时不是讲究个人恩怨的时候。
他们神情坚定,相互而视,泪水都涌出了眼眶。
……
三月初七日,大都护府衙门。
将星璀璨,满座文武肃然而坐。
韩朝朗朗的说话声音在堂中回荡。
“……自生火铳去年就已换装完毕,就算各堡预备屯丁,也都发下火石铳,密集操练。……军中已有大小红夷炮四百三十门,重型臼炮一百五十门。大小佛郎机不变,仍为大将军佛郎机炮一百门,中小佛郎机炮五百门。”
“到本月初为止,火箭库存中,轻型火箭已达一万一千枚,重型火箭达一千二百枚。此为库存,不含火箭手每天消耗训练……”
“将士们苦练骑术,羽骑兵战术,颇有成效……”
听着韩朝的汇报,堂中各人都露出笑容,高史银的呼吸甚至越来越粗重。
王斗端坐位上,神情满意,现都护府军工厂的生产能力惊人,月生产火铳已经达到八千杆,后勤库存火铳也达到二十万杆,内中大部分还是燧发枪。
而他治下每屯堡成丁皆是预备役,他们的武器使用,一半人使用鸟铳,余下一半人使用刀盾与长矛。
王斗决定动员屯军十五万人,他们中的火器数量是七万五千杆,现在条件到了,全部由火绳枪换成燧发枪,而且全部配上刺刀,这战斗力更是大大提升。
在王斗决定中,这十五万屯军还将成为脱产军队,日后与正兵一起,追剿残寇,讨伐不臣,南征北战。
韩朝退后,温达兴汇报情报部最新得到消息,流贼在山东建国后,于本月初一日倾巢北上,他们分三路进攻,左中右。左翼,由刘芳亮主导,主要攻打真定府,保定府各处。
右翼,由刘希尧主导,主要攻打沧州,静海,天津,通州等处。
中路与前锋,便是刘宗敏、袁宗第、李过等人,主要攻打河间府,霸州,固安等处。
他们进展方面,可用势如破竹来形容,估计二十日前,就可以打到京师脚下。
情报部还得到消息,京师的百姓,竟非常渴望流贼到来,他们纷纷在坊间言说,若流贼到就开门。他拿出一张纸条念道:“坊间每云:流贼到门,我即开城,请进。不独私有其意,而且公有其言,已成崩解之势矣。”
温达兴念完,叹了一声:“怕京师最终防务堪忧。”
堂内沉默一片,各官将脸上都现出悲凉的神情,高史银猛然重重一拍案桌:“竟向流贼,此辈真的值得出兵解救吗?”
他更站起来咆哮:“还以为流贼是救民于倒悬,可以簟食壶浆,焚香夹道的王者之师?……就不该救他们,就让他们落在流贼手上,让他们尝尝什么味道。”
赞画秦轶叹道:“贼假张杀戮之禁,又用贼党扮作往来客商,四处传布,说贼不杀人,不爱财,不****,不抢掠,平买平卖,蠲免钱粮。且将富家银钱,分赈穷民。无知乡民皆望得钱,拖欠钱粮者,皆望蠲免。”
他说道:“特别各处传唱民谣,‘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愚夫愚妇无知,受此蛊惑也正常。”
王斗不动声色道:“温部长,你继续说下去。”
高史银连忙坐下,不过强壮的脸上仍满是郁闷。
温达兴道:“是。”
他继续汇报,不过说的却是另一份情报:“情报部已得到确切消息,果然不出骠骑将军预判,奴贼趁火打劫,于上月二十日出兵。他们倾国而出,满、蒙、汉、朝、日四十旗兵力,又有外藩蒙古各鞑子,估计战兵旗丁约十八万人。又有数万包衣奴才,总人数约在二十五万。他们分为两路,一路奴酋多尔衮亲领,约十五万人,直逼宁远、山海关。一路阿巴泰、济尔哈朗主领,约十万人,直逼蓟镇。”
他说道:“情报部有消息,阿巴泰这路虽直逼蓟镇,但他们在红崖子山、以逊河边上都遍布哨骑。显然上次的锦州之战,我军从塞外而攻让他们心有余悸。这次他们小心了,特别盯着我们的动静,防止我师又从侧翼给他们一下。”
他说道:“情报部消息,蓟镇总兵、蓟北侯杨国柱已亲率大军前往边墙……”
他神情有些复杂,大明最后一只可用强军又被拖住了。
他最后道:“还有情报,奴贼大贝勒代善守留国中。”
他说完堂中又是沉默,这消息又是一大震撼,让堂内各人沉思回味。
高史银开口说话,他又恨恨道:“啧啧……流贼北上,鞑子南下,一南一北,他们配合还真是默契!”
温方亮笑道:“不正好?正好将鞑子流贼一网全歼。”
他站起来禀报:“参谋部已拟定详尽的作战细则,如情报部的估计,流贼果然北上。又如骠骑将军的预判,胡虏果然出兵,所以我靖边军介时出兵,便是二十万人的规模!”
他说道:“当然,介时都护府肯定檄传山西,陕西,宁夏,甘肃,还有亲附的蒙古各部,让他们也出兵,不过主力还是我靖边军。”
他来到沙盘前面,王斗起身,众人一起随之。
指着京城的位置,温方亮说道:“流贼自山东北上,号一百万众,依情报部的判断是五十万人。他们兵马虽众,核心就是六万老营,余者皆是乌合之众。以我兵之强,流寇可一战而除!”
他说道:“然贼骡马众多,特别是老营,人人有马,有人更有二三马,日夜兼程可二三百里。只恐他们败后遁行,千里窜逃。所以不能给予他们喘息之机,应即行精骑追剿!”
他说道:“为彻底消灭流贼,不让他们跑了一个,需要截断流贼后路,参谋部的方案是设一军在这里拦截。”
他的手指狠狠指在沙盘一处,众人看去,却是在真定府。
温方亮说道:“如此,就算流贼有所残余,定然所剩不多,随后我师紧追进入山东,又南下河南,湖广等处,将流贼杀个干干净净。各种民政一样跟进,不让流贼有死灰复燃的机会。同时传檄天下,号群起共讨之!”
王斗点头,这个方案没有问题。
他身旁各将也是交头接耳,都觉得参谋部的方略考虑到方方面面,是个稳妥之案。
“兵力方面,真定府需留正兵七千到一万,余下兵力,却有两个方案。”
温方亮道:“最优的情况,是五万正兵一齐对付流贼,然后消灭流贼之后,再集中兵力对付鞑虏。然这只是最优的情况,还要考虑到奴贼进关的可能。”
韩朝有些迟疑道:“温兄弟是说蓟北侯还是平西伯,又或是东平伯?”
温方亮从容不迫的道:“末将从不怀疑杨老将军的忠义报国之心,然他兵马太少,余者蓟镇兵也不堪用。奴贼若真愿意付出代价,还是可以打进关内的。特别他们炮灰多,有的是可用兵马。”
“东平伯刘肇基老将军也是如此,至于说平西伯吴三桂他们……”
温方亮淡淡道:“作为参谋部长,末将必须将一切可能考虑在内。”
众人点头,这也是正理,参谋部拟定作战方略,一旦有误,后果不堪设想,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失与忽略在内。特别不能感情用事,所谓慈不掌兵。
温方亮说道:“所以最坏的可能,我靖边军同时对付流贼鞑子,以一打二。如此,就要分出兵马了,末将的方略,两万正兵,对付流贼。三万正兵,对付鞑虏!”
“而在器械分配方面,多以火箭对付鞑虏,多以火炮对付流贼!比例三七开。”
众人沉思一片,温方亮说的这个可能……
随后各人脸上涌起自信,流贼的核心是六万老营,八旗的核心是六万满兵,靖边军的主力也是五六万。
然自己一个精锐可以打他们五个十个精锐,更别说自己还有大规模杀伤武器!一打二又如何?敢来到靖边军面前,就将他们统统消灭!直到灭亡其国!
温方亮最后道:“根据情报部的机密情报,他们的最终判断,京师约只可坚守两个月,而不是外界言说那样乐观。所以参谋部拟定细则种种,在四月十三日一切准备就绪。那时随时可以起兵,便是全军全民动员,数日便可!”
温达兴垂了下眼皮,仍还是静静站着。
高史银嘀咕道:“情报部是不是太悲观了,不说一年半年,京师至少可以坚守三个月吧,我们是不是再准备一下?”
此次靖边军出兵浩大,不只是简单的击败流贼鞑虏,还有一系列的军务整顿,民政赈济等等,后续繁杂,多准备总是不错。
堂内各人也是交头接耳,认为参谋部的计划是不是急迫了一些?
就算流贼十七到二十日这几天到达京师,然到四月十三日最多个把月,便依情报部的判断出兵,也不用这么急吧?
钟素素听着各人议论,她沉思着,心中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奇怪,云萝妹妹已经有了,我怎么还没有动静,这次数也不少了。”
温方亮微笑站着,作为参谋部长,他自有自己的从容坚持。
他只对王斗低头行礼道:“大将军。”
双手将自己的战略文件交了过去。
王斗接了过来,他沉默一会,回到自己位上。
他翻看良久,最后当场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大印。
他说道:“就这样,四月十三日出兵!”(未完待续。)
第770章 兵临
二月二十一日,京师骤寒大雪,冻死人无数。
此时流贼横扫大名府,顺德府各处,京中严戒妄言。崇祯帝晓谕院部,固圉安民,全在察吏。抚按将所属官严加甄别,必清谨循良素,为民戴者,方许留任。
他又谕吏部:“朕念豫楚残破,州县料理需人,各抚按官自行挑选,不拘科目杂流生员布衣,但才能济变,即与填用。有能倡义募兵,恢复一州县者,即授知州知县,功懋懋赏,朕不尔靳。”
他分敕内宫十员监制各镇,又责令畿辅各城募炼乡勇整备城守。
二十二日,太康伯张国纪进银一万两,进封侯爵。
二十六日,蓟辽总督范志完报紧急夷情事,兵科抄出,兵部尚书陈新甲题,奉圣旨:“夷情叵测,严饬确探。”
二十八日,兵部尚书陈新甲面陈引退,许之。先是,新甲忧流寇,屡求召永宁侯斗,上不听,故求去。赐路费五十两,驰驿归,西入宣府山西矣。擢张缙彦为兵部尚书。
二十九日,兵部题,据蓟镇总兵杨国柱塘报,前差出哨把总康有德、于土力掯夹儿地方哨见达贼营火约三十余里长,恐贼进犯,伏乞严谕万分戒备。
奉圣旨:“奴酋逼临界岭各口,宜急整顿兵马备策应之资,驰赴边墙壮声援之势,仍著确侦毖备,以防意外之虞。”
工科高翔汉言:“奴贼复有入塞情形,宁远逼近,冷口逼临,不可示以单弱,而调兵南征,岂称异算?”
寇氛孔急,朝臣原有意调杨国柱,吴三桂应援,遂罢。
三十日,兵部尚书张缙彦疏言:“今日粮饷中断,士马亏折,督抚各官,危担欲卸。若一时添内臣十员,不惟物力不继,抑且事权分掣,反使督抚藉口。”上不听。
三月初一日,李建泰等又请驾南迁,及言东官监抚南京。
上骤览之,怒道:“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若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谋乃若此,夫国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复多言。”
初二日,香河民噪,焚劫官民舍一空。
京师满城汹汹,传贼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枢,终日会官群讼,扬扬得意如平时。上命部院厂卫司捕各官讥察奸宄,申严保甲之法,巷设逻卒,禁夜行,巡视仓库草场。
初五日,科臣韩如愈疏贼永昌元年伪诏事,崇祯帝言:“都城守备有余,援兵四集,何难克期剿灭。敢有讹言惑众,私发家卷出城,捕官即参奏正法。”
当日,他巡阅京师防务,并在宣武门教场阅兵,但见京营徒为容观,大悦。
初七日,命襄城伯李国祯提督城守,命内监及各官分守九门,各门勋臣一、卿亚二。初议佥民兵,大学士魏藻德说:“民畏贼,如一人走,大事去矣。”上然之,禁民上城。
又谕文武输助,设黄绫册,募百官蠲助,封疆重犯,俱许蠲赎。
初十日,令勋戚大珰助饷,进封戚臣嘉定伯周奎为侯,遣太监徐高宣诏求助,谓休戚相关,无如戚臣务宜首倡,自五万至十万,协力设处,以备缓急。
周奎道:“老臣安得多金。”
高泣谕再三,奎坚辞,高拂然起:“老皇亲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广蓄多产何益?”
奎不得已,奏捐万金。
三月十一日,流贼克雄县、文安、静海,召唐通、王朴率兵入卫。
时京师以南诸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惟真定、保定坚守。
兵信屡至,内阁或蹙额相向,或谈笑如常,范景文数举南迁之议,方、魏以为惑众,力止勿言。本兵张缙彦,别无布置,但出示沿街,摆炮设兵,扎营各胡同口,更于城上悬帘,以待贼至而已。
十二日,伪权将军刘宗敏移檄至京师云:“定于十八入城,至幽州会馆暂缴。”京师大震。
伪顺王李自成,行牌各郡县说:“知会乡村人民,不必惊慌,如我兵到,俱公平交易,断不淫污抢掠。放头铳即要正印官迎接,二铳乡官迎接,三铳百姓迎接。”
……
定西伯唐通此时驻密云镇,崇祯十四年的锦州之战后,唐通受封为伯爵,这两年他在密云过得颇为舒适。各种战事能避则避,闲时与东路,新永宁城等地展开贸易,虽没有奢糜大贵,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但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京师到密云不到二百里,塘马一天就到,所以十一日皇帝召唐通入卫后,摆在唐通面前的,将是一个关乎他命运转折的选择难题。
唐通此时有兵马八千多,除三千是他正兵营的马步,余者还有两营,都是他唐氏的族亲,所以密云军一向团结。这种关乎命运选择的大事,也不可能唐通一人作主,所以除了亲将唐宗外,两个营的营将也紧急赶到伯爵府商议大事。
唐通伶牙俐齿,性格谨慎,影响到部下做任何事也是小心翼翼,力求考虑到方方面面。所以唐通将事情一说,如何抉择各人也是心中纠结了。他们也明白,自己必须尽快作出选择,毕竟流贼势如破竹,很快就要打到京城。
最后的商议结果,投降大顺国。
他们看得很明白,京师是绝对挡不住大顺军进攻的,大顺席卷各处如捶枯拉朽,他们势如破竹打入山东,又势如破竹打到京畿,自己这几千人马填上去,一样是螳臂当车,白白折损罢了。
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当然,京师摆明要陷,大明摆明要亡,他们其实还有一个选择,西遁去投永宁侯王斗。
不过亲将唐宗说得好,王斗只是侯爵,他又能给自己主公什么?难道他还能把主公封为侯爵,甚至王爵?他什么都不能给!然在大顺那边一切都有可能,毕竟新朝新气象嘛。
他也承认永宁侯很强,然在大势面前,义军这席卷天下之势,多少名臣重将都折损在他们兵锋之下,想必永宁侯到时最多苦苦坚守罢了。甚至有可能宣府失陷,都护府沦亡,沦为阶下之囚。
这话说到唐通心里,他想想如果自己去投王斗,确实获得不到什么好处,甚至可能兵马被拆散了,搞到那什么忠义营中去。这让人想想就毛骨悚然,没了兵,他唐通算什么东西?
又想起他与王斗的交往经历,惊觉二人只是泛泛之交,甚至颇有矛盾,如果说杨国柱等人王斗还会重视,但自己……
甚至唐通隐隐觉得,王斗有些看不起自己,这让他心中不是滋味。
罢了,刘良佐、刘泽清等人可以降,自己为什么不能降?
不过他毕竟是谨慎惯了的人,想想还是道:“不若还是先依皇帝的诏令,我们军马到固安那边去看看。大顺兵果然那么强的话,我们再降不迟。事关几千兄弟的身家性命,咱们不得不小心谨慎。”
这话也打消了身旁各人的最后一丝忧虑,唐宗等人齐赞道:“大帅就是思绪周密,且一心为兄弟们着想,末将等能追随大帅,真是前世修来的福缘。”
唐通挥挥手,矜持的道:“兵凶战危,能不打仗,还是不要打为好。”
……
从京师到大同大体驿站完备,特别进入宣府后,这路更是好走。七百里,塘马每天二百多里的急赶,十一日从京师出发,十四日就到了大同,此时的定兴伯王朴,就接到了皇帝的勤王诏书,让他立刻领兵进京。
“总算想起我了吗?”
王朴接到圣旨后却是撇了撇嘴,他让人接待使者,却不急着领兵入卫,而是让人去招来自己的心腹,田参谋长。
好半天田参谋长才匆匆赶到,却是锦州之战后王朴专注于经济建设,特别迷恋烟草等经济作物,大同丰镇各处很多田地纷纷麦改烟,用来满足宣府与都护府越发庞大的烟民需求。
这引得一干部下效仿,他们不是在田间地头,就是在商铺烟店,在军营者越少,这田参谋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好半天才找到。
田参谋长急急赶到,他仍然留着山羊胡须,然比起往日,脸色红润了许多。
同样的,这两年王朴也发福了许多,唇边留的两撇小胡子油光发亮,这两年大同的经济形式一片大好,定兴伯不知不觉就肥了一些,往日风度翩翩的形象有所流失。
王朴说了勤王诏书之事后,他慢条斯理的品着香茗,缓缓道:“田参谋长,你的看法呢?”
田参谋长习惯性的找到了大堂中的地图与沙盘,他观看良久,说出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大帅有没有问问,皇帝下旨给永宁侯了吗?”
王朴眼睛一亮:“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放下茶盏,笑呵呵道:“就这样,永宁侯出兵,咱出兵。永宁侯没出兵,咱也不出兵!”
田参谋长只是矜持的抚须微笑,这时护卫来报,大同巡抚卫景瑗求见。
王朴不由皱起眉头:“这笑面虎又来了,烦不烦……”
……
三月十三日,霸州、天津陷,上颁罪己诏。
唐通以八千人入卫,命太监杜之秩协守固安,赏通银四十两,大红蟒衣纻丝二表里。其官兵八千八十二人,内库发银四千五百两,每兵五钱。唐通陛见,上慰劳再三,协守云云。
十四日,顺天巡抚杨鹗,出巡易服遁。
十五日,固安陷,唐通、杜之秩降。
当日,吴三桂急急率数千精骑从宁远进入山海关。
十一日时,一直按兵不动,或只有小攻各城的奴贼大军忽然猛攻山海关与蓟镇各处。蓟镇还好,然山海关兵力单薄,除地方乡勇卫所兵,还有一些营兵外,就只有山海关总兵,东平伯刘肇基数千人可战。
然相比关外浩荡无比的鞑虏大军,山海关这点人还是太少,让此时在关城的蓟辽总督范志完心忧不已。他不能承担山海关失陷的风险,附近又无兵可用,蓟北侯杨国柱那边更抽不开,就只得向宁远的吴三桂求援,一天几次急告。
此时吴三桂与辽东巡抚邱民仰居于宁远城内,求援的使者拼命前来,他们泣血哀嚎,让吴三桂与邱民仰皆是动容。
出城救援风险很大,而且吴三桂兵力其实也不多,吴家、祖家这些嫡系辽将相加不过才三万人,他们还分散在锦州、宁远等处,他自己的吴家精锐家丁更只有两千人。
这些骨干兵马若有损耗……
只是不救的话,山海关若破,就会与关内失去联系,断绝自己的后路,这同样是吴三桂等人不能承受的风险。毕竟他们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流贼正北上京师,以后怕不会有声势浩大的援辽之事,后路被断,就真的被断了。
所以与邱民仰连日商议后,最终还是决定由邱民仰留守宁远,吴三桂自己率领三千精骑,拼死冲入山海关救援……
血战之后,吴三桂脸上颇有冷肃之气,身形凛然。
他策在马上,相比过去,他更加沉稳,世家子弟的风范显露无疑。
只是跟往年相比,他脸上皱纹增加许多,颇有风霜雪雨之色。背负吴家、祖家等将门利益,甚至整个辽东集团的利益,又岂会没有负担?神思焦劳下,自锦州之战后,他就快速的老了下去。
此时他策在马上,虽不动声色,其实内心焦躁,他为局势感到担忧。他知道流贼势如破竹,已经快打到京师脚下,而京师可以守多久,他没有把握,眼下鞑子更是趁火打劫。
吴三桂久在辽东军中,自然知道他们的方略。一是拼命拖住自己与杨国柱等人,防止自己应援京师。二是山海关与蓟镇防守空虚的话,他们不介意就占了关墙,然后赖着不动,为以后的攻略布下棋子。
流贼鞑子,个个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让吴三桂更觉忧心。
他特别担心京师那边,毕竟大明若灭,以后一年几百万的辽饷还有吗?
京师若破,自己又该何去何从?以后整个辽东军门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颇有茫然之意。
……
十六日,王朴报至,言堕马致伤,帝赏其药资四十两。
当日,靖边军接管居庸关、紫荆关等处城防。
夜,遥望通州,火光烛天,却是流贼竟夜禁掠,分兵掠取通州粮储。
流贼已快兵临城下了。(未完待续。)
第771章 人心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UU小说,www.uu234.com
拂晓,阴云四合,微雨不绝。雾迷,俄微雪。
遥望四郊烟焰障天,那是流贼在焚掠京畿各城,各乡各邑。京中每日传言汹汹,说贼将至贼将至,然离得有多远,莫衷一是。有人说贼离京只有百里,有人说只有数十里。
京中日拨探马,然多被贼掠入营中,少有骑还,就算有人归来,亦是言论纷纷,各说纷纭。
雨雪中巍峨京师屹立,颇带凄迷之色,雄伟的城墙上,如蚁的人群正在忙碌。
这座伟大的城市,自永乐十九年明成祖正式定都北京后,经过多年不断的扩建加固,已经厚实坚固异常。庞大的城池中,又有宫城、皇城、内城、外城之分。
内中宫城周六里,有门八。皇城周十八里,有门六。内城周四十五里,有门九。外城包京城之南,转抱东西角楼,周二十八里,有门七。内外城墙合起来就达六七十里。
这么雄伟庞大的城池,也只有此时的大明方有,放眼世界各国,东西各方,并未有之。
微雨凄迷,雪花乱舞中,京营总兵符应崇踏着沉重的步履登上了永定门城墙,他身后跟着四个甲士,个个身着重甲,片片皆以精铁打制,行止间甲叶锵锵作响。
这些甲士不简单,乃是符应崇通过陈九皋的关系,从宣府镇招来的精英好汉,个个都有入等剑士的身手。他们身材匀称,身体强壮异样,三四十斤的铁甲披在身上,却似乎毫不费力,行止中脚步轻如狸猫。
作为锦州大战的功臣,皇帝心中的爱将,流贼进逼在即,身为总兵的符应崇自然需义不容辞挑起重任。所以他防守的便是外城城门中最大一座,从京畿南部出入京师的通衢要道,——永定门。
这座位于中轴线上,左安门与右安门中间的京城外城墙正门。
两年过去了,符应崇还是那样高瘦,然带着精明的脸上此时却满是茫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知道让自己钻究人脉,赚钱从商算是一把好手,然让他领兵打仗……
崇祯十四年的锦州之战靠的是靖边军的军功,自己那些部下看着威武雄壮,其实也都是样子货。更别说瘟疫过后京营损失重,新募的子弟是兵还是贼,符应崇根本就不知道。
这些年他忙着交游赚钱,其实很少把心思放到军务上,很多事情都是能过且过。唯有洪承畴视事那段时间他会积极些,洪承畴病重后,他也就懈怠了。
唉,符应崇重重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应该早听陈九皋的话,放下一切到宣府镇去。以现在自己的身家,到那边开几家商馆,或者学陈九皋开一家镖局也不错,一样可以潇洒过日。
只是自己舍不得京师的基业,也怀着侥幸的心理,未想到流贼势如破竹,这么快就要打到京城脚下。希望京师能守住吧,只要坚持几个月,永宁侯爷不会看着不管的。
怀着复杂的心思,符应崇上了永定门城墙,这边很多军士忙忙碌碌,忙着增添守具,架设红夷大炮,锦州大战时缴获的清国四轮磨盘大炮赫然在列。
锦州之战明军大获全胜,更缴获了上百门汉八旗红夷重炮,朝廷询问过王斗意思后,留下数十门红夷重炮守护辽东各城。一部分运到蓟镇,余下的都运回京师,归属在符应崇的神机营中,内中就含这些四轮磨盘大炮。
永定门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二年,寓“永远安定”之意,有城楼有箭楼,城墙高厚不说,下面还有深深的城壕护城河。
城池虽然坚固,但符应崇一路看去,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浓烈,忙碌的军士只是少数,大部分懒懒散散,一点不以流贼将致为异。很多人聚在一起,嘻笑如常,看那些干活的人,眼神有如看傻子。
各千总游击,一样懒散看着,有些人甚至聚在草厂内烤火,慢条斯理的打马吊,根本懒得理会防务。偶尔喊两嗓子,说的也尽是‘忠心为国,要尽心为皇上效力’等套话,根本激不起外间军士的一点波澜。
迷雾雪雨中,看着符应崇一行人过来,城头各军士神情各异。他们或是神情冷漠,或是嘻笑招呼。京营多是勋贵子弟,军官后代,符应崇虽是总兵,但也没什么部下会对他怀有敬畏之心。
特别那些被催着干活的班军们,个个表情麻木,符应崇经过时,他们只当没看到。
有些人目光瞥来,更带着满满的冰冷与仇恨之意。
他们一些人看到符应崇身后跟的四个甲士,那身上精良的铁甲,眼神还充满嫉妒。
这些班军无一例外的,个个都是衣衫褴褛,军服破烂。他们中大部分仅身着鸳鸯战袄,没有皮帽皮袍等,春寒料峭,雨雪天气中只是瑟瑟发抖,不类军士,倒象役夫更多。
符应崇心下叹了口气,班军苦役多,他有时见了也是同情,但他无能为力,毕竟他也是受益者一员。身为京营总兵,他就常常私役营军,驱使烦劳,还时常让他们干活不发钱。
虽心中不是滋味,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符应崇露着两颗巨大的虎牙激励了几句,城墙上只是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一些亲近的营官自然要帮符应崇撑场面,他们叫道:“符爷说话,都要听仔细了。”
一边用皮鞭挥打军士。
不过他们打的多是老实干活的人,那些兵痞青皮,形迹可疑之人,却是不敢打。
符应崇心中更不是滋味,正要说什么,忽然有欢呼声传来,有人喊道:“万岁爷发内帑钱犒军了。”
……
各营千总将钱领来,分发给各守城兵,守门兵每人有黄钱一百,守墙的兵,每兵只有二十钱。拿着铜钱,很多人面带冷笑,有人更用手指弹钱,语带戏谑的道:“皇帝要性命,令我辈守城,这钱止可买五六烧饼而已。”
旁边人笑嘻嘻道:“有五六烧饼也不错,陈三爷,等会午时买饭,记得帮兄弟带三个烧饼上来。”
旁边人等轰然大笑,城墙无炊具,守城士卒市饭为餐,饿了都自己到集市买饭吃。
符应崇有些尴尬,他知道皇帝没钱,内帑钱早光了,搜括库金后只余这些。
当然,守城兵们是不会管的,他们心中怨恨,符应崇也不好说什么。
他借着巡视城防走开,又见一堆聚在那边,一个面容阴暗之人正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的。旁边蹲着几个军服破旧的班军,他们不断点头,个个神情向往,充满期盼。
“……知道吗?义军一向大方,光元宵节那次,知道陈三几人得到多少?”
在旁人期待的神情,他伸出手指:“这个数。”
旁边几个班军都是吸了一口冷气:“三十两?”
那人得意道:“所以,该何去何从,我想大伙都知道了吧?”
他猛的抬起头,却见脸色铁青的符应崇,显然自己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他也不害怕,目光随着看来,颇有挑衅之色,他甚至嘴上哼起歌谣:“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够有闯王。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他身边不远就有一个千总,此兵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然他只是面无表情听着。
那兵哼着歌谣,旁边各兵一片嘻笑,那弹钱的“陈三爷”听到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兵身边几个班军也是炯炯看来,目光中颇有愤恨之意。
符应崇咬着牙,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呛啷一声龙吟,寒芒一闪,却是符应崇身后一个面容冷酷的甲兵拔刃而出,他手中长刀划过那兵的颈项。
那兵呆了呆,他不可置信的摸着颈项上出现的血痕,然后鲜血喷洒而出,“咚”的一声,他头颅落地,身躯缓缓倒下。
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
城上各人一惊,那弹钱的“陈三爷”满脸骇然的站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符应崇身后又一个甲兵拔刃而出,他抢上几步,在那“陈三爷”大张的嘴中,手中长刀猛的刺入,就若扎破一张纸般,一下子刺穿他的身体,刺透他的心脏。
“陈三爷”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很快的,他的身体就缓缓软倒下去,表情中满是痛苦、迷茫与惊愕的神情。
城头上一片寂静,那些军官们张了张嘴,犹豫了下,却没人出来说话。
脚声中步步沉重,身上的甲叶随之锵锵作响,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手中长刀斜指,几滴鲜血从刃上滑落下来,他一步步逼了过去。
那兵身边几个班军神情害怕,有人就想跪下求饶,不过也有一人梗着脖子道:“怎么,想杀人?你们这些权贵,日.日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却连每月的盐粮银也不给补足。某张守银自到京城,今日盖城楼,明日修城墙,后日又给哪家勋贵盖宅院,却连活命的口粮都拖欠……某就是想给相好的扯块布都攒不够钱……这活着不如死了,杀了我吧,早死了干净!”
他泪流满面的嚎叫,让众多人起了同感,特别是那些班军。
一人嘀咕道:“就是,平日不把我等当人看,现在流贼打来了,就想起我们了。”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顿下脚步,他仔细打量那梗着脖子嚎叫的班军,看他神情憔悴,满脸皱纹,可能只有三十几岁的人,却头发处处发白,满是风霜雪雨之色,不过神情倔强,充满不曲。
他还刀入鞘,冷笑道:“你们过得苦,就以为流贼打来会有好日子过?某也不杀你,就看你落在流贼手上,会怎么死。”
城墙上众人个个沉默,也有很多人仍然麻木看着,符应崇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极为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整日忙着交游赚钱,而忽略了手下的将士。
他看看周边的军官,有人只当没看到听到这边事情,有人神情尴尬,有人眼神躲躲闪闪,有人无所谓,有人冷笑。
他更觉意兴阑珊,罢了,真要追究起来,城中没有几个军官士兵不该杀的。
他们策上马沿着城墙而走,符应崇看着永定门外,城郭边扎着一些营伍,因为流贼北来,他们到达京师后,可能会力主从东面、南面进攻,所以京中拔三大营,火车巨炮,蒺藜鹿角,沿永定门、广渠门、朝阳门一带布防。
不过经方才之事,这些城外营伍能否阻挡一二,符应崇一点把握都没有。
此时他们却是往西而走,过去就是右安门,符应崇看看城中,外城西南隅这一片地名为烟阁,从右安门到广安门,多有回回杂居。符应崇听到风声,说群回欲倡乱开门。
他心中一叹,不说方才之事,就是京中现谁不是这样说呢?从普通的军民百姓,到朝阁大臣,再到勋戚太监,谁没有这个意思?谁又知道他们内心真正在想什么?
到了右安门后,这边情形跟永定门一样让他皱眉,然后他又策马往广安门那边而去,却看到一将正从守门太监那边接过令箭,然后城门立开,众多难民进入,没有一个人敢诘问,旁边协守的勋戚大臣只是坐视而已。
符应崇心中再一叹,流贼逼近,难民众多,很多人都想进城避难,只是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民,多少是贼?真正为城守着想,就应该一个人都不准放入。
符应崇知道陛下现在只相信太监,诸门城守都是内官做主,便是提督城守,襄城伯李国祯,也是每事逊提督内外城防事王承恩,他们经常居于永定门城楼上,符应崇知道得很清楚。
然知道这些太监会不会也有更换新主子的心思?
他拔马回走,又经过右安门、永定门,然后东去,那边是左安门,广渠门。
左安门位于东垣,算是偏僻的“村门”,这边到处是开阔的田野,种着蔬菜与粮食,然后遍地是芦苇,一点也没有城市的迹象可寻。这里算是地势低洼的易涝区,水草极多,素来不是敌人主攻的方向,所以城防好说。
最后符应崇到了广渠门,崇祯二年时,皇太极曾率八旗鞑子主攻过这里,此次也是城防的重点要地。
只是符应崇刚到,就听到一片的窃窃私语:“……天子南狩矣,内官数十骑拥出德胜门。”
看他们有鼻子有眼的传来传去,符应崇又是一叹,这时他身边一个甲兵道:“符爷,军心不稳,还需犒赏将士以安其心。”
符应崇有些不舍,不过想想此时不是吝啬的时候,他一咬牙:“罢了,我符大牙豁出去了,就去府中取三万银圆,厚赏将士。”
他们从广渠门下城,然后准备从崇文门进内城,进到自己的府邸去取银。
只是过崇文门大街一片低矮的街巷时,就见这边居民正窃窃私语,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内中以妇女居多,他们围成一圈,特别听内中一个商贾模样的人说话。
“知道吗?皇帝跑了,数十个太监拥着从德胜门走出……”
“啊,皇帝都跑了,那还守什么城?”
“是啊,不要守了,否则义军攻城,难免会有死伤,我那相好的可在永定门上守城……”
“啊呀,八姑啊,赶紧叫你那相好的下来,义军北上,主攻肯定是永定门、广渠门啊,这刀箭无眼的……”
“是啊八姑,你这些年过得这么难,一个人带着念奴,好容易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可不能就这样没了。”
乡邻的左言右语,让那个叫“八姑”的女子更是焦急,她约在三十多岁,神情憔悴,衣裳上满是补丁,不过浆洗得非常干净,头发也是梳得一丝不苟,脸上颇有倔强之色。
她身边怯生生站着一个女孩,十五六岁样子,模样秀丽,不过面有菜色,衣裳上同样打着补丁。
这女子却是叫杨八姑,园户出身,她期盼的问那商贾:“田掌柜,义军真象你说的那样,不杀人,不爱财,不抢掠,让大伙都平平安安?”
乡邻们一样期盼看去,那田掌柜微笑说话,语中带着浓厚的陕西口音:“当然,这歌谣都传遍了,不然大顺军为什么势如破竹,打入山东,又要打到这京城脚下?”
杨八姑再问:“大顺天王做主后,咱们的差役钱也可以免了?”
田掌柜微笑道:“当然,不当差,不纳粮,歌谣中都说得很清楚。”
乡邻们一片雀跃:“太好了,这真是救民于倒悬啊。”
“真希望义军打来,然后立新朝过好日子。”
杨八姑眼中射出璀璨的光芒。
她的女儿念奴拉着她的衣袖,神情中亦满是期盼,想象那种天堂般的好日子。
杨八姑一家属于园户,明时素有配户当差的说法,京师作为帝都,衙门众多,更是役用浩繁,除了普通的民户、军户、匠户、灶户外,还有数量众多的杂役户,如陵户、园户、海户、旛户、库役等等,琐末不可胜计。
各种役户中,除了官员、举人、监生、生员等享有特权优免外,余者都要承担杂泛差役。明后期后,杂役基本都已折收银两,然后由官府雇人充役。这些人有编制在身,就如库子,衙役,斗级等等,有若干工食银,各种灰色收入等等。
余者没有门路的,混不到“编佥”,没有名额的,就要老老实实交钱了。就如杨八姑她以前丈夫是园户,算一丁,每年交役银四两,事实上都是翻倍交纳。她丈夫死后,杨八姑仍然免不了这种徭役钱。
而且因为国事的艰难,杨八姑家中又没有男人,役钱被变本加厉的收取,现在一年已经达到十两。
这让杨八姑愤愤不平,觉得受到欺压,她迫切的想要改变这种命运。
平日她无能为力,若是反抗,更是头破血流,现在终于有希望过新生活了。
这一刻,她是如此盼望顺军到来,救民于倒悬,不再生活在明朝的****之下。
而这时,她们看到符应崇等人过来,都是冷漠仇视的目光。
“看,狗腿子来了。”
“他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她们窃窃私语,声音虽低,符应崇又岂会没听到,他已经无力跟这些百姓计较,他只觉得京师各种不满汇集,最后汇成一个声音,那就是换个主子,改朝换代。
他甚至看到巡街士卒来来往往,他们已经过去几拔了,不会没有人听到这些大逆之言,然他们都当没听到。
符应崇直接策马过去,那面容冷酷的甲兵看了杨八姑等人一眼,他眼神冷漠,内中又微不可察的带一丝怜悯。
看符应崇等人一声不响的过去,那田掌柜眼中现出得意的神情。
他笑道:“人心正义,可见一斑。”(未完待续。)
第772章 到了
今日上早朝时,崇祯皇帝又召文武大臣商议守略,他忽然悲从中来,泣泪而下,诸臣亦相向而泣,个个束手无策。他们或言冯铨当起,或言霍维华、杨维垣当用,崇祯帝只是默默听着,皆不回应。
他想起提督内外城防王承恩的密报,说各方言说极度不实,京城本有营兵与班军二十六万,就算有所虚额空饷,周延儒亦抽调五万兵马南下,然十五六万兵还是有的。事实上登陴守城的兵力可能只有五六万,还多是羸弱。
京营班军久缺粮饷,驱守上城率多不至,守陴军多勋贵近家,个个诡名冒粮,临时倩穷人代役。眼下国难关头,他们仍然躲避家中,浑然不以守陴当回事。
王承恩统计后触目惊心,内外城每五个垛口可能才有一卒,且个个疲惫不堪,浑然不能胜任。
想到这里,他心中满是愤懑,又想起首辅大臣周延儒,他南下后一无是处,眼下更是急急避入保定城中。
耳边响着文武大臣的聒噪,崇祯皇帝充耳不闻,他提笔在御案上写了十二大字,却是:“文武官个个可杀,百姓不可杀。”
密示司礼太监王之心,随即拭去。
下朝后他又召来各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说:“裕饷不在搜括在节慎,安人系于圣心。圣心安则人亦安。”崇祯帝认为黄国琦说得对,当即命授给事中。
又考较余臣,未及一半,忽有秘封送入,崇祯帝看后色变,即起入内,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
随后众人知通州失守,皆个个茫然叹息。
崇祯皇帝回到自己的乾清宫,他在阁中来回踱步,他有些犹豫不决,要不要召王斗。
如果说之前他对守陴还有些信心的话,然现在……
他劝说自己,已经召过王朴了,再召王斗,亦是顺理成章。
只是……
他回忆自己与王斗的点点滴滴,他相信他对自己一直是忠诚的,只是主弱臣强这又是事实,很多事情岂容得王斗自己想法。李邦华那句话就一直在崇祯皇帝耳边回响,每每让他不寒而栗。
又想想王斗对自己的忤逆顶撞,特别那次的事,让他脸面都丢光了,皇家颜面荡然无存。
现在想起来,他仍然有极度恼怒的感觉。
要不要召王斗?乾清宫内,崇祯皇帝徘徊不定,犹豫不决。
……
雨雪在紫禁城中飘飞,皇宫内,坤兴公主朱媺娖呆呆坐着,她旁边昭仁公主正在欢快的玩耍。
就算处在深宫中,朱媺娖也知道流贼就要兵临城下,宫中各处人心惶惶之事。
她看着妹妹,怔怔的想:“他答应过我的……只是,他会来救吗?”
……
“盗贼叛民就要来了,这个伟大的城市,会象罗马城,君士坦丁堡那样毁灭吗?”
钦天监中,高鼻深目,身着大明官服的西洋人汤若望叹息道,他跪在十字架面前,身后是一片穿着大明官服的西洋人。
“一切交给万能的主裁决,神父们,让我们祈祷吧。”
……
巳刻,忽然有探马急到广渠门城下叩足道:“远尘冲天,恐流贼大部来临。”
守门内臣连忙派哨骑侦探,回来报道:“游骑。”
遂不以为意。
近午,永定门城楼上的王承恩猛的站起来,他身旁的李国桢也随之站起来,就见远处平野上,正有一团烟尘滚滚而来,似乎有数十骑的样子。
他们越奔越近,王承恩眉头微皱,这些人骑术精湛,不象官兵哨骑的样子。
他抽出千里镜,往那边看去,赫然见这些人个个头戴红缨毡笠,身穿黄色号衣,上面一个个“顺”字。
王承恩喃喃道:“流贼。”
他猛然道:“传令箭楼那边的守将,待流贼进入二里,立刻用红夷重炮轰打他们!”
他身旁一个小太监连忙领命去了。
永定门作为出入京畿南部通衢要道,也建有箭楼,正面就有箭窗十四个,分两层,每层七个。每个箭窗上都架有四轮磨盘大炮,整个箭楼就有四轮磨盘红夷重炮十四门。
城墙各垛口还有红夷大炮十数门,各种大小佛郎机更有上百门。
余者城门一样武备森严,当然,京师任何门户都不能跟德胜门相比,那边有箭窗达四十八个,分四层,每层箭窗十二个。
很快,小太监将王承恩的命令传到,随后箭楼中咯吱咯吱的响动,一门门四轮磨盘大炮开始转动,他们旋转炮身,调整角度,一门门黑压压的炮口探出窗外,随时准备轰击。
这些四轮磨盘大炮乃清国精心铸造,耗费了无数的心血精力,门门都打十斤以上炮子,每门火炮也几乎可以打三、四里。京营的炮手有些不如清国的乌真哈超营炮手,不过二里的距离中,仍然准头很大。
流贼马队仍然轰轰而来,他们越来越近,轰隆隆的马蹄声奔响若雷,一下下敲打在城头士兵们心中。
他们虽然只有数十骑,但威势不小,让城头很多人脸上变色。
王承恩猛的放下千里镜,看向箭楼那边,进二里了。
也就在这时,霹雳一声炮响,大股浓密的白烟从一处箭窗上腾起,随后是炮弹凄厉的呼啸声。
随着这声炮响,雷鸣般的火炮轰轰声不绝,箭窗处被滚滚浓烟淹没,只余一道道凌厉的火光冒出。
……
流贼到了,乾清宫中,崇祯皇帝猛的看向永定门方向。
流贼到了,坤兴公主一惊看去,她旁边的昭仁公主吓得扑入她的怀中。
流贼到了,钦天监中的汤若望顿了顿,又开始领众西洋人继续祈祷。
流贼到了,在自己府中取银的符应崇一颤,随后一咬牙,加快了取银的步伐。
流贼到了,崇文门大街的杨八姑一惊看来,猛然一阵心悸。
流贼到了,各门守卫,京中文武百官,勋贵太监,商人百姓都是一齐看来,京中所有人都往这个方向探听。他们心思各异,但他们知道,关乎他们命运转折的时刻到了。
……
炮弹尖啸而下,落在有些湿滑的地面上,激起大片的泥浆尘土,带着硫磺气息与腾腾热气的炮弹在巨大动能下,一直滚动好久才消停下来。
高速旋转的炮弹落入骑兵丛中,立时是一片渗人的筋骨断折声音,血肉横飞,残肢乱舞,如细雾般的血雨腾腾。一颗炮弹直接洞穿马腹,将那马的内脏与肠子都打出来,那马嘶鸣一声,直接将马上的骑士远远甩了出去。
一颗炮弹直接将一个流贼连人带马打成碎肉,一片血雾狂飙。又有一颗炮弹将一个流贼的人头打飞,那流贼策在马上,无头的尸身鲜血狂涌,那马还奔了一阵,然后无头的尸身才颓然倾倒。
实心炮弹的杀伤力太过恐怖,永定门箭楼的十四门四轮磨盘大炮对着那数十骑流贼马队狠打,就算不能颗颗命中,但在一阵阵巨大的尖啸中,那方还是不断血雾腾空,阵阵惨叫嘶鸣响起,转眼五六十骑只余二十多骑。
余下的流贼也是惊慌无比,那些马匹惊恐中还乱蹦乱跳,将好几个骑手掀落马下,余下的慌乱中丝毫不敢停留,拔转马头拼命逃去。
永定门箭楼的炮声停了下来,箭窗处仍然烟雾滚滚,一门门炮口处冒着轻烟。
“关闭城门!”
王承恩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他的令箭发向各方,没有关闭的城门开始关闭,京师的城门都用榆木等非常坚硬的木料所制,外面包裹非常厚实的铁皮,又用镀铜大泡钉钉上,每扇门都非常沉重,需要数人推动,连门栓也是厚实无比。
城门关闭后,基本断绝与外界的联系,城外便有难民,也再也不准进入。
“关闭城门!”
“快快关门!”
阵阵咆哮喝令声中,嘎吱嘎吱的关门声音,紧张的气氛在京师各地蔓延。
而这时,又是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又有数十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们远远的窥探,绕着城池奔跑,轰隆隆的蹄声不绝。
这数十骑过后,又是数十骑,他们与先前那些流贼马队一样,基本都头戴红缨毡笠,身穿黄色号衣,也有一些人裹着黄色的头巾,个个号衣上都有一个“顺”字。
他们或聚中一股,或是四散奔驰,个个马术娴熟,他们发着一阵阵怪叫,蹄声击打着大地,带给城头守军们沉重的压力。
都说流贼精悍,流贼精悍,果然如此,就说下面那些马队,京营的守军就没多少人应付得了。
猛然城外响若奔雷,又是数百骑而来,他们列成一个散乱的队形不急不缓奔来,远远的离永定门几里开外就停下来,只策马站在那边静静的观察。
然后似乎又有上千骑而来,黑压压一片,他们兵马越来越多,王承恩打过锦州之战还好,只是一直举着千里镜眺望,他身边的李国桢则脸色有些苍白。
这个襄城伯一直锦衣玉食,哪见过什么战阵了?
雾气芒芒,微雨细雪中,天间似乎一静,然后城头的守军隐隐觉得地面有些颤动,他们极力张望,猛然一片人海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片人海徐徐而来,雾气细雨中有若海市蜃楼一般扭曲,若隐若现的,又似乎无边大海那样不可测探。
他们越来越近,脚步声颤动大地,然后是连绵不绝的黄色衣甲,猎猎飘舞的无数黄色旌旗,层层叠叠,如林如野般的长矛。
他们前方是密集的马队,后面则是无边的步队,他们人海不断移动而来,覆盖外间一切,好似势高浪急的海嘨让人无可阻挡,又若遮天蔽日的蝗虫,誓要吞没世间一切。
贼衣黄甲,若黄云蔽野。(未完待续。)
第772章 到了
今日上早朝时,崇祯皇帝又召文武大臣商议守略,他忽然悲从中来,泣泪而下,诸臣亦相向而泣,个个束手无策。¤UU小说,www.uu234.com他们或言冯铨当起,或言霍维华、杨维垣当用,崇祯帝只是默默听着,皆不回应。
他想起提督内外城防王承恩的密报,说各方言说极度不实,京城本有营兵与班军二十六万,就算有所虚额空饷,周延儒亦抽调五万兵马南下,然十五六万兵还是有的。事实上登陴守城的兵力可能只有五六万,还多是羸弱。
京营班军久缺粮饷,驱守上城率多不至,守陴军多勋贵近家,个个诡名冒粮,临时倩穷人代役。眼下国难关头,他们仍然躲避家中,浑然不以守陴当回事。
王承恩统计后触目惊心,内外城每五个垛口可能才有一卒,且个个疲惫不堪,浑然不能胜任。
想到这里,他心中满是愤懑,又想起首辅大臣周延儒,他南下后一无是处,眼下更是急急避入保定城中。
耳边响着文武大臣的聒噪,崇祯皇帝充耳不闻,他提笔在御案上写了十二大字,却是:“文武官个个可杀,百姓不可杀。”
密示司礼太监王之心,随即拭去。
下朝后他又召来各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说:“裕饷不在搜括在节慎,安人系于圣心。圣心安则人亦安。”崇祯帝认为黄国琦说得对,当即命授给事中。
又考较余臣,未及一半,忽有秘封送入,崇祯帝看后色变,即起入内,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
随后众人知通州失守,皆个个茫然叹息。
崇祯皇帝回到自己的乾清宫,他在阁中来回踱步,他有些犹豫不决,要不要召王斗。
如果说之前他对守陴还有些信心的话,然现在……
他劝说自己,已经召过王朴了,再召王斗,亦是顺理成章。
只是……
他回忆自己与王斗的点点滴滴,他相信他对自己一直是忠诚的,只是主弱臣强这又是事实,很多事情岂容得王斗自己想法。李邦华那句话就一直在崇祯皇帝耳边回响,每每让他不寒而栗。
又想想王斗对自己的忤逆顶撞,特别那次的事,让他脸面都丢光了,皇家颜面荡然无存。
现在想起来,他仍然有极度恼怒的感觉。
要不要召王斗?乾清宫内,崇祯皇帝徘徊不定,犹豫不决。
……
雨雪在紫禁城中飘飞,皇宫内,坤兴公主朱媺娖呆呆坐着,她旁边昭仁公主正在欢快的玩耍。
就算处在深宫中,朱媺娖也知道流贼就要兵临城下,宫中各处人心惶惶之事。
她看着妹妹,怔怔的想:“他答应过我的……只是,他会来救吗?”
……
“盗贼叛民就要来了,这个伟大的城市,会象罗马城,君士坦丁堡那样毁灭吗?”
钦天监中,高鼻深目,身着大明官服的西洋人汤若望叹息道,他跪在十字架面前,身后是一片穿着大明官服的西洋人。
“一切交给万能的主裁决,神父们,让我们祈祷吧。”
……
巳刻,忽然有探马急到广渠门城下叩足道:“远尘冲天,恐流贼大部来临。”
守门内臣连忙派哨骑侦探,回来报道:“游骑。”
遂不以为意。
近午,永定门城楼上的王承恩猛的站起来,他身旁的李国桢也随之站起来,就见远处平野上,正有一团烟尘滚滚而来,似乎有数十骑的样子。
他们越奔越近,王承恩眉头微皱,这些人骑术精湛,不象官兵哨骑的样子。
他抽出千里镜,往那边看去,赫然见这些人个个头戴红缨毡笠,身穿黄色号衣,上面一个个“顺”字。
王承恩喃喃道:“流贼。”
他猛然道:“传令箭楼那边的守将,待流贼进入二里,立刻用红夷重炮轰打他们!”
他身旁一个小太监连忙领命去了。
永定门作为出入京畿南部通衢要道,也建有箭楼,正面就有箭窗十四个,分两层,每层七个。每个箭窗上都架有四轮磨盘大炮,整个箭楼就有四轮磨盘红夷重炮十四门。
城墙各垛口还有红夷大炮十数门,各种大小佛郎机更有上百门。
余者城门一样武备森严,当然,京师任何门户都不能跟德胜门相比,那边有箭窗达四十八个,分四层,每层箭窗十二个。
很快,小太监将王承恩的命令传到,随后箭楼中咯吱咯吱的响动,一门门四轮磨盘大炮开始转动,他们旋转炮身,调整角度,一门门黑压压的炮口探出窗外,随时准备轰击。
这些四轮磨盘大炮乃清国精心铸造,耗费了无数的心血精力,门门都打十斤以上炮子,每门火炮也几乎可以打三、四里。京营的炮手有些不如清国的乌真哈超营炮手,不过二里的距离中,仍然准头很大。
流贼马队仍然轰轰而来,他们越来越近,轰隆隆的马蹄声奔响若雷,一下下敲打在城头士兵们心中。
他们虽然只有数十骑,但威势不小,让城头很多人脸上变色。
王承恩猛的放下千里镜,看向箭楼那边,进二里了。
也就在这时,霹雳一声炮响,大股浓密的白烟从一处箭窗上腾起,随后是炮弹凄厉的呼啸声。
随着这声炮响,雷鸣般的火炮轰轰声不绝,箭窗处被滚滚浓烟淹没,只余一道道凌厉的火光冒出。
……
流贼到了,乾清宫中,崇祯皇帝猛的看向永定门方向。
流贼到了,坤兴公主一惊看去,她旁边的昭仁公主吓得扑入她的怀中。
流贼到了,钦天监中的汤若望顿了顿,又开始领众西洋人继续祈祷。
流贼到了,在自己府中取银的符应崇一颤,随后一咬牙,加快了取银的步伐。
流贼到了,崇文门大街的杨八姑一惊看来,猛然一阵心悸。
流贼到了,各门守卫,京中文武百官,勋贵太监,商人百姓都是一齐看来,京中所有人都往这个方向探听。他们心思各异,但他们知道,关乎他们命运转折的时刻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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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的流贼也是惊慌无比,那些马匹惊恐中还乱蹦乱跳,将好几个骑手掀落马下,余下的慌乱中丝毫不敢停留,拔转马头拼命逃去。
永定门箭楼的炮声停了下来,箭窗处仍然烟雾滚滚,一门门炮口处冒着轻烟。
“关闭城门!”
王承恩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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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关闭后,基本断绝与外界的联系,城外便有难民,也再也不准进入。
“关闭城门!”
“快快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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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又是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又有数十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们远远的窥探,绕着城池奔跑,轰隆隆的蹄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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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人海徐徐而来,雾气细雨中有若海市蜃楼一般扭曲,若隐若现的,又似乎无边大海那样不可测探。
他们越来越近,脚步声颤动大地,然后是连绵不绝的黄色衣甲,猎猎飘舞的无数黄色旌旗,层层叠叠,如林如野般的长矛。
他们前方是密集的马队,后面则是无边的步队,他们人海不断移动而来,覆盖外间一切,好似势高浪急的海嘨让人无可阻挡,又若遮天蔽日的蝗虫,誓要吞没世间一切。
贼衣黄甲,若黄云蔽野。(未完待续。)
重复章节明天改
章节怎么又重复了,无语了,明明点一次不成功后,我特地去已发布那边看过,没有的。
唉,起点这系统,坑我两次了,抱歉,明天改。(未完待续。)
重复的章节已修改
重复的章节已修改,多送三千字。对起点的系统我真是无语,坑我两次。(未完待续。)
第774章 越急
炮声、呐喊声震动四野,到未时的时候,内外城十三个城门外面,都有流贼的马队在奔驰呼啸。¤UU小说,www.uu234.com
而在内城的东直门、朝阳门,外城的广渠门、永定门等东面,南面的城门外,更黑压压布满了流贼的兵马,浩荡无尽。
他们列阵近旁,各关厢的房屋边,城外的原野上,到处挤满了人,近城麦地的禾苗,菜地上的蔬菜,也早被各人不客气的践踏一空。
朝阳门外布着众多身穿红身号衣的右营兵马,他们举着的旗帜也是鲜红一片,此时朝外关厢上,正有一大帮右营顺军抬着长梯,他们顺着关厢大街往箭楼急冲,意欲通过护城河石桥,逼到城墙那边去。
不料箭楼上雷霆霹雳,红夷大炮一阵急打,呼啸的炮子冲入人群中,一阵血花乱舞,伴随着胳膊大腿乱飞,然后哭爹喊娘中,侥幸余生的右营顺军抛下长梯,转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站在关厢一处的右营制将军刘希尧皱了皱眉,城门不好打,看来还是需要填壕,攻打各处的城墙为上。
朝阳门是漕粮出入的城门,有“粮门”之称,还被称为“奇货门”,不但粮车多走此处,各地来的奇珍异宝也多从此经过,所以这边的关厢房屋鳞次栉比,关厢大街也非常宽阔。
路面更用青石板铺就,炮弹打在上面威力真是难以想象。
而且这朝外关厢大街正对着箭楼,军士从大街冲近,拥挤密集,每次炮弹扫过,就是道道血肉胡同,惨不忍睹。
朝阳门有巨大的瓮城,城门入口开在瓮城侧面,虽护城河上建有石桥好走,但就算侥幸通过正面箭楼的火力打击,跑到城门处,又要面对瓮城与城墙处的两面火力夹击,攻门的将士死伤惨重。
此时细雨蒙蒙,虽城头弓箭鸟铳威力大减,经常出现打不响,射不远的情况,但城门附近地势狭窄,他们发挥的威力仍然非同小可。
特别护城河石桥不大,只有几步宽阔,密集的军士冲过桥时,经常有人被挤落护城河去,大顺的兵力优势,根本难以展开。
……
“注意,流贼的步队要开始进攻了。”
未时中,永定门上,符应崇猛然发现关厢那边的流贼有所动静。
此时永定门斜关厢已经被打成一片残砖断瓦,特别靠近城门处的房屋多成废墟,有鉴于此,攻打永定门的流贼炮队也不敢再靠在房屋处,他们分散到原野上,不断朝着箭楼,城墙处轰击。
以此时火炮的准头,自然很难打中那些肉眼看去只有小不点儿的炮位,所以符应崇与众火炮手也无可奈何,只能不于理会。好在有坚固的城墙挡着,只要不是非常倒霉,流贼的火炮对他们威胁不大,最多有一点心理压力罢了。
然此时符应崇看去,借着废墟的掩护,正有大股的流贼摸来,他们分散得很开,显然是畏惧于城头火炮的威胁。
看他们的目标,赫然就是自己掌管的永定门城门。
一个甲兵在符应崇耳边说了几句,符应崇点头,他喝道:“都听符爷我吩咐了,弓箭先不射,鲁密铳手全部集中过来,等会分三层打,我说打才打……还有一人看准一个,不要乱打……九头鸟与百子铳等大铳也准备了,鲁密铳后打过就打……”
他尖叫着吩咐安排,因细雨蒙蒙的缘故,各弓箭手弓箭力道大失,所以符应崇让弓箭先不射。鸟铳、鲁密铳等火器虽然因受潮也出现打不响的情况,但只要打响了,打中了,威力还是可以保证的。
此时符应崇威望颇高,他一吩咐完,众军士立时纷纷嚎叫道:“唯符帅马首是瞻。”
“杀光流贼!”
符应崇这边安排,大股身穿黄色号衣的顺军步卒仍不断摸来,他们前方有大量的弓箭手火器手掩护,后方的人群则抬着一些云梯,云梯极长,却是京师城墙太高的缘故,普通的云梯根本就搭不上。
他们静默着逼来,登上斜斜的官道,又顺着护城河边道路走了好长一截,很快离那有些凹凸不平的护城河石桥不远。
京师人流密集,而且都设有箭楼与瓮城,城门入口多半也建在瓮城的侧面上,敌人若来,便会遭受两面的火力打击,防护森严,所以各门护城河都不设吊桥,而是专门建有石桥。
永定门护城河上也有石桥,不过本处的城门入口,倒是开在箭楼正下方,却是大明敌人多是北来的缘故。
眼见众贼离护城河石桥不远,猛然他们发一声喊,开始呐喊着冲锋,同时那些掩护的弓箭手、火器手也纷纷开铳射箭,一时箭矢纷飞,铳声大作。
符应崇紧张的看着城外的流贼,耳听身旁甲兵说了什么,他大喊一声:“第一层鲁密铳手,打!”
依在箭楼两边垛口,还有瓮城垛口处同样非常紧张的铳手听到号令,立时第一排开铳,他们的硝烟连成一片,浓重的白烟密集腾起,他们集中了超过两百门的鲁密铳,他们一阵齐射,密集冲锋的流贼立时哗哗的倒下近百个。
“第二层,打!”
又是一阵猛烈的齐射,垛口处爆发出更为浓烈的白烟,冲锋的流贼又哗啦啦倒下一大片,他们中弹的人群更声嘶力竭滚在地上惨叫。
“第三层,打!”
垛口处的守军又是一阵齐射,这一片城墙垛口早被浓密的硝烟覆盖了,他们再次齐射,就见白雾中火光一片的闪现,然后护城河对面痛不欲生倒地的流贼兵更多,中弹的痛苦让他们滚在地上拼命挣扎。
守军的三次齐射,冲向石桥的流贼兵都快空了,护城河边躺满了痛苦呻吟的人群,伤员尸体一片一片的。
符应崇看余下的流贼兵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仍然有一些贼兵冲上石桥,他喝道:“百子铳,九头鸟,都对着石桥那边打!”
瓮城垛口上架着好几门的百子铳,还有九头鸟,闻言那些百子铳主射手旋转竖杆,从侧面瞄向了石桥。旁边的副手拿着火绳往火门上一点,轰然大响,长长的硝烟喷出。
鲜丽的火焰中,每门近百个大小弹丸争先恐后钻出铳膛,就向石桥那边的流贼泼撒过去。
血雾腾腾狂飙,弹丸打在石桥上冒着一溜溜的火星,冲上石桥的贼兵身上不断喷出血箭,然后他们身体抖动着,就此歪躺在石桥上。百子铳一门一门射击,立时不宽的桥面就此尸体一大堆,横七竖八的乱躺,鲜血淙淙的横流。
还有几个扛抬着云梯的贼兵满身满脸的血,翻滚入旁边的护城河中,那长长的云梯也就此倾泻入河水中,一边还搭在桥上,一起一浮的上下浮动。
“砰!”一门九头鸟冒出浓密的火光,滚滚的硝烟中,石桥附近几个贼兵扑倒在地,身上满是血孔,滚在地上凄厉的嚎叫……
关厢一处废墟后列着巡山营的旗号,现作为老营兵,他们舒服的督战观战便可,打仗多是外营的事。一处断垣残壁边,老胡蹑手蹑脚的朝城头张望,看着城上城下的战况,老胡咋舌道:“哪位好汉守城,这么猛?”
……
申时初,流贼对京师的攻击越急,现不但东南几处城门,就是西面的广安门,阜成门,西直门,都有流贼开始攻打。提督城防的王承恩与李国桢二人四下巡防,疲于奔命。
听着各处铳炮冲天,京师内外人人惶急,心中惊惧。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将自己关在屋内,他们双脚发颤的求神拜佛,祈求自己与家人平安。
午门内外一样寂无一人,不过范景文、周凤翔、马世奇等人还在侍班,因为已经退朝,又事态紧急,他们就聚在殿门口话语。
这时襄城伯,奉命督京营守城李国桢忽然匹马赶来,湿寒的天气中尤汗浃沾衣,下马时更衣带被佚,众皆愕然。
这时内侍上前呵止李国桢,李国桢叹道:“何时了,君臣即欲相见,也不多了。”
很快李国桢被宣到便殿,崇祯帝迎了出来,他急急问道:“守城事如何了?”
李国桢猛然跪伏在地,他哭奏道:“守城军不肯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微臣无可奈何。”
他说道:“唯有永定门城守符应崇效命,尽散家财犒军。余者各门,多佯守城贼,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又有守者铁子不向下击,而向上发,俱打空中,不伤一贼,徒干响而已。”
崇祯帝颤抖听着,他泪如雨下,泣道:“诸臣误朕至此!”
一时文武及内官数十人,相持恸哭仆地,声彻殿陛。
崇祯帝哭着回宫,李国桢驰马去,众臣亦散。
回到乾清宫,崇祯皇帝泪痕未干,他心力交瘁,在阁中犹豫不决,要不要召王斗?此时派遣精锐出城求援还是可以的,毕竟京师城墙长六七十里,流贼虽众,想要团团围困却是不可能,只需使者到了王斗那……
他麾下精兵强将如云,不说别的,他麾下悍将韩朝就近在咫尺,只需来数千人,京师防务就大有可观。
只是……
不久后,崇祯帝发出几道旨令,一是立擢京营总兵官符应崇为定城伯。
二是让宫中大小太监全部上城防守,凡数千人,括净中外库金三十万犒军。
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锦衣卫千户。
……
申时中,流贼开始蚁附攻城,喊杀声震天,潮水般的流贼铺天盖地的涌向京师各处城墙。
炮声益甚,箭矢犹如漫天飞蝗飞舞,流矢雨集,不断坠入城中。城上城下火铳声一阵接一阵,铳炮腾起的烟雾跟雨雾连在一起,混成浓密不可分合的雾茫。
“金汁,倒!”
随着符应崇的大吼,城上的守军舀起城墙上烧着的大锅粪汁,劈头盖脸就冲一架搭起的云梯下面倒去。
沸滚的粪汁倾泻而下,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然后下面是凄厉的嚎叫,一些准备登城的流贼被粪汁浇到,个个在地上翻滚,一些人更嚎叫着扑入附近的护城河水中。
贼老营驱外营填上了一些城壕,又找来了附近的居民,强迫他们负木石填濠,各门城墙处,不时有云梯将要竖起。
身边甲兵不时急说什么,然后符应崇拼命指挥,忽然他又看到一架云梯靠过来,急忙吼道:“那边,那边,狼牙拍快过来!”
他吼叫着,附近的守军听闻,急急推着绳绞滑车过来,对着云梯方向,然后多人吃力的抬起狼牙拍,就往云梯下拍去。绳绞滑轮哗哗的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甚至夹着火星,转眼到头。
那狼牙拍从城头拍到城脚,一些爬在云梯上的流贼不断被拍飞,他们或是口喷鲜血,从空中飞走,然后从十几米高的城墙上重重落下,加上被狼牙拍拍到,不死也残废。
或是直直落下,被狼牙拍拍在下面,几人叠在一起,拍成了薄薄的肉饼,骨髓断碎,内脏爆裂,惨不忍睹。
那狼牙拍以硬木所制,重有几百斤,宽厚无比,上面钉满铁钉,两端以铁锁连着,与城上绞车相连,拍完后又可回收,素为守城利器。还有檑义夜,一样是守城利器,却是圆木所制,上面同样钉满无数的铁钉。
又有云梯要靠过来,符应崇吼道:“撞过去!”
一堆班军抬着粗大的撞竿,他们声嘶力竭吼着,冲着云梯就撞过去,一声轰响,云梯与撞竿抵在一起,却不能立时掀翻,原来是下面众多流贼拼命抵住。
看双方角力,分不出胜负,符应崇吼叫道:“金汁过来。”
一个守军举着粪勺过来,里面满是沸滚的粪汁,恶臭冲天,他将粪勺探出城头,几根箭矢飞过,他连忙倒下。
下面一阵惨绝人寰的大叫,然后云梯被轰然掀翻,又传出几声凄厉的尖叫,显然有流贼被摔落的云梯压中。
流贼攻城急急,永定门这边没有羊马墙,护城河两岸还比较平缓,更象美丽的溪流,流贼填上壕后,直接就可以冲到城下。
身边甲兵说了什么,符应崇连忙探头一看,又一大股的流贼来到城下,人数颇众,他吼道:“火罐,准备。万人敌,都拿好了。”
十数个内装猛火油的瓷罐被长长的木柄铁勺勺着,外有引线。还有一个个巨大的万人敌,大小如人头,一端有引线,一端有木柄。一大堆守军聚到这边,或勺着火罐,或拿着万人敌,都紧张的听着符应崇的吩咐。
符应崇又对外偷看一下,他急急吼道:“点。”
立时火把拿来,点燃了各人勺着的瓷罐与手中万人敌,立时瓷罐变火罐,各万人敌的引线也快速的冒着火星。
符应崇咆哮道:“扔。”
一个个火罐与万人敌抛出城外,外间流贼惊恐欲绝的大叫中,城下爆炸声连成一片,伴着熊熊的火光腾起,然后是不似人声的嚎叫。
特别火罐炸裂后,沾稠的火焰高高腾起,流贼被沾溅到后,他们就算扑入一些护城河水中,身上的烈火仍然燃烧不灭,一直到活活烧死为止,原理与凝固汽.油.弹类似……
永定门是流贼主攻之处,流贼蚁附攻城,军情紧急,符应崇咆哮指挥,不断奔来跑去,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分发赏赐上。
他有诺必实践,使得永定门这边士气极高。
“符帅,小的斩首一级!”
一个小兵兴冲冲的拿着一个流贼的人头过来。
符应崇大笑:“好,符爷说话算话,赏你五十个银圆!”
“符帅,小的疑似打死一个流贼。”
“疑似?五个银圆。”
“符帅,小的射死一个流贼,田游击可以作证。”
“好兄弟,五十个银圆拿好,继续打,符爷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伯爷,银箱的银圆空了。”
“再去府中搬银,不要怕,这两年我赚了很多钱。老子也想通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哈哈哈哈哈……”
符应崇尽散家财犒军,京师传动,虽此时人人心思各异,也不得不佩服符应崇是一条好汉。很多认识他的人更觉不可思议,这符大牙平日只会瞎混,一副京油子样貌,原来关键时候还真与众不同。
……
夜幕慢慢降临,永定门城墙灯火通明,密集的火把燃烧着,灯笼挂了一个又一个,放眼京师城门各处,均是如此。再看城池的内部,尽是璀璨的灯火,暗夜中如茫茫星辰,只不过相比以前黯淡了许多。
细雨一阵接一阵,春寒料峭,军士们大多躲到草厂内避雨,或围着各篝火烤火。
永定门城楼附近,这里燃烧了一大堆的篝火,篝火边弥漫了浓烈的酒肉香味,欢声笑语中聚满了守城的将士,然后一个个篝火蔓延过去,边上同样聚满人。
围着火,众人惬意的喝酒吃肉,腾腾的肉食,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寒意,也带给他们充足的力量。
“兄弟们,都听我说。”
符应崇猛的站起来,他手上举着一个大碗,干瘦的脸上通红,满是意气风发,豪气万丈。
跟他形影不离的四个甲兵则是默默站在附近,似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大伙都吃好喝好,不够,兄弟马上让酒楼送来。但要记得,酒要少喝,肉可以多吃。吃好了,喝好了,好好守城,好好打流贼。兄弟承诺,流贼攻一天,就不会让众兄弟饿着冻着一天。打得好的,更有重赏!”
城墙上一片沸腾的嚎叫:“跟着符帅打流贼……”
夜幕更深,京师各处城头仍然灯火通明,但远望流贼营地,除了星星点点火光外,这两者之间暗影憧憧,有如鬼蜮一样让人心惊。
夜,越暗了,守城的士卒松弛下来,慢慢很多人困意上涌,个个靠着城墙,篝火旁睡去,除了那些守夜的军士外。
漏下五鼓,城楼内的符应崇猛然惊醒,城外似乎有什么动静?
也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叫喊声划破了黑暗的夜空:“夜袭……”
“剪毛贼。”
“是孩儿兵……”
符应崇一惊,急忙探出城楼,就见城墙各处一个个轻盈的身影猱升而上。一个个铁钩抛上城头,还有一些云梯靠来,然后一些灵巧的身形从云梯、城头跃下。
借着火光,赫然都是些十四五岁,甚至十三四岁的孩童,个个眼中充满暴虐,凶残没有人性。
符应崇深吸一口冷气:“剪毛贼。”
闻贼所掠刺绣帷褥等,则以裹童子,驰马市中为乐,盖攻城夜袭每用先登也。
贼中年少童子,习杀掠,闵不畏死者也。
孩儿军者,即所云剪毛贼也。(未完待续。)
第775章 涅槃
(老白牛:多谢诸位投月票打赏的书友,如双叶猴等。)
城头凄厉的喊叫声不绝,越来越多的孩儿兵跳下城头,他们个个一身劲装,兵刃负在后面。他们上了城后,立时拔出背后的兵器,朝城头守军砍杀而去,个个出手无情,以命搏命。
城头瞬间混乱起来,有人吓得呆了,猝然遇贼,只知引颈受戮。有人尖叫逃跑,甚至脱衣委刀,惟恐知其为兵卒者。也有人急急抵抗,不过慌乱中各人技艺十成使不出一成。
加上这些剪毛贼凶悍无比,个个悍不畏死,他们浑然不顾自己,只管当头当脑的乱劈。京营的士卒哪见过这样的打法?猝不及防下,转眼身上中了多刀,血流满身。
城头的班军只有一身鸳鸯战袄,说穿了,只是厚实的棉袄罢了,防护能力不强。而京营的士卒,他们身上盔甲确实看着很威武,然只是样子货,外表光鲜亮丽,内中全是豆腐渣,主要是用来忽悠人的,特别阅兵时忽悠皇帝。
那些孩儿兵虽使用的多是轻灵的刀具,短刀、腰刀什么,破甲能力不强,但劈在这些人的盔甲上,仍然一刀就是一个大口子,一刺过去,更是直透入内。
就算遇上盔甲精良的,临战时较为镇定的,他们也不顾一切的缠斗扑咬,似乎同归于尽也要将身前的敌人杀死,如此亡命之徒实是让人心惊。
细雨蒙蒙,忽明忽暗,有些昏蒙的火把下,这些矮小的身形嚎叫扑来,有如鬼魅一般。他们提着刀,个个脸容扭曲,神情狰狞之极,他们身上血痕点点,很多人手上刀具还不断滴着鲜血。
恐慌似病.毒一样蔓延,城头慌乱一团,很多守卒见童子至,哄然蚁坠。害怕之下,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从城头上跳下去,也不管下面有什么,墙的高度有多高。
军官们的喝令全然无用,更别说有的官将自己一样慌乱逃跑。正混乱中,忽然新晋定城伯,京营总兵官,永定门城守符应崇尖利的声音响起:“众兄弟不用惊慌,都随我杀贼,将这些剪毛贼全部赶下城去!”
叫囔中,就见符应崇提着一杆青龙偃月刀赶来,身边伴着那四个甲兵,个个手上提着重兵,有狼牙棒,有长枪,有大锤,有重剑等等。他身后也已经跟了一班的将士。
此慌乱之际,符应崇的出现,无疑让城头混乱的守军找到主心骨,加上今日的犒赏重赐也起了作用,越多的人向他这边聚来,跟随他一起,向那些孩儿兵杀去。
“杀!”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手中提着狼牙棒,他首先迎上几个孩儿兵,手中沉重的狼牙棒举重若轻。他一个挥舞,狼牙棒重重砸在一个孩儿兵的头上,立时血水与脑浆落满一地,就像番茄拌豆腐脑那样红白相间。
那孩儿兵一声不吭,身子就斜斜歪倒一边。
他狼牙棒再一扫,骨骼碎裂的声音中,一个孩儿兵喷血飞出,他沉重落在地上,一声不哼,显然已被当场扫死。
几个孩儿兵咆哮聚来,冲着他挥刀乱砍,然除了火星乱溅之外,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甲兵身上铁甲片片皆以精铁打制,厚实无比,这种普通的,轻灵的刀具,如何可对他的重甲起到作用?
又有一个甲兵迎上,他手上提着长枪,他一个横扫,三四个孩儿兵就被他扫飞出去。然后他的长枪再重重刺出,渗人的贯穿**的声音中,两个嚎叫冲来的孩儿兵就被他刺透在枪上。
“当。”
身边传来风声,这甲兵举起左臂一挡,一个孩儿兵砍来的腰刀被他铁臂手挡住,一溜的火星冒起。
他的右臂猛然一伸,戴着铁手套的手就掐住了这孩儿兵的脖子,这十四五岁的熊孩子在他手中拼命挣扎,狰狞着脸拼命咆哮。
甲兵冷冷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他猛然将这孩儿兵往城垛上一贯,立时脑浆溅腾,那孩儿兵的脖子诡异的扭曲,死得不能再死。
他又猛然一巴掌抽出去,一个尖叫冲来的孩儿兵被他抽飞一丈远,他腾在空中的时候,眼睛,鼻孔,耳朵,就不断流淌出鲜血。
一个孩儿兵举刀咆哮劈来,这甲兵也不抽出腰间兵刃,他重重一拳打去。
戴着铁手套的手首先将这孩儿兵的兵刃打飞,然后重重的打在他的胸脯上,就听骨骼碎裂的声音,那孩儿兵喷血踉跄摔倒。
四个甲兵当者披靡,很快扭转了局面,符应崇舞了几下青龙偃月刀,发觉根本就舞不怎么动,他将长刀立着,紧张的叫道:“杀杀杀,都给老子杀!”
摇曳的灯火中,他忽然发现一个黑影扑来,他不假思索抽出腰间佩剑划出,一蓬鲜红撒出,却是正好划在那黑影的脖子上。
符应崇定睛看去,一个孩儿兵滚在地上不断挣扎,他捂着脖子,声嘶力竭的嘶吼。鼻中闻到浓浓的血腥气味,符应崇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来不及多想,又有一个黑影不知被谁踹飞过来,符应崇本能就要上前补上一剑。
然城垛的火把照耀中,符应崇正好对上那黑影的眼睛,稚气的面孔,略有些惊慌的眼神,却是一个跟自己侄子一样大小的十三四岁孩童。符应崇略一迟疑,那孩儿兵已经若狸猫似的腾起,他一把抓住城垛上的钩索,就那样如猿猴般的滑了下去。
夜袭的孩儿兵只有几百人,毕竟夜袭不可能出动很大的兵力,精锐的孩儿兵贼营中也不是说应有尽有。
起初城头守军慌乱没有组织,等他们回过神来,特别有符应崇作为主心骨,挡住他们疯狂进攻后,再结起长矛阵,刀盾阵,间中夹着弓箭,火器的射击,立时那些孩儿兵就不够看了。
他们没有远程兵器,加上手中单薄的刀具,根本不是有组织军阵的对手。他们悍不畏死,然死亡人数到达一定程度后,他们仍然崩溃逃跑,纷纷从原来钩索上滑逃下去。
他们逃跑不及的,就被围殴而死,甚至有人下滑途中钩索被守军砍断,然后直直的掉下城去摔死。
终于,城墙上没有一个再活着的孩儿兵了,看城头狼藉一片,符应崇呼呼的喘气,他心有余悸探头往城外看了一眼,说道:“呼,这帮小兔崽子,总算走了……”
……
三月十八日,京师忽然起了沙尘暴,黄沙障天,忽而凄雨苦风,忽而冰雹雷电交至。流贼攻城益急,炮声益甚,九门禁守,不通往来,道无行人。
丙午早,喧传勤王兵到来,却是唐通叛兵,诡言索饷,人情益惶惧。
流贼驾飞梯攻打各门,势甚危急,上召对叹息,与阁臣言:“不如大家在奉先殿完事。”巳时,有守军万人敌大炮炸膛,误伤数十人,守者惊溃,尽传城陷,提督城防王承恩极力镇压。
午时,内城各门难攻,流贼主攻外城各门,李自成对广安门设座,一些投降俘虏的藩王左右席地坐。
未时,叛监杜之秩缒城上,与提督大监王承恩同入大内,盛称贼众强盛,锋不可当,皇上请逊位,又进琴弦及绫帨。
皇帝怒叱之,艴然起,诸内臣请留杜,杜之秩道:“营中有亲藩,不返命,将屠矣。”遂纵去。
初闻杜之秩殉难,赠司礼监太监,荫锦衣卫指挥佥事,立祠,至是方知杜从贼为逆也。
城下攻围益急,王承恩亲手操炮,连毙数人,王化成等饮酒自若,流矢如雨,缘城廨舍倾圮,军民皆无固志。
……
申时,符应崇刚杀退一波攻城的流贼,没等他松一口气,就听城的西南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无数人号哭奔窜,一片声的道:“有人开门了!”
符应崇只觉寒毛都涑栗起来,他看那边哭声动地,城中人往来疾驰,都在哭嚷广安门被开,或说太监开门,或说勋贵开门,或说回回开门,莫衷一是,阖城号哭奔窜。
符应崇呆呆看着,他看守者惊溃,官兵悉鸟兽散,就是右安门那边的守军也纷纷下城,他猛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众将士,为国舍身取义的时候到了,都随我去夺回城门!”
一时身边跟随了很多兵将,连一些班军也跟随过来,那班军张守银犹豫了一下,摸了摸怀中的银圆,还是扯去号衣,偷偷下城。
符应崇嚎叫着冲在最前,一路过去,守城者纷下,流贼纷纷登城,很快,符应崇这班人就陷入重重流贼中。
符应崇拼命砍杀,身边人一个个倒下,连护卫的四个甲兵也是伤痕屡屡,符应崇身上一样出现了多道的口子。猛然他挥剑一劈,眼前一个矮小的身影被他劈飞出去,他定睛一看,却是昨晚逃跑的那个孩儿兵。
符应崇大骂道:“又是你,小兔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杀人?”
他本应要补上一剑,但看这孩儿兵被他劈了一剑,似乎滚在地上不能动弹,他略一犹豫,又要迎上另一个敌人。
猛然身旁传出如狼嚎似的声音,还有一个甲兵大叫:“符爷小心。”
符应崇转头看去,一杆长矛已经破开他的盔甲,深深刺入他的体内。符应崇口中血块大量涌出,他定目看去,却见那孩儿兵手中握着长矛,稚嫩的脸上满是狰狞,一边还拼命的刺捅。
符应崇踉跄后退,瞬间只觉浑身轻飘飘的,似乎整个身体都要飞起来。他眼角余光只见一个甲兵怒吼着冲上来,一脚将那孩儿兵的头颅踏成碎块,就向后倒了出去。
在他闭目的时候,他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从小到大的瞎混,松锦大战时自己的萎靡窝囊,这些天永定门防守战的英姿焕发,最后心想:“总算男人了一把,过瘾……”
……
外城各门相继而陷,或守者自开,或流贼使健儿鱼贯而登,守者不拒,反以手援之入贼。然后守者悉脱衣反服,见有不反服者,即以刀砍之,各门大溃。
崇祯帝闻外城破,徘徊殿廷,得知外城陷,内城竟很多人不知,他召来阁臣道:“卿等知外城破乎?”
众阁臣道:“不知。”
崇祯帝道:“事亟矣!今出何策?”
众人道:“陛下之福,自当亡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命退。
入夜,崇祯帝不能寝,更余的时候,一太监跑来奔告,说内城陷。
崇祯帝问道:“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
太监答道:“大营兵散了,皇上宜急走。”
其人即出,呼之不应。
崇祯帝同王承恩幸南宫,登万岁山,望烽火烛天,徘徊逾时,回到乾清宫。他朱书晓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内阁。
崇祯帝让人进酒,召来周皇后与袁妃等,同坐痛饮数金杯,慷慨诀绝,叹道:“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吧。”
周皇后顿首道:“妾事陛下十有八年,从不听一语,至有今日,大事去矣。”
她抱着太子与二王大恸,叮咛再三,遣之出,各泣下,宫人环泣。
崇祯帝叹息道:“去吧。”
挥袖让各人各以为计。
……
周皇后回返坤宁宫,一路泣泪如雨,此时内门大开,宫人内监纷纷奔走,她也管不得了,只叹息的道:“若陛下当年听我所言,便不会有所今日。”
又想:“内城已陷,流贼将至,本宫位居中宫之首,母仪天下,又岂能遭受流贼折辱?”
遂有自经之心。
她一路想着,却不知身后的宫女已经全部换了人。
回到坤宁宫,周皇后陡然见身后跟的宫人全是陌生面孔,不由一惊,未等她开口,一个宫女已经上前,她抱拳道:“皇后娘娘,末将得罪了。”
她上前在周皇后的脖颈上一拍,周皇后立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这一幕不断发生在宫城各处,源源不断的身形矫健女子进入紫禁城,在一些宫女太监的指引下,分头扑向自己目标,如袁贵妃、周妃、田妃等。还有张太后娘娘,崇祯皇帝的皇嫂,天启皇帝的皇后,懿安皇后张嫣一样是她们目标。
她们训练有素,有条不紊,一一得手,还有崇祯皇帝一些重要的妃嫔宫女等也全部被她们打包带走。
而三个小娃娃杂宫人出了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被拉上马车,然后太子一车,永王、定王一车,分头而走。
……
寝宫内,坤兴公主朱媺娖抱着昭仁公主发呆,往日贪睡的昭仁公主却还没有睡,她缩在姐姐的怀里,身体一阵一阵的颤抖。
忽然几个陌生的宫女直冲进来,坤兴公主惊道:“你们……”
她怀中的昭仁公主也吓得更紧的抱住姐姐。
一个颇有英气的沉稳“宫女”过来,她打开手中一卷画像,与真人对比了一下,沉声道:“坤兴公主朱媺娖?”
朱媺娖迟疑道:“我是,你们是……”
那宫女猛的单膝下跪,她双手抱拳道:“末将奉大将军之令,前来营救公主。”
听到“末将”二字,朱媺娖心中已是雪亮,她颤声道:“可是永宁侯让你们来救我的?”
那宫女道:“正是。”
朱媺娖急急道:“好,我随你们走。”
她拉着妹妹昭仁公主就要走,猛然想起什么,说道:“那我父皇母后,皇兄他们呢?”
宫女道:“公主不必担心,大将军自有安排。”
……
三更更鼓响起,崇祯帝猛的惊醒,已经是子时,十九日了。
此时他却是快巡逡到皇极殿,看着前方宏伟的宫殿,他徘徊叹息,终还是令人传他口谕,令两宫、公主人等皆自尽。又使人诣懿安皇后所,劝后自裁。随后他散遣内员,手携王承恩,进入皇极殿内。
他徘徊殿中,想起往日满满的衣冠禽兽,朝议政会,现今他们想的却是如何逢迎新主吧?
他太息道:“吾待士亦不薄,为何今日至此?”
他殿中徘徊良久,又过了一个更鼓,听宫中越发大乱,心想两宫已自尽罢,还有自己的女儿……
只奈何她们生在帝王家,他心中满是凄凉,看外间幽暗的雨夜,黯然神伤道:“该是朕了……”
这时一大帮人对着皇极殿赶来,内有何建、崔奇、古月等人,内中赫然还有身材瘦小,圆脸白肤的小太监王德胜。
何建身边有一个穿着龙袍的人,暗夜中,看不清他的相貌,此时何建叹道:“朱兄弟,你真要如此吗?”
那人提着一个灯笼,他说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皇极殿内,王承恩打开一桶油盖,浇在了龙椅宝座上,崇祯皇帝从身上慢慢掏出一个火摺子,这时一大帮人冲入殿中,让内中的王承恩与崇祯帝都是一惊。
不过看到众人,崇祯皇帝猛然心头雪亮,他淡淡道:“是王斗让你们来救朕的?朕不会走的。”
他抬头看着丹陛左右的日晷与嘉量,淡淡说道:“夫国君死社稷,朕志已定,尔等不必多言。”
何建等人没有说话,这时一个提着灯笼的人上前,崇祯帝迟疑道:“你。”
此人身形面貌,无不象自己,穿上龙袍后,更是神似。
那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踱步过来,如雷霆般的声音就在殿中轰响:“朕,朱由检,缵承鸿业,入继祖宗大统十有七载。十七年于兹,夙夜祗惧,图惟治理。然,岁罹饥馑,流徙相属,灾沴四方,宁无愧乎?”
他猛的将灯笼扔在龙椅上,伴着火油,立时熊熊大火燃烧起来,他喝道:“或问,古今君王之正道,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然!”
他缓缓走入烈火中,火苗立时点燃了他的衣衫龙袍,如雷霆般的声音仍然轰响:“食肉绔袴,龁糠犬豚,耗羡私徵,滥罚淫刑,利擅宗神,脂膏罄竭,征敛重重,民不堪命。于戏!民有偕亡之恨,士无报礼之心!”
烈火,已经席卷了他的全身,点燃了宫殿中的处处,但他的长吟声仍然在轰响,在咆哮:“……啊,我感受到了这里的火焰,漫天席卷而来,燃起我的衣衫,然后是骨髓,然后是灵魂。我无法逃脱,也不想逃脱,我无法遏止,也不想遏止。这炽热的火,热烈的火,燃起华裳,痛入骨髓,蚀心焚骨,就让我在这里涅磐吧,就若那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崇祯帝呆呆看着这一切,他颤声道:“壮士。”
何建等人也是眼中含泪:“朱兄弟……”
王德胜抺了抺眼泪,过来拉崇祯帝道:“陛下,快走吧。”
崇祯帝被他拉着走,他仍然回头颤声道:“壮士……”
他们冲出熊熊着火的宫殿,这时王承恩突然对崇祯帝跪下,他说道:“国君死社稷,岂能没有重臣相陪?陛下保重!”
他冲崇祯皇帝重重磕了一个头,又对王德胜道:“小德子,照顾好陛下。”
他义无反顾,返身冲入烈火熊熊的宫殿中。
崇祯帝颤声道:“大伴……”
王德胜拉着他道:“陛下快走。”
“大伴……”
他们一行人冲入黑暗中,宫中仍然沸哭如雷,狂奔无限。(未完待续。)
今天没更
老白牛:昨天那章耗费了很大的血气,今天没写多少,就不更了。(未完待续。)
第776章 忠与顺
那班军张守银下了城,疾走崇文门方向,一路皆是号哭奔窜之人,有军有民。走到这处大街一片低歪矮小的街巷时,就见乡梓父老个个半掩着门,从门缝中探出的头颅皆是忐忑不安,有期盼,更有惶惧。
走到一处房屋前时,就见门猛的打开,一个衣裳上满是补丁,神情憔悴刚强的三十多岁女子快步迎奔出来,身旁跟着一个十五六岁,同样衣上满是补丁的少女。却是园户杨八姑与她的女儿念奴。
“守银哥……”
“银叔。”
杨八姑急急走上前来,她神情惶急关切,她抓住张守银的手上下看:“让我看看,你守城有没有受伤。”
张守银心中温暖,他安慰杨八姑道:“放心吧,我没事的。”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们进去再说。”
三人进了屋去,杨八姑关上大门,张守银还试了试大门有没有关紧,外面能不能推开。然后他心神略松,伸入怀中,手上却出现了七八个银圆,然后放到杨八姑手中。
他柔声道:“八姑,你跟我这么长时间,一直就没让你过好日子,看看念奴,衣衫都是旧的。正好得了这些钱,你收着,计划看如何花费。”
杨八姑呆呆看着手中的银圆,精美炫人,白花花吸人心魂,她当然知道这些银圆的价值,在京师素来是硬通货,有时一个银圆甚至可以当二三两银子使用,她身边的女儿念奴也是“哇”的一声低叫。
杨八姑将银圆紧紧的握着,她颤声道:“你哪来的这些钱?”
张守银神情有些复杂,说道:“是符总兵赏赐,他尽散家财犒军,光这两日守城,他就散了好几万银圆。”
杨八姑叹道:“那符总兵奴家也听说了,难得一个好官,只是朝廷这种好官太少,所以守了两日城就陷了。……也好,现在天兵进了城,该是大伙过好日子的时候了。”
张守银说道:“嗯,现在兵马刚刚进城,还有些慌乱,待京师安定下来,咱们就可以过好日子。”
杨八姑偎依到张守银怀里,二人神情都满是期盼憧憬。
杨八姑丈夫死得早,一个人拉扯念奴长大,极为辛苦,而张守银妻子早逝,儿女又都死于兵祸灾荒,这些年也是苟且偷生,直到他来到京城,遇到杨八姑,二人就有了这么一段情缘。
而对杨八姑女儿念奴,张守银在她身上依稀看到自己女儿影子,对她非常疼爱,视若己出,这让辛苦过日的杨八姑母女对他颇为依恋。
此时念奴站在一旁,她抿嘴一笑,为娘亲感到高兴,这么多年了,总算有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人。
他们三人就此聚在一起,听外面脚步动地,哭声动天,都有些心惊胆战,杨八姑不住的道:“不用怕,田掌柜说过,天兵不杀人,不爱财,不抢掠,定让大伙都平平安安。”
这时大门忽然砰的一声大响,让三人都是吓了一跳,念奴更是惊叫一声出来。
张守银将她母女二人搂在怀里,倾听外面动静,好在这声响后,门外就没了别的声响,让他心神略安。
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就听外面马蹄轰响,街头巷尾,到处奔驰,然后一些夹着陕西口音的喝令声响道:“百姓不许开门,开门便杀!”
杨八姑听了,连忙道:“念奴,随我四处看看,哪处门窗没有关紧的。”
她们忙着察看,又听外面各街巷关门闭户的声音不绝,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声音喊道:“开门者不杀!”
她们心情忐忑的开了门,外间夜幕已经有些昏暗,她们四处探望,就见乡邻们都在门上粘帖什么,很多人手上还持着香。杨八姑往邻近的乡邻处看了看,就见门上粘着“顺民”二字,又有书永昌元年顺天王万万岁。
杨八姑忙道:“念奴,快去找些香来。”她自己忙着与张守银去书写顺民等字,歪歪斜斜的写了,粘帖在门上。
刚粘好,就听不远处脚步轰响,伴随着马蹄踏地的声音,旌旗之下,整齐的兵伍肃列而来。每个街巷的士民都是执香立门,兵马所过之处,他们个个举香伏迎,高呼道:“大顺天王万岁。”
一片的万岁声蔓延过来,眼见乡邻个个都举香跪了下去,杨八姑三人也忙举着香火跪好。
张守银偷看一眼,只觉大顺兵马甚肃,就不敢看了,他高高举着香,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高呼:“大顺天王万岁。”
……
东直门上,看流贼源源不断登上城墙,守者非但不拒,反以手援之入城。又听下方城门打开,流贼欢呼声一片,铺天盖地的万岁声响起。协理京营,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叹了口气,他眼神迷离的看了看眼前一切,就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此时却是十八日戌时,晚上七点到九点,闻听外城陷,贼自东直门角楼缘城而上,大城遂陷。
与外城一样,内城很快也四下火起,闻东直门开,防守朝阳门的成国公朱纯臣,防守正阳门的兵部尚书张缙彦也打开二门迎降。大太监王相尧率内兵千人守宣武门,一样打开城门跪降。
给事中光时亨与监察御史王章巡城,此时正巡视到宣武门,看王相尧打开城门,光时亨神情不变,整整衣冠跪迎。王章叹了口气,一头撞死在了城门边上。
正阳门上,刑部右侍郎孟兆祥看着流贼列队而进,兵部尚书张缙彦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默然无语,慢慢抽出腰间的佩剑。他的儿子,进士孟章明泪流满面,但只是静静拜伏在地。
待父亲猛然自刎后,他背着父尸回到府中,对妻子王氏道:“吾不忍大人独死,吾往从大人。”
他的妻子道:“尔死,吾亦死。”
孟章明以头跄地道:“谢夫人,然夫人须先死。”
他遣其家人尽出,止留一婢在侧,等妻子自缢后,他取笔作诗,又复大书壁上:“有侮吾夫妇尸者,吾必为厉鬼杀之。”
他取一扉置在妻子尸体下,加上绯服,又取一扉置在妻子左侧,嘱吩婢女道:“吾死亦置扉上。”
遂身着绯服自缢死。
……
流贼不断进入内城,各处人声鼎沸,大学士兼工部尚书范景文听着外面动静,叹道:“身为大臣,不能从疆场少树功伐,虽死奚益!”此时他已不食三日,声不能续,他让家人扶着,向着紫禁城方向三跪九叩,又赋诗二首,遂自缢死,其妾亦自经。
户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倪元璐,听着外面贼骑呼喝民间速献骡马的声音,叹道:“国家至此,臣死有余责。”他整理衣冠拜阙,北谢天子,南谢母恩。又嘱咐家人道:“若即欲殓,必大行殓,方收吾尸。”乃缢死,事后家人满门殉节,十有三人。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闻流贼进,大声恸哭,题词于几上:“愧无半策匡时难,但有微躯报主恩。”遂自缢。
大理寺卿凌义渠尽焚其生平所着述及评骘诸书,服绯正笏望阙拜,复南向拜讫,遗书上其父,道:“尽忠即所以尽孝,能死庶不辱父。”以首触柱,流血破面而死。
当晚,锦衣卫都指挥使王国兴自缢死。
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门,城陷,作绝命词:“死矣!即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自缢死。
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守宣武门,城陷,一家十七人皆自尽。
新乐侯刘文炳,闻贼破内城,叹道:“身为戚臣,义不受辱,不可不与国同难。”与弟左都督刘文耀择一大井,子孙男女及其妹十六人,尽投其中。祖母瀛国太夫人,帝之外祖母,年九十余,亦投井死。
驸马都督巩永固,闻贼破内城,杀其爱马,焚其弓刀铠仗,大书于壁上道:“世受国恩,身不可辱。”时乐安公主先薨,命外举火焚赐第,火燃,与子女五人俱投火死。
流贼攻城急时,兵部员外郎金铉跪在母亲章氏前道:“儿世受国恩,职任车驾。城破,义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亲道:“尔受国恩,我独不受国恩耶?事急,庑下井是吾死所。”
金铉恸哭,辞母前往视事,至御河桥时,闻内城陷,金铉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中。其母章氏亦投井死,铉妾王氏亦随死。其弟诸生金錝大哭道:“母死我必从死。然母未归土,未敢死也。”取棺殓其母,复投井而死。
左中允刘理顺,杞县状元郎,流贼入内城,题笔于壁上道:“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吾何不然。”遂酌酒自尽,其妻万氏、妾李氏及子孝廉并婢仆十八人,阖门缢死。
时谓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仆死主,一家殉难者,以刘状元为最。
……
十八日京师内外城破,当即大臣殉死者有东阁大学士范景文、兵部侍郎王家彦、刑部侍郎孟兆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义渠、太常寺卿吴麟征等数十人,为心中的大义殉节。
十九日这天仍然微雨不绝,俄夹微雪,京师内外烟焰障天,辰时,有流贼马队进入紫禁城,直入乾清宫。此时宫中大乱,很多宫人刚逃出,就遇到流贼,慌忙又逃入。
宫人魏氏大呼道:“贼入大内,我辈必遭所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积一二百人。
午刻,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拥精骑数百,由德胜门入,大太监王德化早率内员三百人于德胜门跪迎,李自成令其照常管司礼监,各监局印官,迎亦如之。
他们一行转大明门,遂进紫禁城,牛金星、宋献策、宋企郊等文官相随,又有刘宗敏、李过等分将各兵。李自成从西长安门入,弯弓仰天大笑,自恃百发百中,射长安牌坊。
说道:“若射中间字上,天下太平。”
不料一箭射在瓦楞上,宋献策安慰道:“射在沟中,以淮为界。”
他们又到承天门,李自成顾盼自得,瞧得牌楼上的“承天之门”四个字,复弯弓指着门榜道:“我能为天下主,则一箭射中四字中心。”
不料又射之不中,射到天字下,李自成俯首不乐,牛金星道:“中其下,当中分天下。”
李自成复喜,投弓而笑。
他们进了宫,问皇帝所在,王德化神情复杂,领各人来到皇极殿处,这里已经烧成一片废墟,仍有余火袅袅。
李自成等惊见一尸端坐龙位上,又有一尸侧拜于大行皇帝之前,二者都被大火烧得焦黑。
李自成惊道:“这便是皇帝?旁边一人又是谁?”
这时有几个太监再也忍不住,扑到边上哭嚎,口称陛下,又有人哭喊王公公。
王德化垂泪道:“这便是皇帝崇祯爷,边上一人是大太监王承恩公公。虽被大火烧毁,但大体身形样貌都不会错,奴婢不会认错。”
李自成等又喊来宫中一些服侍过皇帝的太监,他们或是颤抖指认,或是哭喊陛下。
李自成再无所疑,看着龙位上的焦尸,端庄正坐,举目正望,熊熊烈火灼身,却无法让他在位上移动分毫,不由惊叹道:“皇帝竟如此刚烈!”
他看向边上王承恩的尸体,叹道:“亦有如此忠仆。”
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按他的内心,他是很想见到崇祯帝一面的,然眼前只有焦尸。
李自成身后牛金星、刘宗敏等人也是惊叹,个个神情复杂,李岩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众人忽见白光起于天空,闪铄许久。
一人惊叫道:“这是帝之灵气,上达于天。”
李自成举目看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吩咐以帝礼葬之皇帝,以王礼葬之承恩。二十三为出殡日,出梓官二,以丹漆殡大行皇帝,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设祭坛,凡各官往拜,亦不禁。
……
吩咐完这事,李自成等人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太子等人不见,还有皇后,袁贵妃等人统统不见,大索宫中亦不可得。
他们讨论,李过说昨晚夜深时,各门有多股兵马突围走,会不会太子等人就在其中?毕竟京师广大,兵马不可能团团围困,黑夜中马兵也巡逡不过来,他们就此逃跑极有可能。
牛金星说也可能是藏匿民间,非重赏严诛不可得,这是大事,不可轻忽。
李自成赞同,乃下令有献太子二王者,皆赏万金,封伯爵,有敢藏匿者,皆夷族。
刘宗敏、牛金星出告示:“仰明朝文武百官,俱于次旦入朝。先具脚色手本,青衣小帽,赴府报名,愿回籍者,听其自便。愿服官者,量才擢用。抗违不出者,罪大辟。藏匿之家,一去连坐,禁民间讳自成等字。”
他们差人赴五府六部,并各衙门,令长班俱将本官报名。
……
京师二日而陷,皇帝死社稷之事,若霹雳惊雷,飞快的传向四面八方。
惠安伯张庆臻闻城陷,尽散财物与亲戚,置酒一家聚饮,积薪四围,全家燔死。宣城伯卫时春闻变,阖家赴井死,无一存者。顺天府知事陈贞达自尽。
长洲生员许琰,闻京师之变,悲号欲绝,遍体书“崇祯圣上”四字,绝粒七日而死。
闻京师陷,永宁侯王斗领众将狂奔入宣府镇,此时李邦华、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等皆聚于镇城。他们原以为京师坚固,可以坚守到都护府出兵,现在一切指望落了空,遂皆有殉国之志。
宣府镇镇守太监杜勋原要自缢殉主,只是白绫已经设好了,他多次上下,最终还是不敢自尽,他哀嚎一声:“不,咱家不能死,宣府镇的百姓不能没有我。”他大声嚎哭,身边小太监也是哭声一片。
王斗到时,一百多位官绅学子已经聚在李邦华府前,他们皆都随李邦华前往镇城吉安会馆祭拜过文天祥,李邦华已经留下了绝命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骑箕天上去,儿孙百代仰芳名。”
大同巡抚卫景瑗前来时,也对母亲留下遗言:“母年八十余矣,当自为计。儿,国大臣,不可以不死。”
余者各人,皆有题阁。
王斗看去,他们中许多人自己认识,许多人不认识。认识之人,李邦华、朱之冯、卫景瑗、蔡懋德、马国玺、吴植,甚至还有原部下,令吏冯大昌也在人群中。不认识之人,一样个个神情坚定,充满抉然。
见王斗过来,李邦华大礼拜施,他知道王斗要说什么,说道:“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复何辞?今大明有永宁侯在,庶可无憾已矣。”
他说道:“老夫世受国恩,却愧无半策可匡时难,唯有微躯可报主恩。永宁侯,便请让我尽此忠孝大节,为心中道义而死吧。”
王斗看向朱之冯,这个刚硬的老头道:“主忧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以报国家。宣府镇有君在,冯,无忧耳。”
蔡懋德向王斗深施一礼,他抬起头,柔弱的身躯满是毅然:“堂堂丈夫,圣贤为徒,矢死靡他。”
王斗看向马国玺,这个以前在王斗心中圆滑的兵备说道:“忠孝夙禀,国玺不可以不死。”
延庆州知州吴植对王斗深施一礼,默然无言。
王斗最后看向令吏冯大昌,这个王斗以前的部下猛然大礼拜下,说道:“侯爷大恩,大昌唯有来世再报!”
他们一百多人整理衣冠,异口同声道:“吾等深受国恩,当殉节明志,以尽大道!”
府邸内外早准备好了柴草火油,然后仆从点燃了柴堆,火光慢慢燃起,最后整个府邸变成熊熊烈火,李邦华等人哈哈大笑,他们相互而拜,说道:“请。”
“请。”
他们神情从容,就那样走入烈火之中,他们家人亲属全部在外拜下,呜咽哽咽。
王斗身后各人静默一片,王斗缓缓闭上眼睛,他叹道:“唉,我的儒学学院都空了。”
他的眼泪不可抑止的涌了出来。
啊,这个伟大的朝代,这个伟大的文明,怎能不让我怀念。她便有千般不是,这样那样缺点,然那闪烁的光芒仍让人不能自己。这个皇朝是如此让人心碎痛惜,追思向往。
她是如此的优雅,华美的衣冠,优雅的礼仪,明亡后就再未有之,优雅纯粹的汉文化就此断绝矣。
她的忠臣义士是如此之多,甲申国变殉节官员士子越千人,战死殉国追谥可考者越八千,如此大规模殉节之人,明后朝代不再有之,亦不会再有。
她是如此顽强,大义凛然、壮烈殉国、从容就义,就算亡国后抵抗时间亦如此之久,反抗如此之剧烈。
她的文明是多么璀璨啊,多么令人难忘。
啊,我会永远记着她。
这些舍生取义之人,我不会妨碍他们,我会尊重他们的选择。
我能做的,就是怀念他们,因此记住他们。
对着熊熊燃烧的府邸,王斗深深施礼。(未完待续。)
第777章 刑具
(感谢狮王争霸、160617121110171等书友的打赏。∈↗UU小说,www.uu234.com又,书友们讨论很热烈啊,其实若我没写上一章,很多人对明末士大夫的印象只有水太凉吧?呵呵。关于生与死的问题,完本时我会仔细说说。)
三月十九日,大行皇帝遗体装入棺木后,暂停于东华门外的施茶庵内,有几僧诵经,老太监几个,王承恩一棺,亦在其旁。百官莫敢往哭。惟襄城伯李国祯,与兵部郎成德、主事刘养贞,抚棺大恸。
当日,李自成大赏宫女,跟随的权将军,制将军等每人三十个,牛金星、宋献策等六政府文官,也每人赏了三五个。众将还乱入人家,望京城高门大第,即入据之,内刘宗敏据田宏第,李过据周奎第。
二十日,刘宗敏等除张贴选官告示外,又严明杀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间者,立行凌迟。
流贼初入时,官员缙绅恐以冠裳贾祸,悉毁进贤冠,到二十日,见大顺选官报名,个个笑口顿开。又因冠帽已毁,只得去梨园戏班中寻觅戏冠,每冠花费三四两银子。
流贼初入城,百姓人人惊恐疑惧,然见大顺军很快遍城张贴,告示明令:大军秋毫无犯,敢有掳掠民财者,凌迟处死,一颗慌乱的心就安定了不少。
正好当日下午有四个顺兵抢掠正阳门一家绸缎铺,立时被活剐于市,手足还钉在前门的左栅栏上。百姓们一颗惊恐观望的心就全部安定下来,人人赞颂大顺真乃仁义之师,怪不得能得了天下。他们也放心大胆的开门营业,百姓上街,一片详和。
对这日的李自成等人来说,他们还做了很多事情,如派人招降蓟镇的杨国柱,此时在山海关的总兵刘肇基、吴三桂等人。对他们都许以优厚待遇,如杨国柱是蓟北侯,许以封公。东平伯刘肇基许以封侯。听说吴三桂兵马众多,更许父子皆封侯的条件。
又派他们的老熟人,早先投降的定西伯唐通携他的诏书,慰劳银三万两,还找来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亲笔书写劝降书信,然后前往蓟镇,山海关等地,然后东边的事就了了。
在李自成等人的想法中,杨国柱、吴三桂等人再强也有限,毕竟顺军击败的明将太多了,个个号称十万、二十万兵马,也不过如此,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以为意,或许只有王斗会让他们印象深刻些。
招降的目的只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毕竟能不动刀兵就不动刀兵,果然他们不识抬举,定会象这刚陷的京师一样,浩荡大顺兵马逼过去,将他们个个碾为齑粉。
不过李自成等相信在这天下大势面前,杨国柱、吴三桂等人自会认清形势,不会做那鸡蛋碰石头的蠢事。而且自己给的条件够优越了,他们不会不识抬举,所以东面的事情就这样了。
似乎李自成等忘了一帮人,那就是关外的满清军队,也许他脑子里根本就没这个概念。他身边的谋士文臣也个个出身卑微,最高学历只有举人,一样缺乏统揽全局的眼光,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东北面那处所在。
所以就算历史上李自成与吴三桂在一片石大战时,仍未想到过这个问题,直到清军出现的那一刹那,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一帮人,有一种叫鞑子的生物。
这种生物根基深厚,早早设立了国家,体制完备,还是真正的职业军队与武士,情况完全不同于他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所以懵里懵懂下,一打就被打得溃败。
然后千里逃窜,一直被死咬不放,为了活命,抛弃陕西基业,抛弃更久经营的湖广基业,又不惜将南明防线冲击个七零八碎,就是翻不了身。几千年历史中,若论目光最短浅者,李自成等自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当然,眼下他意气风发,认为京东事不过尔尔,他主要将目光放到西面的宣府镇那方。
崇祯十四年正月的洛阳大战,给李自成等人的印象太深刻的,所以对待王斗这个人物,李自成等人会谨慎些。
他们商议后,决定还是先派出使者招降,王斗现在是侯爵,给他国公的待遇,如果还不满足,封王也可以商量!果然还不识抬举,介时尽起大顺兵马,西攻宣府!
他宣府再坚固,有京师坚固?大顺所下明朝城池,哪个又不坚固?他兵马再强,毕竟人少,自己尽起大军,他又如何抵抗?介时攻下宣府,正好顺着宣府而下,席卷山西,陕西,然后四川、甘肃。
所以京师周边的残明势力就此议定,然眼下几个烦恼是李自成等人迫切需要解决的。
一是大索京师,始终不得太子、二王、皇后等人,他们认为太子等人是逃出京城了,只是逃向何方有几个可能。
一是东逃,逃向杨国柱、吴三桂等人所在,正好唐通前往招降,介时让他们交出太子与二王便是。
二是西逃,逃向王斗部所在,这事情有点麻烦,王斗若降还好,若不降,到时只能动用刀兵了。
三是南逃,逃往江南,果真如此,这事情就麻烦多了,极有可能又出现一个南宋。毕竟顺军不习水战,江南河网密布也让他们头疼,当年他们不是没打过南方主意,结果被汹涌的长江水吓回了河南。
这是一大烦恼。
又一烦恼便是金钱。
曾几何时,当年的闯军是不稀罕金银的,他们最重视的是骡马,便是所获金钱,也多用于间细诸事。然今时不同往日,要建国称帝了,自然需要大批银钱花用。
打入京师了,将士也需要犒赏,而且大顺兵马太多了,光北上的就足足有五十万人。
这些人都需要赏赐,需要的金银数更是海量。
若要对宣府山西用兵,同样需要的粮饷也是海量。
这一切,都需要银子。
曾经,李自成北上京师,他是不担心金钱的,除了他认为京师为大明帝都,国库中自然有大量的银钱外,他还听到一个皇室秘闻。
不论古今中外,皇室秘闻都是草民津津乐道的对象,普通田间地头的乡民议论皇帝挑谷子用金扁担,白面馒头吃一个扔一个。高级一些文人士子,官员军将则议论另一个事。
比如他们窃窃私语,绘声绘色的描绘宫中有镇库金,光积年不用者就有三千七百万锭,一锭就有五百两,上面皆镌有永乐字样,以此来非议这些年皇帝的加派。
果然金银如此之多的话,一匹骡子载两锭银子一千两,就意味着需要用一千八百五十万匹骡马才能载完。也就是说,不止整个大明,便是秦汉唐宋明所有马匹相加,都不知能不能拉完这些金银。
或许只有低智商与别有用心的人才会相信这种传言,李自成等人半信半疑,但料想皇宫中所藏金银较多是肯定的事,结果他们挖地三尺,毛也没一根。
他们最后所获统计,皇宫现存黄金十七万两,白银十三万两,国库现存白银二十万两。
皇帝的身家比他李自成穷了多少倍。
这事情就难办了。
……
二十一日,汹涌的报名人潮涌向承天门,这些原明朝的官员,现在个个赤胆忠心要为大顺效力。因为很多人起得早,承天门未开,他们就干脆坐在台阶上等待。
待门一开,他们就争先恐后往内挤去,惟恐去迟一步,自己的名额就被别人顶了。看他们挤成一团,毫无秩序,守门的长班不由挥棍打逐,让他们老实点。
然后在午门前的五凤楼中他们报了名,就个个匍匐在午门外听点。
他们亦服饰各异,有穿本等吉服的,也有青衣小帽的,然不论他们或是平日老成者,或是儇巧者,或是负文名才名者,或是哓哓利口者,或是昂昂负气者,现在个个缩首低眉,植立有如木偶。
还有人削发成僧的打扮,或是帕首作病,意图博取同情,种种丑态,笔不尽绘。
那些顺军守门士卒指着他们哈哈大笑,各种言语侮谑,他们也不敢出声。
一天下来,大顺方面也不给他们吃的喝的,他们相互安慰,说道:“肚虽饥饿,心甚安乐。”
这天,内阁大臣陈演与成国公朱纯臣打扮整齐,他们是来劝进的,不料却连午门都进不入。
近午,王德化忽然从午门出来,他直接走到低眉匍匐的兵部尚书张缙彦面前,在旁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猛然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张缙彦脸上,打得他脑袋嗡嗡,眼前金星直冒。
然后王德化指着张缙彦咆哮骂他误国。
旁边的顺军士卒笑得打跌,因为王德化已为大顺方面所用,张缙彦虽被殴打不敢出声。他心中屈辱,只是想:“你王德化这么忠义,为何不学王承恩一样殉国殉主?还不是一样降了流贼?”
当然,他只敢心里这样想,面上仍然低眉缩首,一声也不敢出。
二十二日,主事刘养贞于午门外叩头,请诛误国奸臣张缙彦、魏藻德、陈演,李自成道:“先朝时何不言?”将他斥之走。
而在当日,李自成忽得朱书,上写:“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又有墨书一行:“百官俱赴东宫行在。”上面有皇帝的大印,却是盖在未崩之时,以朱书谕内阁,托成国公朱纯臣辅太子。
原来当时内臣持朱谕至内阁,阁臣已散,就置在几上,文武群臣,无人知者,现在为李自成所得。
李自成看着这墨诏朱谕,想想太子一直不见,莫非?
他立命诛杀朱纯臣,籍其家,同时又押解勋卫武职官员二百多人,全部斩于平则门外。
当日,在刘宗敏占据的府邸当中,他围着一圈东西打转,眼前各名铁梨花、吕公绦、红绣鞋等等,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刑具,看得他非常满意。
还有新制的夹桚,以铁钉相连,夹木俱有棱,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皆是入京新造。
刘宗敏摸了摸夹桚,他喃喃道:“不知新夹棍威力如何,还是要找人试试。”(未完待续。)
第778章 追赃助饷
二十三日,黑压压的百官云集午门之外,个个朝服冠带,满满的衣冠禽兽,人数超过一千。
这些人中,有大学士陈演,大学士魏藻德等内阁首席大臣,亦有国丈周奎、英国公张世泽等勋贵老臣。又有六部官员,大理寺卿,各科给事中等中小臣。还有卫允文、杨昌祚、林增志等词臣。
他们是来朝贺的,也看看新朝的意思,会不会选用他们。
特别魏藻德、陈演等大学士个个自信满满,凭自己内阁大臣的身份,又是大学士,个个满腹经纶,定然可为新朝所用,再次谋取富贵。
兵科给事中光时亨也是镇定站着,当日他力阻南迁,言称国君当死守社稷,结果城破后国君当真死社稷,而他光时亨转眼就降了。那又如何,降便降了,反正降的也不是他一个人。
他光时亨大有为之身,一样可以在新朝干出一番事业,继续慷慨激昂,激烈谏言。
看旁人投来的有些异样的眼神,光时亨夷然不动。
百官满怀期待聚着,不料他们从辰时等到午时,紫禁城内一点动静没有。他们议论纷纷,凡遇大顺官员,个个强笑深揖,试探询问。这时忽然矮宋子宋献策至,当下有数人跪问新主出朝否?
宋献策喝骂道:“没有屠戮汝辈已为幸事,区区候时,岂又不耐耶?”
众人恧然称是。
一直到日晡,也就是申时,已经下午的三点到五点钟,他们终于被叫进去了,却是至建极殿。
紫禁城三大殿,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因皇极殿烧毁,中极殿最小,所以李自成放在建极殿开朝。本殿大典前皇帝常在此更衣,册立皇后、太子时,皇帝也在此殿受贺,有时官员也在此朝拜。
进入宏伟的大殿时,百官人等个个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到了。
他们进入殿内,就见李自成高居在宝座上,头戴尖顶白毡帽,蓝布上马衣,左右两班则是牛金星、刘宗敏、李过、袁宗第、刘希尧、顾君恩、宋献策、张璘然、宋企郊等官列坐。
看百官进来,他们个个看去,脸上满是扬眉吐气、意气风发的神情,特别牛金星脸上,满满的倨傲。
他们斜眼相睨进来的明朝文武百官们,心中都是感慨万端,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耳。现在虽然还没还乡,但感触却更深。想想当年自己在乡下辛苦打铁种田的时候,想不到咱老刘家,老李家,老牛家也会有这么一日吧?
这一幕也让进来的文武百官们个个心情复杂,往日殿上那些人,武将不外是铁匠,木匠,马夫,农夫等出身,便是高居龙位上那人,亦不过驿卒耳。至于文员,最高不过举人,多是破落秀才,未中童生,而自己……
然成王败寇,现实如此,只能顺从!
百官一瞥之后都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他们恭敬的列好队,三跪九叩,三呼万岁。
李自成没有说话,牛金星则是走下去,他赫然以手摸在各官的头顶上,念道:“一双、两双、三双、四双……”他念念有词,从各官的头顶一一摸去,以核其数,最后点讫,有一千三百余人。
李自成看着下面满满的人群,叹道:“此辈不义如此,天下安得不乱?”
又看内中一些人头发削得干干净净,一副和尚的样子,更是皱眉。
他对旁边的刘宗敏、李过、顾君恩等人道:“各官于城破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削发之人更为不忠不孝,留他怎的?”
牛金星也看到这些削发之人,却都是词臣,如宋之绳、林增志等人,他咆哮道:“既已披剃,何又报名?”
他的怒喝声吓得这些人全身发抖,牛金星尤不罢休,喝令将这些削发之人其余毛发也尽拔了。
然后他将名册扔于地上,执笔任意花点,敢有应迟者立用军棍,打得一些人惨叫连天,听得百官相顾皆失色。
然后牛金星又令鸿胪唱名,对出来晋见各官,他或嬉笑,或怒骂,或冷然,恩威不测,洋洋得意,尽情挥洒自己当年不得志的情绪。然这些官员个个都乖乖听令,无人敢吭一声,更不敢表达自己的不满。
李自成看了越发厌恶,心中涌现杀机。
这时唱名到东阁大学士、内阁大臣魏藻德,他整整朝冠,缓缓出列,以最佳的仪态,最富有磁性的声音拜道:“东阁大学士、内阁臣员魏藻德拜见我皇陛下。陛下拨乱世而反之正,德绥威詟,执符御历,奉若天道赫如上帝鉴临。今盖伏遇皇帝陛下,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微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言,皇帝既正大统,当万邦咸臣,化行仁流,伏以鸿谟启佑,共戴尧仁再造。”
说着,他不断叩头。
李自成好半天才听懂魏藻德说什么,原来是求用。他看着下面这个人,冷冷道:“魏藻德?大学士?内阁大臣?看来皇帝待你不薄。你既受皇帝重用,应当为社稷而死,为何苟且偷生?”
魏藻德听这话不对,先前自己一番话都白讲了,他揣测李自成的心理,连忙叩头道:“如果陛下赦免,一定赤胆忠心相报。”
李自成厉喝道:“不忠不义,朝秦暮楚之辈,明朝有尔等,又岂能不亡?滚下去!”
魏藻德心惊肉跳,冷汗刷的就下来了,连忙退了下去。
大学士陈演本来想若魏藻德一样求用,眼见此幕,遂不敢再言。
……
当日点名完,牛金星拔了九十二人,遣兵士押送吏政府宋企郊处听用,兵科给事中光时亨也在内中。人数不但少,而且三品以上的文武大僚一率不予录用。
不入选者,每官用马兵二人,执刀押候,各官正在惶恐间,忽有圣旨传来:“押往西四牌坊去。”立时用铁链串锁,每五人一串,各人面如土色,便是大学士陈演、魏藻德等人,也是身体颤抖似筛糠。
然后各马兵驰马驱逐,驱赶众官如羊豕,稍稍行慢些,立时刀背乱下,打得各官哀嚎不已,甚至有仆地晕倒,被踏作肉泥者。吓得各人魂飞魄散,很多人甚至嚎啕大哭。
没走到西四牌坊,又有一道圣旨传来:“前朝各犯官,俱送权将军刘府中听候施行。”立时马队转向,驱赶各官往原田皇亲府中,众官又遭了若先前一次罪。
但押到这边时,刘宗敏正在挟妓欢呼,没空理会,仍命各兵守视,以俟来期。
同时这一天顺军还满街满城遍提士大夫,甚至路上走着就被拘走,有如汤鸡在锅。不但如此,很多未去朝贺的勋贵太监也被驱赶过来,如投靠的王德化,王之心,王相尧等人赫然在列。
他们全部被换上囚服,个个强项大僚,关在幽黑的屋子里,而且看守者不给食物,让他们足足饿了一天一夜。这日夜不知多少官员士勋崩溃,只想逃离这个地狱之地。
二十四日,正式成立“比饷镇抚司”,追赃助饷,以刘宗敏主其事,李过,刘敏政副其事。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刘敏政为李自成的发小,铁匠出身。对他们二人,李自成当然非常信任,所以放在刘宗敏下面的高位上。
当日,刘宗敏以人试新夹棍,夹其随求书役二人于天街,次日即死,让他非常满意。
二十五日,刘宗敏午后始出,幽闭饥饿一日夜的文武被唤点名,刘宗敏逐一唱名,喝令各官助饷自赎。以官第献银,一品官不得少于一万两,科臣等小官也不得少于一千两,银到放人,不献银者,大刑伺候。
同时这一天比饷司还持着名刺,召来京绅刘余佑、孙承泽等人,让他们献银,如刘余佑四万两,孙承泽二万两,并威胁说:“宜早,若迟二日,即不得从容矣。”
王德化第一个献银,而且出手就是五万两,众太监中,他最机灵,李自成进城时,他也第一个率内员三百人到德胜门迎接,果然刘宗敏非常欢喜,立刻放人。
李自成闻听也非常欣慰,仍命他为宫中太监总管,此时宫中太监已被李自成遣散得只余一百多人,王德化就管这一百多人。
有王德化带头,各官相继献银,原国丈,嘉定侯周奎恐惧之下,更献出天文数字的银两,五十万两白银。
要知道三月初十时,他的女婿崇祯皇帝让周奎助饷时,他宣诏求助再三,周奎只愿出一万两,还想让自己的女儿周皇后求求情,现在竟一口气出了五十倍的银两。
眼见各官的助饷银越来越多,刘宗敏眉欢眼笑,不过待大学士陈演献银四万两后,事情忽然有了变化。
原来“比饷镇抚司”为免漏追赃银,许人密告,每告一案,赏钱从五十文到五十两不等,陈演的家仆贪图赏银,就将陈演告发了。刘宗敏半信半疑下派人到陈演的府邸挖掘,果然遍地都是金银,区区四万两只是冰山一角。
刘宗敏勃然大怒,决定严刑拷银,一些放回去的人又再次抓回来,如国丈周奎等人。
同时他大规模提高了赎银的数量,宣布内阁尚书索银十万两,部院京堂锦衣帅七万两,科道吏部郎五万、三万,翰林一万,部曹千计,余各有差,勋戚无定数。
……
“啊……”
痛不欲生的惨叫声响起,夹棍上的大学士陈演一下子晕死过去。
此时他被贯在夹棍之上,这夹棍长三尺有余,以杨木所制,去地五寸多,贯以铁条,每根中各绑夹拶三副。要夹人时,直竖其棍,一人扶着,安受刑者的脚趾上面,又用棍一具,交足之左,使受刑者不能移动。再用一根长六七尺、围四寸以上的大杠,从右边猛敲足胫,使足流血洒地。
人说十指连心,脚趾也是如此,而且夹棍有各种超棍组合,可以夹手,也可以夹脚,还可以夹大腿,最是折磨人不过。
此时陈演已经饱受折磨,他不论是手指的骨头,或是脚趾的骨头,或是大腿的骨头,已经处处断裂,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一滴滴鲜血从伤口涌出来,流得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一道道血痕。
特别他身上的衣裳都红了,大腿处更是一片通红。
他软绵绵的挂着,然后一盆冷水泼过来,又将他泼醒,伤口处涌现的剧痛恨不能让他当场死去,或又直接晕过去才好,然这只是一种奢望。
这个原内阁大臣,大学士泪珠滚滚,他呜咽哀求道:“下官真的没银了,求大人饶了我吧。”
瞪着他看的刘宗敏猛的跳起来,他咆哮愤怒道:“驴球子,你们这些明朝贪官最不老实,说没银了,结果又拷出黄金五百两,珍珠两大斛……肯定还有银的,给咱老子继续用刑……”
又是凄厉的嚎叫声,施刑者用大杠猛击他的足胫,陈演只恨不得当场死去。
……
状元郎,大学士魏藻德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日,如果早知道今日事的话,他要不早早逃出京师,要不坚决守城到底,这一切就如在梦中。然手指上的剧痛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他凄惨的大叫,一边听对面的刘宗敏咆哮喝问他:“你身为内阁大臣,何以乱国至此?”
魏藻德本能的回答道:“我是书生,不谙政事,先帝无道,遂至于此。”
刘宗敏大怒道:“你区区一个书生,皇帝把你擢为状元,为官三年即升为内阁大臣,皇帝哪里对不起你,竟敢诬他为无道昏君?”
他亲自下堂,用力扇了魏藻德数十个大嘴巴,行刑士兵见状,更是夹棍猛拉,魏藻德凄厉嚎叫,十指皆断。
刘宗敏又向他拷银,魏藻德哭诉道:“下官为官尚短,还来不及贪污,除了一万两银子,真的无银了。”
他向刘宗敏献策,皇帝内帑银颇多,细细寻找,定有所获,刘宗敏勃然大怒:“老子翻遍皇宫,皇帝金银不过余三十万两,还没有陈演小子多。他还死得刚烈,咱老子都佩服……你个奸臣,先诬他无道,又污他贪婪,真是丧心病狂,来人,给老子上脑匝……”
……
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响起,嘉定侯,国丈周奎痛不欲生的张开了嘴,他身后是被热油烧热的铜柱,此时他被劳劳绑在铜柱上,却是被施以炮烙之刑。
他眼中流出血泪,一切都完了,就在这两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媳妇被夹拷后自缢。自己的长子,自己的次子,自己的侄子,被严刑拷打后丧命。
他一共交出了七十万两白银的巨款,这已经是他的全部家产了,然刘宗敏仍不满足,还在拷问。
这一切真是讽刺啊,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他想起当日女婿遣太监徐高向他求助,说:“大事去矣,广蓄多产何益?”
当时自己不以为然,现在只有深入骨髓的后悔,不该啬于捐输,以至让流贼进了城。
他的泪珠滚滚而下,喃喃呜咽道:“皇上,老臣后悔啊……”
弥留之际,他依稀听到刘宗敏的咆哮声:“已经七十万两了,肯定还有银的,再行刑……对了,他的皮肉已经烙熟了,用铁梳!”
“皇上,奴婢后悔啊。”
王之心的腿骨咯嗒被夹断了,他惨痛晕过去的时候,只是后悔莫及的想道。作为统领东厂的大太监,缉事冤滥,得荫弟侄锦衣卫百户,王之心家中素富,然他却啬于捐输。
皇帝要求勋贵太监捐饷,他只勉强凑了一万两银子,现在刘宗敏要他交三十万两银子,他已经交了二十万两了,别的实在凑不出。或许等待自己的,就是被活活夹死的下场。
黑暗的房中响起“呜呜呜”的哭泣声,哭声中饱含着最深沉的痛苦与绝望,英国公张世泽蜷缩在地上,他浑身上下已经不成人形了。作为国公,他是刘宗敏重点的招呼对象。
他受过夹棍,受过炮烙,受过脑匝,甚至还有断人手足的红绣鞋,这让他全身上下……而且在这之前,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女儿,已全部被拷打而死。
等待他的,一样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而且死得如此窝囊。
他张世泽是世袭公爵,祖先张玉是靖难名将,成祖即位后称其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然后先祖朱能率数万大军平定安南叛乱,册封英国公,世袭罔替,一代代传下来,即使刘瑾,魏忠贤当政,一家人也是稳稳当当,无人敢动。
然现在……
张世泽呜呜哭泣,他低声道:“守城时我该战死的,城陷时也该殉节的,皇上,微臣愧对。”
“微臣愧对。”
“微臣愧……”
他喃喃说着,最后气绝时仍然大睁着眼。
……
刘宗敏的“比饷镇抚司”获得丰硕的成果,赃银所获节节高升,很快超过七千万两白银,这是个惊人的数字。
事实上远远不止这些,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由刘宗敏来追赃。很多官员不是被夹于各营,就是被夹于监狱,押健儿人人皆得用刑,这当中多少白银被隐匿了难说。
酷刑之下,众多官员勋贵被大拷而死,如国丈周奎全家死尽,英国公张世泽全家死尽。定国公徐允祯家人死尽,大太监王之心被拷死,大学士魏藻德受脑匝之刑,脑浆流出而死,他的儿子又被抓来拷死,女儿充为营妓。
为免于祸,众多官员献妻献女,歌唱狎昵,为贼辈戏弄百端,如杨汝诚献美婢获免,不留用。张忻未刑而刑其妻子,输银万两释。有年少面白者,甚至作龙阳免祸。
反正二十五日起,用者高冠鲜服,扬扬长安道上,不用者夹逼金钱,号哭之声,惨彻街坊,官员勋戚,人财并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