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新文前
我在2015年12月结束的倒数第三天开了新文了,这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时间,理由也是有些扯淡。
我太寂寞了,写书五年,生活已经完全离不开码字,确切说离不开你们,啪啪的敲下一章节发上去,然后看着你们或者夸赞或者咒骂,而我或者欢喜或者难过,一连气的感情起伏后,恍如吐出一口烟圈,飘飘欲仙不知身在何处。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尝到这种感觉了。
没有浑身绷紧的讲着一个故事,也看不到挤在面前听我口若悬河的你们。
我寝食不安茫然不知所措如同被全世界抛弃。
真是寂寞。
但又很矛盾,其实我很胆小,害怕榜单竞争,害怕读者评论,甚至害怕别人的喜欢(因为喜欢总会变成不喜欢),一旦开始讲故事,就恨不得躲到整个世界外让谁也看不到我。
所以我焦躁不安,我天天揪住编辑笑笑说,我寂寞,但我又怕累,编辑大概被缠的没办法了,(我已经写书五年了,笑笑带了我也有三年了,嗯,我每次开新书都这样,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是多么令人想抽的行为)
笑笑给我想个好办法,她说,你一月发文,三月上架,中间两个月的时间慢慢写,这样就既不寂寞又不紧张了,怎么样?
这真是个好办法!
我一拍腿醍醐灌顶!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所以我就决定这么干了。
收藏新书,然后大家就可以迎接新年忙工作忙生活去,至于新文就等到十天半个月再来看一眼。
新文天天跟是有点没意思(主要是更的少),还是攒着看舒服(但也别攒着太久,数据会不好)…….
写到这里想到正逐渐聚拢过来的你们,激动的有些发抖。
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世界呢,这么有趣的人生。
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讲故事,还能有这么多人陪着。
男女老少,天南海北,各行各业,素不相识,都是因为这个故事来到我面前。
这种事光想一想就让人激动的无法平静,这种感觉谁能戒掉。
戒不掉了,也不想戒掉,所以,那我们就继续开始吧。
话说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这一回我们说的是一个小女子投亲的故事。
这小女子名叫君蓁蓁,年方十四,原本是个官宦人家娇滴滴的小姐,却不幸父母双亡,家道败落无处可去,所幸外祖一家富贵繁华,得知外孙女无依无靠,便让人接了过来。
这小女子要去的地方是山西泽州阳城,她并不是孤身前去投亲,随同的还有一个小丫头,以及一张的婚书。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我讲来。
写在上架前
新书《君九龄》明天就要上架了,在这里说一下更新规律,因为这本书我的速度始终调不上去,所以暂时只能保持一日两更合计字数四千到五千。
我知道,这个更新数量相比于榜上的其他作者是太少了。
但是既然入了这个行,既然这个行里有这个榜,而我也只是一个俗人,有欲有求有忐忑有不安有期盼,想要赢想争怕输怕被遗忘。
想要在写字的路上,看到你们的喜欢和欢呼,想要你们手中的一票。
所以,尽管没有底气,尽管很不好意思,还是厚着脸皮,来请求你们,给我投一票吧,在这个新书月,谢谢大家。
此致最真诚的敬意。
楔子
“小姐,小姐。”
柳儿站在屋子里,脸色煞白的看着自己的小姐。
小姐比她大不了多少,十四五岁的年纪,此时正站在一张绣凳上,踮着脚扯房梁上垂下的白绫。
柳儿仰头看,小姐本就瘦弱的身子,此时看起来更加的瘦弱。
“小姐,咱还是别玩这个了。”她结结巴巴说道,伸手抓住小姐的裙角。
“那怎么成!”
小姐喊道,低下头对着小丫头怒目,大大的杏眼这一瞪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她很快就抬起头,继续看着白绫,只留给柳儿一个小小的尖尖的散发着如瓷般光泽的下巴。
但她嘴里的话并没有停下。
“….外祖母不替我讨回公道,我只有自己讨回公道了…”
她显然很生气,但因为声音甜美怎么听都是柔声细语,只不过略尖细了点。
柳儿围着她转个圈,神情惶惶。
“可是,小姐,也许,也许只是传言呢,林小姐的话也未必可信啊。”她颤声说道。
这句话让小姐又低下头,柳眉倒竖。
“传言?半年前倒是还能说是传言,但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大舅母已经往宁家跑了多少趟了,结果呢,传言不仅未消,反而连与杨家五小姐定亲的事都传开了,瑾儿与宁家的十七小姐最要好,她的话怎么能不可信。”
她说到这里,眼里的泪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他们宁家就是背信弃义不肯认我这门亲事了,给十公子另说了亲事。”
说到这里抬手掩面。
“如果我祖父父亲还在,他们宁家哪里敢这样做,不过是欺负我无父无母罢了。”
父如山,如今祖父父亲都不在了,山倒了,也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留下小姐一个孤女,再不复以前了,可不是任人欺负嘛。
柳儿想到以前过的日子,再想到今时过的日子,虽然只是一个丫头,但也感触颇深,便也跟着哭起来。
“外祖母怕他们宁家,我不怕。”小姐收了哭,一甩袖子,抓住白绫,漂亮的小脸紧紧绷着,“我今日就上吊,背信弃义逼死我,看他们宁家还有什么脸面,就不信世间没了公道人心!”
她说罢就再不迟疑,将头探进白绫里。
柳儿吓得伸手抱住她的腿。
这一动作让二人都一阵摇晃,小姐脚下踩着的秀凳都差点倒了,几声尖叫响起。
“你现在别抱着,好歹我也吊一吊,勒住印子了再抱着。”小姐带着几分恼怒斥责道。
却原来只是做样子还并不想真的死。
柳儿带着几分惶惶松开手。
“你站开点。”小姐又说道。
柳儿只得再退后几步,白着脸儿看着她。
小姐这才满意,深吸一口气再次探头进了白绫。
“你记得先去告诉外祖母,跟大舅母说是没用的。”她又叮嘱道。
柳儿连连点头。
“宁家,看这次你们怎么办!”小姐恨恨的说道,咬着细牙伸手抓住白绫一脚踢开了绣凳。
窒息,窒息,痛,痛。
一点都不好受!
她的脚不由连连的踢,不玩了,不玩了。
啊啊的叫声让柳儿吓得忙扑过来,却因为瘦小,根本就抱不住小姐乱踢的腿。
“小姐,小姐,你别动。”她不由喊道。
好容易死死的抱住了,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力气抱起大小姐。
怎么办?怎么办?
柳儿咬着牙颤抖着死命的往上推。
但渐渐的小姐不挣扎了,不喊了,身子也软了下来。
她不由抬头去看,看到原本娇艳如花的小姐面色铁青,双目爆瞪,舌头吐出来……
“来人…来人….”
柳儿跌坐在地上喃喃,旋即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第一章 那个有婚约的女子
日光透过窗户在山水屏风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宁家的这间小待客厅并没有因为小而疏忽对待,依旧布置精巧名贵的金玉器皿,华贵中又有着诗书之家的高雅脱俗的。
今天的天很好,屋子里镂空炉的炭火也烧的很旺,两个穿着冬衣的丫头鼻头上点缀着浅浅的一层汗,但这温暖如春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让人觉得舒服,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憋闷和焦躁。
有人掀起帘子走进来,院子里冬日的风便带了进来,不知道是这凉风还是来人让两个丫头精神一振忙疾步上前。
进来的也是个丫头,提着小巧的铜水壶,屋子里的丫头接过,又取过一旁几案上的掐丝珐琅茶盅。
这一连串动作虽然并没有发出响声,但却打破了屋子里凝滞的气氛。
“君小姐请用茶。”丫头轻声细语,捧茶走过来,同时看了眼椅子上坐着的人。
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眉眼如画,不施粉黛,也没有半点朱钗金珠点缀,身上穿着浆洗的发旧的青色细布衣裙。
但她坐在这华贵的待客厅内并没有显得寒酸,反而让人觉得如同万花丛中的素兰清丽贵雅。
只不过当丫头的视线落在桌子上时便如同被蜂刺了一下,垂下视线,神情也变得复杂。
镶嵌着翡翠的红木桌上放着一条白绫,在红与翠绿中格外的显眼。
此时廊下的窗户边一个年长的妇人也正看着那条白绫。
阳城北留宁氏,不仅仅家中出了十几个翰林,还掌握着泽州将近一半的煤窑,所以这小待客厅的窗户上用的不是常见的窗纸,而是南洋来的玻璃。
整个阳城乃至整个泽州能用的上这种玻璃的只有两家。
玻璃有些模糊但这妇人依旧能看到那条白绫以及那个女孩子的模样。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女孩子,事实上就在两天前这女孩子就来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她并没有摆出这条白绫。
女孩子伸手接过茶吃了口,眉头似乎皱了皱便放下来。
似乎只是妇人的猜测。
透过五彩的玻璃五官都看着模糊,更不可能看清那些细微的表情。
妇人只看到女孩子放下了茶杯,她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此时屋子里上的茶只是雨前龙井。
虽然这女孩子穿的寒酸,但却是来自整个泽州能够用玻璃窗户的另一家,方氏票号。
她姓君,她的母亲姓方,是方家的大小姐,虽然嫁给了一个略清贫的人家,但当初出嫁的排场十几年过去了泽州的人们还会谈起。
这样人家的小姐哪里喝的惯雨前龙井这种粗茶,至少上一次她上门时丫头们捧的茶还是明前龙井呢。
妇人看着室内,放下茶杯的女孩子端坐姿容优美,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她身旁站着的小丫头用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给我丫头一杯茶。”
妇人听到屋内传来软软的声音。
丫头立刻再端来一杯茶递给了那小丫头,那小丫头高高兴兴的接过一口气喝完了。
“再来一杯。”小丫头还说道。
并没有上一次来拜访时的怯怯,反而带着几分理直气壮还有几分得意洋洋。
大约是觉得能够震慑到她们了吧。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嘲笑。
“宋妈妈。”
院门口有个小丫头冲她招手无声的称呼。
妇人便转身从窗户边走开,穿过一道夹道进了另一处院子,院子的正房廊下站着一溜的丫头,红红绿绿低声说笑着,从厚重金线织绣的门帘后也传来说笑声。
看到妇人过来,说笑的丫头们纷纷打招呼。
“宋妈妈。”
她们向内说道,有两个丫头打起帘子,妇人迈进去,暖香扑面,屋子里也或坐或站许多人,不过所有的视线和动作都围绕正中的中年妇人。
妇人四十多岁,容貌秀美,长眉细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正听面前坐着的两个妇人说话。
面前的两个妇人比她年岁小一些,穿着打扮一般的奢华。
东次间里大方桌前坐着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皆穿着红小袄黄裙子,容貌秀丽,与外间的低笑热闹不同,正安安静静的提笔写字。
宋妈妈也并没有立刻就上前说话,而是顺手接过一旁丫头手里的茶递过去,站在妇人身旁也含笑听着她们说话。
“大嫂,那冬月的戏台就布置在土地庙前了。”
“请戏班的事就让三弟妹费心了,我就不管这个了。”
“这个月流民不少,北边兵乱遭灾越来越严重,我把施粥的事也准备一下。”
“二哥二嫂也派人回来说这件事了。”
妯娌们说话,中年妇人都含笑点头。
“好,这样安排挺好,你们费心了。”她一概说道。
宁家的大夫人为人和气慈善,孝敬公婆敬重妯娌,里外人人都称赞。
说完这句话,大夫人才转头看着宋妈妈。
“见到人了?”她问道。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屋子里的说话声都停了下来。
宋妈妈应声是。
“大嫂,怎么君家那小姐又来了?不是走了吗?”旁边的妇人宁三夫人忙问道。
宁大夫人笑了笑,将茶杯放下。
“没走,在街上找了个客栈,闹出一场自尽的把戏,现在又上门来了。”她说道。
自尽?
宁三夫人和四夫人对视一眼。
“这也太过分了,方家的人难道不管?”
“或者就是方家人故意的。”
她们皱眉愤愤说道。
宁大夫人摇摇头。
“故意倒不会,或有什么为难之处。”她说道。
两个弟妹笑了。
“大嫂总是以善意揣度他人。”她们感叹说道。
东次间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说话的一个女孩子猛地转过头。
“母亲,君蓁蓁做这种事根本不稀奇,她在方家也是横行霸道,方家大太太不过是说了她一句,她就闹着要自尽,还要去官府告她舅母虐待。”她大声说道。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都神情惊讶。
“燕燕。”宁大夫人皱眉说道,背后论他人是非总归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好品行。
这是宁大夫人的长女,宁家这一辈排行十七的宁云燕。
“大伯母,大伯母,真的真的,她自持官家小姐身份,特别瞧不起她外祖母家,嫌弃她们是商户。”
“我也知道,我见过她在宴席上和别人一起嘲笑她的表姐,她表姐哭着退席呢。”
另外两个女孩子也忙跟着说道。
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开口,宁大夫人温和的声音便压不住,屋子里变的乱糟糟。
这君小姐才来阳城半年就已经名声响亮人尽皆知了,这名声不是什么好名声。
“方家是个商户粗鄙也就罢了。”宁三夫人皱眉说道,“这君小姐的父亲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又做的一方父母官,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女儿?”
养出这么一个女儿也罢了,别人家的女儿跟她们宁家没关系,但偏偏这个君家的女儿一来就嚷着跟他们宁家有婚约。
“这婚约是真的?”宁四夫人忍不住问,“她真的跟咱们家钊儿有婚约?还是老太爷定下的?这么大的事,老太爷生前可没说过。”
宁大夫人叹口气,神情无奈。
“我问了母亲了,母亲说老太爷跟君家老太爷是一面之缘。”她说道,“十五年前,老太爷辞官四方游历,经过汝南时发病,被路过的出诊归来的君老大夫诊病开药缓解了病症,老太爷感激不尽,听说君老大夫的儿子刚成亲,就信口说要与他结亲,那时候钊儿才三岁。”
感激不尽,信口一说。
这八个字的含义屋子里的两个夫人立刻心领神会。
“君家的老太爷既然是大夫,给人看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宁三夫人说道,“老太爷感激口不择言,那君老大夫难道就不知道医者的本分了?”
看来也是个一心攀龙附凤的,否则也不思量自己的身份,就真的同意这门亲事了。
“说不定老太爷当时还受了胁迫呢。”宁四夫人摇头说道。
要不然给长房长孙定亲这么大的事老太爷怎么从来不说。
“父亲没提过,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宁大夫人说道,在这句话上加重语气,“老夫人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我也没办法,先前方家来人询问时,我委婉的解释了,但看来君家的小姐根本就不听,老夫人身子不好,我不敢让闹到她跟前去,君家的小姐年纪小又失了亲人怪可怜的,我也不敢对她强横…”
“母亲。”早已经不写字站过来听的宁云燕立刻喊道,“她可怜,十哥哥就不可怜了,十哥哥就该倒霉吗?她的爹娘又不是咱们害死的,凭什么就拿十哥哥的终身大事来补偿她?”
“对呀对呀,十哥哥可是连皇帝都夸赞天纵才华,怎么能被君蓁蓁这样一个粗鄙无知的人拖累。”另外两个女孩子也立刻符合。
屋子里再次乱糟糟。
宁大夫人似乎被吵的头疼,一脸无奈的伸手捏了捏额头。
“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君家的小姐自尽在眼前吧。”她说道。
“她现在就将白绫扔在桌子上了,摆明了威胁。”宋妈妈插嘴说道,“上一次在客栈上吊,现在说不定就要在咱们家门口上吊了。”
“她敢!”宁三夫人竖眉说道。
第二章 人贵自知
泽州阳城北留镇宁氏,自从其先祖在北留镇的丘陵上挖出第一块煤之后,到如今已经立族二百七十年。
一百多年前宁氏就已经不仅仅是巨富,在基业稳固后,宁氏的族长耗费家财建立族学聘请名师大儒,族中子弟也不负厚望,其后的百年间出了四十位贡生,二十位举人,九个进士,六人入翰林,享有“德积一门九进士,恩荣三世六翰林”的美誉。【注1】
百年来族中子弟四十多人为官,将宁氏的名声散步到南北各地,据族谱记载各地为宁氏官员去官时立祠多达十几个。
如今老族长次子宁炎为工部右侍郎。
对于这样一个百年大族来说,有人敢来如此挑衅闹事的实在是不可思议,也绝不能容忍。
宁四夫人也很生气。
“把咱们宁家当什么了,谁想来上吊就来上吊!”她站起来,“大嫂你不便见她,我去见她,跟她说清楚。”
说罢果然转身就走。
“四弟妹。”宁大夫人忙喊道要起身。
宁三夫人将她按住。
“大嫂你别管了,让我们去。”她说道。
宁大夫人无奈的看着她们转身向外。
“你们好好跟她说,怪可怜的,别吓到她。”她不安的说道,“而且到底要看方家的面子。”
“方家的面子?方家不给咱们的面子,咱们何必给他家面子。”
不提方家倒罢,提了宁三夫人更生气,不待大夫人再说话,带着丫头仆妇们走了出去。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宁大夫人脸上再没有适才的不安,神情淡淡的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三个女孩子。
“君小姐怎么就想出要用自尽来威胁咱们家的法子了?”她忽的问道。
三个女孩子对视一眼,眼神闪烁。
“谁知道啊,肯定是听到十哥哥要和杨家小姐定亲的事就坐不住了呗。”一个女孩子说道。
“对啊,对啊,她自从在八月十五灯会上见了十哥哥一面后,就越发的不知廉耻胡搅蛮缠,还好十哥哥不常在家,她就在城里的小姐们中间到处宣扬自己是我们的未来的嫂嫂。”另一个女孩子恨恨说道,“突然听到十哥哥要定亲,她就发疯了。”
宁大夫人的视线落在没说话的宁云燕身上。
“燕燕,杨家小姐的事,是你告诉她的吧。”她说道。
宁云燕小嘴一扁。
“我可没有,我日常避嫌都不跟她说话。”她说道,说到这里又嘻嘻一笑,“我只是告诉了林瑾儿,我可是叮嘱过她不许告诉别人的。”
叮嘱的肯定不是这个,应该是别的事,大概就是跟君小姐上吊自尽有关的事。
十几岁的女孩子行事能天真烂漫也能无知无畏。
宁大夫人微微蹙眉。
“这件事家里自有安排,你们这些姐妹们都不许参与,省的被她带累的名声。”她说道。
却并没有再追问这件事,更没有训斥。
三个女孩子高兴的应声是。
“就知道根本不用担心的。”宁云燕伸手挽住母亲的胳膊笑嘻嘻的说道,“她要死是她自己要死的,我们怕她什么。”
“再说,她不是没死嘛。”另一个女孩子说道,眼中满是讥嘲,“自己都不敢死,还要以此威胁我们家吗?她以为她是谁啊。”
宁大夫人笑而不语。
“母亲,我写完字了。”
“大伯母,我也写完了。”
女孩子们莺声燕语的岔开话题说道。
“好,我看看,写的不好,可是要罚的。”宁夫人说道。
女孩子们立刻拥簇着宁大夫人走到东次间,说说笑笑的热闹又温馨。
那个君家的小姐根本就不用当回事。
……………………………………….
听到外边传来夫人的称呼,正伸手去捏桌子上摆着的点心的小丫头忙站直了身子。
门帘被掀开,脚步声停在室内。
一直垂目安静的君小姐抬眼看着这两个夫人。
“哎?你们谁是宁大夫人啊?”小丫头瞪眼问道。
上一次她们来连二门都没进来,更别提见到宁大夫人了,这一次终于能进门,而且还有夫人来见她们了。
只是两个妇人穿着打扮都是一般的华贵,哪个才是大夫人?
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人,真是粗俗无礼。
宁家的两个夫人眼中闪过不屑。
“有什么事,你和我们说吧。”宁三夫人说道。
小丫头还要说什么,君小姐抬手制止。
“好。”她起身施礼,同时伸手抚上桌子上摆着的白绫。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眉头一跳。
要威胁了。
“君小姐,这门亲事的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外祖家也很清楚了,我们是外人说的话你不听,你就去问问他们吧,他们是你的亲人。”宁四夫人先开口说道。
“你们说的我都清楚了,不用再问了。”君小姐说道,将桌子上的白绫抖开,原来下面压着一张纸,“既然都说清楚了,就说说这件事怎么解决吧。”
她将纸递过来。
这是什么?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看着递过来的薄薄的纸,待看清楚其上的字顿时骇然。
婚书!
宁三夫人伸手抓过来,不可置信的审视。
是婚书,明明白白写着三代名讳,议亲人有服亲田产官职的婚书。
能写下这样的婚书,根本就不可能是宁大夫人说的当初只是信口一说。
宁老太爷是真真正正的写下了婚书,是认真的要缔结两家姻亲的,至少在当时是真心实意的,至于后来什么时候又为什么反悔绝口不提,宁老太爷已经不在了,就没人知道了。
怎么先前都没有拿出婚书来?
没有婚书,方家也好君小姐也好,活也好死也好怎么闹都能压下去,但如果有婚书在手,君小姐要是真自尽了,他们宁家可有些麻烦了。
这果然是威胁,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对视一眼。
“君小姐,不是我们不认你的婚书。”宁四夫人沉声说道,“只是我们家老太爷从来没有拿出过这个婚书,十几年来也从来没有提过这门亲事。”
“你们不知道没见过,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君小姐看着她说道,她的声音依旧软软,没有一丝激动起伏,如同她的神情一般平淡无波。
这可不像宁云燕适才描述的那个刁蛮嚣张的君小姐。
来了阳城半年,不直接拿出婚书,反而一味的张扬行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时候再拿出婚书,对于宁家来说想要将此事掩下解决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这样行事是算计好的吧。
宁四夫人要再说话,宁三夫人制止她,打量君小姐一眼,微微一笑。
“君小姐,你知道什么叫结亲吗?结亲是结亲,可不是结仇。”她说道,“有时候做事可以用些手段,但有些时候不能用手段,要不然你纵然能一时如愿,难过的可是一辈子。”
千方百计的嫁入宁家,丈夫不喜,公婆厌恶,纵然得到嫡妻的地位,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更何况,让一个嫡妻让位的法子多得是。
宁三夫人出身沧州,祖上是走镖起家,同宁氏一样如今已经不是单纯的商户之家,子弟亦是多读书为官,但镖局也一直经营,宁三夫人的父亲就是负责打理镖局,所以家中的子女读书习字之余都还多少练武学了几手。
宁三夫人虽然没学多少,但脾气到底跟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带着几分强横。
你能进我们家的门,我们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这话无疑就是**裸的威胁了。
“君小姐,人贵自知,你不适合做我们宁家的媳妇。”出身读书人家的宁四夫人没有威胁而是干脆的说道。
眼前的这位失去父母,不得不来投靠外祖的女孩子,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害怕,反而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你们打算怎么拿回这封婚书,让我退了这门婚事?”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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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祝大家都好。
嗯,是退婚流开篇。
新年开始了,那,我们也开始吧。
注1:家族背景设定取材自山西皇城相府陈氏,只借家族背景地理位置,非诋毁陈氏族人,非抄袭,见谅。
第三章 不给人就给钱
“她有婚书?”
去而复返的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带来的消息,让原本温馨轻松的宁大夫人的起居室又变得紧张起来。
那个一直被视为胡搅蛮缠的女孩子竟然拿出了婚书。
有了这个婚书女孩子就不能被说成胡搅蛮缠了。
屋子里的三个女孩子显然也很惊讶。
“一定是伪造的。”宁云燕喊道。
婚书可是写有男方三代名讳,更何况还有宁云钊的生辰八字,这些东西就算是同样为阳城人的方家也不可能打听出来,更何况这个籍贯汝南的君家。
虽然不足挂齿,但本着知己知彼当半年前一向无来往的方家上门说其女婿跟他们家有婚约的时候,他们还是立刻把这个君家打听了清楚。
君家,河南蔡州汝南县平章镇人氏,祖祖辈辈经营一个药堂,代代行医仁心乐善好施,在平章镇颇有声名。
只是也因为这乐善好施,君家历来家境清贫,又人丁单薄,君小姐的父亲君应文是三代单传,因为从小聪慧学业有成,没有再学医而是走科举入了仕途。
君应文为官清廉爱民如子,继续传承了君家乐善好施的习性,但也同时传了君家子嗣艰难的缺憾,好容易得了一个女儿,虽然妻子方氏为他纳了两个妾,却始终没能再得子女。
君应文的妻子方氏在君小姐十岁的时候因病故去,君应文没有再续弦,带着君小姐和两个妾赴任,但没想到在君小姐十三岁的时候,君应文又因为修河道劳累过度引发急病而亡,这君家便只剩下君小姐一个独苗。
君老太爷早已经故去,君小姐只得来阳城投奔外祖方家。
这样一个即将断了香火的小门小户哪里有能窥探他们宁家的本事,还敢做出伪造婚书的把戏。
就连财大气粗的方家也不可能。
屋子里的三个夫人都没有理会宁云燕的话。
这婚书一定是真的。
“那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只能这样了。”宁大夫人轻叹一口气说道,“母亲那里我去说吧。”
“就算婚书是真的,也不一定就必须认这门亲啊。”宁云燕急道,“谁说写了婚书就得成亲了?那送了聘礼又退婚的也多得是,凭什么就怕了她了!”
母亲性子棉柔,是个害怕得罪人的老好人,但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却不是,宁云燕这话自然是对她们说的。
“十哥哥虽然是我嫡亲哥哥,但他也是咱们宁家的脸面,他有了这么一门亲事,别的兄弟姐妹们肯定也要被嘲笑,谁愿意跟这样的女子做妯娌啊。”
这话倒是指责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因为宁云钊不是她们的儿子,所以就怕麻烦不管了。
作为一个晚辈宁云燕这样说太失礼了,宁大夫人顿时拉下脸。
“燕燕!住口!”她喝道。
宁云燕一向骄纵,被母亲呵斥也只是绷着脸。
“我才不住口,凭什么要怕她,她算个什么东西,她敢要挟我们,装模作样的要寻死,那就让她去死吧。”她恨恨说道,“这么大一个宁家,还怕死她一个蝼蚁不成?”
小小年纪喊打喊杀轻轻松松实在是不好看,宁大夫人气的让贴身的仆妇把她拉下去,又对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道歉。
“这件事你们不要管了,一切事由我来办。”她斩钉截铁说道。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站着没动,既没有因为宁云燕的话而被挑动怒火,立刻调头冲出去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也没有被宁大夫人的退让而义愤填膺,表示一定要将这件事管到底,她们只是站在原地神情有些古怪。
“大嫂,不是的,她同意退婚的。”宁四夫人说道。
宁大夫人愕然,被仆妇拉着的宁云燕也站住脚,一时没回过神。
“她同意退婚?”宁大夫人不由再次问道,“是真的?”
“是啊。”宁三夫人点点头,脸上还残留着听到这句话时的惊讶,还有几分不知所措,“不过,她有个条件。”
条件?
“她肯定耍诡计呢!”宁云燕喊道,甩开拉着她的仆妇,“母亲,别理会她。”
宁大夫人没理会她。
“她什么条件?”她径直问道。
…………………………………………………………………………..
“你们知道当初为什么宁老太爷会跟我祖父写下婚约吗?”君小姐问道。
她的语速缓慢,越发显得声音柔和,让人不由也放缓了心情。
念头闪过,宁三夫人就回过神。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是宁云燕口中说的骄横粗俗无知惹人生厌,不过宁三夫人也释然,这些女孩子们针尖大的心眼,都觉得自己才是天下最好的,除了自己是天仙,别的女孩子都是妖魔鬼怪。
“君小姐,我已经说过了,老太爷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宁三夫人说道。
“救命之恩也没提过?”君小姐说道,“宁老太爷原来是这样的人啊。”
宁三夫人被噎了下。
婚事不提可以说食言而肥,救命之恩都不认的话那就是忘恩负义了。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自然不敢也不能让宁老太爷被这样说。
“父亲生前不止一次说过君老大夫医术高明,让他起死回生。”宁四夫人说道。
她在医术二字上加重语气,提醒这个小姑娘别忘了她的祖父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
“听闻你们家在当地祖传行医,想必救过的人不计其数,不知道这救命之恩得了多少以身相许啊?”宁三夫人更是冷笑。
君小姐莞尔一笑。
“我在家的时候不多,逢年过节随同父母回乡,我记得走上街,乡民们听到我是君老大夫的孙女,便都对我亲切不已,有的摸出家里的鸡才下的蛋给我,有的将新蒸的花糕塞给我,有的将新纳好的鞋垫送给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拿不出手的,就把羞涩真诚的笑送给我。”
她的声音柔声细气,缓慢却又不让人心急,让人忍不住想要跟着听下去。
“我祖父治病救人,有钱的收钱,没钱的也就不要了,他做这些不是为了他们回报,而是知道这是医者的本分,而那些被他救治的人,有钱的给钱是本分,没钱给予感激和敬重也是本分。”
这是在说宁老太爷不本分了?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这才回过神,顿时再次恼怒。
这个小丫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开口两句,句句骂人不带脏字呢?
现在她们倒是信了宁云燕的描述,这个君小姐真是不讨人喜欢。
“是啊该给钱给钱,该收钱的收钱,人家子女的婚姻大事,又不是鸡蛋花糕和鞋垫,可是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宁四夫人冷笑说道。
君小姐看着她。
“因为你家老太爷没有给钱。”她说道。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愕然。
“怎么,怎么可能!”宁四夫人结结巴巴说道。
“我祖父亲口说的。”君小姐没有半点犹豫说道,“没钱就不收钱了,是你们家老太爷非要说自己家有钱,说现在被贼偷了,等回了家一定送来,我祖父再三说不用,你家老太爷却不愿意欠人情,得知我父母才成亲,便主动说要结儿女亲。”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真的假的?
宁老太爷从来没有详细说过这件事的具体详情,这个女孩子应该不会是信口开河说谎吧?
可是宁老太爷真的做出过这种事?
君小姐伸手抚了抚桌子上的婚书。
“你们认这门亲事呢这就是婚书,但既然你们不愿意认婚书,不想把你们家公子给我,那它就是一个欠条。”她将婚书向前推了推,葱管一般的两根手指按在其上,“不给人,那就给钱。”
不给人就给钱?
什么意思?
“你们还了治病救命的钱,婚书还给你们,大家就此两不相欠。”君小姐说道。
宁三夫人还有些没回过神。
“多少钱?”她下意识的顺口问道。
君小姐抬眼看着她,神情平静。
“二千两。”她说道。
第四章 都很委屈
二千两。
宁四夫人在宁大夫人的屋子里重复了这三个字。
“白银。”她接着说道。
还好不是黄金。
这个念头又让她很懊恼。
宁家又不是小门小户,二千两黄金也吓不到她,更何况现在根本就不是考虑钱的事。
可是这件事的的确确落在了钱上。
宁大夫人的神情也变的古怪。
“她真这么说?”她问道。
宁四夫人也点点头。
“没有哭没有闹,丝毫没有再提亲事。”她说道,想了想又补充,“神情不似作伪。”
知难而退了?
宁大夫人沉吟没说话,宁云燕则回过神。
“母亲,她这是迷惑我们的诡计,定然还是为了嫁进来。”她说道.
宁大夫人摇摇头。
“如果她要迷惑我们,要的可不是这么点钱了。”她说道。
二千两数目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少,但对于宁家来说也不算什么。
如果这君小姐真是要耍花枪,就该给出一个宁家也不能轻易就拿出的数目来。
难道她真的同意退亲了?
闹出这么多花样,又有婚书在手要给予最关键的一击的时候突然就想通了?
宁大夫人沉吟一刻,站了起来。
“我去见她。”她说道。
宁云燕跺脚。
“看,母亲,这就是她的计谋,勾引你去见她了!”
宁大夫人看她一眼笑了笑。
“见她又如何?她连你这个宁云钊的妹妹都勾引笼络不了,还能奈何我?”她说道。
她可是宁云钊的母亲。
这天下没有比母亲更爱自己的儿子,在母亲眼里,自己的儿子是天下最好的,就算天下最好的女子嫁给儿子,也觉得委屈,更何况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君小姐。
不,君小姐也不算是什么都不是,对于宁家来说,就是一滩污泥。
她绝不会让自己儿子洁白的衣袍上被甩上这一滩污泥。
…………………………………………………………………………
听到门外又传来细碎的夫人的称呼,等得有些无聊的小丫头立刻站直了身子,眼睛亮亮的看着走进来的夫人。
“又换了一个夫人。”她嘀咕,“宁家的夫人真多。”
君家人丁单薄,不是什么大家氏族,君应文体弱且一心为官尽责,妻子方氏又出身商户,对于这个好容易得来的女儿百般骄纵,没有规矩约束,也不知道人情往来,看身边这个丫头的行事就知道了。
宁大夫人不以为意,她的视线径直落在那位君小姐身上。
女孩子与宁云燕差不多的年纪,容颜还带着几分稚嫩,相貌也算是不错,只能算是不错。
随着她的走进来,这位原本坐着的君小姐站起身来施礼。
“大夫人。”她说道。
对于君小姐能认出自己,宁大夫人没有觉得意外。
这半年来君小姐虽然一直没能成功的凑到她们宁家这些夫人面前,但钻营这么久总会多少知道自己未来婆婆的长相。
听到君小姐的称呼,小丫头欢喜难掩。
果然小姐说一切都听她的没错,这三言两语的就把宁大夫人招来了。
她们来到阳城后好容易说动方家的舅太太来宁家说亲事,结果宁家却说从来不知道这门亲事,为此小姐被方家那几个讨厌的小姐好一顿奚落。
舅太太一向看小姐不顺眼,又惧怕宁家惹来麻烦,才不会尽心尽力的来帮忙说项,小姐就决定自己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结识了宁家的小姐们,但无奈的是宁家小姐们很回避与她来往。
结交宁家小姐的路走不通,她们又打听到宁大夫人脾气温和且念佛心慈,就想着直接求到宁大夫人跟前去,小姐身世可怜,哭一哭说不定就能得到宁大夫人的垂怜。
只是宁大夫人更不好见,正想办法的时候听到说宁十公子竟然要跟什么杨家的小姐定亲,小姐就急了,催着方老妇人和舅母找宁家,二个长辈却装聋作哑推三阻四,小姐只得自己上门,结果连宁家的二门都没进,更别提见到宁大夫人。
适才拿着白绫作威胁宁大夫人还是不出来,没想到一说要银子就来了。
看来这个宁大夫人除了温和慈善,还是个贪财的。
宁大夫人自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而是看着君小姐。
“君小姐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她问道。
她的面容温和声音轻柔缓慢,不自觉的让人觉得情真意切,小丫头想到自从老爷去世后她们主仆过的日子,心酸满腹眼圈忍不住发红。
委屈,委屈大了。
这时候小姐应该跪下来对着宁大夫人哭,这样泥菩萨般柔软的夫人,眼泪一定能把她泡化了。
小丫头看着面前的小姐,君小姐依旧端端正正的站着,因为背对着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梨花带雨了。
“大夫人也觉得很委屈吧?”君小姐说道。
她的声音也轻柔缓慢,还带着几分感叹,更加的情真意切。
宁大夫人看着她笑了笑。
“是啊,做母亲的看着自己耗费心血珍宝般养大的子女,突然被下贱的猪狗咬一口,偏偏又这畜生不知人事,打不得骂不得,打了骂了反而还要被说不大度,真是又委屈又心疼。”她说道。
小丫头听得都懵了,愕然的看着坐在面前的这位还带着笑的如同菩萨般和蔼的夫人。
是,是在骂她们吗?
下贱的猪狗?
这么恶毒的话竟然是从这位夫人口中说出的吗?
面前的小姐没有哭声传来。
“我不是母亲,不过自己遇到这种事心情也不好受。”君小姐依旧柔声说道,还点了点头。
“自己要是遇到这种事,也就忍了。”宁大夫人说道,“但一个母亲看到子女遇到这种事,却忍不得,孩子病了,母亲恨不得病在自己身,有人伤了自己的孩子,母亲就恨不得咬了那人的肉。”
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君小姐还小,等将来你做了母亲就会知道了。”
这几句话下来她的言辞神情都温柔可亲,就好似在谈论多么愉悦的话题。
“我知道君小姐很委屈,明明约定好的事却反悔,还请君小姐见谅,这个约定对你来说是一跃龙门得富贵人生,我们宁家的确从来都是乐善好施,不管是求上门的灾民,还是路边的乞丐,都不吝啬赠与扶持一把,但对于扶持你的命运。”
她看着君小姐,脸上带着笑意摇了摇头。
“这件事实在是让我们觉得委屈又恶心。”
小丫头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先前上门来被仆妇冷落无视时,适才那两个夫人态度冷漠说话威胁所带来的委屈和愤怒此时此刻都不算什么了。
宁大夫人这般含笑和蔼的说出的这些话简直比冷漠和威胁更可怕。
甚至她都不知道怎么可怕,就觉得刀子一般嗖嗖的割来,想躲又没地方躲,瑟瑟孤立,除了愤怒更多的是绝望。
宁大夫人看着眼前的君小姐,这位君小姐依旧神情平静,一双大眼明亮黝黑,其间没有半点的情绪。
她安安静静,如同所有知礼守矩的女孩子一样认真聆听长辈的说话,没有不满没有反驳更没有不屑。
似乎在确定宁大夫人说完了,她才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这件事的确让人觉得委屈,我也不知道宁老太爷是怎么想的,明明是能用钱解决的事,非要拿子女的婚事做恩报,结果恩没报,反而让我们成了恶人,或者宁老太爷就是不想还钱,又怕我们纠缠,才这样做的。”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
“宁老太爷真是多虑了,我们君家治病救人不图回报,就是祖传的本分乐善好施,不管是求上门的灾民,还是路边的乞丐,都不吝啬治病救人赠药。”
这话听着耳熟。
含泪的小丫头不由瞪大眼,看到坐在对面的宁大夫人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宁老太爷不想付诊费药钱,说一句没钱就罢了,多大点的事,哪里用这般手段,赖账也就罢了,还将我们置于恶人之地。”
君小姐说道,看着宁大夫人微微一笑。
“这件事实在是让我们觉得委屈又恶心。”
宁大夫人脸上的笑碎裂。
第五章 宁十公子的身价
这个女孩子!
竟然这样诋毁宁老太爷,诋毁她们宁家。
宁大夫人一向和气的脸上蒙上一层寒霜。
以前她并没有见过这个君家小姐,多问一句就是自降身份了。
不过从宁云燕的描述中可以想象到,这个君小姐跟她的来历一样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刚进来时看着还像个样子,宁大夫人还觉得宁云燕夸张了,但此时看来,何止上不得台面,简直是毫不掩饰的尖酸刻薄。
但只是一呼一吸,宁大夫人就压制了怒气平静下来。
这也正常,就跟她做出上吊的把戏一样,不过是无计可施便撒泼相缠罢了。
她是不是以为自己败坏宁家的名声,宁家就不得不对她忍让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想。”宁大夫人温和的说道,“人做事的时候初心都是好的,只不过随着时过境迁,口口相传,难免会变了。”
她说完这句话,见君小姐神情闪过一丝怅然。
“是啊,人做事的时候初心都是好的。”她说道。
小丫头已经完全懵了。
所以其实宁大夫人和小姐还是在和气的交谈,适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她的错觉?
宁大夫人笑了笑。
“君小姐你还小,觉得这世间的事黑是黑白是白,今天往地上砸个坑,就天荒地老也不会变。”她说道,声音温和,就如同一个长辈谆谆教导自己的晚辈一般亲切。
“是啊。”君小姐再次说道,神情中除了怅然还有一丝悲伤。
是悲伤原本以为唾手可得好日子竟然得不到吧。
宁大夫人嘴角的笑意更浓,神情也更温和。
“等君小姐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黑的也可能是白的,白的也可能是黑的,而有些事也是会变的。”她说道,话头一转,“不过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君小姐看向她,就像认真聆听长辈指点的晚辈。
“比如人的命。”宁大夫人说道,“有的人的命就是贱命,不是攀上别人,就能变成贵命的。”
就算是谁都听出来是骂人的话,大夫人也能将它说的充满的诚意,就如同关切晚辈所说的苦口的良药。
她说完这句话,面前的女孩子依旧没有愤怒,反而笑了。
宁大夫人不由眼一晃。
这个原本被她归到只能算模样不错的女孩子,一笑起来竟然让人有些惊艳。
不过这女孩子的笑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就消失了。
宁大夫人也是女人,对女人的惊艳也是很快就消失了,她更多的应该是要生气,但这女孩子的笑并没有半点讥笑嘲弄,就如同听到长辈良言而开心的晚辈一样。
这当然不会是这女孩子的真实感觉反应。
宁大夫人很不高兴。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掩藏自己情绪的女子,真是可怕。
就算不论出身,她也不会选这样的女子做自己的儿媳妇。
总之,这一面见下来宁大夫人终于认可了宁云燕的话,这个君小姐真是令人厌恶。
“大夫人真是自谦。”君小姐说道,“不过宁家虽然出身贱鄙,但也是民众们交口称赞的仁富之家,大夫人莫要妄自菲薄。”
宁大夫人大怒。
宁家先祖是给人放牛割草的长工。
这君小姐是在骂他们宁家至今还是贱民。
“织席贩履的小儿也能当皇帝。”大夫人压下怒意,让自己的语气更温和,“只要自己争气,金石也能为开,我们宁家的祖先没有耽于富贵,头悬梁锥刺股靠着自己读书求功名,才有了从贱民转为官身,能够为君为民效力尽心。”
她在自己争气以及靠着自己上加重了语气。
“这些,可不是靠着攀上谁就能得来的。”
君小姐笑了。
“当年你们宁家第一个老爷的功名是花钱买来的,靠着钱打通了上上下下,攀上了府学的大人老爷。”她立刻说道,“如果不是那位大人老爷提携扶持,你们家的老爷们现在还挖煤呢。”
宁大夫人气的有些发抖。
她第一次见这种贱婢,羞辱骂人如此轻松随意。
同时心里又难掩惊讶。
她怎么知道这宁家的秘闻?
这秘闻可是百年前的事,而且又涉及官场私密,且是没有被发现的私密,要不然那时候的宁家也会就此官途顺遂了。
这种事在宁家也几乎没人知道,宁家的人才不会去议论百年前先祖的事。
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恰恰是因为她不是宁家的人。
结亲的时候要打听男方底细,而那时候她的祖父正在朝中负责修书,因为闲来无事就特意去翻找有关宁家几百年的记载,恰好翻到百年前一个御史骂宁家那位老爷科举舞弊,当然最终不了了之,皇朝更迭之后更没有人再理会这件事。
百年前的事,更何况花钱捐个官的也不是没有,她的娘家人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当做宁家的人品行有亏,只当做一个笑谈笑了笑就过去了。
这个一直在偏远的抚宁随父为官生活的丫头怎么知道?
难道君应文那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吏能打听到?
或者是方家?
方家可是一个商户,虽然有钱,但本朝一直对商户打压歧视,官府的人或许会愿意从商户手里捞钱,但绝不会跟他们来往过密。
方家哪里有那个本事手眼通天拿到京城朝中私密的文书?
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回事,这个君小姐如此窥探宁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宁大夫人声音有些沉沉说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这世间很多事可以用钱办到。”君小姐柔声细语说道,“你们宁家百年前花钱买了官摆脱这贱民之命,那现在也可以花钱买了这婚书,摆脱这贱名之命。”
什么叫贱名之命?
接二连三的被如此折辱,宁大夫人的好脾气也忍不住了,脸上不再有温和的笑意。
“君小姐这话说的我听不懂。”她说道,“婚书是婚书,买卖是买卖。”
“这有什么不懂的,欠债还钱而已。”君小姐神情依旧,“婚书是婚书,也是买卖,你们宁老太爷当初没钱,又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恶名,就拿自己的子孙婚事做酬谢,如今反悔要收回子孙的婚事,自然就要拿钱来抵这忘恩负义之名。”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宁大夫人气的发抖,但忽的又冷静下来。
“君小姐是说真的?”她问道。
她想到了,她是抱着羞辱这女孩子的目的来的,而自从一见面这女孩子其实也在毫不留情的羞辱她。
这女孩子说给钱就退亲的话是为了引她过来,但引她过来之后的目的的确不是想要缠住求的怜惜,反而是撕破脸的要结仇。
这君小姐是真的不想要结这门亲事了。
“当然是真的。”君小姐说道,“我说过很多事可以用钱来解决,能用钱解决的事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屋子里一阵沉默。
宁大夫人心情有些复杂,说轻松也轻松,毕竟解决了这个让她头疼的事,但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想象中这件事的解决是这女孩子对于宁家知难而退,但现在她总觉得让这女孩子而退的并不是对宁家的知难。
就好像他们宁家巴不得甩开她一样,她也巴不得甩开宁家。
宁大夫人有些不高兴,但旋即又为自己的不高兴而哂笑。
人就是这样的吧,上赶着的缠着自己的不喜欢,但说放手就放手的走的干脆利索的也不喜欢,被追捧的时候嫌烦,突然人不理会了又觉得失落。
失落的并不是多在乎这个人,而是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
不尊重,不敬畏。
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出身的女孩子,她又什么资格摆出这种嫌弃他们宁家的姿态。
宁大夫人神情变得冷冷。
“君小姐算计的真清楚。”她说道。
君小姐却摇摇头。
“夫人谬赞了。”她说道。
鬼才赞你!
宁大夫人气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人却是一个这样的无赖,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经过夫人的提醒,我发觉我先前算错了。”君小姐接着说道,神情平静的看着宁大夫人。
什么算错了?
宁大夫人微微有些讶异,又浮现警觉。
所以又要反悔了?或者说她根本还是不想退亲?
君小姐的手指轻轻的抚过桌上的婚书。
“我先前说两千两就把婚书还给你们,是算错了。”她说道,手指敲了敲婚书,“应该是五千两。”
五千两?
宁大夫人愕然。
这就是坐地起价吗?
“你!”她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应该是五千两了?”
“我祖父救治你们老太爷是十四年前的事,利滚利到如今要五千两也不算多。”君小姐说道。
宁大夫人眉角抽了抽。
“多少的药钱就利滚利的滚到五千两了?”她说道。
这女孩子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羞辱宁家非要胡搅蛮缠。
“多少药钱?”君小姐笑了笑说道,“能够救了宁老太爷这条命的药钱自然不便宜,要不然宁老太爷怎么会用自己的嫡长孙做抵押?”
抵押?
什么话!
宁大夫人再次皱眉要开口,不过这一次君小姐没有晚辈的自觉,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宁老太爷肯拿自己的嫡长孙来抵药钱和人情,宁十公子必然是很厉害的,来了这里听说以及亲眼看到宁十公子的风采,我就估摸了一个价格。”君小姐说道,神情严肃,“但现在看到大夫人对这门亲事的极其反对,我才明白我还是低估了,宁十公子比我想象中更贵重,所以,这个婚书绝对不止二千两这个价,而应该是五千两。”
宁大夫人目瞪口呆。
“你,你。”她只说道。
君小姐看着她再次笑了笑,将婚书拿在手里。
“大夫人是觉得宁老太爷的命不值钱呢还是觉得宁十公子不值这个身价?”她说道。
第六章 这是个无赖
宁大夫人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脸上还蒙着一层寒霜,一句话不说坐下来就吃茶。
宁云燕已经带着姐妹们退出去了,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还在等候着,看到她的神情惊讶又不安。
她们当然知道宁大夫人不是外表那般菩萨模样,但做妯娌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她在人前流露这般情绪。
很显然那君小姐把宁大夫人气的不轻。
“大嫂,我看过了,那婚书是真的。”宁三夫人沉吟一刻说道,“她现在也在我们家中,不如我让人毁了它。”
“你要抢?”宁四夫人心里一跳问道。
“丫头们倒茶倒水的,万一不小心湿了婚书。”宁三夫人说道,“或者君小姐心中愤愤不平,故意吓人,其实拿来的并不是婚书,我们也从来没见过,反正君小姐在我们家闹腾也不是第一次了,上吊的把戏都玩过,这样闹起来,也没人信。”
宁家这么家大业大,无赖的事自然也做过,但对付一个小姑娘又是这么明明白白的耍无赖还真是头一次。
宁四夫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宁大夫人放下茶杯。
“不用了。”她说道,“她的确是要钱。”
原来是已经谈好了?
“大嫂,她是真的吗?”宁四夫人忙问道。
宁大夫人吐口气,神情恢复如常。
“是,她说了,既然我们家不同意结亲,那就给她些钱。”她说道,“她如今孤女一个,有些钱傍身也是好的。”
她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婚书她已经给我了。”她说道,伸手将婚书拿出来扔在桌子上。
竟然真的成了?
宁三夫人忍不住伸手拿过婚书。
“是真的吗?别是拿假的糊弄。”她说道低头仔细的看。
宁四夫人轻咳一声。
宁三夫人却不以为意。
“大嫂是正人君子菩萨心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人家给什么就接什么,但那君小姐可指不定是个无赖。”她说道,“还是看仔细的好。”
这话让宁大夫人心情好了很多,宁四夫人笑了笑不说话了。
“我看过了,是真的。”宁大夫人说道,一面站起来,“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去跟母亲说一声,从账上支了钱打发她走。”
“大嫂先去说,我们去账房安排。”宁三夫人说道,“二千两银子不用等母亲的对牌。”
宁大夫人脚步停顿下,原本变好的神情再次阴沉。
“是五千两。”她咬牙说道。
五千两?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愕然。
怎么大夫人去见了这君小姐一面,二千两就变成五千两了?
“大嫂到底是心慈。”宁三夫人摇头说道,“见不得这孤女可怜。”
“那就是个无赖,大嫂可用不着可怜。”宁四夫人说道。
只不过她们妯娌这次一唱一和,宁大夫人神情没有好转,反而更难看。
“但现在看到大夫人对这门亲事的极其反对,我才明白我还是低估了,宁十公子比我想象中更贵重。”
她想起那君小姐说的话,虽然这话说的极其客气,而且君小姐的神情态度也很恭敬,但其中的意思却直白的很。
因为我对你说的话很生气,所以我决定就地起价。
真是个无赖。
宁大夫人心里恨恨,但这件事她不愿意多说,毕竟是在一个小姑娘跟前吃瘪的事。
她没有理会两个妯娌抬脚走了。
……………………………………………………..
宁云燕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终于等来了母亲那边的消息。
“五千两?”她惊讶的说道,旋即又愤怒,“她可真敢开口。”
身后两个姊妹也被这数额吓到。
“凭什么答应她,一分钱不给让她滚,看她能怎么样。”宁云燕抬脚就要走。
大丫鬟忙拦住她。
“小姐,大夫人不想再纠缠了。”她劝道,“闹的久了,到底对十公子不好。”
宁云燕咬牙恨恨。
“怕她怎的。”她说道,“是她不好,关哥哥什么事。”
“这不是怕她,大夫人说了,她的长辈到底是跟老太爷有旧,如今父母都不在了,也无兄弟姐妹,孤女一个,既然拿着当初长辈们交往的旧情来投靠,虽然咱们家不能安排了她的终身大事,但给些银子让她傍身也是应该的。”丫鬟说道,“她是个孩子不懂事,咱们宁家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真是人善被人欺,就让她这样得意?”宁云燕愤愤。
“小姐,她算个什么,跟她斗气,她还不配。”丫鬟含笑说道,“这样谁有理谁没理,人们都看得到了,她就是个无赖,所以婚事也好,闹腾也好,其实就是为了要钱嘛。”
这样她就是跟那些市井泼皮无赖一样,就是讹诈。
没错,她就是讹诈。
宁云燕恨恨点点头。
五千两银子,真是个无赖。
此时,那个被视作无赖的君小姐正看着站到面前的仆妇。
“君小姐,这是你要的五千两银票。”仆妇冷冷说道,将手里捏着的银票晃了晃,“是你外祖母家票号的,你拿着方便,我们也方便,以后也不用再跟方家票号打交道了。”
这意思就是说以后宁家再不会跟方家来往。
君小姐神情恬静,看着那仆妇微微一抖的手指尖。
“你要把钱甩在地上,就要再给我拿来一张同样数额的。”她忽的说道。
仆妇的手一抖,神情有些惊愕。
什么?
“你要做这件事还是先请示一下大夫人吧,看看她允许不允许,她也会告诉你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君小姐说道,“别自以为是,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就不好了。”
作为大夫人身边的得力仆妇,她自然知道大夫人现在有多生气,也知道老夫人适才怎么给了大夫人一顿没脸。
老夫人对于大夫人许下的五千两银子大发脾气,骂大夫人是个瞎眼菩萨乱发善心亲仇不分,当着屋子里那么多仆妇的面,大夫人给老夫人跪下哭求为了十公子请老夫人同意。
“就当是为钊儿积福了。”
老夫人最喜欢十公子这才勉强同意。
大夫人受了这等憋屈,都是因为这个君小姐,但凡是个有骨气的小姐,受了这么多冷脸,就该掉头离开绝不再提婚事,她倒好转头讹钱,还狮子大开口要了这么多。
这样一个泼皮无赖,就该把钱让在地上让她去捡。
仆妇就打算这么做,没想到这无赖竟然敢警告。
把钱扔地上就要再拿五千两来?
她敢!
仆妇神情惊疑的看着君小姐,这个女孩子神情平静没有怒气也没有冷笑,浑身上下都温柔和顺,但她却莫名的觉得这君小姐并不是在故作威胁。
她真的敢,也会这么做。
这是个无赖,也许正等着机会再跟宁家闹呢。
只要她肯接了这钱,就跟宁家再无婚事纠葛,也没有理由再纠缠,再纠缠就是她理亏了。
仆妇手微微抖着,却稳稳的捏住了银票递了过去。
“柳儿拿着。”君小姐说道。
在她身旁站着的有些傻傻的小丫头上前接过。
“多谢。”君小姐浅浅施礼,“告辞了。”
她的声音柔和,动作轻盈,神态端正,仆妇不自觉的就忙还礼,礼了一半才回过神。
干什么要跟这个无赖这么客气。
君小姐越过她走了出去,衣裙飘飘,身姿窈窕如风拂弱柳。
第七章 拂袖何处去
君小姐走出了宁家的侧门。
宁家的大门自然不是常开的,只开着侧门供人进出。
但当君小姐走出去后,侧门却被关上了,虽然没有发出剧烈的声响,但轻轻的关合也表达了对刚走出的这个人的厌恶。
君小姐没有回头。
“宁炎的族人也不过如此。”她自言自语。
宁炎,宁老太爷的次子,宁大夫人的小叔子,如今宁家官位最高的顶梁柱,二十三岁中进士,为官二十年,如今为工部右侍郎,再有两三年即可升任尚书,将来入阁拜相也极有可能。
这样一个人物却被君小姐直呼其名,如果让宁大夫人听到又要倍感羞辱。
宁家的门前并没有闲杂人,君小姐的小丫头神情呆滞,揣着的袖子里手紧紧的捏着银票,也没听到君小姐的话。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去,快要出了北留镇小丫头才回过神。
“小姐。”她忙喊道,伸手拉住君小姐的衣袖,又回头看了眼,“宁家的人没有追来。”
君小姐嗯了声。
“放心,她们不会追来。”她说道,“宁家至少这点脸面还是有的。”
小丫头哦了声,扯着她的衣袖。
“那咱们去哪里等着?”她问道,“那个客栈不许咱们去住了,这附近没有离宁家更近的客栈了。”
那天小姐假上吊做出以死明志的事吓唬宁家,结果差点真的吊死,她大喊大叫的惊动了客栈的人才把小姐救下来。
“那客栈的人真是胆小鬼,小姐明明没事,他们还怕东怕西的不让我们住。”小丫头说道,却完全忘了当时自己吓瘫的事。
她叽叽咯咯的说着,小姐一直安静的迈步走着。
“她们什么时候再来请小姐?”她又问道。
君小姐停下脚,看了眼这小丫头。
“事情都已经结束,不用等了,她们也不会来找我了。”她说道。
小丫头瞪大眼看着她。
“结束了是什么意思?”她结结巴巴问道。
当时小姐被救下来跟死了一样,两个妇人又是掐又是捶的折腾一刻才又有了气,饶是如此也躺在床上半日没动简直吓死人。
她实在没办法了要回阳城找方老太太,小姐却突然伸手拉住她,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和宁家的亲事的缘故,不用再去找别人,这件事她自己能解决。
她当时就有点不信,来阳城这么久了都没解决,但小姐说这一次一定能解决,还让她拿出了藏着的婚书。
是的,她们一直有婚书,当初之所以没有拿出来是觉得这婚书宁家也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来到阳城后,她们说跟宁家有婚约要方老太太去上门说时,舅太太露出一脸讽刺说可有婚书的样子让小姐很生气,小姐很干脆的说没有,让舅太太上门去说就是了。
小姐的意思是舅太太去了宁家一说,必然会被宁家待为上宾,然后也顺便打压舅太太那副小人面孔。
结果没想到舅太太来到宁家却被一扣否认没有婚约,舅太太自然气急败坏的回来将小姐冷嘲热讽一通,小姐气的要死自己就找去宁家了。
结果宁家进不去,宁家的人接触不到,除了八月十五灯节混在人群里远远的看了眼从京城回来的宁十公子。
宁十公子的风姿让小姐更为倾倒,但她也很明白宁家是要悔婚了,宁家肯定知道这门亲事,既然一心要悔婚,拿不拿出婚书都没用。
这时候与小姐交好的林小姐惊慌的带来宁十公子要定亲的消息,小姐就再也坐不住了,决心做出一件事让宁家知道厉害。
上吊这件事果然厉害,小姐都差点死了,躺了半日小姐就起来说要解决这件事了。
这么多人都看到小姐上吊的样子了,宁家肯定会害怕了吧。
她也就高高兴兴的跟着小姐来到宁家,虽然过程中小姐说的话做的事让她很不解,但能够进宁家的门且见到了宁大夫人,可见小姐的办法还是很管用的。
只不过最后接了银子送还了婚书看起来很古怪,但她还是相信小姐这么做是自有安排的。
或者宁家人会追出来,再不然等过一日就来请小姐。
但现在小姐说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和宁家再没有婚约了。”君小姐看了小丫头一眼说道,“这件事解决了。”
小丫头瞪眼张大嘴,哇的一声哭起来,引得街边的人纷纷侧目。
“哭什么,这样多好。”君小姐说道,“强扭的瓜不甜,这样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小丫头抽抽搭搭。
她自然也知道宁家不想要这门亲事,现在婚事没了,宁家自然是欢喜。
“可是小姐有什么欢喜的,什么都没了。”她哭道。
“不是有钱了吗?”君小姐说道。
钱?
小丫头虽然从来没有富贵过,不管是在君家老宅,还是跟随君应文在任上,君家父子都是乐善好施,吃穿知足常乐,有钱能如流水般的花出去,没钱清贫日子也能过,所以耳濡目染小丫头对钱从来不放在心上。
钱有什么啊,来来去去的,女人还是要找个好夫婿才能保证一生顺遂。
有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宁家这样的夫家,小姐是不是上吊吊一次傻了,说解决的办法竟然是跟宁家退婚。
“那点钱有什么用啊。”小丫头眼泪汪汪说道。
“那点钱啊。”君小姐说道。
她说话的速度本就慢,此时又更慢,四个字被拉长了很多,听起来似乎多了几分怅然。
小丫头忍不住吸了吸鼻头抬头看着自己家小姐。
“应该够我去京城了。”君小姐接着说道。
去京城?
小丫头愣了下,她们老家在汝南,老爷的任职在抚宁,外祖家在阳城,从小到大都是在北边,位于南边的京城可是只听过从来没去过,无亲无故的也不会动去的念头。
小姐怎么突然想去京城了?她的眼睛又忽的一亮。
“哦!”她有些激动的说道,“小姐,你是不是打算去告御状?”
君小姐平静的脸上浮现笑意,显然被这小丫头的话逗笑了。
小丫头却没有注意到,而是更激动。
“对对,小姐的办法果然好,先退了婚书,稳住了宁家,又拿了银子有了盘缠,就能轻松的上路。”她说道,又似乎怕被人发现了压低声音,“宁十公子的叔父在京城当大官,让他来管管这件事,他要是不管我们就去告,看他怕不怕,小姐,听说京城的皇帝英明神武肯定能…..”
她的话说到这里,原本看向前方的小姐猛地转过头来,那双静谧清澈的眼陡然变得幽深,眼神让人不由打个寒战。
小丫头的话戛然而止,人也不由后退一步。
虽然从小被卖,但主家仁善和气,小姐虽然骄纵却从不作践人,小丫头过的顺风顺水,哪里见过这般眼神。
她甚至认不出这眼神里包含的情绪,似乎绝望似乎狠戾又似痛苦,总之是让人看得害怕的想逃开。
第八章 见亲不见喜
是因为婚事无望的悲伤吗?
但夫人老爷去世时,小姐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一眨眼间君小姐那眼神就消失了,重新变得静谧。
“好了,不要说傻话了。”她说道,声音柔和,“我说过这件事结束了,宁家不想要结亲,我也不想结亲了,一笔银子,了却旧日事,他们也没赚,我们也没亏。”
小丫头战战兢兢,小心的看君小姐神情,确信自己适才是看花眼了,又想到没了亲事小姐也是没办法肯定伤心,自己作为一个好丫头不能抱怨以及给小姐伤口上撒盐,便忙点头,不再说一句有关亲事的话。
“走吧。”君小姐对她笑了笑说道,转身迈步。
小丫头忙跟上,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开口。
“小姐,我们,我们现在就去京城,还是先回方家?”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君小姐停下脚。
“方家。”她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熟悉。
“原本想着很快就能出嫁,以后一辈子也不用跟他们打交道,任她们喜欢不喜欢的咱们也不在意。”小丫头小心翼翼又愁容满面的说道,“现在要是知道你跟宁家没亲事了,还不知道她们会对小姐你怎么样呢。”
“马上就知道了。”君小姐说道。
马上?小丫头愣了下,看到君小姐的视线看向前方,她不由跟着看去,就见两辆马车正在几个人的护送下疾驰而来,护送的人对马车里说了什么,车帘子被掀开,一个老妇人看向她们。
“老太太!”小丫头脱口喊道。
马车在她们面前停下,老妇人不待仆妇搀扶就自己下了车,径直向君小姐走来。
君小姐打量眼前的这个老妇人。
这老妇人六十左右,面容方正,矮胖的身子穿的是浅啡绣金褙子青金马面裙,灰白相间的发鬓戴的是金菊点翠折枝簪,看上去精神烁烁,富贵之气四溢。
这就是方老太太,君小姐的外祖母。
方老太太只有一子一女,如今子女皆亡,此时她面色肃然,目光锐利,带着无比的威慑,既没有先后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也没有见到亡女遗孤的怜惜和慈爱。
“听说你上吊了?”老妇人看着她慢慢说道。
北留镇距离阳城有半日的车程,原本君小姐和小丫头说好上吊被救下来之后,小丫头就立刻请人去阳城通知方家的人,但没想到君小姐上吊的太逼真吓得小丫头自然顾不得报信去吓唬别人,等君小姐缓过来又说事情自己能解决,小丫头自然就不再去通知方家了。
从昨日傍晚上吊,到今日不到午时方家就得到消息且赶过来,可见并不是此前说的任凭君小姐爱去哪去哪他们家不管。
君小姐准备施礼。
“怎么还没死?”方老太太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毫不掩饰声音里的嘲讽。
君小姐叹口气,站直了身子。
小丫头瞪眼一脸气愤。
“老太太我们小姐真的死了,是我好不容易救活的。”她恨恨说道。
方老太太嗤笑一声。
“不是自己求死的吗?怎么还能被人救活?”她说道,“只听过想活活不了的,没听过想死还死不了的。”
这种话竟然从小姐唯一的依靠的血亲口中说出,就是在那么讨厌她们的宁家也没人说,简直令人心寒。
不过,在宁家因为一个鄙视的眼神都能红了眼掉泪的小丫头,此时却没有丝毫的畏惧,瞪眼叉腰气势汹汹。
“我家小姐要是死也是被你们方家逼死的。”她哼声,“商人重利无情无义,我们小姐就是被你们这个贱户作践了。”
君小姐心里再叹口气,可见人都是有两面性的,这个小丫头也并不是懦弱胆怯,看看这凶恶嚣张的样子,再听言语里的羞辱,别说是被她骂着的人,就是路人都忍不住要打她一顿。
不过对于这丫头的无礼,方老太太并没有惊怒,她身后的仆妇丫头们也没有,而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
君小姐想了想就明白了,这小丫头对方家人的态度还真是一向如此,而这个小丫头之所以会这样,当然是因为她的小姐撑腰。
虽然是父母双亡前来投奔,但这主仆二人并没有寄人篱下的卑微惶恐,反而趾高气扬,一个原因是君小姐母亲自从出嫁后就几乎跟娘家断了来往,除了逢年过节礼品往来,就再没见过面。
除了这一声外祖母,君小姐跟方家的人几乎都是陌生人,陌生人的感情便比较淡薄一些,而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大周朝商户地位低。
纵然外祖母家钱多如山,但在清贫落魄的君小姐眼里,依旧是粗鄙低下的商户人家,更何况君小姐还有一门地位更高的婚约。
就这样自从来了外祖母家,君小姐觉得自己混迹低贱的商户人家,又是嫌弃又是自傲,自然惹的方家人不满,相看两生厌,言语皆不善。
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孩子啊,不管怎么说,方家到底是她的血亲,怎么能对方家还不如对宁家亲近呢。
宁家看上去和蔼,却几乎要了君小姐的命,方家看上去无情,却在第一时间赶来,这孩子错把亲人当仇人,仇人却当亲人。
念头闪过,君小姐心里就跟被刀戳了,疼的神情都有些扭曲。
错把仇人当亲人的何止这君小姐一个,她不也是,有什么资格笑他人。
君小姐脸上的神情变得扭曲,满含着痛苦怨恨和厌恶,落在方老太太等人眼里却是熟悉的很,方老太太没有什么反应,仆妇丫头们则都向后退了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
小丫头自然也看到了,于是更要替小姐抱不平,方老太太却打断她。
“蓁蓁,我素知你心性高洁,宁家如此行事,对你来说,的确是孰不可忍….来人”她淡然说道。
当她说心性高洁这个词时,君小姐清楚的看到她身后仆妇们人脸上的讥讽。
两个仆妇站了出来。
方老太太看着君小姐。
“你们拿了绳索,伺候小姐到那宁家门前,以死明志。”她慢慢说道,“告诉宁家,君蓁蓁生是他们的人,死也是他们的鬼,是烧是埋由他们做主,我们方家绝不过问。”
小丫头气的跳脚。
小姐都这样了方老太太竟然还说这种话,这是一个外祖母该说的话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看我家小姐没依仗了,就要将我家小姐作践死,免得被别人忌恨坏了你们家的买卖。”她上前一步站到方老太太的面前大声喊道,“你们这些下贱的…..”
这可是大街上,北留镇虽然比不上阳城繁华,正午时刻也是人来人往的不少,先前她们在路边停下,就已经有不少人侧目,此时说话的声音陡然拔高,更是引得不少人围过来。
真是丢人,方老太太身边的仆妇忙上前,这小丫头以往言语无状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指着老太太的鼻尖骂,没等她们伸手,一向对这主仆眼不见心不烦的方老太太却先抬起手。
“惹是生非的东西!”她说道,手向小丫头的脸上打去。
小丫头也没想到以往正眼都不看她的老太太竟然突然要打她。
方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但人很结实,来到方家之后,小丫头还撞见过方老太太清早在后院里对着一根木桩打拳,她还跑过去看了,那木桩被打的光溜溜的,回去还跟小姐当笑话说。
她的脸可比不上木桩,这一巴掌打下来,人肯定要跌出去,牙说不定也要飞掉几颗。
但已经没有躲开的机会了,小丫头呆呆的站着,看着眼前的手放大。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方老太太的手腕。
方老太太的手停在小丫头的脸侧。
小丫头一口气吐出来,转头看着站过来的小姐。
“小姐。”她委屈的喊道。
君小姐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也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冷笑。
“怎么?我这个贱户之人打不得你的丫头?”她说道。
君小姐笑了笑。
“外祖母,不是打不得,是不用打了。”她说道,将方老太太的手握着慢慢的拉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跟宁家两不相欠,外祖母不用再为了维护我做戏给他们看了。”
方老太太看着她身子一僵。
第九章 安抚同归去
君小姐的声音轻柔缓慢,越到最后越小声,这最后一句话只有方老太太听清了。
方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饶是她经历了大风大浪,还是露出惊诧的神情。
“你说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君小姐已经松开了手,安安静静的后退一步。
“我跟宁家的事已经说清了,以后就两不相干没有牵扯了。”她轻声说道。
跟宁家的事已经说清了?两不相干?
她怎么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如果是别的人来说她能明白,但这个君小姐…..
方老太太神情古怪的看着她。
眼前的女孩子虽然穿着不伦不类的旧衣衫,但面容依旧是那个孽障。
“你又搞什么花样?”她问道。
小丫头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听到这两句话哼了声。
“我家小姐已经跟宁家退婚了。”她说道,说道退婚二字满腹委屈声音哽咽。
小姐真是太可怜了,老爷夫人早亡,又摊上这么一个没用的外祖家,忙帮不上,还欺负小姐。
退婚两个字让四周的人都听到了,这一次仆妇丫头们都面露惊愕。
“怎么可能?”站的最近的一个仆妇还脱口而出。
君小姐看她一眼笑了笑。
“这怎么不可能?”她轻声说道。
这当然可能,能结婚才是不可能的,宁家根本就不会认这门亲事,不过那小丫头说的是我家小姐跟宁家退婚。
君小姐就是奔着与宁家成亲来阳城的,而且为了成亲还闹的不像样子,连命都能不要,怎么可能就同意退婚了?
“当然可能,我家小姐把…”小丫头看着这些仆妇丫头一脸恨恨的开口。
她的话没说完被君小姐打断了。
“这事回去再说吧。”她说道,看了眼四周。
众人下意识的也跟着看了眼四周,这才发现四周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
有些人还对着她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显然认得君小姐是谁。
君小姐在阳城就恨不得所有人都认得她是宁家十公子的未婚妻,如今来到宁家所在的北留镇上必然更招摇。
再加上在客栈闹的那一出上吊自尽的戏,这小小的镇上只怕都认得她是谁了。
不过人越多不是越遂她心意吗?怎么她主动要走?
众人的视线不由落在君小姐身上。
君小姐垂目而立神情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多谢外祖母亲自来接我。”她略一屈膝施礼,“让外祖母受惊受累了。”
方老太太的手微微一抖,看向君小姐的神情更加惊异,惊异之中还有一丝复杂的意味。
受惊受累啊。
真是想不到她能听到这一句话,而且还是从这个不肯多看她一眼的外孙女口中。
这个念头闪过也让方老太太瞬时回过神,惊诧散去只留下猜疑。
这个外孙女又想干什么?
“姑娘说笑了,是我们累及与你,让你受此羞辱。”她淡然说道,看了君小姐一眼,没有再多说,“既然你想去我们方家,那就走吧。”
她说罢转身,对着一个仆妇使了眼色,仆妇领会后退几步。
这边君小姐也没有再说话跟着她迈步。
君小姐都要走了,小丫头恨恨瞪了方家的仆妇丫头们一眼表达自己的嫌弃和不满,不过也没有再说话跟了上去。
方老太太带来了两辆马车,她自己上了一辆,仆妇引着君小姐上了另外一辆,然后仆妇丫头们便都挤上方老太太的马车。
君小姐当然不会跟他们这些低贱的人共乘一车的。
两辆马车在众人的围观下疾驰而去,倒没人注意方家的一个仆妇也站在人群里听着大家的议论纷纷。
虽然走的不是官路,但马车依旧行驶的平稳。
“给咱们安排的什么马车啊。”小丫头坐在车里一脸嫌弃的抱怨,“拉人还是拉货的啊,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放炭盆?是不是故意要冻死小姐啊。”
君小姐看了眼马车,平心而论马车做得很好,只是没有任何装饰,更没有安置小几炭盆,只是铺设厚厚的垫子,放着靠枕。
“自然是拉人。”君小姐说道。
上吊伤重不能起身的君小姐,或者死了的君小姐。
君小姐的手抚过车上的垫子,原本这个安排很好也用的上,唯一的意外就是死去的人被她占据了身子。
虽然真的君蓁蓁已经死了,但身子不会躺下了。
风透过窗帘在车厢里盘旋,带着凌冽的寒气。
“小姐你冷不冷?”小丫头搓着手,关切的问,旋即又抱怨,“怎么不在车上放暖炉。”
君小姐主仆虽然瞧不起方家,但却能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方家的一切,在她们心里觉得这是方家的荣幸吧。
真是个可笑又可恨的孩子。
君小姐不由哂笑,笑一闪而过,继而又是翻江倒海的情绪。
在那些人心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从她们这里抢夺而去的一切,再因为对她们的施舍而荣幸吧。
放在膝头被衣袖垂下遮住的手紧紧的攥起来,刺痛阻止着她凝聚在喉咙里的嘶喊。
自从醒来后,一切都太诡异了,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只能用平静来应对现实,压下那些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情绪,免得自己把自己逼疯了。
仇恨,就是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情绪。
君小姐伸手掀起车帘,看着车窗外。
“小姐,是太冷了吧?”小丫头没察觉她的情绪,只看到她的动作,颇得认同的忙说道,脸上不满更浓,“怎么连个手炉都没有?”
小丫头转身挪到车前。
“停车停车。”她喊道,“给拿手炉来。”
外边的人被她喊的有些乱,但又不敢不听,只得报到前边方老太太,片刻前边马车上仆妇送来一个手炉。
小丫头看着手炉皱眉。
“这是旧手炉。”她带着嫌弃。
仆妇一脸隐忍。
“出门急没准备,这是老奴的,小姐先凑合用。”
小丫头将手炉一把扔出去。
“哎呀脏死了,我说怎么闻着这么臭。”她尖声喊道。
仆妇气的脸都绿了。
小丫头却还没完。
“…为什么车里没有摆炭盆?垫子这么薄冻死了…”她叽叽喳喳的抱怨着。
原本出神的君小姐忍不住笑了。
“柳儿。”她喊道。
小丫头立刻停下说话应声。
“好了,都说了事急从权,也没多远,忍忍就到了。”君小姐说道。
小丫头对小姐的话言听计从,冲仆妇哼了声。
“走吧走吧。”她嫌弃的摆摆手。
仆妇对君小姐僵硬的施礼转身走开了。
车队恢复了行驶,看着铁青着脸的仆妇,方老太太马车上的其他人都面带同情。
适才小丫头的话她们也都听到了。
“君小姐这次挺好说话的。”仆妇憋了一刻说道。
不管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老太太可以厌恶,那是自己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们做下人的还是要有分寸。
靠在引枕上始终闭目养神的方老太太哼了声。
“竟然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了。”她说道,“倒要看看她又打什么主意。”
仆妇丫头们垂首无声不敢接话。
马车的车帘子随风掀起,若隐若现的传来后边车上小丫头的说话声。
“…小姐我把我的衣服给你披身上…”
“…小姐你要喝茶吗?…啊这么久了你还没喝过茶呢….我好在在宁家喝了好几杯…..”
“…这车上竟然没茶水…她们真是太….”
君小姐从车窗外收回视线看向小丫头。
“不用,我不渴也不冷,掀着帘子透透气就好。”她说道,“你也歇息会儿吧。”
小丫头隐隐约约觉得小姐说的让她歇息会儿,是不是嫌弃她太吵了让她闭嘴?
以前她可不会对小姐说的话多想,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自从适才小姐在宁家跟宁大夫人那一番言语往来,明明都是和和气气的话,偏偏宁大夫人最终气的铁青着脸走了,她现在回想一遍,觉得小姐说的话里似乎都是话中有话。
作为小姐最得力也是唯一的丫头,柳儿觉得自己一定要听懂小姐的话,免得违背小姐的意思出了差错。
柳儿安静一刻不见小姐跟她说一句话,更加肯定小姐就是让她闭嘴的意思。
君小姐看着窗外一动不动,柳儿觉得自己看的脖子都僵了。
“小姐,你看什么呢?”她忍不住问道。
君小姐看着窗外,北留镇外一片平原,视野开阔,此时寒冬入目荒凉,带着几分粗狂。
“看风景。”她说道。
她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但这京城以北的地方却是从未来过,没想到死后竟然能看到。
第十章 姐妹和舅母
君小姐的车帘一路都没有放下,小丫头受了上吊的惊吓熬了一个晚上,现在实在是陪不住乖乖的听话歇息了。
离开北留镇没多久就走上了官路,而随着距离阳城越来越近,官路上的车马行人也越来越多,还没有进阳城,就已经可以感受到繁华热闹。
泽州,阳城。
这个位于西北的要塞她虽然没有来过,却也并不陌生,不止这里,京城以北的地方她都不陌生,只不过那是在舆图上以及书札里。
北方的风俗开放,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掀起车帘向外看并没有什么不妥,偶尔路上的行人会投来视线,惊鸿一瞥而过。
君小姐专注的看着视线里的风景,避免自己去想太多的有关过往的事。
过往的事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很清楚了,没有必要在其上耗费精力,一遍遍的重复,除了让自己一遍遍痛苦懊悔愤恨几乎疯狂没有任何好处。
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是谁,现在是什么状况,以及要做什么就足够了。
要知道这三个问题,她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
看现在,向前看。
马车穿过阳城高大的城门时,丫头柳儿才醒过来,看了眼车外撇撇嘴。
“又要回那个家了。”她嫌弃又无奈的说道。
而且这一次跟先前更不同,先前这个令人嫌弃的家对她们主仆来说只是个暂时的落脚之地,功效就如同客栈,北留镇的宁家才是她们真正的家,。
因为心里认为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熬过去之后,就云破天开,所以能够容忍了自己在这个低贱的环境里生存。
但现在婚书没了,婚约也没了,小姐再无处可去了,前途没有云破天开,只有无尽的黑暗。
以后可怎么办?
小丫头一向嚣张的脸上浮现几分茫然,直到进了方家的门都还怔怔。
君小姐认真的看着方家的宅院。
方家的宅院坐落在阳城中心地段,虽然不能跟北留镇的宁家相比,在城中也算是占地不小数一数二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院落房舍错落有致。
马车穿过夹道进了内院,车还没停下,君小姐就听得外边有嘈杂的脚步声。
是家里的人闻讯接来了,想必也很担心。
“…拉回来了.”
“….死了吗?”
“..真的死了吗?”
随着脚步声有尖细的女声响起,这声音与其说关心担忧,倒不如说是兴奋和期盼。
看来也并不是都担心。
君小姐嘴角抿了抿,从车窗里看向说话的方向。
垂花院门里涌出十几个红红绿绿的女子,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
君小姐的视线径直落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在一众人中格外的醒目,眉眼飞扬,如同方老太太一般带着几分锐利。
君小姐看向她的同时,她也看了过来,二人的视线相对。
方家三小姐。
君小姐记忆里认着,方老太太最小的孙女。
看到车窗后的女孩子,方三小姐神情一怔,旋即一脸毫不掩饰的失望和鄙夷。
“没出息,连死都不敢。”她呸了声转身就走。
四周的嘈杂顿消,丫头仆妇屏气噤声,神情紧张的看着坐在车里的女孩子。
太康三年春,君小姐被从抚宁接来,在方家跟表姐妹见面,对于这个丧父丧母的表妹,大家都很怜惜,拿出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作为见面礼。
君小姐让小丫头接了,并没有回赠礼品,当然这也不是正常的走亲戚,且她父亲新丧,无心他事,方家的表姐妹们并没有觉得失礼。
但第二天方三小姐就看到自己送出去的手帕被君小姐的丫头柳儿拿着,还用来擦鞋子上的泥。
方三小姐上去质问,君小姐说这种低贱的东西给她丫头用已经是很看得起了。
当时方三小姐就跟君小姐打起来了,打完了君小姐拿着绳子就要去上吊,逼得方大太太将方三小姐赏了家法才算作罢。
二人就此结了仇,短短半年间,发生的摩擦更有好几次,如果不是方大太太死死压着方三小姐,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得知君小姐上吊,方三小姐不仅不担心,还一副很高兴看到她死了态度冲出来,受到这种侮辱,君小姐只怕立刻要再闹一次要死要活。
丫头仆妇们都做好了准备,好及时拦住要闹起来的君小姐。
但君小姐坐着没动,是没听到方三小姐的话吗?
“方锦绣!”
马车里传出尖利的喊声,紧接着一个小丫头蹭的跳出来。
“方锦绣,你这个冷心冷肺的,就一心咒我家小姐死。”
柳儿气势汹汹的左看右看,一副只要看到人就立刻扑上去动手的样子。
车里的这丫头都听到了,坐在窗边的君小姐不可能没听到。
要扶着方老太太下车的两个仆妇神色一变,顾不得方老太太疾步过来。
“谁在三小姐跟前胡言乱语?”她们竖眉喝道,“找出来打出去卖了!”
说着伸手拦住柳儿。
“坐了半日车,君小姐也累了,快扶小姐下来休息。”
她们好言好语的劝着挡住了柳儿的视线,也阻断了她要追过去的路。
这明显的就是护着自己家的小姐,欺负她的小姐。
这些欺负人的刁奴。
柳儿跳脚要骂,君小姐掀车帘下车喊了她一声,这才丢开来搀扶。
看着君小姐走下来,仆妇们神情更紧张,但君小姐只是看着那边下了车的方老太太,并没有哭也没有骂更没有要一头撞向马车或者方老太太。
看到方老太太,仆妇丫头们齐齐的施礼。
“走吧。”方老太太看了眼站在一旁安静而立的君小姐说道,并没有迈向二门,而是向另一边的夹道走去。
那边是自己的住处所在方向,君小姐略一想就知道了,她也跟着迈步,二门内又是一阵脚步声。
“母亲。”
一个温柔的又带着焦急的声音从内传来。
君小姐闻声看去,见一个三十五六的妇人疾步而来,形容柔美姿态温婉。
君小姐的舅母,方大太太。
“母亲,你回来了。”她说道,视线很快落在君小姐身上,面色欣喜又带着几分轻愁,“蓁蓁,你回来就好了。”
这是个表里不一,表面上温柔,内心里恶毒的女人。
君小姐的记忆说。
天底下都是妗子不近,没一个好东西。
君小姐垂目对她略一施礼。
这动作太突然,让方大太太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说出来。
“我去她那里,问她些事。”方老太太说道,“你先回去吧。”
长辈问晚辈话,不是去长辈的屋子里,而是长辈要去晚辈的所在,因为君小姐和方家的人相看都生厌,君小姐不屑踏入方家太太们的所在,而方家老太太也不喜欢她站到自己的所在。
这个令人头疼又无奈的孩子。
君小姐抿了抿嘴角,留下的麻烦事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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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跑了三天,领了福布斯原创风云榜女生《诛砂》第六名的奖,《诛砂》开书四月,十一月结束,八个月时间是你们一票一票让它在总榜上得到第六的名次,谢谢你们,谢谢,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
现在新的一年开始了,新的书新的征程也开始了,就拜托大家再陪我一起走一年了,《君九龄》开始正常更新,不再偷懒,二月上架,一月后期会加大更新量。
第十一章 亲自问一问
长辈屈尊迁就晚辈,方大太太显然也习惯了,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听到老太太说问君小姐事时,眉宇间几分担忧。
“母亲,时候不早了,蓁蓁也坐车累了,不如先歇息一下。”她温婉说道。
这是建议方老太太,现在还是不要再刺激君小姐。
方老太太明白的她的意思,但没有停留。
“你先回去吧。”她说道。
方大太太从不违逆婆婆,便也没有再劝应声是,同时看向君小姐,见小姑娘也正看着她,如雪的肌肤上黑亮的眼睛沉静又安然。
沉静安然,这两个词描述君蓁蓁有些突然,方大太太怔了怔。
沉静安然的小姑娘垂目掩下视线。
“蓁蓁,我让厨房已经备下了,你想吃什么告诉他们。”方大太太压下心里的怪异柔声说道。
鉴于君小姐古怪的脾气,她的吃食方大太太并不敢安排,所以干脆单独给君小姐配了厨房。
君小姐嗯了声屈膝施礼这才走开了。
按道理她该说一声谢谢舅母的,但既然君小姐并不习惯做这些事,还是慢慢来吧。
饶是如此,方大太太也一脸见鬼的神情,看着沿着夹道一前一后进了一处院落的方老太太和君小姐。
“不知道又要做什么花样。”她自言自语,带着几分无奈,看向一旁的侍立的仆妇,想到刚听到的消息,“真的说是跟宁家退了亲?是她主动退的?”
仆妇应声是。
“她是这么说的,具体的事老太太已经让人在北留打听了。”她说道。
方大太太眉头轻皱。
“既然如此,老太太何必还去亲自问她?”她说道,“她说的话,也算是人话吗?有什么可听的。”
对君小姐这种评价,方家上下都是赞同的,办的不是人事,说的也自然不是人话,以往老太太都懒得多看她一眼,更别提亲自询问她的事。
“或许是为了安抚她。”仆妇想了想猜测道,“毕竟咱们家真的经不起她再闹了。”
“安抚她?咱们这个家,她可不在意,岂是能安抚的。”方大太太说道,要说什么最终又停下来,再看了眼那边转过身,“回去吧。”
…………………………………………………………
路旁的灯笼已经点亮了,君小姐扶着柳儿的手随着前方的方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走着。
从二门到她所住的院落看起来不远,但走穿堂越庭院上台阶过花墙,弯弯绕绕的走的脚酸了才看到一溜屋子。
这是有多嫌弃才把这君小姐安置到这种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住。
虽然住的远,院落却是更为华美,廊下也已经点亮了灯,站着四个丫头,一面齐齐施礼,一面打起厚重的锦绣门帘。
“老太太,君小姐。”她们莺声燕语的唤道。
君小姐在外祖母家按辈分应该称呼一声表小姐,但君小姐不喜欢被拉低身份,所以大家就都向外人一般称呼她为君小姐。
君小姐抿了抿嘴,跟着方老太太迈进屋内。
室内灯火明亮,温暖如春,香气盈盈。
君小姐扫了眼这阔郎的三厅,正厅,书房以及卧房,相比于宁家低调的奢华,这里布置的有些文雅的寒酸。
就如同此时君小姐身上穿着的发旧的衣裙。
门外的丫头没有君小姐的允许不敢进来,柳儿轻巧熟练的从暖炉上取了热茶捧过来。
“小姐快喝茶暖暖。”她说道。
第一次在北方的冬日坐车这么久,君小姐的确觉得身子手都有些僵硬,她伸手接过,感受着手心里的暖意在全身散开,也似乎直到此时她才能确信自己真正的活着。
柳儿没有再去捧第二杯茶,根本就没在意厅堂里还坐着这个屋子真正的主人。
方老太太没有在意,跟她进来的一个仆妇两个丫头也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来已经习惯了。
既然已经习惯了,有些小细节可以改变,有些则不用,太刻意反而不好,还是不拘小节的洒脱自在。
大家都自在。
君小姐喝了口茶,将茶杯握在手里。
柳儿正唤着外边的丫头询问热水要准备饭菜。
“我要吃鸭血汤和小丸子。”君小姐说道,“你去吩咐她们做,我和老太太说话。”
这种事吩咐一声就行了,但柳儿的心眼转了转,小姐加了一个去字,以及又多说一句和老太太说话,那意思就是要她回避了。
虽然不太懂小姐为什么要她回避,但小姐的话一定要听,柳儿应声是出去了。
“你也下去吧。”方老太太对自己的仆妇丫头们说道。
仆妇应声是带着丫头退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方老太太开门见山问道,“跟宁家退亲是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君小姐说道,“但也简单。”
方老太太皱了皱眉。
“我自尽原本是要吓一吓宁家和老太太你。”君小姐接着说道。
君小姐一恨宁家背信弃义不认亲,二恨方家薄情寡义不为她撑腰出头,所以要用一死控诉警告这两家,好让世人看清他们的卑劣,也让他们害怕。
方老太太嗤声。
“结果我差点真死了。”君小姐继续说道。
她的声音轻柔缓慢,没有起伏的语调不带任何情绪,但这句话却让人心里不由一颤,更有莫名的沧桑。
方老太太不由看着她,女孩子的神情如同语调一样平静,双眼更是如深潭。
大家都说方三小姐肖像方老太太,但当见到君小姐的时候,方老太太却知道这个外孙女更像她,尤其是那一双眼。
只不过初见时的惊喜很快变成了糟心,更不想与这孩子有半点肖象,与这孩子肖像只会徒增恼火。
她说的是真的。
此时因为看到这双眼,这个念头不受控制的自动冒出来,方老太太再次皱眉,君小姐语调却是一转继续说话。
“真正死亡来临的时候,我才明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说道,“所以我觉得自己真是太荒唐了,怎么能为了他人作践自己呢,强扭的瓜不甜,结亲也不是结仇,他们不愿意结亲,那就算了,我就带着柳儿上门跟他们说清楚,退还了婚书。”
听前几句话方老太太还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一句神情一变。
“婚书?”她脱口问道,“你不是说没有婚书吗?”
“我故意气舅母的。”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眼角抽了抽。
她想到了当时君小姐和方大太太的争执,也知道了君小姐的意思,只不过这事是拿来赌气的事吗?
这婚书才是这件事的关键,她倒好,扔下婚书不用,就靠胡搅蛮缠,怎么就主次不分恩仇不辨认黑白无视蠢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她亲自派人从君家接来的,她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领错了。
君家姑爷虽然脑子有点轴,但到底是能考中功名的读书人啊,自己的女儿虽然娇弱,也不糊涂啊。
“气她对你有什么好。”她说道,忍着脾气,“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早拿出来,宁家就会同意吗?”君小姐说道,看着方老太太,“你们会做不同的事吗?”
方老太太眉头一挑。
早拿出来,宁家也不会同意亲事,宁家不同意的是亲事,而不是有没有凭证。
这句话好理解,但下一句就暗藏讥讽了。
你们会做不同的事吗?
没有婚书时宁家不同意婚事,方家便再不上门也不会去强迫质问宁家。
如果有婚书,宁家依旧不同意婚事,那方家难道就会拿着婚书去质问对抗宁家吗?
当然不会。
她竟然不是嘤嘤哭或者跳脚骂她们薄情寡义畏惧权势避祸,而是反问让他们作答。
自己作答就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了,所以她这是在嘲讽吗?
第十二章 都有些不习惯
方老太太眼神莫测的看着君小姐。
死过一次是不是真的大彻大悟暂且不说,这口舌倒是犀利了几分。
原先君小姐的口舌也犀利,但那是笨拙的犀利,是骂了别人自己也捞不到好的那种。
“有了婚书自然会有更好的思量,也能有更好的应对。”她淡淡说道。
“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自己想不通,再好的应对也不能应对。”君小姐说道。
呵。
方老太太心里说道。
“你想通了,还了婚书,他们家就接了?”她问道。
君小姐嗯了声。
那是自然,宁家不接才怪呢,方老太太问完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些蠢,或者是没话找话说吧。
既然是没话找话,那就意味着没什么可说的了,方老太太立刻站了起来。
“事情就过去了,你折腾这么久,也算是卸下重担,现在好好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她说罢不待君小姐再开口就直接向外走去。
门外的丫头仆妇听到脚步声忙打起帘子。
方老太太走到门口又停下,转头看君小姐。
“这身作怪的衣服别再穿了。”她木然说道。
君小姐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是那件粗布破旧衣裙。
这是君小姐为了表明自己清贫但不可辱,让柳儿找来的衣裙。
不可辱,并不是要靠衣裙来证明的。
君小姐笑了笑应声是。
方老太太没有再说话,在仆妇丫头的拥簇下疾步而去,动作快的君小姐都没来得及施礼相送。
“小姐。”柳儿带着几个丫头捧着食盒疾步而来,“你站在外边做什么?是饿了吗?”
“送老太太。”君小姐说道。
柳儿不以为意的哦了声。
“走就走呗理他呢。”她说道,带着满满的关切,“小姐你累了吧,饿了吧,吃了饭快些歇息。”
这种天底下只有小姐最大的表现让君小姐再次笑了。
她这一辈子四周围绕的都是对她好的人,她从来都不知道冷脸是什么,更没有见过厌恶嘲讽,就算当初追缠师父学医,师父也从未冷漠不屑,而是恭敬的疏离。
所有人都对她喜爱恭敬讨好,就连那个人…
明明是她的仇人,却直到她要杀死他的那一刻,还对她好的愿意摘星捞月。
想到那个人,君小姐垂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握住,深吸几口气将这些事压在心底。
只不过那些好要么恭敬要么精明掩饰极有分寸,像这小丫头这种**裸的蠢蠢的招灾惹祸的好,倒是第一次看到。
也蛮有意思的。
君小姐抬手抚了抚柳儿的头。
“好。”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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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方老太太回来,方大太太亲自接到院门口。
“热水烧好了,饭菜也摆好了。”她说道,“有什么话母亲先洗漱缓解疲惫再说。”
方老太太扶着她的手。
“没什么可说的。”她说道,“周嬷嬷在北留镇,等她回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方大太太扶着她迈进室内,室内亦是温暖如春,她接过丫头递来的热手巾,亲自给老太太擦手。
“那退亲的事是真的?君小姐怎么说?”她问道。
方老太太进门,仆妇丫头们都回来,方大太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理所当然。
方老太太哼了声,在椅子上坐下来。
“她说的自然是理直气壮的。”她说道,“没什么意思。”
方大太太捧茶的手顿了顿。
也就是说老太太还是跟往常一样,根本就不信也不在乎君小姐的话,可是那为什么这次还去听她说话了?
方老太太说完也察觉到这一点,自己也顿了下。
“我累了,先歇息了,你等周嬷嬷回来。”她说道,没有解释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接过茶送客。
方大太太忙应声是,唤着丫头们伺候方老太太洗漱退了出去,随着她的走出去,院子里的灯渐渐变暗。
“太太。”一个仆妇紧跟着她低声问道,“真的退亲了?君小姐怎么说的?”
方大太太摇摇头。
“老太太说要等周嬷嬷回来了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她说道。
“那老太太干吗还去君小姐那里?”仆妇一脸不解。
既然根本不信也不在意君小姐的话,何必还当着家人的面去君小姐那里?难道老夫人不知道这在大家眼里是给了那君小姐多大的脸面。
“安抚吧。”方大太太说道,“君小姐可是真的寻死了。”
仆妇嗤声。
“什么真的,她就是故意吓人呢。”她说道,“这种把戏在家就玩了几次了,老太太信了才怪呢。”
方大太太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也是外孙女。”她说道。
看着大太太夜色里灯笼招摇下晦暗不明的神情,仆妇神情也有些暗暗。
“那就是不管怎么样,这惹祸精还是要在咱们家呆下去了。”她低声说道。
方大太太面无表情。
“这个家是老太太的,怎么当这个家,那就看老太太的意思了。”她说道。
一阵夜风袭来,寒意森森。
热热的水气在屋子里蒸蒸,两个小丫头小心的将水小心的浇下去,方老太太闭目躺在浴桶里,另外两个小丫头轻轻的揉洗着她的头发。
为什么明明不信也不在意那丫头的话,这次却偏偏要去听她说?
方老太太忍不住也在想这个问题,是下车的时候鬼使神差临时起意,还是真的是因为是自己的外孙女而怜惜?
在一次次打击磨炼中已经铁石般的心肠怎么会出现这么可笑的多愁善感。
方老太太微微皱眉,小丫头们看到了动作更加轻柔,唯恐惊扰了她。
“外祖母不用再为了维护我做戏给他们看了。”
方老太太的耳边陡然响起这句话,她猛地睁开眼,似乎看到水气中那女孩子平静的神情。
维护我。
她说知道自己做这些事是为了维护她。
她知道宁家是什么人家惹不得吗?
她知道作为亲人如果还不斥责她,宁家就会给她一个教训吗?
她知道她的名声已经糟到不用宁家出手就能被世人唾沫淹死了吗?
真是见了鬼了,她竟然会说出这三个字,她竟然能看明白这三个字,她能吗?能吗?
所以这才引的不由自主的下意识的去了她的院子,想要听她说话,想要印证探究。
方老太太哂笑,又靠回浴桶内,小丫头们刚要继续浇水,她又坐了起来。
“好了。”她说道,在丫头们的服侍下走出了净房。
不要胡思乱想了,等周妈妈带了消息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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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不管这方家多少人睡不好,君小姐睡的很好,大概是累极了,睁开眼天已经大亮。
屋子里暖意浓浓,虽然略有些干涩,但除此外没有其他的不适。
君小姐伸手掀起帘帐,晨光透过玻璃照进室内,窗边的美人瓶蒙上一层妖娆的光芒,桌子上摆着的水仙花舒展着身姿。
这个小小的居室布置的奢华又温暖。
“…茶怎么是凉的?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要温着水吗?”
外边传来柳儿的声音,带着几分倨傲训斥着丫头们。
平心而论,柳儿和她小姐以前过的日子绝没有现在这般舒坦,君家一直是个清贫人家,但来到这里柳儿并没有丝毫的卑微。
哪怕是再没有享受过的柳儿也能坦然的享受,并享受的理所应当。
这也算是宠辱不惊了吧。
君小姐笑了笑,起身打开妆台上一个漆盒,一张银票摆在一层层金钗玉琏上,这是她昨日从宁家要来的五千两银票。
这算是真正属于她的钱。
五千两说少也不少,足够一个人安稳过一辈子,但说多也不多,这些钱可以让她进入京城,但并不能保证让她能接近那个人。
不够,远远不够。
君小姐将妆盒盖上,手指抚过其上点缀的宝石。
连用来放首饰的盒子都做的如此奢华,可见这方家是个很有钱的人家。
只是方家可以让她们主仆理所应当的享受,但如果要用的话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如今这个方家她们主仆只怕连留都不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