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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白牛     明末边军一小兵txt下载     明末边军一小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28章 凹凸阵

    老白牛:回来了,对这段时间的断更表示抱歉,主要是在医生的建议下断网一段时间,徘徊青山绿水之间,用来调养身体。

    网络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从没有这个时代获取信息这么方便,但长期处于电脑之前,上瘾不说,还容易身体疲累,让人处于亚健康状态。

    不管怎么说,恢复更新了,这次会一直更到结束,就算有时候休息,也是一、两天的事,本书剩余的内容也不多了,估计会在三百万字结束吧。

    还有,某些人过份了,我没更新,也不用诅咒我吧,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纯朴的网络风气一去不回了。

    最后说声,新年快乐,马年如意。

    ……

    曹变蛟竭思熟虑,如何摆脱眼前危机。

    当下情形,大军列阵行进,速度过慢,行动太缓,整个军阵更僵硬不灵活,遇到某些不易通行的地段,往往造成混乱,周遭群敌环视的情况下,将士也疲困非常。

    不过大军不列阵前行的话,转眼之间,就会被流贼骑兵淹没,平原之上没了阵列,再悍勇的步兵,也不是骑兵的对手,就算眼前很多只是流贼的马兵。

    原地固守,是等死,如此而行,将士精神紧绷之下,大军崩溃,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若待闯贼主力到达,情况就更不妙了。

    怎么办?

    危急关头,曹变蛟展示出自己最高水准。

    他凝神细想。忽然想到锦州之战时靖边军对战东奴的军阵,当时王斗摆出一种叫凹凸阵的大阵,每一总为独立单位,各自结阵防守,然每阵之间,又可以相互喊话或塘马传令。

    然后这些一个个小阵,汇合成了一个大阵,相互的配合也非常灵活。

    当时王斗以此阵大破济尔哈朗、豪格、阿济格等数万清骑,事后在各军中普遍流传,为众将所津津乐道。曹变蛟私下也曾揣摩一二。记忆心头。

    当然,此阵势前提是需要强悍的火器。

    以往明军在野外遇到骑兵,一般都是结成大方阵或大圆阵,密不透风的防守。严密的有如乌龟壳似的。敌骑也是耐心的扯开一个个口子。往往何处破口,就是大阵覆没的时候。

    虽然明军中也有小而疏散的三才阵,不过若被敌骑重重包围。也不得不列成密集的方阵。

    无他,火器力量不足,威力不够,一个个以队、总为单位的小三才阵或鸳鸯阵,挡不住如潮敌骑的进攻,特别在大军需要行进,需要移动的情况下。

    不过此时军中此条件却是成熟,骑兵不说,都是打老仗的悍卒。

    二营新军,同样训练有素,饱经战火,特别各军士的火铳犀利,敌骑就算冲入各小阵间,也可以给他们以毁灭性的打击,而不是一个个小阵被蚕食。

    曹变蛟当机立断,顾不上麾下没有此凹凸阵的训练或磨合,下令停止行军,经短暂休整与众将商议布置,未时中(约下午两点),曹营骑兵,与二镇步营,快速列成了一个新阵。

    整个军阵有若一个凹凸不平的大锯齿,二镇新军近五千人,以总为单位,列成了二十多个大致等量的小阵,因为仿效靖边军,各阵都是长枪队、火铳队各二,基本战兵二百。

    布置中,一百火铳兵分列四面,一百长枪兵居于后列掩护,军官居中指挥,各小阵彼此相隔约一百步,各千总距离约一百五十步,全军辎重粮草器械居于大阵最中,由曹变蛟亲率余下二千多名骑兵战士掩护,同时还将对各方进行策应与支援。

    布置好的新军阵广阔灵活了许多,不将是局部带动整体,而是各局部间拥有一定的自主权与灵活权,各小阵倒品字的摆列,也似乎幽暗深远了许多,内中深藏杀机,望之充满凌厉之气。

    虽新的军阵没有经历过实战的考验,不过众将士都对曹变蛟这个主帅报以极高的信任,眼前困境他们也看在眼里,新的军阵或许能摆脱眼前危机,他们快速布阵,沉默而坚决的执行了主帅传下的命令。

    阵成后,曹变蛟感觉轻松了许多,虽大阵的阵容不如当时的靖边军,有些仓促杂乱,不过相对灵活又拥有强悍火力诸小阵汇成的大阵,战斗力倍增是肯定的,某处破口影响到整个军阵溃败的威胁也大大减低。

    通过旗号或是塘马传令,还可从容进行整体的布局,各处局部的有力支援。

    不说曹变蛟,大军开拔后,众将士忐忑的心情也很快放了下来,新军阵确实灵活,特别经过一些复杂地段的时候。

    此处虽都是平原大地,不过也不是没有河流与沟壑,田垄与村落,早时经过这些地方,都是全军精神高度紧张,人马体力消耗非常大的时候,因为闯贼马兵黑压压的围在四边,他们远远的缀着,非常有耐心的等待,一有机会,就大举扑上。

    就算平常,也是三三两两,三五成群的梭巡绕圈,就是不冲上来战斗,但给人的压力是非常大的,因为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真的冲上来了。

    早时经过这些地方,都是所谓半渡而击的良机,闯骑从不放弃趁机骚扰或是攻击,时时刻刻,给行进的军阵造成紧张,磨耗掉二镇将士的力气与斗志。

    等到换成凹凸阵行军后,阵中所有将士感觉这种紧张感大大减少,经过这些地带,就算敌骑骚扰,以相应某个小阵或是数个小阵应之便可,不必整体军阵陪着受累,更不用担心该处破口后。影响到全局的战事。

    而且,该处地带就算有所滞停,中军的骑兵,也很快可以出动,将他们接应回归。

    虽对曹帅信任,但毕竟关系到自身的存亡,每个人的心情都不轻松,然新军阵起行不久,二镇将士们,对前途又开始充满信心。很多人行进过程中还忍不住欢呼起来。

    ……

    “官兵这搞的什么把戏?”

    曹变蛟停下来变阵时。外围闯营的刘宗敏、郝摇旗、袁宗第等人都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曹变蛟整什么花样,不过他们目的只是拖延,官兵停下来最好。所以闯骑也不动。只一些游骑上来窥探。

    他们看着明军那人叫马嘶。排兵布阵,最后搞出一个奇怪的军阵,与当时济尔哈朗等人一样。看着前方铺满旷野的一个个小方块,闯营与革、左五营等人都是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阵?”

    “曹伯爷是不是糊涂了?”

    看着曹变蛟摆出的新阵列,流贼各将或摸耳或掏腮或皱眉或深思,每个人都不明白曹变蛟搞什么名堂。

    众人印象中,步兵在旷野遇到骑兵,不列成严密的阵列防守,不是送上门的菜么?如此疏阵,一个个小阵摆着,还相隔甚远,马兵直接冲进去,一冲就破怎么办?

    时机不可错过,郝摇旗力主集合马军立时进攻,不必等到全军到达。

    刘宗敏也是心动,袁宗第则坚决反对,李过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支持袁宗第的意见。

    人的影树的皮,曹变蛟毕竟是大明名将,摆下这个阵列不是没道理,况且,眼前军阵战术总给李过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只是东施版,但对那只军队,他有时梦中都会惊醒,可谓刻骨铭心。

    保险起见,还是待闯王与主力到达再说,当年与靖边军一系列战事,将李过这个年轻的闯军将领,也打成熟了。

    革、左五营更不用说,能存活并壮大的流贼头领,个个都精通望气之术,所遇官兵战力强不强,他们一眼就可看出,往日遇到战力强的官兵,他们都不愿战斗,不是逃,就是留下买路钱活命。

    革、左五营的战斗史中,更以狡横避战闻名,遇官兵多则窜伏,少才迎敌,搜山清野则突出郊关,及列阵平原又负险深箐,喜用土人、星卜市贩之流为间,经常用间谍破城。

    硬骨头,他们是不愿意啃的,要不是义军势大,形势比人强,他们不可能随之围困曹变蛟如此强悍一只大军,所以,郝摇旗之言,只得到革、左五营中贺一龙的赞同,谨慎的马守应摇头不语,贺锦、刘希尧、蔺养成一样反对。

    他们都是望气高手,曹变蛟摆出的新军阵虽各人理解不了,不过观之肃杀之气反更加浓烈,找死才去进攻,若折了麾下兵马,如何保住自己地位与实力?

    所以,郝摇旗的提议没有成功,众人都觉得静观其变就好,反正曹变蛟就算变阵,仍然处于己方围困之下。

    众人更关心的是,曹变蛟会不会扔下步兵,就这样带着自己骑兵跑了?自家马兵虽说重重围困,但因为配合、组织、战力等方面原因,曹变蛟就算现在带着骑兵跑,他们怕也拦不住。

    好在曹变蛟似乎没这个意思,虽明军新军这种不抛弃的精神让人感觉不同,但不跑就好。

    平原之上,在明军粮草不足的情况下,就算闯骑包围得再漏洞百出,再不严密,对行进的步兵来说,也是铜墙铁壁,毕竟人腿不能与马腿相比。

    在这种心思下,闯营与革、左五营各将任由曹变蛟新阵势起行,看他们在广袤原野上不断行军。

    只是慢慢的,众人神情凝重起来,太快了,曹变蛟的新阵列跑得太快了,是以前的数倍之多,按这个速度,怕今日就能到达夏邑城。

    刘宗敏的脸色慢慢转为青色,喝道:“不能让他们这样下去!”

    ……

    闯骑等又开始频繁的骚扰,汇合革、左五营,他们汇集此处的马兵已达四万之多,可驱使的力量非常充足。

    若粮草足够,曹变蛟肯定找个地形与他们决战,至少也是相持,虽马步大军不如流贼多,但曹变蛟有信心将他们打得大败,可惜粮草不足。

    况且果真如此,贼骑肯定离得远远的,不与接触,己方想打也打不着,这便是步对骑的劣势,战术上,没有优先权。(未完待续。。)

第629章 过河

    数百骑一股的流贼在闯营各将授意下,不断一股股前来,摆出骚扰攻击的态势,重点就在明军军阵的后方及两翼。

    每当他们逼近过来,两翼相应一些小方阵,在军官喝令下,阵中长矛就密集竖起,他们脚步不停时,便若一个个移动的刺猬丛林。

    各小阵外侧的火铳兵,在敌骑接近五十步时,便不断的射击,他们训练有素,能够做到一边前行,一边装填弹药,就算稍显混乱,但在流贼看来,已然精锐非常。

    军阵两翼不时爆出阵阵火铳轰击的猛烈声音,股股白烟腾上天空,一些奔腾上来的流骑被击倒,然后他们大股就惊慌不敢逼近,使用东路火器的新军们,他们火铳的犀利,已经给许多贼骑造成浓厚的心理阴影。

    特别革、左五营的马兵们,他们战斗意志不足,往往几百骑死伤几个,就果断大部离得远远的。

    其实新军阵虽然灵活,但最外围的火力不可避免削减许多,因为很多小阵处于内部,接敌的,只能是大阵外围一些凸出小阵,总体算来没多少个。

    而这些小阵,一阵二百战兵,火铳兵只有一百,还要围成四面,一面只有二十五杆鸟铳,一面还要分成数排,或许偶尔还有哑火的,最外面射击的,也只有几杆铳了。

    不过因为各小阵把总,指挥几个小阵的千总有相对指挥权,所以各人能力发挥到极致。

    很多人视情况。果断的调遣阵内火铳兵,比如将余者三面火铳兵移到接敌那面,使小方阵成为一个狭长的条形阵列,小阵内调动,移动非常快速。

    他们还不约而同使用类似神机营的火铳传递战术,最外排射击的那二十五人,大多是总**术比较高明之人,余者三排铳兵战士,则负责装填弹药,然后传递。作为辅兵存在。

    这样。增强火力不说,铳手也不必前进后退——此情形为更加不便的右进左进,避免了造成混乱,生死存亡关头。每个人的智慧。都最大程度体现出来。

    中军的骑兵战士。一样频繁出动,他们有好几百骑布置大阵后方,作为断后。骚扰之敌若少,他们果断迎敌,若多,他们又躲藏入大阵之内,然后敌退时冲出来反杀。

    军阵两翼,也视情况布置一些骑士,拦截小股的流骑。

    明军应对得法,加上新军阵的灵活,虽说贼骑骚扰频繁,并没有延缓大阵行进脚步,在刘宗敏等人越发铁青的脸色中,仍不断向夏邑方向进发。

    “不能让他们这样下去!”

    刘宗敏再次厉声咆哮。

    骚扰无用,必须再与明军大战一场了,不过比起曹变蛟刚摆出这个军阵的时候,流贼各将却都谨慎了许多,他们已经粗粗见识到这个军阵的威力。

    就在不久前,一股骁勇的闯营骑士直冲阵内,结果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众人眼睁睁看着内中铳声大作,烟雾弥漫,三百多骑一个都没跑出来。

    这个怪异的军阵竟如此威力?便若当中埋伏千军万马似的,往常马兵攻击步阵,见势不妙至少可以逃跑,这次却一个都跑不了,想必到时大战,难度颇大。

    加之流贼各将明白自己能力,虽说己方有四万骑,明军马步不过七千,但大战下来,鹿死谁手,不得而知。

    只是迟疑不得了。

    哨骑得知,闯王率最后主力,还在急行之中,到达需要时间,不言曹变蛟这种行军速度,便是先前突围走的王廷臣若在夏邑站住脚,再回过身来接应,介时围困难度更大,必须拖住他们脚步。

    经过短暂又激烈的争论,最后闯营各将与革、左五营达成协议,各方分派五千骑作为驻队与戒备部队,余者约三万骑,分为三个波次,猛烈向曹营进攻,务必达到拖住他们目的。

    众贼也算豁出去了,特别对革、左五营众人来说,从没投入过如此大的本钱。

    他们虽称善战者不止数万,《新蔡县志》言其部过蔡城北时,甲兵精骁,自卯至酉,行营未尽,不过马兵数大约只在一万五千人,当中还含了很多水份,一些人只粗通马术,并没有多少马上搏战能力,也算骑兵的一份。

    三家联合,他们马兵数约六万多,罗汝才,李定国等计三、四千骑不说,实力最雄厚当是闯营,马兵有四万余,此时两万数千骑聚于此处,余下一万数千骑由李自成亲自率领,急行过来。

    他所率倒精锐得多,内中很多人是老营战士,相当一部分,可与清国的巴牙喇相比。

    ……

    申时初(下午三点),因为使用新军阵,就算群敌环视,曹变蛟也顺利领军到达一个叫曹庙庄的地方。

    此村落早已成为废墟,村的东面,点缀几颗孤零零的大树,四野茫然寂静,并无百姓居民,似乎整片天地都已死去。

    一条河流从村西旁不远流过,水量早已缩水不少,似乎只到人的大腿根部,露出大量干涸的河床地带,离河的两岸不远,散落有一些零落或是抛荒的田地,内中早已长满荒草,看了看,有一座木桥通往对岸,不过中间部分已经毁去。

    曹变蛟下令大军停止行进,围绕村的西侧,各将士停下用些饮水与干粮,各马骡一样用水与吃些豆料草料,补充体力。

    他还让部下到村落中搜索了一下,却搜不到什么好东西,整个村子除了残屋断墙,连门框门板都没有,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兵匪流民反复扫荡。

    当下情形,大军到夏邑,约走了快一半的路程,永城到夏邑两地一百多里(没有后世高速公路的情况下),若只是单纯行军,没有群敌环视,急行下,其实就算步行,一天走百里是可以的。

    只是眼前情况,抛去步营未到永城的那二十里,如此列阵行军,还走了近三十里,已称快速,曹变蛟盘算最多明日,大军便可到达夏邑城池。

    他策马来到河岸边,向对岸眺望,此时河边密密麻麻休息的二镇将士,不分玉田镇或遵化镇,看到他的大旗,都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他们狂热的向他呐喊:“曹帅、曹帅……”

    再危难的关头,大帅也不放弃自家兄弟,此举赢得无数将士的心。

    加上新阵形得力,众人虽然疲惫,然心气却达到最高,旧日异地作战,背井离乡的疲累厌战情怀,荡然无存,这一刻,全军将士的心,都紧密团结在一起。

    欢呼中,王廷臣新军营孙副将,还有杨少凡等将领聚在曹变蛟身旁,个个都与有荣焉,他们高昂着头,神情自豪,身旁的帅旗旗手,更将手中大旗举得更高。

    看着将士们真情流露,曹变蛟有种鼻酸的感觉,他神情越发坚定,决不抛弃一个兄弟。

    他看向对岸,此时一股股流贼正从各方聚集,人马越聚越多,看样子,他们想在对岸来场大战,拦截自己前进,同时有对己方半渡而击,最好断成首尾不能相连两截的意图。

    从永城出发后,自己就是沿着经永城与夏邑两地,当地人称为响河的河水边行走,保证饮水同时,也有用河流作为屏障的意思。

    这条河水,沿途不断有支流汇入,大多河小水浅,两岸平缓,将士跨越得轻松,眼前这条河水,算是境内响河最大支流了。

    这条河,必须跨越,否则到夏邑城,就要多走许多弯路,流贼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在对岸集结,打了这么多年仗,闯营各人战术水准还是很高的,阵地选择得不错。

    “曹帅,某愿率将士,先期攻过岸去,为大军立住阵脚……”

    王廷臣新军营主将,遵化镇孙副将策于马上,大声吼叫向曹变蛟请战,身旁杨少凡眉眼动了动,行军时,他的一营新军,与孙副将的新军交替掩护,按时辰与路段列于阵前或阵后。

    先期孙副将新军营便是垫后,如此敌前行军,危险重重不说,走在后阵的士兵其实心理压力非常大,因为总会有自己会否被大军抛弃的担忧。

    而此时,相对的危险,又是抢占对岸阵地,毕竟对岸流骑云集,想立住阵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遵化镇众好汉事事争先,玉田镇诸将士又岂能落于人后?

    他正要说话,曹变蛟一摆手,下了决断:“好,本帅就在此恭候孙将军佳音!”

    他快速安排布置,先期派出一些骑兵过岸扫荡,将在对岸窥探的众多流贼探马赶走,遵化镇新军过河时,敌若半渡而击,则护住他们两翼,防止敌骑侧击。

    同时,中军快速修复那座毁坏的木桥,以供军中辎重车辆等通行,军中架梁马都有携带简易梯子,上山架树颇为方便,那座木桥只是中间断毁,用梯子架上,再铺上木板,还是可以供应车辆通行的。

    他手中千里镜往对岸张望,这条河水宽不过一百多步,两岸除了干裂的河床地,就是林立的半人高枯草,树木都很少,河岸地大多平缓,河水也不深,骑兵与步兵过河不难。

    不过离河约两里,对岸流贼,已经黑压压的汇聚了好大片,一些流贼哨马,甚至驻马岸边,向着这方窥探,己方如果过河上岸,肯定会遭到他们的冲击。(未完待续。。)

第630章 半渡而击

    按戚继光的兵法来说,凡大军过河,先以架梁马高处哨望,然后一哨一哨渡水,只是眼前情形,容不得自己一总一部从容渡河,那是添油战术,至少需要一营人马同时过去,还要顶住对方冲击,立住阵脚。

    再转头看去,身后已经没多少流贼,只余一些小股马兵游荡,只需孙副将能立足,玉田镇新军再过岸去,除了必须的护卫步营的骑兵外,余下的骑士,都可以作为掩护辎重渡河力量,还有作为大军的总断后。

    很快,曹变蛟布置完毕,决定一刻钟后,就发起攻击。

    军号响起,在玉田镇官兵如潮的欢呼与祝福声中,遵化镇新军们昂首阔步的来到河岸边一处地方整队。

    曹变蛟营中赞画们,早已选定这一方地带,河坡地平缓,对岸同样如此,或许除了河水中的淤泥,不会有任何东西对过河的兄弟造成障碍。

    鼓点声声,旗号飞扬,遵化镇新军一个个小阵飞快汇成大阵,因为需要密集进攻与防守,他们又恢复了那种四排铳兵,四排枪兵的阵列,如此,方能集中更为强悍的火力。

    当然,若是立住阵脚,再次行军,又会演变成那种灵活多变的凹凸阵。

    新军们行动快速,变阵动作之快,为普通明军所不能比。

    这些军士,皆训练有素,而且他们待遇优良,如果不是靖边军有功勋制。每次出战也缴获良多,论待遇,其实比不上曹变蛟与王廷臣的麾下新军,毕竟他们也有分田分地,而且还有军饷,靖边军就没有军饷。

    受靖边军影响,二帅麾下新军,还诞生了朦胧的,为谁而战的思潮萌芽,远非大明麻木不仁的旧式军队可比。若非王斗在。他们就是大明最强的军队。

    当然,与靖边军相比不公平,毕竟他们是一系列先进制度的结晶,可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现能如此。已然颇为难得。

    孙副将自豪地看着自己部下。玉田镇的军官们,同时注目,二镇将士。在战火中结下深厚友情同时,也不免暗中比较,谁优谁劣,结论是二者不相上下。

    将士列阵完毕,旌旗猎猎,他们前方不远,约四百骑的骑士也集结完毕。

    孙副将猛地看向曹变蛟,曹变蛟重重点头。

    孙副将浓眉一竖,他的手一挥,马鞭用力指向前方,咆哮大喝:“过河!”

    整齐的踏步声,遵化镇新军们紧靠一起,他们身穿红色棉甲的铳兵在前,身穿青色齐腰甲的枪兵在后,他们各人将自己的火铳与长枪持在手上,斜斜前指,顺着前方坚定行走,整齐迈步。

    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脸容憔悴,衣甲褴褛,但个个目光坚定,神情坚毅,在他们队总左侧,各军官也始终将手中战刀前指。

    军阵在鼓声中从容前行,鼓点短促,有力,他们脚步也充满力量,大军顺着坡地列阵行进,一直走下河床,河滩风大,使得他们红旗越发招展,他们整齐的兵器寒光,也似乎顺着地势不断扭曲。

    大军似乎有若山岳前行,一直进入河水中,对岸边的流贼哨骑不断奔跑,或有人准备攻击,射箭或是放铳,不过曹变蛟麾下,那四百骑骑士,已经先期过河,与那些流骑缠斗,杀在一起。

    因为流贼马兵众多,曹变蛟麾下哨骑早期已经施展不开,所以连一河之隔的对岸边都被闯骑们占领,不过他们气势如虹过去,岸边流贼哨骑不是对手,纷纷后退。

    只有这些骑兵过河时,因为河水滞碍缘故,被据于岸上的闯骑射死或射伤一些人马。

    对岸流骑反应非常快,在己方哨骑刚后退,甚至在明军开始过河时,他们云集的马兵军阵中,就分出大股马兵,不会少于五千骑,往河岸边急速奔来,意图对还未立足的新军进行冲击,后面还有若干股等待。

    “快速过河!”

    孙副将大吼道,一边用力鞭打自己水中的座骑,抢先上岸,观望敌情。

    他的护卫及旗手们,气喘吁吁的跟上,他的中军旗手,一到达岸边,就用力将大旗举起,一边拼命的摇晃。

    余下的遵化镇新军战士,也拼命的在河水中奋力前行,此时他们的队列不免有些歪歪扭扭,不过只要上岸,整顿阵列,就不怕流寇的马兵冲击。

    曹变蛟神情凝重,关键时候到了,他看到早期上岸的骑士,已经纷纷散往左翼,他们可能注意到了,前方过来的闯骑战士,有部分向左翼外侧移动的企图。

    曹变蛟决定,再次增派五百骑过岸,以免贼骑冲击上岸新军右翼,新军虽然战力出众,然两翼是弱点。

    同时,中军加紧抢修木桥,使得两岸交通恢复,杨少凡率领的镇内新军,同样列阵,随时准备过河。

    远处蹄声轰隆,半渡而击的流贼马兵来得飞快,转眼离渡河新军不是很远,好在遵化镇新军同样快速,很快的,在孙副将焦急目光中,他们纷纷上岸,顾不上脚上裤上的淤泥,立时整队。

    他们停留在离河岸约三十多步的地方,这里大片大片都是抛荒的麦田地,田地干硬中夹着杂草,算得上空旷与平整,新军上岸后聚于此处,依他们良好的素质,在流骑离得更近时,各人基本准备完毕。

    就算如此,敌骑此时离战线也不过二百多步,瞬间便到。

    这也是线形战阵的便捷之处,若是普通的军阵,前后庞大,上岸后整队不可能这么快速,敌方如此半渡而击。真是非常危险,步阵不整齐,面对骑兵,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密集的马兵潮水般而来,孙副将反放下心来,终于过河了。

    “呼……”

    一名铳兵将火铳上的火绳吹了吹,让它燃得更亮,早在对面时,各人火铳上的火绳就已点燃。

    似乎到了这边,吹来的风尘更大。好在众人使用的都是东路火器。上有自动开闭的火门装置,火绳落下一瞬间,盖子闪开,除了极个别的倒霉蛋。引药很难被风吹走。这也是赵士祯轩辕铳阴阳机的道理。

    当然这个装置技术含量不小。阴启门,阳发火,二者同时配合不说。还需配合无间,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造出来的。

    火绳枪机约六、七个主要零件中,若没这种自动闭锁装置,打造确实很容易,当然哑火率就高了,毕竟北地风沙大。

    这种装置,也是打造燧发枪所必须的。

    流骑离得更近,孙副将喝道:“准备作战!”

    “嘿!”

    这名铳兵随众兄弟大吼一声,将手中火铳放下,瞄准前方的敌人。

    随他一起的,还有前排三百五十多杆火铳,各人身后的红旗,则在寒风中极力鼓动。

    “放!”

    前排的铳兵发动一次齐射,汹涌的火焰喷射不停,随后化为浓密的白烟,覆盖了前方地带。

    猛烈的齐射,打得奔腾来的闯骑马兵惨叫一片,这样的齐射,是很难有军队抵挡得了的,本来见官兵如此快速过河,特别迅速集结成阵,这些准备半渡而击的马兵们,心中都有所犹豫。

    只是变化太快,奔驰中情况不明,特别心怀侥幸,让他们继续冲来,然一轮齐射后,就将他们打蒙了。

    就在这新军战阵前七十步,三百五十多杆火铳齐射,至少打死打伤流贼马兵们二百余人马,打得他们哀嚎一片,马匹惨嘶声音更是密集大作。

    若说中弹了是什么感觉?以肩膀处为例,就象突然被人狠狠打了一棍子,瞬间便觉得整个肩膀都找不到了,这半边没有感觉了,然后是突然的疼,钻心的疼。

    这还是后世的子弹,穿透力强,换成此时的铅弹,被打中身体的人,便如五脏六腑瞬间被扔入搅拌机内,十分之一秒内疯狂的被打成肉末,那疼痛似乎要深入灵魂。

    这也是柔软铅弹遇到阻力的结果,在身体和内脏中翻滚变形,将内中一切搞得乱七八糟……

    “放!”

    第二排的铳兵紧接着又发动一次齐射,巨大的轰鸣声连珠般爆响,铳焰再次连成一片……

    ……

    遵化镇新军铳兵连射三层,第四层还未开火,半渡而击的闯骑已经崩溃,冲在最前方侥幸还生的马兵们,更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很多人疯狂的叫喊逃奔,个个神情惊魂未定。

    骑兵冲阵,冲得越近,前方伤亡越大,当然,给列阵步军压力也越大,就看谁先顶不住。

    显然的,闯军首先支持不住,三轮齐射后,凶悍的火力,五千多闯军马兵,人马伤亡至少在五、六百,以流贼的战斗意志,死伤这么多,不可能还有毅力战斗下去。

    事实上,在后方没有精锐押阵或是严令的情况下,就算清骑也没有这个战斗勇气,他们的伤亡承受率正常是在百分之六。

    靖边军每临战事,常常有前排铳兵齐射一轮,就一次性解决战斗的事情,毕竟半热兵器时代,齐射威力太大了,很少有军队可以忍受。

    闯营马兵比起饥兵、步营,虽战力强上不少,但因为硬骨头多是饥民与步兵上前啃的缘故,众骑的战斗意志,或许比疯狂的饥民们还低。

    特别流营兵制,马兵与老营骁骑多在后方捡便宜,少打硬仗,有便宜他们占,见势不妙,却可以第一个逃跑,众骑心中更多存有保留实力的心思。

    胜时一拥而上,败时一溃千里,对他们来说,一样是普遍现象,所以这些半渡而击的闯骑们恐惧的逃了。

    三轮齐射,半渡而击的数千闯营马兵溃败,后方人马纷纷拔马逃跑。

    一些攻击两翼的闯骑马兵,原本正与曹变蛟的骑兵杀成一团,见此情况,也一样撒丫子回逃,数千马军狼奔豕突,流营半渡而击的设想,化为泡影。(未完待续。。)

第631章 岂曰无衣

    看着前方战事,闯营的刘宗敏、郝摇旗、袁宗第、李过等人都是脸色难看,革、左五营诸人一样心中打鼓,悍勇如革里眼,也不敢说自己率军冲阵,就能冲破明军的战阵。

    更别说,革、左各营马兵的战力,还不能与闯营相比,至少闯营打过一些硬仗,革、左五营就算马兵,也通常以流窜为主,放在后世,就是典型的盲流集中营。

    前方明军齐射时的猛烈火力,就算远在这处,贺一龙等观之也皆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好在此次半渡而击是闯营兵马,若是自家人马,恐怕下场更加不妙。

    刘宗敏算是闯营中资历最老,打仗最为勇猛的将领,人称总哨刘爷,此时却须发戟张,豹眼圆睁,脸上还青一阵,白一阵。

    他喃喃说道:“为什么,朝廷新军如此之勇?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为什么还要打下去,他们为何如此坚韧?”

    刘宗敏不明白,也摸不着头脑,敌寡我众,粮草不足,一路还被攻击骚扰,换成别的明军,早就溃散了,为何曹变蛟麾下,还有如此勇力?如此意志?

    此次半渡而击,也算是流营各人精心谋划,毕竟相对以前小河,这条河水,相对不容易渡过。

    己方仗着马速迅捷,各处汇集人马,先期一步到达阵地,还在对方刚一渡河,就立时攻击,结果对方过河后,临战布阵竟如此之快。还瞬间凶猛的火力,就击溃了己方半渡而击的人马。

    看着溃败回来的人马,刘宗敏非常的想不通,就算还准备了若干股后续兵马,但看前方狼狈不堪的马兵们,这个打算已然流产,继续上去,只是添油战术,一股股被明军击溃。

    李过则脸色复杂,此时他在流营中。“一只虎”威名已经传得很开。特别在他越发成熟的情况下。

    他眺望河岸那方,喃喃说道:“这便是新军的战力吧,现在朝廷很多将帅,都仿效王贼的舜乡军编练……现在是靖边军了。毕竟与寻常明军不同啊。”

    袁宗第也说道:“戚帅的兵书上曾有说……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便是眼前这种吧,堂堂之阵。确实与乌合之众不同!”

    看着立住阵脚,还有后方源源不断过河的明军,众贼眉头皱起,人人皆感棘手。

    旧日他们对上明军,在崇祯十三年后,基本上打得很轻松。

    那些根本谈不上军队,吃空饷,喝兵血,数量不足,后勤不济,战力薄弱,弊端重重。

    好不容易到了阵地,列的阵乱七八糟不说,还往往在一里外就惊恐不安,远远放铳放炮,等骑士马兵冲到近前,总共也没打死几个人马,当然一冲就散。

    就算对上战力强些的明军,如猛如虎,孙应元等人,就算不用饥民耗死他们,数万马兵围上,也不可能打得这么艰难,义军战力的快速提高,与初时动辄数万数十万人,却经常被数千明军击溃的惨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此时对上军阵严整,令行禁止的新军,可谓头疼无比,连拖延脚步都办不到。

    郝摇旗非常不忿,他最喜欢的,便是亲自领军冲阵,手举大旗鼓舞将士冲锋,这种敢打敢拼的作风,也让他取得很多次成功,郝摇旗自己也常引以为傲。

    在他看来,朝廷新军阵地也没什么冲不开的,关键是要敢打敢拼,不怕死。

    他狠狠道:“我义军数万骑,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过河?他们现在才一营人马……”

    “刘爷,贺老掌家,不若我们再冲一冲,集中几波的人马,一波冲不开,就多冲几波,总能将他们赶下河去,好过在这里窝囊干看!……驴球子,某愿意作为前锋,亲自领军!”

    革、左五营中,革里眼贺一龙有些意动,老回回马守应干笑,乱世王蔺养成劝道:“大勇兄弟,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平白折损自家兄弟,各营的兵马都跟随咱们多年,这折了,可就不好找了。”

    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也道需要谨慎,他们作为各营的掌盘子,老掌家,得为手下兄弟着想,况且,新军战阵犀利,火力强悍是明摆着的事,强攻是没有益处的。

    此时农民军各股各营,各头目之间称呼并不一样,有的称掌盘子,下设总管、掌家或管队,有的分成若干哨,设大领哨、领哨、大哨头和哨总等职,还有称呼老管队的,下分小管队与管队。

    很大部分营头,头目则称老掌家,下分大掌家与小掌家,革、左五营便是如此。

    他们说要谨慎,郝摇旗也没办法,此时各营相对独立,各头目间相互并不节制,也无领导关系,革、左五营虽以闯营为尊,但并不是说,闯营各人,就可以命令革、左诸人了。

    各营时分时合,各自为战,就是联合,相互关系也非常松散,有事皆以协商为主,眼下战场有骑四万多,革、左五营占了好大部分,革、左五营各人不同意,郝摇旗就干瞪眼。

    闯营各将中,也没多少人赞同郝摇旗的意见,毕竟新军战力明摆着,还是这种威力强劲的火铳战阵。

    当年之舜乡军,就是以这种铳炮战阵起家,新军编练后,学得最成功的,便是这种阵列,最易集中东路火器的威力,义军先期也攻打过数次,每次都翦羽而归,各人恐惧心头。

    刘宗敏只皱眉看着明军那边,因商洛山之事,他对郝摇旗其实颇有心结,就算郝摇旗极力证明自己对闯营的忠诚。也很难改变其心中印象。

    郝摇旗的话,刘宗敏并不怎么理会,他眺望河边,明军一营人马击溃己方人马后,列成八列在岸边严守,那种气势,让他暗暗心悸,很显然的,就算采纳郝摇旗的意见,己方也讨不了好去。

    他说道:“让官兵过河吧。这种火器之阵。若攻,只白白折损自家兄弟,不过他们毕竟还要行军,过会肯定会再列那种疏阵。到时便按先前方略。集中三万骑猛攻!”

    事实证明对上新军大方阵。还有火铳战阵己方讨不了好,不过曹变蛟的疏阵,刘宗敏等人并没有见识过威力。不试探下,岂能甘心?

    他们数万人马,若连拖延官兵行军脚步都做不到,到时又如何面对闯王?

    刘宗敏之言,得到革、左五营大力支持,众人决定,还是按先前协议,待官兵展开疏阵后,集中兵力,分几个波次的猛烈进攻,务必拖住官兵脚步,等待到己方主力的到达。

    众人的决定让郝摇旗恼怒,他暗暗心想:“硬仗不敢打,又怎么拦住小曹?疏阵,就那么好打?”

    ……

    孙副将率领新军在对岸立住阵脚,曹变蛟抓住机会,立时下令剩余的玉田镇新军过河。

    同时中军也快速修复那座毁坏的木桥,将军中架梁马携带的简易梯子搭在两头,再砍伐下一些树木,还有一些木板铺上,甚至军中某些拒马也拆下派上用场,如此小心一些,通行军中辎重骡马不是问题。

    源源不断的大军过河而去,将对岸阵地控制得更加稳固,曹变蛟率领余下的骑兵在后押阵,同时在大军渡河后,负责回收那些梯子木板,以备下次使用。

    军中伤兵也与辎重从桥上通过,他们相扶搀扶,蹒跚而行,便是见惯生死,看到这些伤兵,曹变蛟也不免黯然。

    当初二镇南下,共有步骑一万多,除了初时逃离的,眼下更已经死伤不少。

    受伤的还好,或许还有机会回到家乡,那些阵亡的,一些尸体都找不到,能找到的,也无力运尸回家,只得就地掩埋,将衣冠遗物收罗,回去建个衣冠冢。

    “都是忠勇将士,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如有可能,日后还须将将士尸骨寻回,享受香火供奉。”

    曹变蛟内心暗暗想着。

    此时入土为安观念严重,便是敌方,若能收敛对方尸骨,不论何人,也要赞一声仁义之师。

    恶毒的举止,便是挫骨扬灰,恶毒的诅咒,就是咒骂对方尸骨无存。

    曹变蛟曾听说,永宁侯王斗,到现在,已经将在外阵亡士兵的尸骨尽数寻回,埋在舜乡堡的釜山之上,山下便是褒忠祠,每日祭拜之人如云,将士英灵日日享受香火祭祀,这也是靖边军强悍战力的保证之一。

    自己做得还不够多啊。

    曹变蛟感慨,越是学习,他越发感觉自己不足。

    而且,他发现新军补充并不容易,也不知道王斗是怎么兵力越打越多的。

    同时兵力越打越多的还有闯贼,每次被官兵剿得只剩数骑逃跑,结果席卷回来声势更加浩大,动不动就是贼众几十万,上百万,大明这是怎么了?

    风小了一阵,逐渐又大了起来,曹变蛟策马立在一颗枯树旁,枯叶从四面八方摇落而下,然后被风吹得到处飞舞。

    看这些枯叶在风中猎猎作响,曹变蛟突然心中一动,觉得自己便若这些枯叶,飘摇、无定,不知要战斗到什么时候,自己与这只军队命运又会如何。

    四周冷肃荒凉,曹变蛟忽然有一种孤单凄凉的感觉,但他心中立时一个声音涌现,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不会放弃!

    他策动骏马,冲入河水,进入对岸阵地,他的亲卫及旗手,高举曹字帅旗,紧紧跟随。

    “万胜!”

    “万胜!”

    曹变蛟的大旗到达对岸,引起士兵们如潮的欢呼,庆贺又一个胜利,同时向引领他们胜利的人致意,曹变蛟举起自己的马槊,回应士兵们致敬,他大喝道:“大明万岁!”

    士兵们更热烈的响应,他们欢呼着,将密林般的枪铳旌旗层层举起。

    激情的军歌汇成海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中,遵化镇孙副将大声向曹变蛟禀报,渡河之战,杀死杀伤数百流贼人马,死伤马匹留作军粮,孙副将询问,一些受伤未死贼军怎么处理。

    曹变蛟看着这方阵地,横七竖八都是死伤的流贼马兵,一些中弹的人被铅弹打中,痛苦的躺在地上呻吟,一些人更一直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曹变蛟神情一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尽数杀了!”

    很快阵地上或低低的呻吟,或撕心裂肺的叫声都不见了,在仍然激昂的歌声中,曹变蛟下令变阵,以凹凸阵行军。

    他冷眼看去,前方数里,密集的贼骑已然云集,除了周边小股游骑,怕围困自己的数万马贼尽数汇集在那,等会怕有一场大战,然自己何惧之有?

    军歌中,军阵再次前行,数十小方阵连接成的战线,就像海浪,向前方连绵不绝涌去。

    此战,由杨少凡领新军营在前,孙副将在后,除了中间的骑兵与辎重,还有塘马不断奔腾在各小阵之间,凹凸阵给了局部灵活权力,但旗号也传递不了很多复杂的战情,曹变蛟下令用塘马传令。

    众军行进,他们脚步有力,整齐,伴随鼓乐声音。

    新军鼓乐,鼓点重重,激昂鋩锣随之,间中筚篥(管乐一种,兼笛箫之利)悠扬轻快,使人行军有热血澎湃之感,而且富有节奏,让人走得更有力气。

    这是跟靖边军学的,明军中的阵列,很多都是战鼓敲一下,阵列行走十步,靖边军与各镇新军则是脚步不停。

    整齐的阵列脚步,充满力量,也让士兵们觉得身旁都是袍泽兄弟,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有依靠,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双方不断接近,接近。

    流营这边,看着前方不断逼来的明军军阵,众人神情各异。

    刘宗敏以手遮额,挡住午后的阳光,他看向那个已经有些熟悉的战阵,他们兵器的反光,恍若晃动的波鳞光芒,他们的阵型,坚定,严整,确实是劲敌。

    还有那奇怪的疏阵。

    先前骚扰,虽有小股进入试探,然不能查出这种阵形的特点,眼下就要大举攻击,又会如何?

    然,没得选择了。

    环顾左右,尽是密密层层的马兵骑士,各类旗号望不到尽头。

    流营各人互视一眼,都是点头。

    刘宗敏猛然拔出自己兵器,厉声喝道:“此战,有进无退,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未完待续。。)

第632章 果然犀利

    申时中(约下午四点),在河水对面,一块叫朱家沟的地方,曹变蛟率领玉田镇大军,还有遵化镇的新军营战士,与刘宗敏等四万马贼展开大战。

    曹庙庄对岸地势干燥平坦,有利于骑兵的大股进攻,但因为左有响河,右有刚渡过的支流虬龙河,这片区域,骑兵也不能大规模迂回,双方基本只能硬对硬对战。

    在曹变蛟列阵行军不久,流营阵地就响起苍凉的号角声,第一波次约一万人的马兵,在闯将袁宗第率领下出阵,他们先缓缓而行,慢慢加快速度,最后有如决堤般的洪水奔涌。

    明军仍然往前,直到双方距离只有一里,才在一声喇叭后,集体大呼一声“威武”,停了下来。

    曹变蛟下令准备作战,各小阵点鼓中一个又一个摆列整齐,肃立平野,最后摔响钹一声鼓止,他们每阵相隔一百多步,各阵皆排为四面,以长枪兵火铳兵分守,军官与旗鼓手居在中间,中军位置,则是骑兵居之,保护中军与辎重。

    曹变蛟策马立在一个略略突起的坡地上,手中千里镜举着,静静眺望,贼骑已经遍野而来,看样子是闯兵,他们马兵多戴毡帽,革、左五营则多裹红巾。

    他看着前方,虽然不如东虏,但贼骑冲锋一样气势不小,人过一万,无边无沿,超过万人的步兵冲阵都声威赫赫,更不说马兵了。他们散得更开,造成威势更大。

    曹变蛟听到身旁各人呼吸有些沉重,他其实心下也有些紧张。

    毕竟这种凹凸阵没有经过大规模实战考验,况且临战时,主动权很多是掌握在各小阵的把总,千总手中,到底能不能胜利,曹变蛟一样心中没底。

    不过战斗开始,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马兵的速度非常快。就算流贼的马不如东奴。但冲到阵前,一样不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似乎就是转眼间,黑压压的马头,就涌到阵前。然后涌入各个小阵之间。此起彼伏的铳声大作。战斗瞬间开始……

    潮水般的闯骑将明军阵地淹没,作为跟随李自成多年的部将,袁宗第富有胆气与勇气不说。本身作战也沉稳非常,深得李自成信任,历史上就任大顺军右营制将军,被封为“绵侯”,崇祯十四年攻打洛阳时,还担任过主帅。

    临战前,他也仔细琢磨过曹变蛟这种疏阵,他猜测曹变蛟的意图,是要发挥己方火器的威力,同时改变大方阵过于笨重,密集队形移动时的不便。

    确实,这种疏阵灵活了许多,逼得己方不得不大战一场,用来拖延他们的行军脚步,不过袁宗第并不认为这种疏阵就没有缺陷,火力分摊不说,还各自为战,容易被各个击破。

    探马很早就告知情况,明军各小阵兵力不过一总,还长枪兵火铳兵居半,这样一小阵算下来火铳兵只有一百,还分成四面,一面更只有二十五人了。

    每面又分数层,就算只分为三层,一面一次能发射的鸟铳不过八杆,别的不说,集中数百人,甚至上千人,冲击一小阵,没有冲不开的道理。

    当然,明军那边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外围的一些小阵,不单只是一总,基本由二总合为一阵,就算如此,他们每面也只有五十杆铳,再分数层,每面每次能发射的鸟铳不过十五、六杆。

    袁宗第觉得,只需己方以优势兵力啃了曹变蛟几个小阵,蚕食后便可鲸吞,曹变蛟这种疏阵,也不是破不了。

    只是随后而来的,给了袁宗第一次难忘的记忆。

    ……

    袁宗第率领的一万马军,冲阵也分为数个梯次,这是骑兵的基本战术,一波接一波,潮水般滔滔不绝,给步阵强大的压力,他则领了一些精骑行在最后。

    他的攻击,也是面对义军阵地这面,双方都可称为正面。

    毕竟与大方阵一样,曹变蛟这种疏阵也没什么前方后方,左翼右翼,只需敌骑进攻,任何一面都是正面,都是四四方方的大阵地,就算由许多小阵合成,本质是一样的。

    袁宗第的打算,是让部下顶着火器的威力,对着各小阵直冲过去,将各阵一一冲破,直觉告诉他,若陷进曹变蛟的疏阵之间,情况不是很妙。

    只是想法很好,事实却由不得他,袁宗第惊讶地发现,他前方的马兵,一冲,就直接冲进阵之间去了。

    他这才惊醒地发现,什么时候,明军的小阵布置有点变化了?

    各面还是枪兵铳兵各为三、四层,前层铳兵不变,但原本在后方的枪兵中,却有两层跑到铳兵前面去,然后蹲在地上,将手中的长枪竖起,如刺猬一般,吓得冲阵闯营的马匹不敢靠近。

    毕竟他们的马匹多不是烈马,马儿对明晃尖锐的东西本能畏惧,除了少量性烈战马,余下马匹不待骑士控制,就自己绕开,往各小阵之间的间隔冲进。

    如此变故,造成潮水般的闯骑只得涌入各阵之间,然后被各小阵分割得支离破碎,威势不在,接着,更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迎接这些闯骑的,是明军猛烈的齐射,他们多对着进入的人马侧面猛射,措手不及下,不断有人惊叫摔落,这种不知所措,伴随着他们从进入到离开。

    对凹凸阵的不了解,闯营马兵仍然本能的,无意识的,源源不断的涌入。

    随着他们进入阵间,一个个小阵相继开火,排铳声音一阵紧接一阵,各火铳喷涌而出的猛烈硝烟,很快覆盖了一个个方阵。随后快速的笼罩整个阵地,战场上,尽是刺鼻的烟雾。

    弥漫的硝烟中,身边人一个个中弹落马,进入的闯骑也终于回醒过来,他们很多人惊恐大叫,从未有过的经历让他们惶恐不安,他们第一次觉得,战场上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他们觉得,在这个明军的阵地上。根本就没有前方后方的区别。前后左右似乎都有铳弹射来,这让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面对四面八方射来的铳弹,很多人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转,想为自己找个安全所在。或是拼命控制胯下同样惊恐不安的马匹。努力不让自己摔掉在地。

    很多营队头目也惊慌地发现。自己找不到士兵了,他们一奔入阵中,就本能的顺着空隔奔驰。这样七绕八绕,最后绕得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真是混乱一片,很多哨队都失去了组织。

    刘宗敏下令攻击部队需奋勇当先,前者返顾,后者杀之,眼下许多哨队连组织都失去了,这点就不用谈了。

    还有,明军的火铳不停,阵阵排铳射来,也加剧了闯军混乱。

    各阵间,很多闯骑无意识的喊叫着,各类吵杂声一片,还不断有闯营人马被无情打倒在地,各铅弹带着强大的动能,射中他们身体,在他们体内翻滚,带给他们巨大痛苦,更有受惊马匹浑身浴血,发狂跳跃冲撞。

    不知觉,越多的闯骑倒下,很多人死不瞑目,表情中带着无比的惊恐与慌乱。

    他们尸身上流出的汨汨鲜血,也很快将干硬的土地泡得松软,血液四处流淌,最后似乎汇成一条条河流,硝烟汇合血液的怪味,到处飘扬……

    “不!”

    袁宗第进入阵内后,看到的,就是这种混乱凄惨的场面,看着义军辛苦收罗的马兵接连倒下,骁勇骑士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喊叫,他不由不甘的厉声嘶吼。

    瞬间,那种愤懑、沮丧、颓然涌上心头,种种思绪让袁宗第脸色变得通红,骑在马上的身体更微微发颤,他胸口憋闷的难受,最终,他神色狰狞,口中发出无比怨毒的怒吼:“为什么这样?”

    ……

    “好!”

    曹变蛟紧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凹凸阵对战骑兵,果然犀利。

    他看着阵中,虽然无数闯骑围着各小阵转圈,自己中军阵地前也围了不少,但他们营伍混乱,也没有应对这种阵列的经验,只是无意义的乱窜罢了,对己方形不成什么威胁。

    再看自己军阵,虽然硝烟遮掩视线,但可以知道,各阵皆在从容不迫的开铳,然后每次开铳,都打得不少流贼人马翻倒,喊叫声变成哀嚎,他们人马太密了,少有打不中的。

    当然曹变蛟也不是没有看到,一些悍勇的闯骑,意图控制自己马匹冲阵,然各阵前蹲着的两列枪兵,大多吓阻了那些马匹的靠近,然后铳兵趁机开铳。

    他们每个小阵,四边都各有两排枪兵蹲在地上,对着前方奔过的闯骑,努力的将长枪挺起,对流贼的马匹进行吓阻。

    后面的铳兵们,则第一排负责射击,后几排负责装填定装纸筒弹药,使用神机营的火器传递战术,如此,己方可战可守,果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事实使用这种战术,也是到了虬龙河边,曹变蛟与众将商议后才决定的。

    最初使用凹凸阵时,闯骑频繁骚扰,他们一些骚扰马兵就有冲入阵内,然后一些战马直愣愣向各小阵冲去,马匹害怕尖锐东西,但并不知火器的厉害,就给各阵造成了威胁。

    如此以凹凸阵迎敌,曹变蛟就担忧这一点,流贼集中兵力猛攻各阵怎么办,毕竟各小阵人数太少,火力太弱,每次发射只有几杆铳,怕是挡不住流贼猛攻。

    还是亲将杨少凡提出建议,除了一些阵列增加人数,便是铳兵前布置枪兵,便如刀盾兵掩护长枪兵一样,为免影响铳兵射击,临敌时枪兵蹲下,但他们手中长枪,仍然可给流贼马匹造成威赫。

    果然,此议可行。(未完待续。。)

第633章 狼奔豕突

    流营大阵这边,刘宗敏、郝摇旗、李过、还有革里眼等人,也密切关注战情,极力眺望那方情形。

    探马并说不清楚情况,再看那方,硝烟似乎将整块地带都笼罩了,隐隐见人马奔腾,各色的喊叫声与铳声略有耳闻,战情似乎非常激烈的样子。

    “看来打得很紧,双方僵持不下。”

    刘宗敏揉搓自己脸颊,沉吟说道。

    “嗯,曹变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搞出这种奇怪的阵,还能在我义军马兵冲击下坚持这么久,不愧为朝廷名将……不过这只是我义军第一波冲击,多冲几下,他就忍耐不住了。”

    改世王刘希尧哈哈笑道。

    袁宗第似乎带人跟曹变蛟在那打了很久了,往日义军对上曹变蛟的火铳战阵,战斗的胜负往往只在短时间,比如不久前的半渡而击,然此次却比以往打这么久,看来曹变蛟这种疏阵还是好对付的。

    他与左金王贺锦,还有乱世王蔺养成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热切,官兵那么尽多好东西,不说盔甲辎重什么,便是击败曹变蛟后,能缴获一些东路火器的话,那自家营伍,可就发大财了。

    想到这里,刘希尧等革、左五营各当家的,恨不得袁宗第赶紧退下,让他们上去。

    众贼都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意气风发的谈笑风生,只有李过与老回回马守应皱眉深思。对那方看了又看。

    ……

    “杀光流贼!”

    “放!”

    排铳的声音,弥漫的白烟中,十数骑闯兵一阵嚎叫,几匹中弹的马匹凄厉地嘶鸣着,一个个闯骑则惨叫掉下马来,然后一些人被阵间奔腾的马兵踏成肉泥。

    “注意右翼。”

    “注意后方……”

    外间的喊声震天,铳声一阵紧接一阵,此起彼落的,还有股股刺鼻的硝烟味,不断的往鼻孔中穿。混着血腥的味道。难闻不说,还对视线造成影响。

    一些箭矢从身边飞过,还有一杆标枪,就投在身旁不远的地方。劳劳的插在地面。入土颇深。

    不过这些都不能让杨少凡神情变化。他静静策在马上,平静中似乎有些冷淡地看着这一切。

    此时杨少凡位于的,是中军前方一处方阵。此阵算是二总合一,共有铳兵二百,每面五十人,又各分三层,每层十五人,余下二十个铳兵,作为各面同袍倒下后的替补。

    枪兵也是如此,每面各两排枪兵居于前方,蹲在地上,作为拒马,最后一排,则在铳兵后方保护,还有二十个枪兵与先前铳兵一样,替补同时,有作为预备队的意思。

    不过杨少凡这个小阵人数会多一些,毕竟有营部亲卫在,还有营部军官什么的。

    作为军阵指挥的,是杨少凡的中军官,先前他还声嘶力竭的叫嚷指挥,现在神情已经恢复,只是叫嚷的声音仍然那么响亮。

    毕竟第一次使用这种战阵,面对大众敌骑,由不得各人不紧张,不过事实的成绩出来,各小阵中不论军官或是士兵,个个都松了口气,然后打得兴致勃勃,热火朝天。

    此时很多方阵仍然还是排铳轰击,而不是自由射击,这也证明战局的良好。

    他们在各面军官指挥下,最前排的铳兵瞄准敌人,扣动板机,向前方喷射出大股硝烟,然后听到的,便是流贼的惊叫,还有看到他们狼狈的身影。

    随后,这些铳兵将打空弹药的空铳以左手递到后面,右手则从后方接过了装填好定装纸筒弹药的实铳,然后再次射击,连番轮转,保持火力不歇,这也是神机营使用百年的战术。

    紧张的战斗中,很多铳兵不知觉已经打了好几轮,不过火铳还在射击,鸟铳仍然安然无恙,这也是他们继续战斗的信心保障之一。

    戚继光曾有言:“鸟铳照定施放,中敌极准。按定班次一上一下,虽三放铳热不可再放,若每人以布数尺用水打湿,三放之后以布湿铳,可以常放不歇。”

    也就是说,明军许多鸟铳,只打三发,就热得不可再放,除非用湿布裹铳,否则便会有炸膛等危险,但在北方,不是说有水就有水的,特别一些突发战,遭遇战等,条件实在有限。

    火器质量不佳,确实是大问题,只打三发就要歇歇,如何作战?

    侯一麟在《龙门集》也曾有说:“或问:旧日之铳,三发之后,或药下自燃,或致迸炸。近日闻放至十铳,犹然可用,何也?”

    “曰:铳膛光与不光,火药精与不精使然尔。旧日之铳不知钻碾,膛内坑坑坎坎,药又不精,火经再发,药渣尽挂膛内坑坎之处,急装后药,前火未灭,自然举发迸炸。铳膛有坑坎又不知刷洗,即刷洗坑坎,药渣未必去净,一经潮湿,筒必蚀坏,坑坎之处,日深一日,渐至透漏,安得不炸?”

    有了精良的东路火器,加上成功的战术,相比阵间流贼的狼狈不堪,各阵内的新军战士,却有象打靶的感觉。

    不过他们不是没有危险,闯营的马兵,毕竟是从饥民,步军中步步淘汰上来的,虽不如老营骁骑,但许多人,一样颇有战斗技能,就算各阵间闯骑混乱一片,很多人只凭本能活动,但一些精锐些的骑士,仍然奋勇搏战。

    被硝烟覆盖的阴影中,群马掠过的流骑大潮中,不时会射来一只箭矢,扔来一杆标枪,还有匕首什么的,或是愣头愣脑一些闯骑直撞上来,甚至还有火铳打来。

    前排一个铳兵右手刚接过一杆装填好弹药的火铳。忽然他身子一晃,一声不响栽倒地上,他捂着胸口,鲜血不断从指间涌出,对面,一个闯骑转过头去,混在马潮中,转眼不知去向。

    他手上握着一个武器,看样子是手铳,应该是火绳类的。

    闯军披靡中原。五花八门的武器缴获不少。火器只是其中之一。

    还有该阵四面前两排蹲着的枪兵旁,也躺着几具尸体,还有伤者在痛苦的呻吟,作为拒马角色。他们需要忍耐常人不能忍耐的恐惧。拥有常人不能拥有的勇气。

    长枪兵说好练好练。说难练也非常难练,关键看能不能形成严格的纪律,有没有承受伤亡的勇气。

    必竟身旁战友不断受伤。甚至死亡,鲜血残肢飞到自己脸上,身上的时候,往往要干挺着不能动,否则一动,长枪阵就费了,确实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当年明军对战倭寇,可说很大部分是长枪兵,洪武年的规定,每百户人,铳手一十名,刀牌手二十名,弓箭手三十名,余下都是长枪兵,然遇上浪人与倭刀的精兵前突,很快那些枪阵就崩溃了,直到换成戚家军。

    面对骑兵冲击毫不畏惧,面对重大伤亡决不后退,没有命令决不移动,没有这些素质,就不能说是长枪兵,不能说长枪阵练成了。

    那些拒马们,默默为后方的火铳兵作着掩护,在他们死伤后,阵内预备兵也默默上前,填补他们位置,没人抱怨什么,新军南下战事不断,很多人已经习惯了生死。

    “放!”

    再次排枪的巨响。

    杨少凡回过头去,看向中军那方,他感觉,流贼快要败退了,各阵间形成的死亡陷阱,横七竖八尽是闯贼的人马尸体,他们快要承受不了了。

    能坚持到现在,更大部分,杨少凡觉得是他们不知所措罢了。

    看着中军那里,虽然聚在四周的闯贼更多,无数马兵绕着打圈,不过相对防守却更加容易。

    他们有车辆,有部分拒马拒枪作为防守器械,正兵营骑兵冷兵器手还有盾牌,在他们掩护下,内中的三眼铳手,还有弓箭手们,不断对外射箭放铳。

    白烟弥漫,箭矢横空,不时有流贼惨叫倒下,加上这种凹凸阵,那些流贼还要担心别的方向攻击,往往从背后或是侧面射来一颗铳弹,让他们叫苦不迭。

    以杨少凡对曹大帅的了解,很快,中军就会出动骑兵突出反攻,到时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继续射击,阵内所有弓箭手,对着右翼方向!”

    杨少凡神情一冷,大声喝令,一阵风吹来,鼓起了他的披风大氅。

    “放!”

    四面第一排六十个火铳兵,再次对外齐射,汹涌的硝烟再次喷射而出,外间一片哭喊尖叫,然后他们的叫声,被淹没在一个个方阵的火铳齐鸣中。

    ……

    流营大阵这边,忽然刘希尧眼前一亮,笑道:“好,袁爷回来了,兄弟们,都随咱老子上!”

    不待袁宗第回到阵中,就与左金王贺锦、乱世王蔺养成领军迫不及待走了。

    刘宗敏眉头一皱,就算先前计议,义军攻势,一波紧接一波不停,不给曹变蛟喘息的机会,怎么说也得待袁宗第回到阵中,叙说对方情形才是,如此迫不及待,轻敌贪功,打的是什么仗?

    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留守,见刘宗敏不悦,贺一龙哈哈笑道:“刘爷息怒,三位掌家,也是立功心切罢了。”

    刘宗敏哼了一声,也只好作罢,革左五营不是他的部下,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呼喝斥责的,不过心下已经有些不满,再看李过等闯营将领,同样不平。

    刘希尧等呼啸而去,连途中袁宗第遣人向他们紧急喊话也不理,他们万骑奔腾,转眼间,直冲曹变蛟阵内去了。

    很快,刘宗敏等人又集体皱眉,袁宗第回师的模样不对,不象是力战倦归样子,再待满脸血污,回阵后袁宗第的禀说,刘宗敏久久不语,脸色难看到极点。

    马守应满脸苦涩,贺一龙焦虑非常,对刘宗敏道:“刘爷,必须马上接应刘掌家他们!”

    刘宗敏越发觉得心火直上,五脏六腑跟油似的,那股愤怒似要将自己烧成焦炭,他本是脾气暴烈之人,正要发作,忽然李过叫道:“他们回来了!”

    果然,刘希尧等人回来了,他们似乎只从曹变蛟阵前奔到阵后,在阵中穿梭一遍就回来了。

    他们跑得飞快,个个马鞭用力抽打,狼奔豕突同时,还一边大呼小叫:“败了、败了!败了、败了!……”

    刘宗敏脸色越发阴沉,他再也忍不住,怒骂道:“驴球子,日你妈妈的毛!”(未完待续。。)

第634章 到了

    面对曹变蛟的凹凸阵,最后当袁宗第苦涩的报出估算的伤亡人数时,刘宗敏几乎要晕过去。

    粗粗统计,此战闯营死伤人数竟达二千多骑,加上拦截以来一系列的战斗,闯营马兵伤亡已近三千,这个结果让闯营各将不可思议同时,又觉痛入骨髓,个个骑在马上身体发颤。

    革、左五营还好,总共伤亡人数不会超过五百骑,不过也足以让他们呱呱叫了。

    这还不算,还要加上失落的军心影响,某些成为惊弓之鸟的马兵已经被打得胆寒,那些失魂落魄的人没什么战斗力。

    反观曹变蛟的部队,被围困来,就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困境中越战越勇,陆续的,他们还得到大量死马伤马作为军粮,这一路去,想要围困拖延他们更困难了。

    刘宗敏心中又苦又涩,他再次喃喃道:“为什么,朝廷新军如此之勇?”

    “怎么办?”

    不论闯营将领,还是革、左五营各人,都觉茫然无计,只觉什么手段,都挡不了曹变蛟前进的步伐。

    郝摇旗神情焦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上嘴巴,本来按原先计划,他与李过率一万骑,作为第三波攻击队伍,这个计划在袁宗第与刘希尧等人败归后,紧急叫停了。

    郝摇旗满心不甘,内心深处,又觉这才是明智决定。

    面对朝廷新军,似乎以前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匹夫之勇,没有任何用处,按自己以前的打法,怕也只是继续给曹变蛟送去首级与死马军粮的事。

    流营这边死气沉沉,将帅忧虑,众人心思焦灼,明军那方,则又再次鼓乐鸣响,伴随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听着那宏亮的“万胜”声音,流营各人又气又恨。个个又觉脸上**辣。似乎明军在那边嘲笑自己。

    不过再听到他们的鼓乐声音,各人心理却产生奇怪的变化。

    早前看他们行军还吹着曲,奏着乐的,均想当这是大戏院吗?或是唱着歌送死?

    此时听之。刺耳同时又觉悦耳。似乎那种鼓乐声音。充满一种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气势,很是振奋人心。

    明军再次浩浩荡荡起程行军。仍是疏阵展开,不过流营这边却不敢轻举妄动了,看他们列阵行军,一直行到响水边,刘宗敏只是焦急道:“怎么闯王还不到?”

    他不断派出塘马,终于,在近酉时中(快下午六点),要近黄昏时,在接到一骑回报后,刘宗敏哈哈大笑:“闯王率老营到了,还有数万的步军!”

    ……

    酉时中,在豪州方向,奔来了如潮的马军,飘舞一片的闯字大旗,其中一些人,举止比普通的马军更加矫健,更为彪悍,却是闯营的数千老营骁骑。

    远远缀在这些马军后面的,是更加浩大的步卒,又离得更远的,是浪潮般的饥兵。

    李自成领军到了,与高一功、田见秀等人一起,率领闯营余下的一万数千骑赶到,然后,至少数万步卒也很快会到,再各股步卒饥民陆续汇集,比如说罗汝才他们。

    毕竟是专心赶路,后勤还有饥民等运送,相对曹变蛟明军的列阵而行,走走停停,间中大仗小仗还打了不少,极大拖延行程,紧跟马兵的闯营步军,还有一些饥兵青壮,则走得很快。

    此时之人耐力远比后世为高,一个五、六十的老大爷,挑着百十斤的重担,一天走个百十里也很正常,当然,许多饥民队伍,妇孺流民什么,因要推车运货,赶着骡子、牛羊什么的,就动作慢了。

    主力到达,让刘宗敏等人喜出望外,听他们吞吞吐吐,将前方的战情一一告知,田见秀等吃惊,李自成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他来到前方,眺望曹变蛟的军阵,久久不语。

    良久,他说道:“此阵,不可用骑,只可用步,或步骑相合,可破。”

    众人陪在他身旁,连革、左五营各当家的都恭敬许多,毕竟闯营越发势大,虽是联盟,众贼中,也隐隐以李自成马首是瞻。

    牛金星整整自己的长须及衣冠,一路颠簸赶路,他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去了,还好终于赶到地方,只有宋献策那个坐轮椅的,远远还在后方。

    先前刘宗敏等人诉说他也听在耳里,他抚须哈哈一笑,却觉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急忙咳嗽一声。

    他说道:“闯王高见,曹变蛟虽勇,然听刘总哨所说,眼下他们新军不到五千,就算他五千人,鸟铳居半,不过二千五百杆。以大阵推之,临战四面,每面五、六百杆,又分数层,每层不过一百余杆。再以这个疏阵而论,每小阵更只有数杆,十数杆,我师以步卒为攻,盾牌车辆,就算他们有精良的东路火铳,一气可打十五发,又待如何?”

    他森寒一笑:“这便是不义之师的结果,我义军等贵贱,均贫富,不当差,不纳粮,以大义讨不义,振臂一呼,从者如云!他们则是死一个少一个,新军再强悍,慢慢耗,也可耗死他们,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为无道朝廷卖命,最终不会有好下场。”

    他语中的森寒刻骨之意,任谁听了,都要不寒而栗。

    闯营虽陆续收罗幕僚谋士,不过多是底层失意文人,他们加入闯营原因各种各样,但大多有一个共同点:恨!

    如牛金星,天启七年举人,“通天官风角诸书,亦颇讲孙吴兵法”,曾做过塾师,因儿媳之死,与姻翁王士俊反目兴讼,被官绅合谋诬陷,逮进大牢,革去功名。

    还有宋献策、李岩、后来的顾君恩等,都曾遭受过官府迫害,或科举落第,具有失意后强烈报复社会的想法,对朝廷痛恨,对继续效忠官方的人更恨之入骨,也掩饰他们从贼后的失落。

    毕竟在古时大义当头,贼对上兵,总没什么心理优势,需要为自己心理辅导。

    牛金星的话,让众人听了很舒服,心想军师果然是军师,就是会说话,只需将语气略略转变一下,比如说将杀官造反说成替天行道,将打家劫舍说成劫富济贫,给人的感官就完全不一样。

    义军在这些破落文人加入后,确实起了很大改善,特别在他们提出“等贵贱,均田免粮”等口号建议后,真是从者如云,当然,这里面很大部分是被裹胁的,这点大伙心神领会便可,不必说出。

    李自成一笑,他虽然起用一些下层失意文人,也采纳“五年不征”、“不当差,不纳粮”、“等贵贱”等口号,但他号召群众时,其实说得最多的,还是“从我可富贵,无为交手死”等话语。

    跟着他造反才可以得到“大富大贵”,冒着杀头危险造反为什么?除了活不下去的,很多还不是为做人上人,来日过上富贵的生活?如能将以往畏惧的,仰望的踩在脚下,就更痛快了。

    象罗汝才那样妻妾数十,帐下女乐数部,被服纨绮,未必不是各人内心真正渴望。

    就算打江山的时候不能玩物丧志,造反成功后,肯定必须要好好享受一下。

    刘宗敏也一样大笑:“军师高见,小曹已被我军拖缠在此,再以步卒攻击,官兵必败!”

    什么以大义讨不义这类哲学上的问题,刘宗敏是没兴趣的,不过对牛金星与李岩等人编传的歌谣,如“吃他娘,穿他娘”,刘宗敏就拍手叫好了,这歌谣太合他的口胃了,太切合自己的抱负了。

    罗汝才说得好啊:“官府一直骂我们是贼,愚民也骂我们是贼,贼就贼,做贼有什么不好?想我老罗贫寒的时候,连个媳妇都讨不上。现在看看,官家的大小姐,富贵家的女子,什么样的姿色没有?往常她们正眼也不看我一下,现在呢,哪个不顺着我,求着我?做贼好啊,我就喜欢做贼!”

    当然,刘宗敏不知道,也是因为这类歌谣思想,让闯军背上沉重的负担,“吃他娘、穿他娘”说得轻松,但谁会将好吃好喝乖乖送到嘴边?除了抢没有别的办法,这也是历史上李自成到了北京仍然还要抢的原因。

    李自成定下了计议,接下来战事,以步对步,以骑对骑,步若陷阵,骑则辄登,不能让曹变蛟再走一步了。

    早期马兵的伤亡也让李自成暗暗皱眉,近三千骑啊。

    不过近年他越发喜怒不形于色,面上没丝毫表露,也不好为此惩罚老兄弟。

    毕竟刘宗敏等最早跟随他,水里来火里去,多年不离不弃,特别崇祯十三年被困鱼复山时,很多部将都投降了,唯有刘宗敏杀妻明志,以誓追随,言道:“吾死从君矣!”

    潸然泪下的场面感染了一大批将士一同杀妻……

    再说,刘宗敏锻工出身,脾气暴燥,受不得委曲,如果因为一点小事就导致兄弟反目,不免众将心寒,他能坚持到主力到达,还是有功的,算了,几千士卒,死就死吧。

    同时暗暗心惊,曹变蛟麾下如此强悍,若不是他们大众为步军,己方拥有数万马兵,占了极大优势,还真拖他不住。

    刘宗敏私下禀报了革、左五营之事,李自成面上没说什么,但暗暗却有了心结,心中还想:“革、左尽多精骁甲兵,若能收拢营下,号令统一,闯营声势将更为浩大!”

    “还有李定国他们……”(未完待续。。)

第635章 死战便是

    因为士卒疲惫,加上天色快晚,李自成下令暂停进攻,只在响水左岸密密扎营,他料定了,在己方大军云集,步骑集结的情况下,曹变蛟今日也不敢再次行军。

    浩浩荡荡的闯军布满田野,他们在各处分部下营,旌旗黑压压有若乌云一般,陆续的,各条道路,各处平坦的原野上,还有源源不断的步卒与饥兵赶来,喧哗声音始终不断。

    李自成的大帐设在蔡庄,为了防止明军攻击,在步营扎好营窝之前,数万马兵仍然严阵以待,防止明军异动。

    那些步卒赶了一天的路,个个疲累,但在老营的严令下,却不得立刻休息,个个拼命的挖沟立营,挥汗如雨的,不过他们的工作,在越来越多的饥兵到达后,也转移给他们。

    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面,李自成踌躇满志,大方略已定,大军终于合围了。

    不容易啊,为了这场仗,自己从靖南伯、宁南伯二位朝廷伯爵东来便开始布局,也终于,在这离夏邑城几十里地方,将曹变蛟的骑营,还有二镇的新军步营拖缠此处,然后大军围上。

    只需在此大败曹变蛟,河南之地,今后就是自己的天下!

    与李自成一样,闯营及革、左各人个个兴奋,热切看着众步卒挖沟立营。

    与革、左一样,闯军中的帐篷并不多,除了马兵,很大部分步卒都是居住地窝子。饥兵更用说,放眼看去,似乎一片的乞丐营地,但这种简陋的条件,众人都看习惯了。

    袁宗第建议在步卒到达后,立时在曹变蛟身前不远处挖掘壕沟,不过被李自成否决,怕会引来曹变蛟的狂爆反应。

    再说,步卒饥兵长途跋涉下个个劳累,此时若强迫他们。适得其反。此前马兵连战连败,个个胆寒下,一样需要休整,就算要挖掘壕沟拦截。至少也要等到明天。

    当然。为防守曹变蛟连夜突围。他也采取了许多预防措施,这些措施,还防止着王廷臣那方兵马。

    “到凌晨。步卒至少可以到达五万,曹变蛟插翅难飞!”

    看着眼前场面,性情较为稳重的高一功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放了一句豪言。

    确实,相比曹变蛟明军,此时李自成等兵力雄厚。

    三家联军中,闯营就有马军四万多,步卒十万,革、左五营也有马军一万五千,步卒五万,罗汝才,孙可望,李定国等少些,也有马军四千多,步卒三、四万。

    三家合起来,就有马兵六万,步卒二十万,胁从之众更不计其数,数量多少,连李自成等人都不知,但想来数十万总是有的。

    流营兵力崛起就是如此之速,崇祯十四年初,李自成被舜乡军打得逃往山中,然不过一年,声势又大大超过以前,而且,此次步营兵力更为精锐。

    毕竟李自成大败傅宗龙后,川、陕数万军伍,尽归李闯,他在崇祯十四年底连破许州、通许、尉氏等十余处城池,每下一城,官兵也尽数投降,又杀猛如虎,孙应元等名将,又收罗了一些他们部下。

    历史的痕迹也略略有些变动,因与革、左等更早联合,声势更大,丝毫不差,甚至超过历史上三攻开封时,李自成“步贼十万、马贼三万,胁从之众近百万”的兵力。

    而且,李自成最大优势,就是伤亡战损后,兵力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别看李自成到达前,闯营马兵伤亡近三千,但只需收罗了马骡,就可以从步卒中抬一些马兵上来,步兵死后,也可以不断的从饥兵中收罗。

    他的步营中,虽不少是以前的官兵,但战力还普遍比以前为高。

    此时闯营实行的是平均主义,官兵基本上一视同仁,虽然部分人待遇享受没以前高,但也没了往日吃空饷,喝兵血之事,大家一样苦,士兵就心理平衡了。

    加上李自成不好酒色,脱粟粗粝,与其下共甘苦,对士气的提高,可以想象。

    众贼大笑中,田见秀也神情向往,他说道:“闻听他们新军长枪犀利,不知我之枪阵对上,会是如何?”

    李过开口道:“同等数量下,义军怕是不如……但他们毕竟人少,敌寡我众,只需这个量上上去,耗也耗死他们……”

    李自成点点头,对自己侄儿的成熟颇为欣慰,他也是这个打算。

    历史上,长枪阵也是闯军中的招牌之一,就有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的说法,平时他们的训练,主要也是由负责后勤与练兵的田见秀来负责。

    但他这个长枪阵,除了有注意要长兵短用,当然不能跟新军枪阵相比。

    李自成看中长枪,也是因为士卒手执长枪,纵然练得不熟,也可以临敌对阵,但若手执短兵,用得不熟,就跟徒手相搏差不多。

    所以他在步营中,对那些较精锐的,战力较高的士卒,就让他们练习刀盾,火器,弓箭,对战力普通的,入步营不久的人,就让他们练习枪阵。

    依靠紧密的队形,给这些素质较差的士兵以安全感,被动的提高士气,而且,队列中的枪兵只要持枪刺就好了,就一个动作,训练相对容易。

    在后勤水平,士兵素质都不高的情况下,长枪性价比确实很高,至于饥民们,所用兵器,就五花八门了。

    看着己方兵马源源不断到达,李自成心旌摇曳,他看向曹变蛟那方,心中却在想着,如何用饥兵步卒,耗死他们。

    他只有一个遗憾,被王廷臣先跑出去了。

    ……

    事态急转直下。先前一场场胜利的喜悦消耗殆尽,也让曹变蛟等人意识到,自己还处于流贼的重重围困之中。

    看着闯贼兵马源源不断到达,曹变蛟的心,就象在冰窖浸过一般,冰凉冰凉,那上面的闯字旗号,更是如此的刺眼。

    他咬着牙,心中交缠着难以形容的愤恨,身旁各将。也都默然无语。他们紧握着拳头,或是紧咬下唇,很多人嘴唇都咬出了血,有人愤恨。也有人畏惧。间中有人低语几声。

    点兵计数。只是为将者基本技能,不需要对方排着队让自己数,曹变蛟一眼可以看出。除了新来不会少于万骑的闯贼外,眼前也至少有不少于三万的步卒到达,然后远处还有越来越多的人马到来。

    他们也丝毫不遮挡自己的行踪,让明军这方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观看军容列队等方面,那些步卒的战力远远不如己方,但蚁多咬死象……

    看着那边,曹变蛟久久不语。

    “曹帅,怎么办?”

    身旁各将都是着急询问,闯贼主力到了,便是一向从容的亲将杨少凡,脸上都现出一些焦虑。

    众人也在争吵,孙副将建议趁闯贼步营刚到,长途跋涉,疲惫劳累下,立时向他们发起攻击,或有战果。

    虽然一天下来,将士们也疲惫不堪,但还可以战斗。

    但显然,这条建议行不通,因为流贼马兵在严阵以待,若对他们步营发动进攻,他们同样可以对己方发起攻击,又缠斗在一起,加上天也要黑了,怎么战斗?

    曹变蛟最终下令扎营,不管怎么说,养精蓄锐是最重要的,在群敌环视下一天下来,很多将士精神高度紧张,也需要松弛。

    营地扎起来了,闯贼的死马伤马也拿来吃喝,总算给疲惫的将士带去一些安慰。

    不过军官们不得休息,千总级别的军将都集中到曹变蛟的大帐议事。

    “袭营吧。”

    有军官与赞画提出夜袭。

    此时军中骑兵与新军犯有夜盲症的人还是少,加上组织力量相对提高,为夜战提供了条件。

    闯贼的营地,他们也看到,虽然周边都深挖壕沟,围了些土垒栅栏,但在他们眼光看来,还是简陋,只需摸到营前,不论是攻进去,还是举火鸣锣恐吓,都有一番作为。

    但也有人反对,显然闯贼是有备而来,虽然天刚刚黑下来,但可以看出,他们各营各地,皆是灯火通明,各处哨桩哨马不断,想神不知,鬼不觉摸去袭击,是不可能的。

    曹变蛟也缓缓摇头,他清楚的看到,流贼一个个营地前都竖起木桩,上或用油脂淋上,燃上便若一个个巨大火把,将营前的空地照得明亮无比,便是饥兵营地也是如此,还夜巡哨队一帮接一帮,怎么夜袭?

    油脂可不便宜,显然闯贼下了极大本钱,又或许吸取了当时在洛阳被舜乡军夜袭的教训。

    还有人提出连夜而走,眼下到夏邑不过五、六十里,急行之下,或许明早就会到达。

    但此议也遭到反对,反对者认为,流贼对己方动静非常关注,且哨骑密布,在外头一圈圈的巡视,哪会眼睁睁地看着明军逃跑?

    就有己方哨马探知,流贼在离自己营地不远的朝夏邑方向,至少扎营二万的流营马兵,人马还不解甲,只要他们一得知动静,就可以将自己缠住。

    他们步卒不说,余下的马兵同样会缠上来,双方在黑夜中搏杀,就算对方会乱,己方同样会一片混乱,甚至步卒可能一轰而散,这个结果更加可怕。

    数千兵马动静何等之大?想静悄悄走是不可能的,所以夜行不行。

    也还是那句话,就算到现在,骑兵跑得了,步兵不能。

    看众将吵成一锅粥,一条条建议提出,又被众人驳了,曹变蛟的内心反平静下来,不论流贼到了多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直打下去,死战便是!

    今晚,就养精蓄锐!(未完待续。。)

第636章 淹没

    同时曹变蛟还在想,不知王廷臣那边怎么样了,应该到夏邑了。

    步兵一般每天走三十到五十里,当然,这是常行军,若急行军与强行军,一天也可在百里之上,就看什么军队,高粱河之战,宋军便每日行军百里,连续十日,到达目标后还连续攻城十三天。

    明末军队,当然不能与宋初军队相比,曹变蛟这种情况,在群敌环视攻击下行军,一天就是走五里、十里也正常,有这种速度,已经是超常发挥,因为是新军的缘故。

    但骑兵就不一样,普通行军百里也很正常,急行军速度可达二百里,辽军骑兵便是每天二百里,连续奔了六天,行军一千二百里,急急赶到幽州与宋军交战。

    王廷臣当然是急行军,应该很快到达夏邑,不过要设防夏邑,休整工事,还要与归德等地方取得联系,并向开封等处求援,应该会略略拖延一下。

    又想,会不会有别的援兵到来?

    ……

    第二日,崇祯十五年八月十八日,这是很多地方的斋日,曹变蛟早早睡来,昨晚闯营闹了一夜,似乎不断有兵马到来,但曹变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和衣而卧,仍然睡得香甜。

    他的营地,一样是灯火通明,将士轮班守哨,防止流贼袭营,但却没事。

    可以看到,经过昨晚的休整,还有大块的马肉吃下去。将士们精神好多了,果然养精蓄锐很重要。

    早餐之时,仍然有大块的马肉,香味弥漫开来,将士们吃得兴高采烈同时,流营那方则忿忿不平,吃的都是他们的马。

    火兵们还忙个不停,把一块块熟马肉切成小块,让士兵每人都携带一些,这样饿了。可以吃上一口。随时补充体力,就是死,也可以做个饱死鬼。

    卯时中刻,响水两岸忽然安静下来。纷纷扰扰的双方探马不再彼此纠缠。但临战前紧张气氛。却让人觉得空气象要凝固似的,双方皆已纷纷出营,各自安排。

    卯时末。曹变蛟的军阵行进,顺着响水边上行走,他已经变回了大方阵,凹凸阵应付骑兵得力,但对上步兵,显然的先天不足。

    永城到夏邑这片地方太平坦了,就是麦田,也是一望无际那种,前后左右没有任何遮掩保护,非常有利骑兵攻击,旷野对骑,四面结营,以大方阵缓慢行军成为必然,况乎流贼还到了大股的步兵。

    不过曹变蛟还是顺着响水边行走,虽然河水低浅,但有些河岸地段,还是不利跋涉上岸,靠岸行军,也可以稍稍掩护一下左翼。

    流贼开始没什么大动静,只在明军行进时,有大股大股的马兵顺着左岸推进监视,其中几杆大旗,下方似乎一些流贼将领,默默在观察己方军阵特点。

    但在辰时初,他们也开始动作,一股一股的步卒涉水而过,从响水上游与下游分别上岸,特别是他们下游,黑压压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好若蝗虫。

    曹变蛟就见响水变得混浊无比,还持续一阵一阵断流,可见上游经过人马虽然不如下游,但也非常之多,他们行进时发出的脚步,就算远远听去,也似乎轰响不停。

    他举起千里镜眺望,看来流贼的打算,便是攻击己方后翼,将自己死死拖住,同时前方与右翼也会进攻,只有靠河的左翼,对岸遍布贼骑,似乎监视,但若有便宜可占,他们也会发动雷霆进攻。

    同时他们也越来越多的马兵过河,远远窥探军阵三面,为防止流骑逼临后翼,曹变蛟正兵营的骑兵,分出了近千人断后,余者居于正中,随时支援各面。

    不过他知道,这种平静不会持续很久,战斗爆发就在眼前。

    “曹变蛟确实是名将!”

    响水的左岸,李自成凝神注视着自己的大军,他看着无数的步骑过河而去,缓慢的,但明显的,渐渐将明军的军阵包含内中,沉重的脚步声、鼓点声,汇成一种让人窒息又沸腾的感觉。

    而他关注的明军军阵,并没有出现刘宗敏等人所说的疏阵,而是眼前这种传统的方营,显然曹变蛟采取了应变,而且军阵森严,想要破阵,显而易见不容易。

    他默默盘算,要攻破这个军阵,要死多少人,再回首看去,身旁各人也是出神,闻听李自成的话,李过似乎若有所思,李自成问道:“锦儿,在想什么呢?”

    李过道:“闯王,俺在想,虽以步营攻打,可以消耗小曹的兵力铳药,但纯以步营拦截,只凭眼前兵力,怕挡他们不住。”

    此时流营步卒约到了五万多人,不过有二万多是革、左五营的麾下,不说战力,各家协调就是个问题,以这时流营的混乱组织,当阵步卒败后,别处步兵显然救援难度很高。

    虽昨晚还到了约三万人的饥民,但显然是不够的,余者步卒饥兵若全部汇集,怕也要二、三日,特别那些饥民,很大部分是由永城方向过来的革、左步营,还有罗汝才他们押解。

    他们走得很慢,因为押解庞大人员,还要一直沿着永城到豪州的地界挖掘壕沟,所以虽说明军一路打打停停,他们追在屁股后面,却始终不能很快跟上。

    闯营布置在豪州方向的火炮,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押到,这样不断添油,就算各处步卒与饥兵源源不断到达,然能否拦住曹变蛟,还真是难说。

    其实他内中一些话语没有说出,但李自成却心知肚明,闯营、革左、曹营三家虽是联合,但硬仗恶仗总是闯营在打。余者二家总有捡便宜的嫌疑。

    就说此仗,饥民全部汇集之前,主攻的步卒肯定是闯营人马,这让许多闯将愤愤不平。

    李自成内心号令一统的心思更为强烈,不过面上他却是笑道:“无妨,此战我马军二万布置于响水上方,用来防备明军前突,还有王廷臣他们。余下近四万骑步骑相合,每次步军若败,马兵便可上前拖缠。然后步卒再汇集。再攻打,曹变蛟舍不得扔下五千新军,注定他要毁灭这河水之边。”

    刘宗敏等人都是大笑,老实说他们不理解曹变蛟的做法。换成他们。早就抛下步兵跑了。只要马兵在,步卒要多少有多少,更不说饥民了。随便一裹胁就是上百万。

    牛金星看着那方前行的明军军阵,脸上露出解气又复杂的神情,最后说道:“这便是不义之师的下场。”

    ……

    辰时中,明军行到一个叫丁楼庄的地方,此时流贼逼得更近,除了众多马贼在左岸监视,余者三面,皆已不到二里,特别在军阵后翼,大股贼骑逼来,作出要攻击的态势。

    明军不得不停了下来,准备作战。

    此时战场情况,正面前方,是革左的步营,约有两万步卒,同时还有一万的饥民,军阵后方,还有约三万的闯营步卒,二万饥民。

    除此,约三万骑各家马兵,也团团的聚在前、右、后三方,拢于步卒后方督战,同时在步卒溃败时,上前缠住明军,余下约万骑人马,则聚在响水的左岸,密切窥探。

    浩瀚的人海,似乎要将这片地带淹没,人潮中的军阵,便若浪涛中的礁石,随时会被浪潮吞没。

    似乎要在闯营面前表现一番,革左的人马,首先进攻。

    他们先驱动的,便是那一万的饥民。

    这些饥民,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为了一口饭吃,自愿或不自愿的,充当了作战的炮灰。

    他们表情狂热,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很多人,只是拿根棍棒罢了,他们被分为三波,每波攻势三、四千人,在一声战鼓后,立时疯狂的叫喊,向明军的军阵冲去。

    许多人更癫狂的脱去上衣,双手各拿兵器,或菜刀或斧头,拼命吼叫,希望激起不多的体力,给自己勇气。

    他们潮水般的涌到军阵百步之内,然而他们的疯狂,在一次猛烈的齐射后就被击得粉碎。

    虽是方阵,但曹变蛟从各面或抽或减,视战情灵活的安排兵力火力,对着革左这面,便有近八百杆铳,分为三层,每层二百五十多,这些火器的齐射,打得二百多饥民翻滚在地,然后痛不欲生的嚎叫。

    转眼之间,第一波三千多饥民的勇气就不见了,他们哭喊着往回逃去,军阵中也立时追出数百骑,加剧他们的慌乱。

    明军铳兵不动,前层射击后,迅速将空铳后递,然后接过内有火药的火铳,这样一直传到最后,最后一排的铳兵们,则是快速麻利的装填,一片唰唰的清膛与装填子药声音……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便是响水对岸的李自成等人听了都是一惊,明军的火器之猛,果然身临其境才能感受。

    他们策在马上,看革左那边的饥民们,他们第一波只是挨了一次齐射就崩溃了,第二波,第三波也好不到哪去,最勇的是第三波,堪堪挡住两次排铳才逃走。

    看那方轰鸣有若惊雷,排铳射出的耀眼凌厉火焰,便是远远观之,也让人有心惊肉跳之感。

    李自成叹道:“这便是东路火器啊。”

    他虽然也缴获了明军不少火器,但大多是三眼铳,便是内有鸟铳,许多也不堪使用。

    特别内中没有火门装置,起风天气,动辄哑火,与王斗作战后,他虽也起了组建火器营心思,但技术力量,总是不够。(未完待续。。)

第637章 惨烈恶战

    田见秀道:“他们的兵也不错。”

    他有些疑惑:“同样是官兵,为何这些人战力如此之强?便若那王斗一般。”

    高一功忽然道:“是他们精气神足吧。”

    他眺望那方,明军军阵仍然严整,革左那方饥民一**冲击,很快都被他们击得粉碎,他们射打也井然有序,一声喇叭,便排铳一声,再击,又是一声,三排火铳更番装打不绝,有若霹雳雷霆。

    他们步骑也配合得很好,每次饥民溃败,阵内骑兵都会冲出追杀,若不是他们身后有大片步卒,还有马兵云集,那些饥民在如此残酷的战事中,早就一轰而散了。

    不过饶是如此,在死者伤者躺满一地,遍地是都尸体及鲜血后,革左那方的饥民已无战意,他们个个惊恐难言,便是刀砍斧劈强迫他们也不行。

    又想:“怪不得新军火药如此耐用,打一发铳药,就击退一波敌人,便是身上只装三十发铳药,也可以打很久了。”

    区区一万饥民,对明军新军作用实在有限,一般流贼运用饥民,都是二十万,五十万的单位。

    一声鼓点后,那些饥兵后退,革左的步营上前,饥民们如遇大赦,慌乱退走,他们中一些人,幸运的,将成为步军,革左的兵士选拔,其实与闯营大同小异。

    饥民退后,革左步营进攻。

    这些人装备会好些,走在最前面的是刀盾兵。后面还有一些弓箭兵与火器兵,最后是长枪兵,比起闯营,他们营伍较为杂乱,有的人多,有的人少,服饰更是各异,兵种划分也较为混乱。

    他们的疯狂程度也不如饥民,个个硬着头皮的样子,为了遮蔽铳矢。许多人还抬上了门板。举着锅盖什么的……

    革左步营出动,与此同时,明军军阵的后翼与右翼,闯军也同时发动攻击。战场指挥的是闯将袁宗第。他的战术运用。便是李自成见了都暗暗点头。

    他同样使用饥民,却不象革左那样让饥民单独进攻,或后面只跟少量押阵步军或马军。而是在饥民后方,聚集了大量的弓箭手,火铳手,最后还跟着大批的刀盾兵。

    却是以饥民为人肉盾牌,但混合了远程火力,用漫射来打击明军的有生力量,那些刀盾兵,可以起很好的押阵与督促作用,有机可乘时,还可以用来突阵。

    二万饥民,被他分为了五波,每波四千余人,每波后面跟着的弓箭兵与火铳兵,约有千人左右,又有千人的刀盾兵,如此,一波的攻势,就在六千人。

    而明军四面结营,一面的兵力,也没有六千人。

    流贼的人海战术,确实让人畏惧,人力,对他们来说,便似无穷无尽。

    负责方阵后翼与右翼的指挥官是杨少凡,他策立马上不动,只是冷眼看着不断逼近的流贼,他身旁各军官神情凝重,杨少凡中军官孙玉田恨恨骂道:“你妈的头,养汉老婆的,袁宗第昨日被爆打一顿,打开窍了?”

    他怒声骂着,却发觉自己语气是如此的苦涩。

    策马在他右方的抚慰官萧鸣凤叹道:“流贼多年来一直在打仗,军中名将备出,也不能小窥。”

    他看看军阵,前方正打得激烈,玉田镇负责的后、右二面也将陷入苦战。

    而本营兵力不过二千五百多,火铳更只有一千三百杆,一面一层也只有二百杆,好在阵中还有正兵营的骑兵,他们杀手队有不少弓箭,可以作为预备。

    火器队虽说也有一千多杆三眼铳,但三眼铳药容易打光,不到紧急关头,骑兵们的三眼铳队不会上前。

    兵力对比下,确实敌众我寡。

    看他们饥民黑压压逼迫上来,往日只是寻常良善百姓,但此时个个神情狰狞,面目扭曲,不类人种,哪还有往日常人样子?心下不由又叹息一声。

    “杀官兵!”

    猛然一声鼓点,逼近后翼二百步的第一波饥民同声呐喊,举起手中各样兵器,疯狂的冲了上来。

    明军这边仍然严阵以待,各铳兵层层举着自己的火器,他们紧咬着牙,等待号令,很多人因为握铳过紧,手上尽是青筋暴露。

    他们只是看着,他们知道,前方很多流贼是被裹胁的,或许不久前,他们只是向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与未参军前的自己一样,普通的人,为了活下去而挣扎,但现在,他们是贼,自己是兵,杀之无愧。

    密密麻麻的饥民冲近,转眼间,他们冲入百步。

    杨少凡猛的一扬手,身旁的金手用力吹响喇叭,尖利的天鹅声响遏行云。

    火铳齐射的声音响起,后翼第一层二百铳兵一齐开火,就算风尘扬起,但精良的东路火器,也让他们击发率超过九成五,前方的饥民,一个个身上激射出血雾,超过一百六十个流贼如倒栽葱般的滚倒在地。

    “啊!”

    身旁伙伴转眼间倒下一大片,带着腥味的血点飞溅自己脸上,就算这波有四千多饥民,但与革左那边一样,他们的勇气,也瞬间消失不见了。

    他们虽然疯狂,容易被激起血气,但这种血气也来得快,去得快,特别冲在最前方的饥民们,更真切的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所以,他们疯狂叫着,扔下兵器,往后方拼命逃去,也带动后面的人跟着溃败。

    不过,与革左那边不一样的是,押阵的闯军们,立时抽出兵器,将逃跑的人一一杀死,转眼间。就将一百多人砍倒在地,凄厉的哭叫声中,哀求声一片。

    一个约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刚失魂落魄的扔下手中的棍棒,转身几步,一把腰刀,就已然刺入他的小腹,随后抽出,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花花绿绿的肠子流出来,然后扯心肺的哀号起来。

    他手忙脚乱的想将肠子塞入肚中。却越流越多。他滚倒地上拼命嚎哭,最后痛不欲生的叫着自己娘亲死去。

    还有一个青年想要逃跑,被身后一个监督的三眼铳手恶狠狠的砸在头上,他晕头晕脑的摔倒在地。还不忘在地上爬行。想让自己离危险远一些。

    那个三眼铳手骂骂咧咧的追上前去。又用力几下,铁制的,沉重的三眼铳头接连砸在他头上。一直将他脑袋砸成一坨稀烂的东西方止。

    看着身旁饥民畏惧的样子,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随后面容狰狞的吼道:“敢后退的,就是死!”

    在监督闯兵的镇压下,饥民们继续前行,不过明军排铳声音不断,还有齐刷刷的传递与清膛之声。

    一层层饥民被打翻在阵前五十步之前,却始终不得越雷池一步,他们流出的血,似乎汇成小溪,硝烟与血腥味中人呕吐。

    还有许多未死者,躺在血泊中挣扎,或在地上不断爬动,一边发出大声哭叫与哀求声,拼命向人群伸出求援的手,却没有一个人看他们一眼。

    此情此景,有若地狱。

    跟在饥民后方的闯军弓箭手,也不断对着前方绵绵抛射,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每次行进,就是蝗虫般的箭矢射来,依靠前方的饥民为盾牌,他们连续漫射多轮。

    虽然准头不高,明军铳兵也都穿着火红棉甲,有较好的防护箭矢能力,但箭矢太密集了,射来箭矢速度也非常快,仍然有一些铳兵闷哼中箭倒下。

    饥民后方,还有一队一队的闯军三眼铳手,或是鸟铳兵,闪现出来,对着军阵这方连连开铳。

    就算他们火器不行,训练也不过关,但铳弹乱飞,仍然不时有铳兵受到伤害,甚至倒霉的,铳阵后方的长枪兵,也被打倒一些。

    军阵后翼,就有一个千总,正在呼喝指挥,忽然见前方贼军中铳声大作,在那方冒起的白烟中,就感觉自己的头盔忽然摔落了,身旁一个护卫连忙捡起,就见头盔上方,一个明显的弹眼。

    这千总不由一阵后怕,还好自己戴的是铁笠帽,若是凤翅盔,怕自己就当场报销了。

    “表娘养的。”

    这千总越想越出了一身冷汗,他接过护卫递来的头盔,忍不住用自己家的土语骂了一句。

    那护卫笑嘻嘻道:“连金儿,你真够命大的,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

    猛然他载倒在地,却是一颗铳弹,好死不死射中他的咽喉,他双目圆睁,口中大股大股的血块涌出,他挣扎着,最后缓缓吐出一个字:“……福……”

    “三儿……”

    这千总大吼一声,这护卫是他的族亲,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少次死里逃生,没想到这一关却过不去,他狠狠咬着自己下唇,身体颤抖,鲜血淋漓的仍不自知。

    ……

    杨少凡冷着脸,流贼果然有人才,比起攻打正面的革左五营,他们战术运用得当,战斗力也明显高了一层,在他们组织下,第一波冲阵的饥民竟然伤亡六、七百,挨了四层火铳轰击才退。

    他们在饥民后面夹带弓箭手,火器兵的战法,也给自己部下带来不小麻烦。

    就算杀伤力不够,但弓箭射速太快了,自家打一铳,他们可以射好几箭,他们的三眼铳与鸟铳就算射得杂乱,没有准头,火器质量不行,也仍然不时带来伤害,己方不断有人倒下。

    特别残酷的是他们的波次攻击,一波方止,一波又来,给己方造成强大压力,第三波时,他们还放了不知哪来的火箭,对整个军阵进行覆盖射击。

    一般火箭在百步范围威力更为强劲,措手不及下,己方铳兵与枪兵,被他们射翻一片……

    阵前尸体积得更高,战事持续进行。伤者躺满一地,流出的鲜血到处都是,但后翼刚打退流贼第三波攻击,他们第四波又开始了。

    这波的饥民,坚持了两排的射击伤亡,在后督阵闯军正要强迫他们继续时,杨少凡命令枪兵出战。

    “杀贼!”

    “虎!”

    后翼枪兵齐呼一声,鼓点声中,他们排众而出,在一阵紧胜一阵的鼓点中。他们挺枪小跑前进。他们的云翅盔,红色鸳鸯里服,青色的齐腰甲,在有些凉意的阳光下。发着醒目的光芒。

    他们排着密集队形。层层叠叠的冲杀行进。对面流贼见明军主动冲出,显得有些慌乱,一些饥民转身就逃。一些想拼命,还有一些闯营步卒冲出,用弓箭或是火铳向这些枪兵射击。

    曹变蛟财力比不上王斗,每个小兵都可以装备长身罩甲与臂手,他镇内长枪兵防护显得有些不足,一些人手臂中箭受伤,或是中弹倒下,但余下的枪兵们,仍然毫不犹豫上前。

    更多的流贼惊恐逃跑,就算明军火器犀利,但远程的轰击伤害,与近距离肉搏那种压力是完全不同的,很多军队在远程对射中可以打得有声有色,承受很高的伤亡,但近距离搏斗时,往往就望风而逃了。

    因此,枪兵们逼上前去,这波流贼就散了一大半,怎么镇压都镇不住,余下的或是逃跑不及,或是企图负隅顽抗,但层层的枪刺,已经逼近他们眼前。

    “杀!”

    枪兵们群枪刺去,面前一片的惨叫,面前饥民一触便溃,露出后面措手不及的闯营弓箭手及火铳手,随后这些远程兵在被刺死一些后,哇哇而叫,大声奔逃。

    一些闯营刀盾兵企图抵抗,但面对群枪,悍勇军士,又哪是对手?胡乱抵抗一阵,纷纷败逃。

    一个持着皮盾的闯军仗着自己富有勇力,对着前面一排的长枪,还想搏战,他猫着身,手上皮盾挡着自己要害,右手大刀一个横扫,想要劈断面前枪杆。

    这一招是他的宝贵经验,他也曾是明军一员,一向看不起那些长枪兵,在他认为,只需近上前去,对手的长枪就是摆设,就算长兵短用,也没几个人可以用好,以为戚爷爷招数那么好学?

    他还有他的算盘,众军败时,自己奋力搏战,再砍一颗官兵首级回去,不说马兵,便是老营也可以进去了,有了军功,将来闯王打了天下,也好衣锦还乡。

    其实以自己的勇力,若不是不会骑马,早去马营了,还窝在这步营之内?

    他盘算得很好,不料他的大刀刚一挥动,一杆长矛,就重重的刺在他的咽喉上,那种力道,还刺得他踉跄后退几步,似乎没想到这个结果,该刀盾兵圆睁双目,手中大刀下意识想要挥动。

    他不甘心,他的军功,他的衣锦还乡呢?

    噗哧!噗哧!

    又是几声长枪刺入体内的声音,又有两杆长枪刺到,一刺他的胸口,一刺他的右目,曹变蛟新军也是学习靖边军——其实都是学习戚家军,作战时相互配合,然后专刺人的咽喉,心口,双目,下体等要害部位。

    极度的不甘,令这刀盾兵还不死,他血流满面,神色凄厉,摇摇晃晃一阵后,滚在地上,手上的大刀还要舞动。

    再又噗哧几声,多杆长枪上来,对着他的身体乱刺,刺入又拔出,拔出又刺入,每刺一下,都带出一股血雨,终于,这刀盾兵不动了,只偶尔身体抽搐几下。

    他左眼圆睁,却是死不瞑目,右眼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望之形象恐怖。

    然后众枪兵踏着他的尸体,继续前进,这波流贼已经没有人抵抗了,个个狂叫着跑得飞快,反正跑不过敌人不要紧,跑得过自己战友就行了……

    又一波的攻击失败,已经是第四波了,前方血流成河,似乎那股刺人的血腥味,远远在这里都可以闻到,然后方的袁宗第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不说他,身旁各闯将也是神情自若,对他们来说,死些人,早已是家常便饭的事,个个心硬如铁。

    袁宗第轻轻一挥手:“再上。”

    他手势柔和。便若前方死的不是人,自己挥挥手,也只是挥走一片跳蚤。

    他说道:“让第五波上去,然后再从第一波开始,周而复始,进攻不停。”

    ……

    曹变蛟策马军阵中间,四下将兵如潮,硝烟与血腥味道扑鼻,不过不管流贼怎么打,自己军阵。始终都屹立平野。只是将士们不断伤亡,任凭流贼这样消耗下去,情景不妙。

    他看向四周,正面前方。革左的步营好对付。难对付的。是或攻后翼,或攻右翼,或同时攻击两翼的闯贼。而且,响水对岸的贼骑,也需重视,虽有河水相隔,但若放松警惕,他们有可能冲过河来,攻击己方左翼。

    让他心焦的是,这会儿工夫,似乎又有一些流贼步卒与饥民到达了,他们的兵力几乎无穷无尽,就算给他们更多杀伤,他们仍然可以**攻击不止。

    不管怎么说,今日需将周边步贼打得胆寒才能行军,坚持吧,他对自己说。

    ……

    战事从辰时一直打到巳时,临近午时时,袁宗第专门出动长枪方阵。

    他这方的饥民已经消耗得不能再消耗,任何的威胁,都不能让他们动弹一步,他们情愿就在眼前被闯兵杀死,也不愿再去面对那些可怕的官兵。

    他们想不通,大明竟有如此军队,他们更想不通,大明有如此军队,为何还流贼大兴?

    李自成也传下命令,闯营这方的饥民,连同革左那边的饥民,全部退出战场,到响水上游去挖掘壕沟,战场上炮灰的事,让新来的饥民们接手。

    不过他也认为,眼下到战场的饥民还是少,运用饥兵战术,还是待饥民至少到达十万再说。

    先前攻阵困难,有闯将异想天开,建议袁宗第组织专门的火器部队,弓兵部队,在刀盾兵的掩护下与明军铳兵对射,为了提高将士的防护力,再让一些刀盾兵举上门板,树木等扎成的盾牌前行作战。

    这个建议让袁宗第很感兴趣,立时收罗阵中步军的三眼铳手,鸟铳手,弓箭手,火箭手等等,组成约三千人的火器大军,又在一千刀盾兵的掩护下,浩浩荡荡前行,攻打明军的军阵右翼。

    只是众人想得很好,打起来才发觉不是那回事,他们行到明军阵前八十步,还想前行时——依他们火器等威力,理想的作战距离,应该是五十步甚至三十步,一直静默的明军铳兵动作了,他们三次齐射,就将己方打得溃败。

    其实这些人的勇气与狂热程度还不如饥民们,本因在一次齐射后就溃败的,主要是被打蒙了,被打了三次齐射才反应过来,他们有些人曾在后方督阵,见饥民承受明军火铳射击时还不以为然,轮到自己,才知道个中滋味与痛苦。

    前方刀盾兵举的盾牌,门板等等,也没起什么作用,遮挡视线不说,一样承受不了东路火器的轰击,被轰得碎裂同时,飞溅的尖刺,还给后方身边的军士,造成了二次伤害。

    所以他们退了,袁宗第也不愿让他们再上前去。

    这些都是军中精锐,虽然近战不行,但远战还是必须的,而且他们的不行,也是针对新军而言,对上普通明军,就算普通的弓箭手,也一样可以拼杀一二。

    所以袁宗第出动了长枪部队。

    不论明军或是闯军中,长枪兵都是便宜的,成本低廉的消耗部队,在李自成等人心中,步营中的长枪兵,是仅次于饥兵的消耗兵种,随便一训练,就可以造就一大把。

    聚集此处的闯军步卒,他们长枪兵也很多,袁宗第随便一统计,就超过二万,他汇集了一万五千人过来,分为五波,每波三千人,准备专攻明军的右翼,这方更平坦些,有利枪阵行进。

    袁宗第与身旁各人都认为,以一万五千人的枪兵专攻一面,兵力足够,毕竟明军一面新军只有一千多人,还铳兵、枪兵各一半,每波三千人,一**押上,每波相隔不过几十步,没有打不翻他们的道理。

    袁宗第知道曹变蛟还有一个正兵营作为驻队,就算他抽调援兵,因为要防备义军对他们别面进攻,也不可能抽调很多,这些老式军卒袁宗第很了解,他们没有骑上马,并不比闯军战斗力强多少。

    袁宗第排兵布阵,一个又一个的枪阵汇集,这次,袁宗第连遮掩的刀盾兵,也不想给这些枪兵安排了。

    在他心中,刀盾兵,显然比枪兵们重要。

    号角一声后,战鼓响起,一个又一个的闯军枪阵开始前行。

    他们的长矛全部竖起,便若一片又一片的刺猬丛林。(未完待续。。)

第638章 尸堆

    老白牛:杂务繁多,闲时还要写稿,顾不得上网闲逛,不过上作者专栏定时更新的时候,还是抽空看看大家的评论,很感谢诸君的鼎力支持,也感谢狐烁拔刀同学的高质量书评,还有德胜,你又调皮了。

    ……

    一个又一个闯军枪阵向明军右翼逼来,虽然他们开始也称整肃,但走了不久,就慢慢变得散乱,有的人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队列也开始歪歪斜斜,不得不时常停下来整队,浑然没有靖边军或明军新军那样浑然一体,有若山岳的气势。

    但他们毕竟人多,黑压压一层又一层压过来,长矛森林一片又一片,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枪刺,给人的心理压力非常大,随着距离的接近,这种紧张感更为强烈。

    明军这边一片刻意压制的喘息声,此时右翼由杨少凡营内新军甲部与乙部负责,玉田镇新军先效仿当时舜乡军,后来又仿效靖边军编练,编制上也都变得差不多,都是四总一部,四部一营,每部战兵八百人。

    甲部与乙部原有战兵一千六百人,现今只余一千三百人,这些人中,许多人身上还带着伤,主要是南下那段时间逃亡甚多,与流寇交手后伤亡倒不多。

    不过持续的战斗,也让两部不断的减员,一些伤势过重的,只能居于中军位置不能作战。

    二部各自负责一段距离,皆是一总列为一块。然后铳兵在前,枪兵在后,各总一块块拼接一起。

    他们紧紧依靠,虽是二部连接,该面却是浑然一体,这样列阵,也便于各自军官指挥负责,毕竟各人更熟悉自己总内部内之事,整体作战时,同样无妨。靖边军也同样如此。

    全部六百余铳兵。已经分为了三排,因为枪兵后有不少的正兵营弓手,他们已经不设铳兵预备队。

    这些火铳兵们,静静等待上官的命令。个个紧咬着牙不语。或是看着手中火绳。防止火绳烧完或是熄灭,战场上仍然杀声震天,前方不时有铳声传来。这边却相对安静。

    阳光似乎温暖了些,看流贼枪阵离得越近,已经逼近两百步,居在右方甲部丙总一处铳兵队列内,一个略带破锣的声音低低传出:“流贼难道要以枪阵硬挨我们的铳弹?他们的人命,也太不值钱了……”

    身旁一火铳兵喉结不断滚动,忍不住同样低声说道:“是啊,也太……”

    “不要说话,小心镇抚。”

    站在第一排的,一个约二十三、四岁的壮实铳兵低喝一声,一边斜眼向旁后的位置扫了一眼,偷偷观察巡逻镇抚兵的踪影。

    与靖边军一样,玉田新军同样军纪森严,行军打仗,都有一系列严格的规定,如遇作战,有回头者捆打!擅行动者捆打!见贼大声喧哗者,被伤高叫惊走者,都遵照临阵退缩,军法示众!

    此时营中镇抚正领部下不断巡视,一个不好,便有可能被他们依照临战军律,当场砍杀了。

    身后那破锣嗓子一惊,也连忙斜眼向旁边瞟了几眼,他头不动,只有眼球咕噜噜转动,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他们很多人,都练就了不需转头,就能窥到身旁军官动静能力,有些人甚至还能扫到身后。

    见镇抚还离得远,军官们也没注意自己,只有一些战友微微侧头,斜眼相睨,他松了口气,又继续兴致勃勃道:“看那些流贼,就是吃铳子的命,养汉老婆的,这么蠢,还出来做贼……”

    “还说话!”

    第一排那壮实铳兵又喝一声,这人连忙闭嘴,窥他样子,身旁几个人,都轻笑了一声。

    他们这一片人,大多来自玉田镇唐头乡的同乡,第一排那铳兵名为唐廷萼,却是一个甲长,还有唐廷机、唐延福几个年轻人,都是本里一同长大的伙伴。

    后方那破锣嗓子叫唐正经,却是煤黑子出身,人长得黑壮不说,还极为能吃,因为曹变蛟当时招募军士时,承诺每个人都可以吃饱饭,他义无反顾就参军了,也因吃得太多,常常被甲长,队官们责骂。

    这些人算起来也都是良家子,大明军队中本多人渣恶棍,兵痞青皮什么,但因为松山大战胜利,又有靖边军榜样在前,世人对军人形象有所改变。

    加上参加玉田新军就有安家银,有军饷拿,更有田地可分,待遇良好,吸引了不少良家子从军,唐廷萼等人也在那一次,一同加入了玉田新军,更在松山之战与奴在五道岭血战,唐廷萼也因功从小兵升为甲长。

    曹变蛟苦心经营,虽军队做不到象靖边军那样,留有一些弊端,比如军饷发下去,军官们会克扣一些,但因为管得严,大部分还是可以到达士兵手中,比起别的明军,士兵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也因为加入新军,拿回军饷,几个弟妹多年来第一次吃饱饭,有时还可为她们扯几尺花布,疲累的娘亲脸上也露出笑容,又有田地可以耕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所以唐廷萼越发死心塌地。

    他曾听里中的先生说过:“职无大小,皆可效忠,人亦图所以报国家利生民耳。”

    又说:“人生当为忠臣义士,形躯有尽,性灵不朽。”

    他认为说得很对,自己虽只是一个普通小兵,但也懂得忠义为先,当日听到曹帅喊出大明万岁的声音时,就感到激动无比。

    曹大帅也说得好,只需荡平东虏,扫灭流贼,大伙就可过安心日子了。

    他的背囊中,还藏有一颗万人敌。却是在松山之战时,英雄惜英雄,与一些靖边军结下友情,他们送了自己一颗,他曾听说,往日舜乡军中有一好汉叫李有德,身陷重围后用万人敌与敌同归于尽。

    玉田军中也有好汉,果真如此,又岂能让友军专美与前?

    只是想想家中已有身孕的妻子,一股柔情诞生同时。让他更紧的握住自己手中火铳。

    流贼枪阵越近。可以看到前方贼兵不安的神情,还有他们颇为僵硬的举止,看他们的长矛从前方望不到后边,一层层的寒光闪动。火铳兵们缓解紧张的呼气声不时传来。

    唐廷萼也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身旁长了一颗大头的唐廷福呼气声更重。似要将胸中那种紧张与恐惧感尽数呼出,他比唐廷萼短了两岁,而样貌清秀。作为枪兵,居于后方的唐延机,则还未满二十岁。

    终于,贼阵进入百步,部中千总的喝令声传来:“火铳兵准备。”

    “准备开铳。”

    各军官此起彼伏的喝令声响起。

    唐廷萼大吼一声:“威武!”

    一片哗哗的声响,与他一样,右翼第一层的铳兵战士,皆一手托住火铳中腰,用一只眼看后照星对前照星,前照星对所打之人,瞄准自己的目标。

    他们专心致志的瞄准着,等待命令。

    一声尖利的天鹅声。

    “放!”

    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叫声。

    战斗猛然打响。

    一连串轰鸣伴随黑火药燃烧的火光喷射而出,随后化为浓密的白色硝烟,第一个闯军枪兵方阵的前端,活生生被打薄一层,一股股血箭从中弹枪兵们身上喷射而出,然后他们的**沉重扑倒在地,还有长矛落到地面哗哗声响。

    一片惊叫,被打中的贼兵十分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们大多没穿什么盔甲,最多身上穿一件裲裆,还有裹了头巾,或有人戴了毡帽罢了,哪防得住火铳?其实就算穿了盔甲,比如清兵的双层重甲,也防不住精良的火器。

    就算没有打穿他们的双层重甲,但弹丸的强大冲击力,只要打在身上,中弹的骨头与内脏部位,还是会被震伤震碎,穿了盔甲,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

    “放!”

    又是猛烈的齐射,大片硝烟喷射而出,惨叫声不绝,前方流贼,再次滚倒一片,凄厉的哭叫声密集入耳。

    这些流贼,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识东路火器的威力,中弹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

    唐廷萼就看到前方一个流贼口吐血块,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用长矛柱着身体,单膝跪倒,仰着头用力嚎叫,似乎痛苦难言的样子,他的身旁,还有许多人在地上乱滚。

    唐廷萼不能确定那贼是不是自己打中的,眼前散着白雾,视线越发不清,如先前一样,他顾不上多看,开完铳后,就将空铳后递,然后右手上,后方唐正经用力塞来了一杆火铳,动作快速灵活。

    煤黑子虽然能吃,但作战能力还是不错的,也因为这一片都是同乡同族的,大家相互间配合默契,火器传递也有条不紊,空铳传到最后,最后一排战士,则快速装填起来。

    神机营的火器传递战术优点很多,当然也有弊端,前后配合不好,或是前层的火铳兵伤亡,都会出现混乱,而且,对铳与药的要求都颇高,若铳药不合式,各配各的,怎么装?

    唐廷萼听说神机营的火器传递战术已经失传好久了,还是统一标准的东路火器出现后,此等战法才又重现,还听说靖边军那边也颇流行这种战法,但他们的兵招募后却是打散的。

    唐廷萼不明白,同乡同族的聚在一起,不是更好吗?不说别的,光言语这方就是便利。

    北方的方言虽不如南方繁杂难懂,曾有民国时浙江商人与福建商人交谈商事,最后不得不用英语交流的事,真要听,也听得懂,但匆忙之间听错是难免的,他们那样打散,士卒训练都不方便吧?

    又或许内有什么奥秘,不是自己所能了解的?

    实铳一到手上。唐廷萼立时又瞄准前方,继续等待命令。

    前方流贼已经极为混乱,一些人大叫,一些人不知所措,一些人想要逃跑的样子,他们军官则拼命弹压,还有他们脚下的伤者,个个在拼命的喊叫。

    叭!

    又一声尖利的天鹅声。

    “放!”

    唐廷萼不假思索,再次扣动板机,发动第三次齐射。烟雾笼罩。似乎要将唐廷萼等人吞没下去。

    ……

    在不停响着的砰砰铳声中,闯军枪阵在阵前被一层层打翻,一个个枪阵被一片片削平,打扁。然后又上来。组织兵力的袁宗第毫不怜悯。或许,眼前的人命,只是他实验的对象。

    如此惨重的屠杀。看得一向沉静的杨少凡都是动容,抚慰官萧鸣凤也喃喃道:“他们真拿人命来填?在贼将心中,他们一条人命,难道只值一颗铳弹?”

    他自言自语说着,却不知什么时候,主帅曹变蛟已是上来,望着流贼那边出神。

    当然,闯军士卒不是不知恐惧的机械人,在第三个方阵挨了明军四次齐射崩溃后,后两个方阵的长枪兵,已经惧怕非常,死活不愿意再上来。

    饶是如此,三个枪阵被打翻,这方的阵前,已留下近二千的贼兵伤员或尸体,鲜血满地,哀嚎震天,望之渗人。

    或许,对这些伤员来说,当场死去更好,这样活着更痛苦,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铳弹伤害过的伤口也难以洗净,稍稍一点残留都足以致命,就算暂时不死,日后也将死得更为痛苦。

    更别说,闯军中的刀疮药什么都很少,就算有,普通小兵也不用想。

    听着那些伤者撕心裂肺的大喊,很少有人不害怕的,抛去手中长矛,撒腿就跑才是必然。

    袁宗第等人总结经验,发现为了保持军阵严整性,那样慢腾腾走上去挨铳是罪魁祸首!

    明军每次二百杆火铳齐射,一个枪阵至少短时间内被轰个三、四次,一阵只有三千人,转眼间死伤四、五百,甚至五、六百的,怎么可能不崩溃?

    那样一阵一阵慢吞吞走上去,又怎么能挨到短兵相接的时候?于是他决定,还是发动潮水般进攻,如饥民一样,让枪兵们一窝蜂冲上去比较好。

    众将商定,威逼利诱下,组织了一些较为悍勇的枪兵还有刀盾兵在前,让那两个没挨过铳的方阵紧跟后面,然后那三个挨过铳的方阵枪兵们再跟在后面,袁宗第不相信,一万五千人的冲锋,会连明军一面都冲不开。

    鲜血与疯狂再次上演,一声大鼓后,无数的闯军枪兵向右翼疯狂冲来,看他们黑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的长矛丛林,饶是唐廷萼已成为坚强的战士,也有手足冰凉之感,心中浮起一句话:“杀不尽的流贼。”

    这些潮水般的闯军步卒恶狠狠扑来,他们都疯了,冲入百步之内后,就算一排排被打死在阵地之前,也仍然满眼血红,毫不退缩,层层叠叠的枪刺,只往铳兵们而来。

    唐廷萼与身旁战友们,只来得及射了二轮,六次齐射,就不得不后退,他们的疯狂,连有些二愣子的唐正经都哆嗦,后退的时候,他惊叫说道:“养汉老婆的,这些做贼的,疯了……”

    唐廷萼一样心有余悸,第一次铳弹挡不住流贼,就象一句话,当人头密度盖过机枪子弹时,人海战术就成功了。

    “杀贼!”

    右翼枪兵也疯狂大叫着,越过铳兵们,向前直冲而去,唐廷萼只来得及看到唐延机的身影一闪,他就上去了,同乡同族之中,已经陆续有人伤亡,他不希望年轻的唐延机有事。

    唐廷福也叫道:“阿机,小心……”

    右翼流贼的疯狂,连指挥全局的曹变蛟都惊动了,虽然贼兵余面齐攻,用来策应右翼,连响水对岸的贼骑也发动佯攻,不过他还是组织了一些正兵营战士,准备支援。

    “杀!”

    双方瞬间冲击在一起,无数的惨嚎声响起,这种密集的人潮与枪丛中。几乎没什么身法施展空间,除了向前刺还是刺,比的就是彼此的意志力与坚韧程度。

    长枪入肉的声音不绝,双方前排的枪兵们,转眼间就各自倒下一大片,虽然新军注意配合,但闯军枪兵太多了,而且还处于疯狂状态,好汉难敌四手,双方互刺来去。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冷兵器的作战非常残酷。被刺入体内的痛苦难以想象,当场死去还算幸运,若被刺破内脏什么,那苦楚实不是常人可以忍受。若被刺中肺部。别算没有别的伤害。因无法令肺部扩张而纳入新鲜空气,也会活生生窒息而死。

    唐廷机冲在第一排,他们六百枪兵分为六排。转眼间,身旁就空疏一大片,他当面遇到的几个流贼看来是新手,刺死一贼时,一矛尖从他肋间划擦而过,直接刺空,一矛从他的脸颊边划过,也不知是一块皮或是一块肉不见了,唐廷机都顾不上注意。

    他抓住机会,长兵短用,用力刺在一贼心口上,因为此法只能握住枪杆中间,力道不强,长枪差点卡在对方体内无法抽出,再注意另一贼,都不知去哪了。

    如他这样侥幸的机会就不多了,双方密密枪丛过来,密密枪刺过去,身旁战友只能以**硬扛,脚下就有一唐姓同乡被剌中腹部,他一边用手紧握刺入体内的枪杆,一边从口中咳出带血的泡沫,虽然还在勉力呼吸,显然没救了。

    还有队内一个战友,他被刺中胸腹间的内脏,滚在地上,整个人弓成一只虾米,他抽搐着,脸上五官扭曲,在队内以硬汉著称的他,显然都忍受不了这种痛到极点的痛苦。

    第一排空位很快被填补,新军战士们,拼命往前刺去,再死伤,再填上,流贼那边也是一样,双方不断有人倒下,哀嚎声一片,很多未死之人在地上挣扎,鲜血踩在脚下滑腻无比,不时还会碰到伤者与尸体。

    不过毕竟作战空位就是就么多,疯狂的对刺中,流贼人再多,也只能焦急的等在后面,而这个时间内,他们疯狂的情绪也慢慢冷却,一些人开始出现犹豫与惧怕。

    就算长枪兵杀死的人没有火铳兵那么多,但惨烈震慑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太惨了,太残酷了,每当看到有人被刺中,就哆嗦跪倒在地的神情,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而且,因为新军不断填补空位,闯军这边则相对混乱,很多人训练归训练,但临阵配合,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经常前排死了,后面还在犹豫,新军开始以枪林对付匹夫之勇,双方的伤亡比,更是急速扩大。

    如此此消彼长,从疯狂状态中回醒过来的闯军枪兵们,越来越多的人面现惊恐,意图将伙伴推上前去,如此他们战线更为混乱,越来越没有战斗的能力。

    这也是一窝蜂的弊端,若一阵阵上,至少可以前阵退下,后阵再战,眼前情形,显然难以办到这点,闯军枪兵人再多,也一样发挥不出人力优势。

    终于,有闯军受不了,惊叫着回逃,便若瘟疫感染,带动了更多的人,然后再引发更多的人溃退,新军们开始追杀驱赶,阵内的正兵营战士,也趁机追杀出来,更引得那些闯兵的大溃逃。

    唐廷机身上鲜血淋漓,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感觉身上许多地方火辣辣的,都顾不上理会,他咬牙切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更多流贼,为同乡及战友报仇。

    此时,他才有机会悲伤,种种难以形容的悲痛涌上心头,自己许多兄弟,许多同袍都死了,回去后,他们家人会如何悲伤?他们许多人,都待自己象亲人一样。

    “阿机……阿机……”

    想起一同乡临死前向他伸出手,而自己只能注意不要踩到他身上。

    他双目通红,猛地冲出。

    “杀!”

    他一枪刺入一贼的咽喉。

    “杀!”

    他从后心将一贼钉死在地。

    “杀……”

    唐廷机举着长枪的手略一犹豫,眼前连滚带爬一个贼兵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惊恐的脸,他很稚气,唇边也只有浅浅绒毛,大约只有十六、七吧,比自己还年轻。

    他哀求道:“不要杀我,我也是被逼的,我家里还有娘亲……”

    “娘亲。”

    唐廷机更是一顿,也想起家中娘亲,随后死去同乡的脸涌上心头,他们也年轻,也有娘亲。

    他恶狠狠吼道:“死吧流贼!”

    手中长枪,猛地刺入这贼兵腹中,这年轻贼兵大声哭叫,大叫着:“娘,娘……”

    唐廷机抽出长枪,他的鲜血瞬间喷了出来,然后从口中咳出带血的沫块。

    看着他在挣扎,唐廷机忽然没了追击的**,看向眼前的血肉战场,他感觉到茫然,又低头看这年轻贼兵,他还在抽搐,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唐廷机听了一会,却是:“娘亲……小妹……”几个字。

    最后这贼兵死去,他双目圆睁的尸体混在尸堆中毫不起眼,因为这类尸体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还向远方蔓延过去。(未完待续。。)

第639章 泪水

    李自成一直密切观察战场形式,开始他还抱着从容的神情,慢慢脸sè变了。

    连较为沉稳的田见秀与高一功一样面sè发白,已方伤亡太大了,新军战力太强了,特别袁宗第组织一万五千人的枪兵cháo水般进攻,结果反被新军枪兵几百人杀得溃败的事实,让他们原本必胜的信念受到不小的打击。

    只有刘宗敏左顾右盼,一副“知道我们早先为什么打成那样了”的事后诸葛亮模样,作为总哨,先前带兵打成那样,他也脸上无光,眼下内心会平衡些。

    李自成心中一阵阵发寒,一个上午的时间,己方与革左那边共五万步卒,尽被曹变蛟杀得胆寒,还不含那几万的饥民,他认为袁宗第等人布置并没有问题,那有问题,唯有在官兵那边了。

    看着那方,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转动,自己也曾与小曹交过手,当时他的战力,也没有这么强?

    而这时,革里眼贺一龙也急吼急吼赶来,叫道:“闯王,不能再打下去了,儿郎们伤亡太大了。”

    他在革左中素称敢战,此时都这样说,显见眼前损失,已让革左五营各当家的极为不满,怂恿他这个带头的前来劝说。

    李自成耐心说道:“贺老掌家,打到这个份上,怎能不继续打下去?义军伤亡是大了些,但幸好骨干不失,但小曹那边,死伤的可都是jīng锐,再加把劲,他们总有受不了的时候。”

    他言下之意,便是骑虎难下,已经不能停,不然死的人就白费了,特别早前所有的布局都付之东流。

    而且,他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流营中虽然死的人多,但大部分是不值钱的饥民,还有作为消耗品的步卒,只要有马军在,失去的一切,仍然会回来。

    牛金星也劝道:“贺将军,不可前功尽弃。我师虽有小挫,然援兵不断,这不,至少又有数万大军已然到达,可让他们上前搏战,官兵只是困兽之斗罢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贺一龙对李自成需要保持礼貌,牛金星只是他麾下一个幕僚,哪会客气,他牛眼一瞪,喝道:“僵你妈个头啊,驴球子。纸上谈兵之辈,小曹那生龙活虎的样子,是死而不僵吗?”

    牛金星脸sè一下变得铁青,如此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闯营中,连老将刘宗敏都对自己客客气气,贺一龙这匹夫,安敢如此?

    他勉强一笑。还要保持文人的风度,只摆出一副不与计较的神情。

    李自成眼中冷厉之sè一闪而过,打狗还要看主人面,牛金星是闯营军师,贺一龙如此对他大呼小叫,可有将自己放在眼里?闯营各将也一下脸sè变得难看,暴燥的刘宗敏差点跳将起来。

    不过考虑到战事大局。李自成还是忍住气,制住麾下动作。

    他看着贺一龙,微笑道:“贺老掌家,还要你劝说下各大掌家。我们不能停,如果让曹变蛟跑了,我们从开封过来的心机都白费了。不过只要打败曹变蛟,灭了他们新军,开封城的官兵定然胆寒,义军汇集,便可一鼓而灭之,朝廷再没有能力对付我们。大明天下,就任由我们驰骋,想想那rì,再想想往rì我们东躲xī zàng的rì子,这仗,必须得打下去!”

    贺一龙看着李自成,总觉得他眼中有一些幽深的东西,他不自然的移开双目,想想打到这个份上了,若不事后捞回点东西,各方都交待不过去,心中只在想:“他娘的,上了贼船了,早知道就在南直隶逍遥,不来与李闯汇合。”

    又想李自成有一点说得有道理,眼下部下虽然伤亡大,但主力马兵不失,后续士卒也源源不断到来,咬咬牙,还是可以坚持。

    最终他嘀咕了一声:“就依闯王。”

    李自成看着他,笑道:“好,贺兄弟果然是深明大义。”

    ……

    下午的时候,流营又组织了几次进攻,但均被曹变蛟一一打退,众贼包围中,军阵坚定的向前推行。

    那五万闯营与革左步卒已不愿再战,下午的战事,皆是各家新到达的步卒与饥民们参与,但因为上午的惨烈战事传出,惹得这些人一阵阵心思不稳。

    李自成等杀了不少人稳定军心,牛金星又想出一个办法,将后来到达的步卒饥民与先前的隔开,如此,后来到达的不明真相的炮灰们,才在马兵的监督下,义无反顾的朝明军军阵扑去。

    沿途尸体积得更高,鲜血源源不断流入响水之内,似乎要将整条河流染红。

    面对拦截的流营步兵与饥民,曹变蛟杀散了他们一次次围堵,趁他们四散而逃,军阵快速前行。

    不过李自成集中马兵拖缠的战术颇为成功,每当前方步卒饥民溃散,余处来不及救援时,由高一功统率这近四万骑,便cháo水般过来,逼得曹变蛟结阵自保,为他们步卒汇集,再次赢得时间。

    只有几次,正兵营骑兵出击时,步阵快速跟上,击杀了他们马兵共超过千骑,但事后李自成注意到这点,布置了更多人马,拖缠他们的新军步阵。

    当rì下午,流营的步卒与饥民到达更多,周边平坦的大地,都被他们人cháo铺满了。

    宋献策也到了,他提议打制改造更多器械,比如用饥民携带的板车,独轮车制成简易盾车,上竖硬厚木板,防护铳弹,甚至一些遮板上,还铺上棉被等物,如此持续给明军造成伤亡,让曹变蛟心情焦灼。

    不过也有好消息,早前突围的王廷臣,领他二千六百余骑兵,突然袭击了李自成专门布置的,用来防备王部与别部明军的二万马兵,差点将这些人杀得溃败,李自成让李过亲领二千老营赶去,才堪堪稳住局面。

    此后王廷臣在外游荡,疯狂的攻击各处。申时中,他袭击了一片饥民营地,使得这些人四散奔逃,总共也不知逃了多少万。

    李自成惊魂未定,下令李过更加防备,然后让饥民在曹变蛟前行道路上挖掘壕沟,到处挖得坑坑洼洼的。使得明军行军困难。

    八月十九rì,流贼越多,而在这一天,李自成组织了数十次进攻,双方杀得难分难解,伤亡越发扩大。响水岸边的土地,几乎被鲜血浸得发黑发紫。

    八月二十rì近午,罗汝才、孙可望、李定国三人赶到,眼前惨烈的情景吓了罗汝才一大跳,李定国眼中有些不忍,孙可望脸上倒是现出兴奋的神情。

    三家终于汇合,而此时。各人麾下步卒,还有裹胁的饥民基本到达,只有火炮未到。

    罗汝才建议仿照攻城战,打造盾车、轒轀车等坚固器械,应对明军犀利的火器,得到李自成的极力赞许……

    二十rì,下午,未时。

    当地一个叫胡桥的地方。离夏邑只有三十里。

    火铳的shè击声响彻云霄,一排排火光喷吐中,前方的流贼盾车,遮板上被打得啪啪作响,棉被上的棉絮飞扬,推车的贼兵叫嚷着,乱哄哄的到处乱窜。意图躲避那在他们看来可怕之极的铳弹。

    “杀贼!”

    又一波的长枪兵出动,这些勇敢的战士吼叫着,冒着前方shè来的箭矢,还有一些三眼铳弹。奋勇的朝盾车后冲去,地面有些坑洼,甚至什么时候还会出现一道壕沟。

    不过他们就算摔掉,也立时爬将起来,挺枪继续冲击。

    盾车后的流贼一轰而散,个个抛弃兵器,嚎叫奔逃,长枪的洪流转眼席卷而到,唐廷机手中长枪猛地刺出,一个见逃跑不了,困兽犹斗的流贼刀盾兵猛地用盾牌一挡,堪堪用圆盾抵住长枪。

    不过强猛的力道,还是带了他跌倒出去,这流贼也是老手,连忙在地上打滚,慌忙不迭的想要爬将起来。

    还没直起身子,唐廷机的长枪,带着重重的风声,狠狠刺在他的右眼上,血液连着白sè的脑汁,一下子激shè出来,这流贼一声不响的倒在地上。

    敢抵抗的流贼短时间内死伤殆尽,余者更是恐慌的转身而逃,然后被唐廷机等人从背后一一杀死。

    惨叫声,哀求声,似乎历史重演,又一个流贼回过头来,又是一张年轻而惊恐的脸,还是那样的稚气。

    但唐廷机的心早已硬如钢铁,他握着长枪的手毫不犹豫,狠狠刺在这年轻贼兵的咽喉上,长枪再抽出,然后不停留向前,留下这贼兵捂着伤口在地上拼命抽搐。

    杀人、杀人、不断杀人,唐廷机jīng神早已麻木,很多时候战斗只凭本能,只凭习惯。

    他一次次挥手,一次次刺杀,连自己杀了多少人,他都记不清楚了,似乎年轻的,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有,很多伙伴也因为过度杀戮,情绪崩溃的不在少数。

    如果眼前有镜子,唐廷机就会发现,他的眼睛早已变得血红,似乎成了杀戮机器,脑中没了死亡与恐惧的念头。

    甚至他与很多长枪兵,在杀散那些步卒阵形后,对着前来拦截的流贼马兵,仍然疯狂的冲上去,让他们恐惧奔逃,一边口中大叫:“疯子,疯子,一帮疯子……”

    鸣金的声音响起,唐廷机突觉全身力气似乎失去,只觉全身上下无处不疼,与一样疲惫的枪兵回到阵地,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很多人甚至就那样躺着,浑然不顾地上的鲜血与尸体,甚至有人枕着死人的大腿当枕头的。

    军阵一路前行,倒下的尸体太多了,多到收拾不过来的地步,很多时候,就那样活人与死人混在一起。

    “回来了?来,喝口水。”

    疲惫坐下来的时候,一个椰瓢递来,却是自己当大哥看待的铳兵甲长唐廷萼,将他的水壶递了过来。

    唐廷机默默接过,往rì觉得轻飘飘的椰瓢,此时却似乎重若千钧,双臂上的肌肉,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酸痛,还有各处的伤口。似乎疼得麻木了。

    唐廷机也不说话,咕隆咕隆几口,壶水似乎有一股怪味,这是因为响水流入太多鲜血,混入太多尸体的缘故。

    上官命令下来,不得喝生水,必须要煮熟烧开。但因为群敌环视,柴木难取,一壶水,也变得越来越珍贵。

    喝了几口后,手上的椰瓢被唐正经抢去了,煤黑子同样咕隆咕隆几口。然后珍而又珍的塞上壶塞,递回给唐廷萼。

    他亲热的搂住唐廷机的肩膀:“阿机,老子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幸好你小子命大,一次一次都没事……”

    他端详着唐廷机的脸:“就是破相了,rì后怕不好找媳妇,听说靖边军那有专门的军媒。一参军包管媳妇,真让人羡慕啊。”

    他没心没肺的笑了几声,不小心牵动伤口,随后用力咳嗽起来。

    他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随着战事越发激烈,一天搏杀无数次,他们火铳兵,也经常化为了刀盾兵。近距离与贼短兵相接。

    “天赋死了。”

    沉默看着手中水壶的唐廷萼忽然说道,立时众人哑口,唐廷机jīng神再麻木,也仍然觉得胸口堵得难受,眼中泪水差点下来,同乡唐天赋又去了,当年一同参军的十几个同乡。已经死伤一半,余下的人,能活下去吗?

    他疲惫的靠着战友的背看去,身旁所有人。都是疲倦到极点的样子,许多人面sè发灰发青,军阵也人更少了,所有人,包括正兵营战士,都是伤痕屡屡,神情萎顿。

    各种血腥、还有硝烟的辛辣气味不时冲刺鼻腔,阵中横七竖八的各类尸体,唐廷机看到阵中间的军官们,一样毫无形象的或坐或站,很多人沉默的抽着烟斗,只是不说话。

    一杆曹字大旗还在飘扬,只是旗的旁边有好几十具的流贼尸体,唐廷机看到曹大帅,还有杨副将、遵化镇的孙副将,三人聚在一起,就坐在尸堆上,各人双脚踩着血泊,不知在交谈什么。

    大军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摇摇yù坠,不过别看休整的时候如此,只需一声号令,众军仍是带着伤痕与痛苦,迈着蹒跚的脚步,以流贼难以想象的顽强毅力,继续往前行去。

    只是,举目看去,四周仍是流贼铺满,大军真能脱险吗?

    一片沉默中,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说,真打不下去,曹帅他们,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众人看去,却是唐延福说话,这个憨厚的小伙子吞吞吐吐道:“不是说要怪曹帅他们……都打到这个份上,就算他们走了,俺也不会说什么不是,但俺……就是想着俺娘……”

    唐廷机内心更抽一下,自己挂念的,何尝不是家中娘亲?

    爹爹死得早,就娘亲一手将自己拉扯大,如果自己不在了,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眼下步军中不是没有传言,担忧骑兵会扔下步兵跑了,但因为曹变蛟等以实际行动证明,打消了众人这个疑虑,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担忧总是存在。

    唐延福还要说话,却接触到唐廷萼那似yù喷火的双目,吓得不敢再说,只听唐廷萼低喝道:“你这是动摇军心!”

    “啪!”

    他抽了唐延福一记重重的耳光。

    见平rì非常照顾自己,比亲大哥还亲的廷萼哥就这样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唐延福捂着脸委曲非常,旁边各人也是紧闭嘴不说话。

    唐廷萼盯着他,神情略略缓和,道:“你说的什么浑话?曹帅真要走,早在流贼合围之前就走了,还等到现在?想想在玉田,曹帅怎么待我们的,为人当知忠义良心。”

    唐延福低头喃喃道:“俺知道说错话,俺只是担心……”

    唐廷萼喝道:“还说?”

    煤黑子在旁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啊哟,千总看过来了。”

    众人一惊,就在这时,军阵似乎一阵sāo动,然后欢呼声响起,最后越来越响,一片片的士兵站起,向一面丈八大旗下的将军欢呼,那将军策马在军阵四面行走,他神情疲惫而坚毅,他道:“我们继续前行,我曹变蛟,决不放弃一个兄弟!”

    “曹帅、曹帅、曹帅……”

    欢呼声更响,军阵中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呼声,与士兵们一样,唐廷萼奋力挥舞自己的拳头,涨红了脸,唐延福手中火铳,也是用力举起又放下,再用力举起,他的内心,再无疑虑。

    唐廷机手中长枪,奋力刺向天空,看着大旗下那个人,那火红的披风在寒风中飞扬,他眼中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

    八月二十一rì。

    巳时,密密匝匝的人cháo,再次向明军军阵前行,一波又一波的饥民持着长矛,持着棍棒,带着麻木或狂热的情绪,只向目标行进,人海中,尽多轒轀车与尖头轳等原本攻城器械,甚至还有一些投石机,被饥民们吃力的推行。

    而一**饥民前方,也尽多简陋或是jīng良的盾车,蚁虫般密集的饥民后,同样是层层叠叠的步卒,持着刀盾,持着长矛,持着火器,大喝向前,一个个步阵后方,又是奔腾咆哮的数万马兵。

    李自成等已经豁出去了,数rì残酷的战事,各营一样损伤极为严重,三家联军二十万步卒,皆尽被曹变蛟的数千新军打得胆寒,罗汝才亲将杨绳祖,亲领步军攻击回来后,罗汝才还以为死伤人数多算了一个零。

    不可避免的,三家将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革、左五营越来越没有耐心打下去,还是李自成力排众议,罗汝才等这点上也支持,所以昨晚他们也商定了,今rì是最后一战,集中所有兵力,真打不下,只好撤了。

    作为各家头领,李自成等居于后方,一个临时大大搭起的高台上,看着四方人cháo中仍然巍峨屹立的明军军阵,李定国不由叹息一声。

    孙可望微笑道:“二弟在想什么?”

    李定国道:“我在想,曹变蛟之勇,新军之悍,我义军不如也。”

    孙可望道:“曹变蛟虽勇,新军虽悍,然有一个弊端,这弊端,我义军没有,王斗也没有。”

    李定国沉吟道:“大哥说的是?”

    孙可望点头:“四个字,源源不断。”

    此时李自成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几十万人呐喊着,cháo水般涌向前方,大地为之颤抖。

    孙可望深深地吐了口气:“这才是我想要的,大丈夫,当如是。”(未完待续。m.阅读。)

第640章 炮轰

    惨烈的搏战猛然爆发,从巳时到午时,上午九点到中午一点,流贼对明军军阵发动了无数次进退,每次似乎都可以破阵,但最后却被击退下来,然后又发动进攻,又被击退。

    前,右、后三翼是流贼主要进攻之处,在这三个方向,流贼密密麻麻集中了盾车、轒轀车、木幔车、尖头轳等大型器械,一架一架的投石机,也移动上来,曹变蛟集中所有的骑兵,先抓住流贼步卒聚于饥兵后方的机会,主动出击,在他们措手不及下,就事先击溃多股饥民,毁坏器械不计其数。

    流贼再以步卒蚁附,每波饥民后跟随大众盾兵、弓兵与枪兵,明骑攻击饥民,他们以密密箭矢攒射,不分敌我射翻一大片,然后枪阵列战,刀盾混战,曹变蛟损失颇大,骑兵后退。

    此后三翼战事陷入绞着,在盾车等掩护下,他们饥民步卒,层层叠叠围上,铳兵对他们虽有杀伤,但越发的少,他们的弓箭与火器,给铳兵带来更多伤亡。

    三翼肉搏战越多,枪兵与骑兵越发频繁出战,曹变蛟也采用了铳兵紧随枪兵出战的战术,虽扩大战果,但铳兵也往往陷入混战,有违铳兵条例的不必要伤亡越多,他们毕竟是远战兵种。

    曹变蛟军阵陷入持续减员之中,他从永城回兵后,约有七千人队伍,到此时伤亡已高达三成,余下的人,一样身上大小伤势无数。

    曹变蛟亲领骑兵出战时。左臂上,也不知被哪个流贼劈了一刀,虽有盔甲防身,事后仍感觉一阵阵疼痛,可能骨头裂了,他的身上,还有众多草丛似的密密箭矢。

    新军中,枪兵损失尤其大,伤亡已高达四成多,唯一让人安慰的。便是铳药还多。

    曹变蛟、王廷臣南下时。收了王斗赠送的东路鸟铳五千杆,威劲子药三十万发,虽持续使用,所余仍众。但若冷兵器手伤亡殆尽。余下火铳兵。一样独木难支。

    近午时时,流贼在后翼推来一排投石机,不由分说。对着前方混战的人群就是一阵石雨,新军铳兵枪兵当场被砸死砸伤数十人,还有一大波流贼枪兵,刀盾兵,饥兵等,同样被砸成血肉模糊的肉堆。

    最后,这些投石的流贼,被敌我双方同心协力消灭,惹了众怒的他们,先被前方回头的贼兵砍翻在地,随后被溃退的人群踩成高高低低的一片肉泥。

    而在左翼,此处紧邻河水,这段河岸还有些高低不平,跋涉不易,但密集的,疯狂的饥民们,仍然争先恐后从河水对岸直扑过来,他们被承诺了,此战过去,鸣金前不退者,尽数抬为步卒,他们被排枪一片一片打死在河水之中,河流中尸体层层叠叠,一个个血泡,从原本就鲜红的河水中冒出。

    最后这翼出动大股马兵,还由闯营、革左、曹营几家挑选颇多精骑,连罗汝才的外甥王龙,一样亲率精骑三千出战,他们渡河袭击,不过一样被排铳一**打死在河水之中,死马伤马倒了无数,浑身浴血的马匹,在硝烟与巨响的刺激下,满河的乱跳乱窜……

    “难道这都打不下吗?”

    看着前方的战事,后方高台上的李自成等人个个面色有若死人,明军的坚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看着陷入人潮中的军阵,每次他们似乎一阵风就要被吹倒,但举目看去,曹字大旗,仍然在寒风中高高飘扬。

    已经打得太久,己方伤亡太多,就算死的大部分,都是不值钱的饥民,但他们一样是人,是人就有恐惧,狂热过后,他们会害怕,会泄气,到时畏惧明军甚于畏惧己方刀枪时,就会弹压不住,四散而逃。

    他口中喃喃道:“朝廷的新军,朝廷的新军……七十万人马,连他们区区五千人都对付不了?”

    他喃喃说话时,老回回马守应也忍不住走上来,作为流贼眼中“多权谲”,官府眼中“反复狙诈,怙恶不悛”的人物,马守应也未见过眼前的这种血肉战场。

    流贼中,他也算个角色,高迎祥在时,他被奉为“谋主”, 高迎祥死后,流营陷入低潮,他联合罗汝才、张献忠等人二十万人马,痛击左良玉,耀威开封府,还被推举为盟主、总掌盘子。

    在农民军中,他的地位很高,更足智多谋,能征惯战,不过眼前的局势,让他迷惘了。

    这种仗,他从来没打过,他擅长的,是以弱胜强,诱敌深入,明降暗叛等战术,左良玉算是凶悍狡猾的,他更狡猾,曾激得左良玉率军深入,被他团团围住,险些自杀未遂。

    但这种硬对硬……

    马守应忍不住上来劝道:“闯王,还是不要打了,退兵吧。”

    “是啊,退兵吧。”

    左革五营中的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几人也是七嘴八舌道,只有革里眼贺一龙瞪着一双牛眼不说话,但显然也不想打下去。

    罗汝才沉吟着,孙可望与李定国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自成再看去,还好,刘宗敏等人虽然脸色难看,但还是支持自己的,但显然死伤的部下一样让他们心寒,新军战斗力太强了,已方损失太大了。

    “驴球子,还是走人了……”

    贺一龙终于说了一声,用力挥下了手。

    “再进攻!”

    他话音刚落,李自成已是冷然喝道。

    他道:“我们不能走,今日我们走了,日后大明,就没有我们走的余地!”

    他指着明军那边用力喝道:“区区五千新军,就让我们七十万人逃窜。算算朝廷新军还有多少?陈永福,虎大威,唐通,杨国柱,王朴,最后还有王斗!”

    他说:“今日若是败了,我们也别谈打什么开封了,日后遇到新军,兄弟们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朝廷毕竟是朝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新军。也会源源不断练出来,他们也招安我们多次,有强军在手,不会再有这样的好事了。今日不战。总有一日。我们逃脱不了千刀万剐的那时刻!”

    他断然喝道:“只有打,今日在这里灭了曹变蛟,灭了他们新军。我义军,才有越发火红的时候!”

    “继续打!”

    “打,把人全部派上去,前面死了,后面再上,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总有支持不了的时候。”

    打到这个份上,闯营各将也不得不支持主帅,纷纷出言力挺李自成。

    牛金星抚着自己的长须,也缓缓说道:“夫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明师已是疲惫,只须我们加把劲,定能将他们军阵攻下!”

    终于,经过激烈争吵后,众贼稳下心思,也发起了更加疯狂的进攻。

    ……

    曹变蛟策在马上,四野人潮如海,流贼的攻击越发疯狂,他们以层层盾车诸器械为掩护,一**神情扭曲的扑来,长矛,大刀,棍棒,似乎无穷无尽,爆雨似的箭矢落着,还有火箭鸣射的炸响。

    军阵上空,尽是火箭飞行的各类轨迹,火箭矢鸣射时的凄厉叫声,一些流贼,还扔来火罐,便有着火的新军,嚎叫着扑上去,与他们同归于尽。

    军阵四面,已经多处破口,密密麻麻的流贼涌来,然后明军不断聚拢兵力,组织起来,将这些破口堵上,军阵四面,倒下的尸体已经太多了,还有伤者被践踏时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

    流贼已经到了最后的疯狂,己方也伤亡近半,他极力望向闯贼那处,他不是甘心坐以待毙之人,曾打算直扑流贼中军大阵,擒贼先擒王,只是那边流贼马兵步卒太多了,他领骑兵冲了几次,怎么也冲不上去,反差点陷入他们重兵围困之中。

    官兵不是没有陷入流贼重围过,然与以往不一样,此次贼兵马军太多了,若不是他们有数万马兵,便是数十万饥民步卒围困,曹变蛟也认为自己早突围而去。

    “轰!”

    右翼又破了,狂热的喊声中,不知有多少贼兵涌进来,密密匝匝的长矛,对着阵内的明军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三眼铳的一片爆响,浓重的白烟与凌厉的火焰喷出,两百多个正兵营的三眼铳手紧急涌上,对着眼前的流贼举头就射,他们的三眼铳中,每个铳管都装铅子三、四个,以引线将引药全连在一起,数百人三管齐发,七、八百个铅弹爆出,眼前无数的血雾腾起,防护简陋的流贼齐刷刷倒下一大片。

    近距离轰射,三眼铳弹威力颇大,铅弹撞入他们体内,在肝脏肠子内胡乱翻滚,将里面搅得乱七八糟后,体内的压力,使得伤者的血液,再随着伤口处喷射而出,形式各异的血箭,在各人眼中飘撒。

    无数声嘶力竭的嚎叫,滚翻的人群,就在眼前叠得更高,但后方密密的长矛丛林,依然涌入,他们中许多人,似乎还保持着因三眼铳独有的雷鸣怒吼,而造成的近距离耳鸣状态。

    这些勇敢的正兵营三眼铳兵们,在射完铳弹后,挥舞着三眼铳,如榔头一般,将眼前的流贼,一个个砸翻在地,血液与脑浆飞舞,但三眼铳冷兵器作战时,对上密集的枪丛先天不足,因为需要施展的空间太大,长矛只需向前刺便可。

    这些原本是骑兵的三眼铳兵们,很多就被眼前密密长矛刺翻在地,不过他们以伤亡的代价,为后方正兵营杀手队战士们涌到争取了时间,这方面的缺口处,又开始了惨烈的肉搏战。

    曹变蛟策在马上,猛然取弓在手,一根利箭已是搭上。

    “嗖!”

    箭矢射出,一个看起来是小头目的流贼捂住咽喉。跪倒地上拼命挣扎。

    弓弦响动,曹变蛟闪电般又是一箭,又一个流贼哨总被箭矢透脑而出,他刚张开嘴巴,就被箭矢从口中直射而入。

    曹变蛟猛地转个方向,箭势强劲,一个贼目连惨叫都来不及,利箭便从他的额头射入,带着他向后摔倒出去。

    他左右开弓,转眼间。就射杀多人。

    随后曹变蛟跳下马。持着自己的马槊,猛地朝流贼扑去,身边越少的亲卫们,也紧紧随上。

    他大喝一声。发力一抖。槊身直震。他狠狠一扫,面前几个流贼被他扫得吐血,一个贼兵在曹变蛟扫来时。还想以长矛硬架,但槊杆一弹,槊枪正打在他脸上,他捂着脸血肉模糊嚎叫。

    曹变蛟手再一转,槊枪直绷出去,“噗嗤”一声,凶狠贯进一个流贼的眼内,直接从他脑后直穿出来,鲜血混合白色的脑浆喷溅出来,他的手又一抖,有如几朵梅花,几个流贼吃力的捂住自己咽喉……

    空气中充满血腥味,大部分火铳兵,都是持着自己腰刀作战,他们已经来不及形成铳阵,流贼进入最后的疯狂,他们似乎不断破口,然后被堵塞上,随后又破口,又被堵上。

    杨少凡若狼牙棒似的三眼铳发射后,就将三眼铳当狼牙棒使用,他已经不知敲碎了多少流贼的脑袋,他身上也受伤多处,没了往日温和沉静的样子,形象狠厉。

    他的中军官孙玉田在不远处搏斗,他持一把青龙偃月刀,一边大呼搏战,一边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养汉老婆的,真是痛快!”

    他身上已经伤痕屡屡,仍然悍战不停,忽然一杆长矛向他扔来,透体而出,孙玉田一愣,猛然一声吼叫,持着自己的长刀,怒吼向前冲去,看准那个投他长矛的贼兵头颅,狠狠劈下。

    血雨冲天,那贼兵头颅,带着呆愣恐惧的神情,飞上了天空。

    孙玉田咳着血笑道:“你妈的头,敢投老子长矛,先死吧!”

    他大笑着,摇摇晃晃,就那样笑着倒地死去。

    看着中军官战死,杨少凡悲愤同时,不知为何内心诞生了一丝恐惧,自己有满腔的抱负,现在还不能死,我就是王斗第二,杨少凡怒吼一声,手中狼牙三眼铳,狠狠砸下,眼前一个流贼脑袋,当场被他砸得爆裂……

    面对官兵的激烈抵抗,团团围攻的流贼慢慢从疯狂回醒过来,他们犹豫了,他们害怕了,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家到底死了多少人,多少同乡,多少兄弟,多少同一府县的人,最终都成了地上毫无意义的尸体。

    众人胆寒着,犹豫着,很多人开始步步后退,他们神情扭曲,似乎不愿意再看眼前这一幕,那会让他们从恶梦中惊醒。

    而在后方,流营各人呆若木鸡,李自成喃喃自语,不知在说着什么,那语句杂乱没有意义,或许,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刘宗敏重重的呼了口气,他上前一步,说道:“闯王……”

    也就在这时,众人等待已久的消息传入,高台上猛然爆出一阵狂笑。

    ……

    “看来流贼快退了。”

    将士们欢呼大叫中,曹变蛟松了口气,四周流贼虽然还密密围着,但显然已毫无战心,今日之战后,他们也再没了斗志,看来他们不久便会退走了。

    只是,内心深处,曹变蛟总有一个隐忧徘徊不去。

    忽然,大军右翼那方贼兵爆出了一阵欢呼,曹变蛟一惊看去,第一次觉得手足冰冷,全身颤抖,他喃喃说道:“果然,流贼藏有火炮,他们运到了。”

    再看四周将士,这些侥幸余生的战士们,也是个个面无人色,似乎支持他们的战斗意志全部不见了。

    一波的打击连着一波,流贼火炮的到达,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多面对贼兵死战不退的士兵们,都呜呜哭泣起来。

    “廷萼哥,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同乡对唐廷萼哭道。

    唐廷萼紧握拳头的手青筋暴露,他咬牙切齿道:“会有办法的。曹帅一定会有办法的。”

    效仿松山之战时的防炮手法,曹变蛟紧急传下命令,军中立时用麻袋土袋盛土,掩护军阵,只是,区区赶制出来的少量土袋,又怎么掩护得了整个军阵?

    曹变蛟想过夺炮,但流贼炮阵边后,皆有层层步卒马军防护,自己又损失严重。如何夺炮?

    所有军官一样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流贼一门一门火炮架起,随便一数,竟超过百门,就算内中没有红夷大炮。但百门佛郎机大小炮。也是个致命的威胁。

    终于。流贼开炮了,如同霹雳连响,一里开外他们的炮阵中腾起股股白雾。然后无数的大小炮弹呼啸而来,凄厉的叫声连连响起,就算他们火炮命中率不高,但数量盖过一切,呼啸奔腾的炮子,打在军阵中,还是激起一片片的残肢血肉,辎重,盔甲与兵器的残片,也随之血雨一起飞扬。

    “啊!”

    被炮子击中带过的士兵们声嘶力竭的惨叫着,七十万流贼打不跨他们,百战余生的战士,个个都拥有坚强的意志,但却挡不住炮弹的威力。

    “轰!”

    一门大佛郎机射出的炮弹弹跳跃入,几斤的炮子一路过去,血雾团团涌起,还有支离破碎的兵器乱舞,在令人牙碜的骨折声中,唐延福猛然摔倒在地,他看着自己,却是整个右腿都被炮弹切断了,惨白的骨头露出来,上面还残留一些肉丝。

    他哭叫一声:“廷萼哥……”

    随后剧烈的痛苦,让他在地上翻滚,唐延机与几个同乡扑上去,死死按着他的伤口,只是鲜血如喷泉一般涌出,怎么按也按不住,煤黑子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唐廷萼眼中含泪,用力抓住唐延福的衣领,说道:“阿福,挺住,不要忘了,你还有你娘。”

    唐延福哭叫道:“廷萼哥,我不行了,如果你们活着回去,不要忘了照顾……”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轰响,秽物与内脏,落了众人一身,却是身旁一个铳兵,被一发炮弹打中了身体,如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撞中一样,他整个人,都四分五裂了,内脏肠子什么散落一地,唯有脑袋连着胸膛部位会完整些。

    唐廷萼大吼着,将身上一根肠子扔得远远的,然后拼命抺去唐延福脸上的秽物,发现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然死去。

    “啊!”

    唐廷萼仰天大叫,其声痛苦无比。

    ……

    “好好好!”

    相比明军那方,流贼这边却是欢声笑语,李自成等人已走下高台,就那样策马,在火炮后不远看着,看那些闯营炮手,基本上都是以前投降的明军炮兵,不断的对着曹变蛟军阵开炮。

    这些投降的明军炮手,平日在闯军中好吃好喝,堪比老营待遇,特别此时各当家看着,更是拿出吃奶的力气,看家的本领,拼命的轰射,打了一轮又一轮。

    他们基本上是三人一组,一人瞄准点火,一人提出发射完的子铳,一人又填入新的子铳,如此循环不停,当然,有的佛郎机还有铁扣,用来闭气,只要注意火气外泄事宜,佛郎机炮,打得确实比红夷大炮快多了。

    看着曹变蛟军阵那方烟尘笼罩,大小炮弹不断呼啸过去,流营各人皆是哈哈大笑,看着官兵挨炮,就是爽快啊,早前的郁闷,争执,也全然一扫而空。

    革、左各人,此时也变了嘴脸,革里眼贺一龙大笑道:“多亏闯王坚持,义军才有这时,老贺我惭愧啊。”

    老回回马守应道:“闯王能人所不能,心思坚毅,这个盟主,名副其实。”

    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等人,也是连声赞同。

    李自成哈哈大笑道:“也是各当家的同心协力,才有了此时的痛快!”

    闯军每次开炮,四面贼兵就如潮欢呼,各人精神气,又回来了,看着那边,李定国叹道:“几十万兵马,最后,还是要靠火器。”

    孙可望深有同感,说道:“是啊,火器。哥哥总觉得。这仗,越来越不同了,日后我们也要有火铳,更要有火炮。”

    看着前方,李自成喜悦的同时,心中也重重松了口气,早前的布局,为最大程度麻痹曹变蛟等人,闯营将收罗的火炮,尽数集中在毫州。离此时战场颇远。

    加之此时道路难行。便是比红夷大炮轻许多的佛郎机炮也一样行得缓慢,战场又一路变动,这佛郎机炮,就走得更慢了。

    毕竟道路难行之处。人腿马腿可以从容而过。火炮就不行了。毕需依官路而行,随便走叉一条路,都是巨大的麻烦。战场上的形式,也容不得义军轻松等待,若不是这几日苦战,最大程度拖住曹变蛟前行,或许他们早突出重围跑了。

    为今日之事,自己可谓苦心孤诣,火炮一路过来都有重兵保护不说,为防止先前突围的王廷臣劫持火炮,更集中二万马兵对付他们,好在,这一切都有了结果,天意,还是站在自己这边。

    ……

    “什么声音?”

    王廷臣猛地勒住马匹,仔细倾听,慢慢的,他脸色变了:“不好,是炮声,流贼的炮声!”

    他猛的环顾麾下疲惫的将士,喝道:“曹帅正被流贼炮轰,我们必须马上去接应他们!”

    十七日,王廷臣突出重围后,当日就赶到夏邑,然后一边巩固城池,一边派人到开封城求援,但此时官场效率,加上时间短暂,那边还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归德府知府李振珽,虽然得知此事非常吃惊,也立时答应了王廷臣的使者,愿意派遣兵马到马牧集接应,再远,他的部下就不敢走了,连二位伯爵都难当数十万流贼兵锋,他们区区一些当地守兵,哪敢深入重围?

    不过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颇为难得,王廷臣布置完夏邑之事,挂念曹变蛟安危,还有自家的新军营,顾不上多休整,十八日,就率自家的骑兵,一直在流营外窥探,意图找到能接应被围大军的良机。

    只是,闯贼显然也有布置,他们的二万兵马紧紧缠着自己,特别最后有二千老营加入,更是难缠,他虽然领军四处袭击,但却总是战果不大,几天反复的搏杀中,反而伤亡越多,特别马匹折损严重。

    此时,闯贼侄儿李过,就率那二万兵马在数里外虎视眈眈窥探自己,他年纪虽小,却也狡猾非常,哨骑四处下,己方踪迹,总是很快就被他发现。

    王廷臣最担忧的是闯贼火炮可能,他四处寻觅,却在李过纠缠中,始终找不到踪迹与摧毁机会。

    此时,他最大的担忧还是发生了,更是心急如焚。

    听到王廷臣的命令,麾下将士,都毫不犹豫答应,只有一个亲将犹豫一下,劝说道:“大帅,不能去,曹帅已陷入重围,我们过去无济于事不说,也恐怕会……”

    王廷臣大怒,马鞭劈啪一声抽在他的身上,那亲将脸上也带了一道,立时红辣辣的,鲜血渗出,那亲将只是倔强地看着他。

    王廷臣怒气慢慢消沉下来,叹道:“某与曹帅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岂能见死不救?不去的兄弟我不怪他,敢去的,都随老子来!”

    他大喝一声,快马一鞭,当先而去,麾下骑士,紧随而上,那被抽了一记的亲将,一样紧紧伴随王廷臣身旁。

    ……

    呼啸声不断,闯军的炮弹,爆雨般打来,而且越打越准。

    轰!又一发炮弹射在遵化镇孙副将身旁,眼前几个人影血肉横飞,一个枪兵踉跄着跌在脚下,他半边肩膀都被打没了,他嘶声大叫,却又一时未死,滚在孙副将身边,血肉模糊只是哀嚎。

    孙副将无助的看着这一切,他大声哭道:“……老子的兵啊,老子的兵……”

    曹变蛟头皮发麻,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他眼睁睁地看着流贼发炮,侥幸余生的将士,一个个凄惨的死去,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想到这里,就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看着孙副将痛苦的神情,曹变蛟面色苍白,王兄弟将他的新军营交给自己,却落得如此,自己如何向他交待?

    他心一横,断然举起自己的马槊,喝道:“冲,向前冲!”

    也就在这时,流贼阵地,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随后各方呼应,然后蹄声滚滚有若奔雷。

    却是闯贼集中了所有马兵,近四万骑潮水般向军阵涌来,然后马兵后,又是无数的步卒,再是黑压压无边无际的饥民,人马潮水,如洪流般漫过大地。

    只在转眼间,流贼人马,就淹没了明军军阵,曹变蛟的方阵,再没有抵抗能力。

    “大帅,快走!”

    一些部下,拥着曹变蛟上马,四下的人潮中,曹变蛟回头看去,麾下或拼命奔逃,或是原地苦战,然后一个一个死去,他心中忽然涌起一句话:“慈不掌兵!”

    早知如此结局,当日抛下新军可好,或许可以保存更多兵马。

    只是,想让自己放弃将士,何等困难。

    何谓慈不掌兵,就是如此的血淋淋,如此的残酷。

    我没有做错,曹变蛟对自己道。

    只是回过头来,两行血泪,从他双目中流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641章 自尽

    流贼人马像潮水般杀来,只在转瞬间,新军的军阵就被冲散了,精疲力竭,伤亡惨重的他们,再也无法保持战力。

    一片混乱中,唐廷萼、唐延机、唐正经三人顾不上同乡唐延福尸体,只匆忙拿了自己包裹,就与十几个新军混在一起,拼命向外突围而去,众人也难以辩明方向,只知道冲,拼命冲,希望能冲出流贼的包围圈。

    他们拼命冲杀,此时敌我交混,流贼组织力并不高,很多还是杂乱无章的饥民,虽然人多,但空缺之处也多,突出重围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怕的是他们马兵。

    历史上闯军便是“城将陷,步兵万人环堞下,马兵巡徼,无一人得免” 做法,往往被围城池的老百姓一个都跑不出去。

    唐廷萼等看到营中兄弟,许多就算杀散眼前步贼,但一个个手持快刀弓箭的贼骑驰来,却接连不断的倒下,他们结阵无敌,但散乱奔逃,往往不是这些马军的对手。

    这也是早前曹变蛟不敢让步兵分散突围的原因,平原之上步兵遇到骑兵,没有阵列,那下场往往是非常可怕的,人腿也逃不过马腿的追杀。

    身边人不断失散,又遇到新的兄弟,然后又失散,唐廷萼三人奔到最后,身边的一些新军,已经不是最初那批人。

    又在一波搏杀后,唐廷萼痛苦地发现,煤黑子唐正经也不见了。

    哒哒哒……

    催命般的马蹄声一直在响,遍野的贼骑。一直在追杀这些突围的明军们,还有他们的步卒与饥民,虽然东一片西一片,但黑压压的人潮,只需发现某处有突围的官兵,便是成群结队涌上,呼喊追来。

    许多明军无力突出,最后只得倒在地上,听天由命,还有一些人。在四周叫喊的投降声中。呜咽的抛却兵器,扑倒在地,溃围的那一刻,很多人信念也失去了。只麻木等待自己命运。

    或许唐廷萼等人奔逃的是朝毫州方向。拦截的贼兵贼骑。没有朝夏邑那方那么的密集,不知冲杀了多久,眼前的人流越来越稀疏。又逃了几里,前方一片树林,周边高高的荒草,高过人腰,唐廷萼等人大喜,拼命脱离后方追赶的一波步贼,钻进了树林之中,几个枪兵,还埋伏起来。

    外面那波流贼赶到,大叫声中,约有一百多个贼兵钻了进来,几个枪兵突然爆起,接连刺死几人,吓得这些贼大呼小叫,慌忙逃出树林之外,余下的人犹豫一阵,最终没有追杀进来,只在外面放了把火,呼叫着,往别的方向明军追去。

    唐廷萼等人不敢多留,略略在林中潜藏一阵,又往外面奔逃,途中,又有人失散,偶尔一些明军合入,他们不断躲藏,河边,草丛中,树林内,都是他们潜藏的地方,流贼步兵越少,但躲藏时,他们死神般的马蹄声,仍时不时在耳边响起,出了大众步卒范围,平野上,尽多流贼马兵肆虐。

    未时,他们潜藏在一片废墟中,这里原本是个村庄,但现在只剩残屋断墙,只在村口倒塌的牌坊上,隐约可看到大朱庄三个大字。

    他们躲在村西北的龙王庙中,这里一样只余残垣断瓦,看流贼蹄声不断,搜索队一队接一队从庄附近奔过,各人都是暗暗心焦。

    此时唐廷萼身边约有七个人,连他一起三杆火铳,还有三把长枪,一把腰刀,那持腰刀是个火铳兵,但他什么时候,手中的火铳都不见了。

    七个人,也是分属玉田镇与遵化镇,还属不同的部总,不过军职却是唐廷萼这个甲长最高,众人都下意识以他马首是瞻。

    此时每个人都是脸色蜡黄,各人身上众多伤口,长时间的流血,让他们身体越来越虚弱,唐延机左肩背上,被一个流贼狠狠劈了一刀,包扎的伤带,已经被血浸得漉漉,刚才甚至昏迷了一阵,醒来只觉喉咙十分干渴。

    但他默默不声,一手紧握长枪,一手颤抖着摸出自己的椰瓢,却怎么也递不到唇边,还是唐廷萼帮助着,才喝了几口水,又从怀中摸出干硬的熟马肉,用力咀嚼着。

    身边的人,也是默默吃着炒米马肉,还是唐廷萼开口,却觉自己声音十分沙哑:“刚才我已经去摸过了……庄的西面不远,有一条河,河水宽约百步……但这水很深,想涉过去不容易,但不过河,想远离贼兵,就要绕很多路……”

    身边还是一片沉默,良久,那拿着腰刀的火铳兵说话,他声音模糊,却是失血太多太累缘故:“唐甲长怎么说,就怎么做……老实说,能活到现在,某已经赚了,就希望大帅能逃出去,好让老爹也能拿到抚恤……”

    唐廷萼检查自己的火铳,又将火绳吹燃而起,说道:“好,那就过河……”

    余下两个火铳兵也纷纷准备,潜藏时,他们都将火绳熄灭,但从潜藏地起身,危机四伏下,握着根空铳,没有任何安全感,便是因此火光使贼看到,也顾不得了。

    众人正要行动,用力将口中马肉吞下去的唐延机忽然道:“有贼来了!”

    众人一惊,又听蹄声响起,就见东面有十几骑直往废墟而来,其中一骑还停了下来,往地上摸了摸,他的声音,便是远远这边都能听到:“……驴球子,有血迹,庄那边肯定有官兵……”

    又似乎有山西口音响起:“额们上,抓几个活的,闯王见了,定是高兴……”

    他们纷纷抽出快刀,控骑往这方奔来,更可怕的是,这些贼骑后方不远。还有一大股贼兵步卒奔来,怕不会少于三、四百人数。

    “走,往河边走!”

    唐廷萼七人匆忙冲出破庙,急步往河水那边冲去,后方流贼一片欢呼,那些步贼们,也纷纷加快脚步,赶了上来。

    “踏踏踏……”

    马蹄击打地面重鼓似的声音,贼骑十几匹快马,已是围了上来。唐廷萼猛地朝后。手中火铳一举,轰的一声大响,随着铳口冒出的白烟,一个贼骑十分痛苦的摔落。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身旁唐延机也是猛的挺枪一刺。一把长刀从旁掠空。鲜血飞溅,一个流贼从旁被他刺下马来。

    还有两声的铳响,一火铳兵打中一流贼的胸膛。一人却是打中一流贼的马匹,那马匹悲嘶一声,加快速度远远奔逃出去。

    破空的呼啸声,一杆标枪投来,打中那流贼胸膛的铳兵躲闪不及,被标枪当胸刺入,透体而出,另一铳兵旁掠过一贼骑快马,那铳兵想举起手中空铳格挡,但失血过多,早已是体虚无力,那流贼的马刀划过他的脖子,大片的鲜血喷涌。

    不过双方一接触,十几骑流贼就倒下四五个,就算明军这边只余三、四人,他们也远远的不敢靠近,只取出弓箭,时不时射出一箭,或是投来一杆标枪什么的。

    后方的步贼,许多人也迟疑的放慢脚步,对这些新军们,不论骑步,流营各人,实在是怕到了骨子里。

    他们只远远的呼降,不过在唐廷萼等奔逃时,又紧紧的追击上来,余下的贼骑们,或控马若即若离追随,或冲到步贼后方,呼喝在后督促。

    脚步沉重有若千钧,唐廷萼几人跑得跌跌撞撞,已经有一个长枪兵扑倒在地,力竭而亡,看明军只余三个,后方呼降声更为响亮。

    “新军兄弟们,投降吧,闯王不杀你们。”

    “是啊,不杀你们。”

    又有人大喊:“都是穷人家的子弟,何苦为无道官府卖命?”

    那拿腰刀的火铳兵跟在唐廷萼后面,听着,他眼中闪过神光,气喘吁吁道:“投降?某家身为官兵,岂可投降流贼?”

    他大喝一声:“宁死不降贼!”

    他不愿再逃,举起手中腰刀,猛然返身冲去,转眼间,就淹没在步贼人潮之中。

    唐廷萼咬了咬下唇,他咬着牙,拉着唐延机只是跑,拼命的跑,他手中的火铳,先前几贼追近,狠狠扫挡开去,虽然迫住他们脚步,火铳却敲得散乱不能使用,只得丢弃。

    他拉着唐延机的手,看到了,河水快到了,不过前方却出现一道沟渠,渠那方地势比这边高多了,原本渠上有几块木板,此时早已断裂不能通行,而这方杂草丛生,荆棘密布,通向河水,只有这条路。

    后方流贼呼喝更为恼怒急迫,特别是那些贼骑,原本还有些猫戏耗子心思,未想跑到这种地方,这种地形,人全部拥挤在一起,分散包抄都不行,眼见两个新军就要跑了,他们更是加快速度追上来。

    “上去!”

    唐廷萼狠狠一用力,将唐延机身体托到沟渠上边,低低说道:“原谅哥哥没照顾好你们。”

    他一转身,猛的扯出缠在腰间包裹,一个万人敌出现在他的手中,这万人敌采用靖边军新的火药配方,威力猛劲,手中火摺子再一晃,往万人敌一凑,立时滋滋的引药点燃,火花四射。

    堪堪冲到近前的大股贼兵立时顿步,他们个个面色雪白,一双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唐廷萼手中的万人敌,很多人不由自主后退,或想藏到同伴的身体后面去。

    唐廷萼静静看着眼前流贼,娘亲,小妹,弟弟,还有怀孕的妻子,一幕一幕,掠过自己心头,最后定格在先生的话语中,如洪钟大吕一般回荡:“形躯有尽,性灵不朽。”

    唐廷萼大喝道:“大明万岁!”

    就那样冲入人群中,万人敌猛的炸开,血雾与白烟腾起。

    “廷萼哥……”

    唐延机哭叫道,他拼命的逃,忘了一切,摔倒了。又爬起来,后背又中了一箭,仍然继续的冲,他吼叫着,跳入了河水之中……

    很多年后,几个明军的故事,仍然在这一片传扬,不知什么时候起,河边出现了一座庙宇,陆续有乡民或是附近百姓过来上香。庙宇不大。有时香火旺些,有时淡些,但一直保持着香火不灭。

    ……

    广阔的平野上,到处是层层叠叠的尸体。这些死尸有明军的。有闯军的。有革左等营内的,还有各类的死马残肢,破损的盾车器械。残破断裂的旌旗武器等,横七竖八的一直浸在血渍中。

    混合了泥土的鲜血变成暗红色的小溪,就象蚯蚓那样一直蜿蜒爬行,死者流出来的鲜血,湮没了李自成等人脚下的战靴,他们在战场各地一直转着,看着流营的战士,在布满死尸的战场上来回搜索着,收罗明军伤员,还有武器弹药等。

    新军强悍的战斗力,给李自成等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各家各营,都希望收罗一些逃不了的新军,便是伤员也抢着要。

    为此,他们调来军中珍贵的医士郎中,为那些神情麻木的明军伤兵首先救治,与营中马兵老营享受同一待遇,至于各家的受伤步卒与饥民,就看运气吧。

    虽然这些伤员个个沉默,没有说降,也没有说不降,但李自成等人并不介意,虽然不理解他们心中忠义,但各人认为,仗打到这个份上,新军已经尽了自己最大能力,活下去,转换门户,是理所当然的事。

    况乎流营中,投降的官兵一样不在少数,李自成自己的老营,骨干也是边军叛卒降丁,往常高迎祥、马守应的队伍中,主力一样是“夷汉降丁”,很多流营将领,本身就是官军的一部分,所以李自成等人认为,这些伤兵们,最后还是会投降的。

    还有新军的火铳,也是众人渴望的,往日闯营战后上交的是马骡第一,弓夭铅铳者次之,币帛又次之,珠玉为下,这次则是火铳第一,流贼遍野搜索,李自成更下了严令,敢私藏火铳与零件者,剐!

    众人转着,战场所到情形,都让各人看了心寒。

    左金王贺锦啧啧道:“老子也算看多了死人,但象这么惨的仗,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说着,脸上却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此次从战事爆起,一直到结束,虽各家伤亡不少,但好在死的大部分都是不值钱的饥民,还有一样作为炮灰消耗的步兵,经过残酷的淘汰后,大可从饥民中选入大量步卒,然后各处掠夺马骡,同样可以从步卒内选入大量马兵,各营战斗力,还是恢复得很快的,更别说此战结果丰盛。

    牛金星看着,脸上带着解恨的神情,他抚须道:“可惜,一直没找到明廷靖南伯的尸体,曹变蛟可能跑了。”

    革里眼怒骂道:“都怪那个王廷臣,最后一刻冲了进来,曹变蛟可能被他接应走了。”

    闯营各人微微皱眉,贺一龙这是怪李过在外堵塞不力?

    李自成微笑道:“无妨,曹变蛟、王廷臣二镇新军覆灭,就算他们带残部逃走,也不足为虑。”

    众人走着,最后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这处层层叠叠的尸体,尸体中间,一将持着大刀,怒目圆睁,身上伤口无数,却仍然保持着尸身不落,一匹受伤的战马哀鸣着,用头去挨擦那将尸体,这马伤痕屡屡,打着哆嗦,眼见也活不了了。

    闯营中有人认为这将尸体,说道:“是遵化镇新军营副将孙谢忠,没想到死在这里。”

    流营各人叹道:“可惜一条好汉,不值啊。”

    贺锦却是盯着那马匹,摇头道:“可惜一匹好马。”

    突然间,尸堆中一个身体动了动,然后一个明军缓缓爬起来,这人满身满脸的血,连一双眼球一转一转都是红色的,他先向旁边看了几眼,看到孙副将尸体时,大声哀嚎几声,然后用力举起手中腰刀。

    他无比仇恨看着眼前人等,他唇边溢着血,摇摇晃晃,又极力站稳,他口中嗬嗬有声,却吐不出一句完整句子,各人只依稀听到内中有“杀贼……”几个字。

    李自成身边一亲卫上前,他大声道:“兄弟。降了吧,跟着闯王,有的是前途。”

    那明军嗬嗬嘶吼,猛然向那亲卫扑去,这亲卫轻松的让开,然后一刀划过那明军喉咙,骂骂咧咧回来:“不识抬举!”

    流营各人评价:“傻,有活命的机会也不要。”

    孙可望与身旁贺一龙大声谈笑指点,只有旁边李定国重重呼了口气,转开了头。

    这时有塘马奔来。大声叫道:“禀报闯王。各当家的,李家楼那边关帝庙内,兄弟们团团围着,好象内中有一个大官。”

    李自成等人起了兴趣。说道:“去看看。”

    ……

    庙宇颇大。但破旧非常。到处通风漏口,连门匾都不见了,此庄处于夏邑与永城交通要口。原本繁盛非常,从庄内外共达七、八个大小庙就可以看出,没有一定财力,是无法建造如此多的庙宇的。

    但一切都化为泡影了,整个村庄成为残垣断壁,眼前的关帝庙,檩条也糟朽得快要倒塌。

    “去你妈的,吃铳子的流贼。”

    一个黑壮的铳兵刚开铳打死一个流贼,左旁墙壁窟窿处,似乎又有了什么动静。

    这铳兵还是看着窗外,但眼球咕噜噜转到极点,他猛地一抡火铳,沉重的铳托,重重击打在那贼伸进来的脑袋上,各种头颅的零件飞得到处都是,夹着外间痛到极点的闷哼惨嚎。

    外间的流贼,再也不敢尝试攻进,只是外面团团围着,不断呼降,间中夹着威胁:“再不投降,额们就放火了。”

    “跟着闯王打天下,不要为无道官府卖命!”

    “无道官府……”

    玉田镇新军营抚慰萧鸣凤喃喃道:“官府无道,闯贼又很好吗?”

    他看着庙内,二十几个伤兵,他们筋疲力尽躺着,能动弹的,没有几个,外间流贼投鼠忌器,没有攻进来,但总有失去耐心的时候,真要攻,他们是不会在乎人命的,自己又岂能落于流贼之手?

    看着庙中到处的柴草,他内心有了决意。

    他看着庙内各人,缓缓说话,他受伤严重,连开口都是吃力,他极力道:“诸位战到如今,个个皆无愧于心,萧某不愿降贼,也不愿落于贼手,决意举火焚庙,以尽忠义!当下是留是降,听任诸君自决。”

    庙内安静了一会,有几个明兵缓缓向外爬去,余下的人,只是麻木的看着,那几个人出去后,外间一片喧哗与喜悦,呼降声叫得更为响亮。

    看着庙中余下的人,萧鸣凤欣慰中又隐含悲痛,他看那黑壮的铳兵一拐一拐过来,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自己身旁,笑着拱手道:“还不知道兄弟高姓大名。”

    那黑壮铳兵道:“老子叫唐正经,同乡都叫我煤黑子。”

    萧鸣凤道:“小兄弟不害怕吗?”

    唐正经道:“本来是怕的,但有这么多人陪着,见了阎王爷,老子就不怕了。”

    萧鸣凤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有众忠勇将士相陪,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掏出自己火摺子,猛地一吹,扔在身下柴草堆中,立时干燥的柴草,噼啪噼啪燃烧起来。

    萧鸣凤哈哈笑着,高声叫道:“大丈夫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他放声高歌:“皇明御极,远绍虞唐。河清海晏,物阜民康。威加夷獠,德被戎羌……”

    熊熊大火中,庙内各人皆随着他高歌而唱,火势越大,最后整座庙宇,都笼罩在烟火之中。

    外间围困的流贼,目瞪口呆地看得这一切,很多人几乎把心都跳出来,他们看着那庙噼里啪啦烧着,一直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也只是傻傻看着,不知移动一步……

    事闻,赠萧鸣凤都指挥同知,赐祭葬,世荫指挥佥事,诏曰:“忠臣烈士,当享祀庙以祭之,忠烈将士同附之。”

    ……

    李自成等人猛地顿住,才刚赶到,就见了这么惨烈的一幕,李自成脸色铁青,口中喃喃道:“新军,朝廷的新军……”

    他厉声喝道:“为什么不降?”

    贺一龙也是惊叫道:“疯子,曹变蛟部下,尽多疯子。”

    马守应脸色苍白,喃喃道:“还好,已经将他们灭了,若他们在开封,这仗,也不用打了。”

    李定国紧紧握住拳头,第一次觉得自己当年随义父起军,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流营各将驻马立着,个个心寒,就在这时,又有塘马过来,大声禀报:“抓到玉田镇新军副将杨少凡了。”(未完待续。。)

第642章 火器营

    八月二十二日,在李自成的大营中,流营各人,李自成、刘宗敏,贺一龙、马守应,罗汝才,孙可望人等,都欢天喜地地看着眼前缴获的火铳。

    最终的统计,共缴获完好东路火铳近三千杆,同时还有一部分的威劲子药,王斗共赠送曹、王二人威劲子药三十万发,加上自有的,虽经过这些日的激战,仍然留有一部分,这些子药,被李自成下令妥善保存。

    让李自成等心疼的是,有些火铳打了太久,次数太多,铳管到了报废的边缘,还有些新军临死前,为了不让自己武器被流贼缴获,将这些火铳砸得碎裂,也不能用了。

    不过这些火铳与零件,流营中人,都耐心细致的收集起来,平野上一个细部都不放过,毕竟就算铳管不能用,但铳身啊,铳机啊,火绳啊,等等这些部位还是可以用的。

    同时,收罗二营降者,伤兵约计七百多人,对这些人,李自成非常重视,交由新近投降的玉田镇新军副将杨少凡带领。

    当然,这些新军是不是真心归降,李自成没有把握,因为这些人个个神情麻木,举止沉默,而且很多人身上伤痕屡屡,可能最后还会有不少人死去。

    不过就算如此,李自成等已经心满意足了,达到事前方略不说,还缴获良多。

    此时,李自成就端详着手中一杆火铳,这火铳。与平日见到的明军火铳有些不一样。

    首先是铳托,李自成觉得就象天鹅的脖颈,他试着瞄了瞄,感觉非常有利握持与贴腮瞄准,而明军许多铳,是不能抵在肩膀上的。

    这种天鹅的脖颈式,似乎还有节俭工料,减轻铳枝重量的考虑,李自成听说王斗是以打劫土匪起家的,可能精打细算惯了。为节俭钱粮搞出一套。不过确实有用。

    然想想也不对,因为若节省工料,整个铳身与铳托,就不必用上好的核桃木了。这种硬木。一向是优良的家具用材。木纹理直,结构细匀,容易雕刻不说。上漆后更光泽良好,木料可不便宜。

    更不说,枪托底板还用了黄铜,用着螺栓锁上,被挨一铳托都不得了,想想一铳砸在自己脸上,李自成想想都牙疼。

    再看铳口下部,可以看到有一铜箍束紧,中部也是如此,而通条头两端包了精铁,上有铁制螺栓锁紧,明军通条很多是木制,经常折断,这些东路火铳,显然没有这个缺点。

    铳的前后两端,还有火铳背带,上有金属扣环,可以自由的伸长缩紧,很方便的背在身上行军,众贼啧啧不已,皆言王斗在这火器上下的功夫真不小。

    引起李自成注意的是铳机上的火门装置,他慢慢扣动板机,就见阴门慢慢开启,阴阳二机同时联动,配合之妙,击铳时便有大风,也不怕吹散门药,临敌无有不发之患,还省了开火门一步。

    看着上面的工序精良,每个部件都磨得光滑,整杆火铳观之精美,作战又非常犀利,李自成不由叹息一声,比起军中用的火铳,眼前这些火器,才是如王斗无意中说过,却不知不觉在大明流传开的词,高端大气上档次。

    田见秀管后勤,此时也忍不住拿起一杆火铳端详,还学李自成样子扣动板机,叹道:“别的都好说,就是这阴阳机不好造,阴启门,阳发火,记得万历年间,便有赵中书研制轩辕铳,不惧风雨。但到了现在,官兵中很多火铳,也没有这种阴阳机,一开火门,其风甚猛时,药信便被吹走,临战经常不能打响,我义军缴获的,便多那种火铳。”

    他眼中现出兴奋之色,终于缴获先进武器了,有了这些阎王铳,义军更加如虎添翼。

    也不怪他这样说,阴阳机虽在万历年间便由赵士祯造出,但一直存有争议,《兵录》上便有言:“……近有制竹鸟嘴铳及自闭火门鸟铳,亦一时之奇,然终是费事……”

    费事,难以大规模打造,是带自闭火门鸟铳难以在北地普及原因,很多军将更喜欢用三眼铳,每铳着铅子二、三个,伺敌三、四十步点放,敌骑闯至则执此铳以代闷棍,简单又方便。

    用得好,三眼铳也不错,但鸟铳,才是历史发展趋势,毕竟射程在这。

    一杆杆火铳端详良久,似乎每一杆火铳,都若孪生兄弟一般,流营各人,不断的啧啧称赞,流营中就算有工匠可以打造几杆这样火器,有些精美程度还不输于此,然如此规模化,批量化,是谁也不能想象的。

    特别那种标准化,给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子药合一,拿进铳内便可使用,不象军中或是明军中,各人铅子或大或小,常常难以通用,给后勤带来严峻的考验。

    不过看来容易做来难,便如这口径合一,真要做到,李自成便觉困难重重,不易办到。

    革、左五营各人也非常兴奋,按事后的协议,缴获的火铳中,闯营分取一千五百杆,余下的,便是他们营伍与罗汝才等人分配,想想这些缴获,便是早前死伤那些人,都是值得的。

    李自成心满意足的叹口气,对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少凡微笑道:“新军的火器,李某一向敬仰,不知杨兄弟,可否为兄弟们演示一二,让我等开开眼界?”

    流营各人,一样斜眼相睨,对杨少凡,他们不知什么情绪,鄙视倒没有,各家营中,投降的官兵多了,将领也不在少数,他们自己一样降而复叛,经常被招安。

    对改换门庭,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如杨少凡如此出众,将他们打得这么惨的,却是头一个。

    不过流营中以实力为尊,惨烈之战后,杨少凡一投降,立时在闯军中赢得颇高地位,与袁宗第等人并列,便是革、左五营,曹营各部,各当家的。一样对杨少凡抱以亲近之意。

    众人神色投来。杨少凡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抱拳高声道:“末将领命!”

    他手一挥,约一百个新军铳兵过来,他们个个沉默不语。在杨少凡安排下。分成了四排。每排二十五人,个个持了火铳在手,看他们列阵。一些流营将领有些警惕,各当家后面的亲卫也戒备起来,唯有李自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注意到这些火铳,使用的火绳还有些不同,它们阴燃更缓慢,产生的火焰更少,还有新军们的定装纸筒,似乎可以在军中推广,毕竟这东西看来比较简单,只是让李自成想不明白的,王斗哪来那么多火药,还如此威猛?

    除了缴获官兵的,李自成等人,不是没想过自己制造火药,只是此时良硝缺少,要制好硝,需要用鸡蛋清、萝卜,还有一系列东西等,才能吸附去内中杂质。

    这些鸡蛋清什么,军中吃的都不够,还拿去吸附杂质?所以除少量火药,大规模的黑火药,流营中是不要想制造出来的。

    问这个,杨少凡同样不明白,在玉田,他还想大规模制火药呢,威劲子药的配方,各将也非常眼馋,然望眼大明,似乎只有王斗有这个能力,其中的秘方,他们军工厂也是列为绝密,没有任何细作可以探听出来。

    新军开始演练火器,是一种层层射击战术,在杨少凡一声令下后,前三排铳兵蹲下,后排持铳瞄准,杨少凡再一声喝令,第四排铳兵齐射,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烟雾弥漫中,前方数十步外作为标靶的木牌被击得碎裂。

    李自成神情凝重,田见秀擦着手,又喜又惧,贺一龙吐着舌头,喃喃道:“好家伙……”

    只有近距离感受,才知东路火器那种可怕。

    李定国握紧拳头,显又想起死在王斗手上的义父张献忠,他们纵横各处,耍得杨嗣昌团团转,没想到回到襄阳,就中了王斗的埋伏,这王贼手段层出不穷,有犀利火器在手,强悍军队在握,他本人更是诡异非常。

    事后李定国思之,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那王斗会未卜先知一样,除此一点,李定国解释不清楚,王斗是怎么在襄阳精确埋下伏兵的。

    一阵一阵的爆响,刺鼻的硝烟弥漫,在杨少凡喝令下,新军们射了一次又一次,旁边围观还有不少闯营士卒,他们看着演示的新军铳兵,又看看那方的标靶,个个脸上,都浮起敬畏的神情,而身后观看的李自成等人,已不知是什么表情了。

    终于,李自成喝了声:“停!”

    杨少凡下令停止射击,流营各人,这才回过神来。

    各人仍有惊魂未定的感觉,个个只觉心惊肉跳,这是非人力可以阻挡的力量。

    李自成呼了口气,他的感觉中,除了火铳的威力外,新军们装填子药的速度,也让他非常赞赏,平常明军打一铳,他们可打好几铳,当然,这内中有定装纸筒弹药的功劳。

    李自成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军中推广这个,虽因各火铳口径与铳管质量不一,到时肯定有许多困难,也必须坚决推行。

    还有……

    李自成接过一铳兵手上的火铳,刚才他们演示时,一口气打了四五轮,但摸摸手中的铳,仍然可以开很多铳的样子。

    田见秀也注意到这点,他说道:“往日缴获的鸟铳中,常有放三铳便热不可再放,需以湿布裹铳,这些火器,便没有这个毛病。”

    他倒是知道原因:“这是铳膛不光之故。”

    刘宗敏冷哼一声:“官兵尽造些低劣的火器,让我义军怎么用?”

    李自成看向杨少凡,他想知道,王斗能大规模制造鸟铳,原因在哪,他现在军中工匠越多,然左左右右,一个月也造不了多少铳,别的不说,光钻膛,一个月都难钻一根。

    对这些东西,杨少凡知道的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他说道:“听闻东路使用水车,十天半个月,便可钻铳一根,特别他们的钻头刀具,钢质硬,不须经常更换,所以钻膛速度快。”

    明军工匠中,也有人力钻床,比如京师中就很普遍,其实不是没人想过水力钻床,关键是钻刀为低碳的堕子钢,硬度不足,又没有钻管散热方式,使用水力时,无法量产的刀具损耗率非常高,感觉得不偿失,所以慢慢的,各方面又改回人工。

    而且此时火器作战,也不是说以铳为主,不需要那么大规模打造,曹变蛟也曾在玉田试过,最后决定,还不如用老师傅慢慢造。

    杨少凡道:“末将还觉得,东路这火铳,所用为卷合法,非为拼接法,然东路之铳,便是不易炸膛,个中奥妙,实不为常人所知。”

    一般拼接法比较精品,因为铳管打制时,需以几根短管焊打为一根长管,不是这行十年以上的老工匠,是打造不出来的。

    卷合法,便是戚继光提倡的,以双层熟铁板直接卷合,优点是不必焊接,工匠水平也要求不高,缺点是搞个不好,铳身前后质地会有差异,容易炸膛,明军中许多鸟铳,就是这样。

    但为何王斗也用此法,铳管却相对均匀,厚实程度有所保障呢?

    各人都觉头疼,李定国忽然道:“敢问杨将军,听闻现王斗军中使用雷霆铳,不需火绳便可发火?”

    杨少凡看着他,流营中这个年轻将领很让他注意,因为他觉得李定国身上总有一种不同气质。

    他说道:“是的,官兵中称为自生火铳,崇祯八年,毕御史造火器,不需火绳,雨雪天便可使用。然内中弹簧钢片不好造,再且,自闭火门未大量使用前,义军中用自生火铳,还为时过早。”

    他无意与众人多说,他所知道的知识,以后就是他安身立命的凭借,怎能轻易说出?

    不过他觉得,毕懋康发明的自生火铳,总比靖边军所用的复杂得多,却不知因为弹簧钢片的问题,毕懋康设计的自生火铳,其实更类似转轮打火枪。

    燧发枪靠燧石点火击发,燧发的火镰同时又是火门的盖,燧石击打下来时,为保证点火成功,作弹簧的钢片,需要很强的力度,这对钢材的要求非同小可。

    也因为击锤簧不强力,毕懋康不得不在内加了许多零件,最后类似转轮打火枪了,与靖边军的燧发枪还是有区别的。

    李自成等人饶有兴趣的听李定国与杨少凡谈话,不过这话题离他们太远,那个什么雷霆铳必须要有自闭火门,眼下军中连自闭火门铳都少,用燧石的雷霆铳更遥不可及,只能以后再说。

    李自成更在盘算,眼下军中缴获不少东路火器,还有精锐新军加入,应该可以建个专门的火器营了。

    自己必须收集更多的火药,用来防止缴获的威劲子药用完,到时制作铳药,就算威力不如东路火药,然有精良鸟铳在手,便是用次一等的子药,对付普通的官兵,还是绰绰有余。

    孙可望兴致勃勃的摆弄手中火铳,盘算着分到手后,自己该当如何如何。

    但他忽然警醒,自己人等引以宝贝的这些火器,只是王斗军中很少很少部分,他还有火炮,有更犀利的雷霆铳,有自己不知道的各类武器,就算自己有部分火铳又如何?

    他冷汗涔涔而下,又想,听闻王斗在塞外与蒙古人作战,未知现在如何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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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边军一小兵介绍:
崇祯七年三月,山西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民大饥。四月,李自成入河南,与张献忠合兵攻取澄城。七月,后金军进围宣府,兵掠大同,沿边城堡多失守。大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这年的七月,王斗意外来到大明,成为宣府镇保安州舜乡堡一普通小兵……※※※【大明宣府镇军队等级:小兵、甲长、管队、防守,操守、守备、游击、参将、副将、总兵。】明末边军一小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边军一小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边军一小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