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这不是讹诈
君小姐醒来起身的时候,几层院落外的方老太太的所在已经在用早饭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丫头们给大太太请安的声音。
方老太太接过丫头递来的勺子神情安然的送到嘴边咽了下去。
“这豆腐做的不错。”她说道。
伺候的丫头忙含笑将盛放豆腐的碟子端过来。
方大太太疾步进来了,身后跟着昨日留在北留的那个仆妇。
“母亲,问清了。”方太太急急说道。
方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你吃过饭了吗?”她说道。
方大太太愣了下,知道是自己失态让老太太不满了。
“吃过了。”她忙答道,稳了稳心神,“母亲,问清了,真的是退亲了。”
方老太太再次接过丫头递来的勺子,看向那仆妇。
“是,真的有婚书,宁家也接了婚书,当时宁家的三个夫人都在场,也禀明了宁老夫人。”仆妇忙说道。
果然退了,事情总算是安稳了。
方老太太吐口气将豆腐送进口中。
“只是。”仆妇迟疑一下,“君小姐讹了宁家五千两银子。”
方老太太一口豆腐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母亲!”
“老太太!”
屋子里顿时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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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能叫讹呢?”
看着站在面前询问的方老太太,正吃饭的君小姐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柔声细语说道。
“他们宁家应诺的事不能应验,欠债还钱是理所应当的,要真说讹,那也是他们宁家先讹了君家。”
“没错,那个宁老太爷用婚事哄着我们老太爷给他治病,花了我们家好多钱…还用了我们家珍藏的药材,是药材吧小姐?”柳儿在一旁鼓着腮帮子说道,“总之价值千金,价值连城,然后又翻脸不认,他才是讹诈我们家呢。”
方老太太哼了声。
其实宁家说不知道这门亲事她也不奇怪,作为君家的姻亲,又是跟宁家同属一地,这十几年来方家从来都不知道外孙女蓁蓁跟宁家有亲事。
女婿女儿都没说过,可想而知当接来外孙女,外孙女突然说自己和宁家有婚约时方家的惊吓。
再问君蓁蓁详情,她也说不上一二三,只说父亲临终前告诉她的,因为君应文病来的急去的也急,话没交代完就去了。
连详情都不知道,现在却说什么治病花了好多钱,什么珍藏的药材,这是她现编出来的吧。
“少胡说八道,那时候发生什么事你们怎么知道。”她说道。
“那时候发生的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能说只是我们胡说八道呢?”君小姐平静的说道。
她这意思是说宁家也在胡说八道。
两个老太爷都已经不在了,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两人定下婚约,两家老太爷又在余生里半点不提,如今详情的确是谁都不知道。
“宁家说是酒后胡言,还甚至说这婚书是君家逼迫才写的,难道他们这不就是胡说八道了?”
宁家一心不承认这门婚事,自然要推脱,推脱的话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至于真假谁又在乎,所以宁家能推脱,君家自然也能找对自己有利的话来解说。
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
方老太太沉默,站在方老太太身后的方大太太眼中浮现忧虑。
“蓁蓁,他们这样说你祖父的确是太过分了。”她柔声说道,“只是先前一心为了结亲,如今虽然结亲不成,还是也不要结怨的好。”
她这一提醒,方老太太也想到了,先前宁家给过冷脸也私下传过对君家和方家的不堪之言,但君小姐一心讨好夫家,百般不顾,甚至怨恨外祖家是商户拖累自己,以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自己的表姐。
现在却因为宁家说了句婚书是被君家逼迫写的,就反说当年宁家老太爷救命用了君家价值连城的药材是欠了钱不还,这是摆明了要跟宁家撕破脸。
不再结亲,那就结仇,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这种不管不顾颇有些孤注一掷同归于尽的做派。
君小姐无牵无挂可以跟宁家同归于尽,方家不能啊,要知道她惹出这些事,都是要方家背的。
说到底,还是要挟裹方家为她出气。
方老太太的脸上重新浮现漠然,君小姐笑了笑。
“舅母,如今说不结怨已经晚了。”她说道,“从宁家说不结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怨了。”
方大太太叹口气。
“蓁蓁,这世上很多事是无奈的,就算没了宁家,我们还能给你另一找一门好亲事,你何必非要宁家,你是个好女孩子,没必要去受那等被人瞧不起的待遇。”她说道,“只要你放下了,就没有怨了。”
“舅母,我肯还婚书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但是,宁家放不下。”君小姐曼声细语说道。
宁家放不下?
方大太太微微一怔。
“半年前我上门说亲事的那一刻起,在他们眼里就已经成了他们的仇人。”君小姐说道,“是一个要毁了他们家儿子前程,毁了他们宁家清誉的仇人,就算最终我退了亲,这门亲事不再作数,我这个人只要活着一天,就提醒他们这件事的存在,除非我们真结亲,否则就无法化解。”
就君小姐这种闹腾性子,宁家的确会防着,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跳出来闹。
方大太太自然也知道,所以她才想好了让宁家安心的办法。
“蓁蓁,你想多了。”她和蔼说道,“既然你已经放下了,先前的事好好跟宁家说说,就能化解,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亲结不了,仇也结不了,只要…..”
“只要我低声下气卑微恭敬是吧。”君小姐接过她的话说道。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听起来温婉柔美。
方大太太这才注意到,说话这么久君小姐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看到她们就急躁,拔高了声音尖细,让人听得烦躁。
她一直保持这样的语速,不管她们说了劝的话还是反对的话,都不急不恼心平气和,直到此时才微微变化。
但也不是变得焦躁,而是更加沉稳。
不过这低声下气卑微几个字还是表明她要恼了,也要闹了。
方大太太抿抿嘴。
“蓁蓁,不结仇也并非就是低声下气。”她说道,声音里有些无奈,“这世上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
君小姐再次打断她。
“舅母,我知道很多事不是简单的对错黑白,但这件事很简单。”她说道,声音依旧轻柔,“这件事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君家的错,而是宁家的错。”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
“大家大概是都忘了这一点了,但我没有忘。”
第十四章 这是公正不可欺
既然有婚书就说明君家和宁家的婚事是真的,不管怎么说,宁家不认这门亲事就是背信弃义。
大家似乎的确是忘了这一点,都在笑或者责怪君小姐的取闹,其实说起来君小姐这取闹的确是有理的。
只不过君小姐和宁家十公子相差太大,这不般配就造成了君小姐在大家眼里的无理。
君小姐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看着她们二人,这大家自然也包括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
看来对外祖家的不帮忙还是满满的怨气。
方大太太叹口气。
“蓁蓁,不是我们不帮忙,这件事的确是宁家先不对,但蓁蓁你如果一味的闹,对你很不利,对的也要变成错的了。”她说道。
君小姐摇摇头。
“不,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我不信对的会变成错的,错的能变成对的。”她说道,“我相信老天爷是有公正的。”
要不然为什么她没有死?为什么她还能活着,那就是老天爷知道不公正,要让她活,要让她来得到公正。
听到这句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方老太太嗤声笑了。
“老天爷公正?那你就等着看老天爷怎么公正吧。”她说道,带着浓浓的嘲讽。
说出的话嘲讽,她的眼神却是悲戚,嘴唇抖了抖还要继续说什么,最终却又停下。
方大太太的手已经抚上她的肩头。
“母亲,时候不早了,该回去用药了。”她低声说道,眼中亦是几分悲戚。
君小姐掠过她们的神情。
“我知道有时候老天爷的公正看到不容易。”她说道,“但我自己首先要相信,如果连我自己都不信,老天爷的公正又有什么意义。”
方老太太再次笑,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来,君小姐也站起来。
“宁家的婚事我退了,但这不表明宁家是对的,我是错的,我更不会为了和宁家和解而低头讨好。”她接着说道,“我说放下的是宁家的婚事,而不是宁家和我祖父的恩义,要拿走婚书没问题,但要拿钱来换,那是我祖父该得的恩义,不是我这个晚辈可以做主舍弃的,我也不会让他们污蔑到我祖父。”
她这话什么意思?为了她的祖父?
那这么说一直以来,她闹的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自己嫁入宁家过上好日子,而是为了她的祖父的恩义?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悲戚的神情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愕。
胡说八道的吧?
方老太太到底年长先平复了情绪,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说的天花乱坠正义凌然也没用,这些小把戏别想迷惑她。
“那你想怎么样?还要和宁家闹下去吗?”她直接问道。
“外祖母,我说过了,我肯还婚书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了,现在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宁家。”君小姐柔声说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方大太太忍不住问道。
以前君小姐尖声哭闹吵的人听不懂她的话,现在君小姐自始至终说话都轻声细语不吵不闹,但怎么她还是听不懂了?
“我家小姐的意思你怎么还听不明白?意思就是宁家不惹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就不会理会他们。”柳儿哼声说道,“他们要是惹了我家小姐,那就别怪我家小姐不客气。”
哎呦嗬。
方大太太几乎失笑。
真是好大的口气,她想怎么对宁家不客气啊?
不过这话方大太太当然不会问出口,她怎么能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
“是,蓁蓁你能这样想,也就好了。”她抿嘴带着几分欣慰,“就是这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各走各路。”
君小姐没有说话点点头,方大太太搀扶着方老太太。
“母亲,已经问清楚了,也放心了。”她说道,“蓁蓁还没吃饭呢,您也该吃药了。”
方老太太看了眼君小姐,神情复杂,但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走了。
君小姐施礼相送,看着她们走出了院门。
方老太太疾步而行,走了片刻又放慢了脚步,转头看方大太太。
“母亲。”方大太太忙上前几步聆听。
方老太太神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你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她压低声音说道,指了指身后。
那是君小姐所在的方向。
人好好的看什么?
方大太太有些不解,但神情不露半分,毫不犹豫的点头应声是。
“虽然说是上吊玩闹,但小孩子到底没轻重,是该好好看看。”她低声说道。
方老太太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别的也罢了,主要是让大夫看看。”她说道,“看看这里是不是伤到了。”
方大太太失笑。
“母亲,你想什么呢。”她说道。
方老太太皱眉。
“你不觉得她现在变得古怪?”她问道。
“母亲,蓁蓁她总是出人意料。”方大太太委婉说道。
是啊,这也不是第一次被这女孩子惊到了。
念着盼着接来了外孙女,还没从见到酷似女儿般的欣喜悲伤中缓过来,就被这女孩子粗俗无礼以及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吓呆了。
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外孙女是怎么长成这样的,只有脑子坏掉才能长成这样吧。
方老太太默然。
脑子坏掉的人做一些古怪的事又有什么奇怪的,谁知道又打什么主意。
“请个大夫给她看看,我们仁至义尽就是了。”她说道,“宁家那边你还要多费些心思。”
不再提君蓁蓁。
方大太太应声是,低声说着安排扶着老太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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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误了小姐吃饭,饭菜都凉了,还得重新做。”
柳儿抱怨着让丫头们撤下饭菜。
君小姐坐在书房里翻看书架上的书,这些书都是新的,很显然是方家给君小姐添置的,而且都已经许久没有翻过。
“小姐,你找什么?”柳儿进来问道。
“我没找东西,我在想事情。”君小姐说道,放下手里的书。
“小姐还在想宁十公子吗?”柳儿一脸担忧的问道。
宁十公子。
君小姐的眼前浮现清晰的少年人的形容。
年纪十**岁,身材高瘦,相貌出众,穿着一件白袍子,袖口上绣着兰草。
这个记忆是在八月十五阳城灯节上惊鸿一瞥所留,竟然连衣裳上的刺绣都记的这么清楚。
这个孩子啊,对一个外男这样的细节都深深的印在心里,但对自己的外祖家却一片空白。
“没有,以后不想他了。”君小姐说道,“我在想外祖父和舅舅的事。”
柳儿哦了声。
“那有什么可想的,都是死了的。”她浑不在意说道。
“怎么死的呢?”君小姐问道。
柳儿揉了揉鼻头。
“不知道,反正就是死了嘛。”她说道。
死可是有很多种死法的,君小姐有些无奈。
“小姐,你想知道这些啊?”柳儿看出来忙问道。
“是啊,你去打听打听。”君小姐说道。
柳儿笑了。
“还去打听什么。”她说道,转身对着外边喊了声来人,又冲君小姐嘻嘻一笑,“小姐,你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君小姐失笑,看着门外闻声进来的两个丫头。
是啊,君小姐在方家可不需要谨小慎微,想要知道什么问就是了,这还是看得起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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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方家的事
方家祖籍山东,君小姐曾外祖父这一支来泽州贩卖香料,就此落脚阳城。
发了财的曾外祖父想要更大的产业,但阳城多是经营煤炭,作为一个外来人方家也插不上手,曾外祖父另辟蹊径给儿子娶了祁县曹家的女儿,借势开了钱庄德胜昌。
在岳丈家的协助,再加上曾外祖父善于经营,几年间就将德胜昌经营成数一数二的钱庄,成为阳城乃至泽州的大户。
君小姐的曾外祖父去世后,产业便由长子方守义继承,也就是君小姐的外祖父。
方守义没有辜负父亲的交代,将德胜昌经营的更加红火,但就在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的时候突发暴病而亡,时年三十八岁,还好儿子方念君已经成年,也算是后继有人。
方念君就是君小姐的舅舅,虽然年纪刚满二十,但从小跟着父亲经营票号,早已经接手生意,所以方家的票号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赶上几次朝廷与金人征战,南北物资倒运增多发了几笔财,方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方念君也出事了。
“有一件事。”
丫头们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直安静听着的君小姐打断了她们。
丫头们带着几分不安看着君小姐。
“方家从曾外祖父这一代就只有一个男丁传承吗?”君小姐问道。
曾外祖父初来阳城,因为依仗曹家,所以娶了曹家的女儿后不纳妾,只生养了一个儿子也能说过去,但产业做大,君小姐的外祖父又怎么会只有一个儿子?家大业大必然要子孙繁茂才能维持。
听她问这话,丫头们眼中闪过惶恐不安。
“倒也不是。”一个丫头低头说道,“老太爷有弟兄四个。”
也就是说曾外祖父那时候并非只有方守义一个儿子。
“曾老太爷去世前给他们分了家,因为老太爷是嫡出长子,所以就由老太爷承了阳城的票号家业,余下的弟兄们则带着分得的家产回山东老家了,所以阳城这里只有老太爷一人。”那丫头接着说道。
这样啊,君小姐点点头。
“那我舅舅的兄弟们也是如此吗?外祖父去世后,舅舅继承家业,他们就回山东老家?”她问道。
丫头们讪讪。
“老太爷只有老爷和小姐两个孩子。”她们说道。
作为一个外孙女,连自己母亲有几个兄弟姐妹都不知道真是太可笑了。
这孩子也真是心大,还真是把方家当做客栈,都懒得多看一眼。
君小姐笑了笑。
“那我舅舅出了什么事?”她接着问道。
见她不再追问子嗣的事丫头们都松口气,这神情自然看在君小姐眼里,不过她什么也没有问。
“那时候因为跟金人打仗,西北这边动荡,山贼马匪也多,老爷在出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虽然有十几个镖师相护,还是受了重伤,回来后不久就亡故了。”一个丫头说道,“那时候,老爷才二十五岁。”
比外祖父去世的年纪更小,而更要命的是他没有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当时老爷有三个女儿,夫人刚怀了身孕,万幸生下来是儿子。”另一个丫头说道。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君小姐也不过才出生,记忆里不可能有母亲对于这个兄弟出事的反应场景。
君小姐放弃了搜寻记忆。
“那这么多年家业是老太太和大舅母撑起来的。”她说道。
丫头们点点头,脸上毫不掩饰敬佩。
“…老也不在了时,山东那边来人要分家产…是老太太顶住赶走他们的….”
“…我听我娘说了,何止山东啊,曹家也来人呢,想要算计咱们家的家产…”
“….老太太虽然几十年没有见接触过生意,但到底是经营票号起家的曹家的女儿,硬是接过了产业,用几个月就稳住了人心…”
“…是啊,那时候外边产业动荡,家里太太因为悲伤过度几乎小产,老太太忙了外边还要顾着家里…”
“这一转眼不知不觉就过去十几年了,咱们方家不仅没倒,生意还依旧很好。”
“老太太真厉害。”
丫头们忍不住叽叽喳喳的说起来,一向嫌弃这方家上下低贱的君小姐并没有打断呵斥她们,反而含笑听着,听到这里点点头。
“是啊,老太太真的很厉害。”她说道。
丫头们倒被她这句话说得安静下来,忐忑不安的审视她的神情,见并没有嘲讽或者要发怒的意思。
“也很不容易啊。”君小姐接着说道,带着感叹。
一个闺阁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原本不问外事相夫教子,却在五年内接连遭受夫丧子亡的打击,但还不得不担起重担撑起家业。
夫家族中,娘家众人,皆是虎视眈眈,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信赖全凭自己,丫头们说她在几个月就接手稳住票号产业,这句话说的简单,做起来有多难只有方老太太自己心里清楚了。
君小姐想到那个老太太神情漠然,君小姐的记忆里对此十分厌恶,觉得这个外祖母冷冰冰的,是个只知道利益不知道人情的低贱商妇。
有多少柔情似水,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以及十几年的打拼下也已经消磨殆尽,如不然,在这风雨飘摇之中怎么能撑的下来。
“不过,十几年过去了,那个少爷也该能带出来历练继承家业了。”君小姐说道。
这老太太也算是熬出头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丫头们神情古怪,柳儿干脆扑哧笑了。
“小姐,你忘了,方少爷是个瘫子。”她说道。
瘫子。
君小姐一怔,这才浮现记忆,方家的这个遗腹子,唯一的香火苗,的确是个瘫子,而且还是一个活不过十五岁的瘫子。
方家都不在君小姐眼里,这个瘫子表弟她更懒得多问一句,以至于叫什么都不知道,记忆以瘫子代称。
“我家少爷不是瘫子,是生病了。”或许是这期间君小姐的和颜悦色,又或者是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家的主子被讥讽,一个丫头忍不住反驳。
柳儿嗤声。
“生病了是不是不能动了?”她问道。
丫头们哑口无言。
“所以还是瘫子嘛。”柳儿嗤笑说道。
君小姐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了柳儿的笑。
“那这么说,方家的男丁已经接连遭受不幸了。”她慢慢说道,“马上就要断香火了。”
丫头们神情颓然又带着惶恐,这神情就是适才自己问到曾外祖父的其他子女时的反应。
“那这也太不幸了,怎么接连男丁都出事。”君小姐看着丫头们柔声说道。
丫头们垂头不语,柳儿在一旁嘎的一声一拍手。
“我想起来了。”她说道,“林小姐的丫头说过,方家的男丁是被诅咒了。”
第十六章 是诅咒还是巧合
诅咒?
君小姐看向柳儿。
“那时候小姐你和林小姐刚认识,她的小丫头跟我说的。”柳儿说道,又看着方家的丫头们带着几分鄙夷,“方家的人还好意思瞒着,阳城谁不知道啊。”
方家的丫头们把头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
“当时好多小姐在,我们这些丫头都在外边等候,听说我是寄居在方家,那个小丫头拉着我偷偷告诉我的,她说你们可离方家远点,方家可是受过诅咒的,他家要断子绝孙的。”柳儿模仿着那小丫头夸张的语气说道。
诅咒断子绝孙?
君小姐皱皱眉。
“是什么人诅咒的?”她问道。
“具体的我没问,我告诉那丫头我们不会在方家久住,她也就不再说了,我也忘了跟小姐你说。”柳儿说道,撇撇嘴,“还是不要跟你说的好,原本这方家就够咱们糟心了。”
君小姐看向丫头们。
“是方家的生意仇人吗?”她问道。
丫头们低头没人说话。
“问你们呢!”柳儿竖眉喝道,“赶快把你们方家的做过的害人的事,告诉我们家小姐,别累害的小姐跟你们倒霉。”
一个丫头白着脸抬起头。
“不是害人的事。”她忍不住分辨道,“是,是当初分家时,弟兄们不服说出的气话,当不得真。”
君小姐哦了声。
“是曾外祖父时分了家产回山东的弟兄们。”她说道。
不是问,而是肯定的说。
而且语气没有嘲讽和讥笑,丫头大着胆子看君小姐一眼,她的神情也依旧柔和,不像旁边站着的丫头柳儿那嘴角都快撇到耳根后了。
“是。”丫头低头说道,“当时那几个老爷因为赌气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想来就是,这么大的家业,按理说可以由嫡长子主管,其他的弟兄们都要分得经营,曾外祖父却将票号给了外祖父,其他的弟兄们打发回山东老家。
他们这一支的根基在阳城,山东老家有什么,回去了也没地位,这些弟兄们没怨言才怪呢。
所以刚才她听到丫头说曾外祖父死了外祖父继承家业,又想到这方家只有一家居住,没见到日常有其他亲戚族人来往,觉得奇怪问了句。
君小姐点点头。
“原来如此。”她说道。
“是,就是一些分家赌气的话,不是什么诅咒。”那丫头更大胆接着说道,“大家都不记得的,过后兄弟们说开也就好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老太爷会出事,老太爷出事也罢了,紧接着老爷也出了事,几十年前的吵架时咒骂的气话便不知道怎么被人翻了出来,传来传去就成了方家受了诅咒,要断子绝孙,到了现在唯一的子嗣又成了瘫子且诊断命不久矣,这种话便更是成了铁板铮铮应验。
君小姐母亲的死,以及君小姐父亲的死都也成了这诅咒应验的证明,让众人觉得这方家被诅咒的不止男丁,女子也是,还会累及夫婿,于是原本有三个女儿可以招婿延续香火的法子也被堵死,方家的这一辈的子女彻底无人问津了。
还真是惨啊,怪不得老太太会质疑天不公。
君小姐抚着桌角默然。
“什么气话啊,这不是诅咒应验是什么。”柳儿撇嘴说道,“骂人的气话多了,怎么就你们家接二连三的死男人啊。”
丫头们面色又白又红不敢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些外边传的话方家的人自然不许说,竭力的压制着,又是涉及自身,方家倒了大家都没好,所以都避而不谈。
但对这没心没肺不把自己当方家人看的主仆二人却是无奈。
“这只是巧合罢了。”君小姐说道,“你也说了骂人的气话多了,如果皆是诅咒,那岂不是死的人多了。”
柳儿哦了声,觉得小姐说的也对,站着的丫头们则面色惊愕,做梦也没想到出言反驳的竟然会是君小姐。
“好了,你们下去吧。”君小姐柔声说道。
丫头们忙应声是有些慌乱的退了出去。
君小姐扫了眼室内,看着入目连小小的一个帘子垂钩都金玉打造的奢华布置。
“原本以为是个锦绣膏粱地,却原来是个飘摇破漏船。”她慢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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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小姐虽然在方家可以任意行事没人阻拦,但她前脚问了那几个丫头,下一刻就被报到了大太太面前。
方大太太带着人来见方老太太。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只是现在刚跟宁家退了亲,蓁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又拿不准,所以特意跟母亲也说一声。”她说道。
方老太太还没说话,里间传来啪嗒一声。
方大太太看过去,透过珠帘看到明亮的次间有三个女孩子坐在炕上,围着一张桌子,其上摆着账本笔墨,现在正有一个女孩子将手里的算筹扔在桌子上,那啪嗒声就是她发出的。
与外间方老太太面容相似,正是那日在门口欢天喜地等看君小姐尸首的三小姐方锦绣。
“锦绣。”
但在方锦绣开口之前,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孩子先开口了,这是方家大小姐方云绣。
“年前这些帐都要对齐,莫要耽误了。”她低声说道,“祖母年纪大了,咱们要替她分忧,不要给祖母和母亲添烦恼。”
最后这一句带着几分警告。
方锦绣咬了咬下唇,低下头拿起算筹。
“你呀,多跟玉绣学学。”方云绣说道,看了眼另一个女孩子。
二小姐方玉绣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翻看着账册,手里的笔飞快的书写着,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但方云绣话音落,她就开口了。
“大姐,跟我学什么,人各有志,我是温吞惯了,倒也希望自己能像三妹这样,揪住那君小姐一顿臭骂。”她慢声细语说道,看账本提笔写字依旧未停。
方锦绣噗嗤笑了,方云绣有些无奈。
“行了,夸你都夸不得。”她说道,“你们两个都快点,天黑之前对不齐这些账册,我罚你们不许吃饭。”
女孩子们笑着都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做事。
外间方老太太已经听完了丫头的讲述。
“问就问吧,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她说道,“整个阳城都知道,我们也不瞒着她,在她眼里的方家,又不在乎多着一个恶名。”
方大太太笑了。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丫头们说,柳儿那丫头出言不逊的时候,蓁蓁还训斥她呢,说这是巧合,不要信。”她说道,带着欣慰,“母亲,我觉得蓁蓁这次是真的懂事了。”
方老太太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带着几分冷意。
“懂不懂事可不是看怎么说的,而是要看怎么做。”她说道。
方大太太应声是,看着那丫头。
“去吧,好好当差,君小姐要问什么你们只管说,不要顶撞她,也不要瞒着她。”她说道。
丫头应声是,刚退出去,有仆妇急急进来了。
“老太太,太太,君小姐又找人问事了。”她说道。
方大太太微微皱眉。
“我不是吩咐过,问就回就是了。”她说道。
仆妇神情迟疑。
“可是,太太,君小姐这次问的是票号的管事。”她说道。
第十七章 闲谈趣事
票号?
方老太太从摇椅上睁开眼。
“她要干什么?”方锦绣的声音从内传来,伴着刷拉珠帘响人也走出来,“一天到晚的折腾人还不够,又想折腾我们家的生意吗?”
“怎么会,蓁蓁她最不喜欢生意了。”方大太太说道。
自持清高的官宦小姐,最恨方家的生意带累她的身份。
方锦绣哼了声。
“所以她想干什么?”她说道。
君小姐并不是特意找票号的管事问话的,她是无意中遇到这个管事的。
她在院子里闷了一天便出来走动,从自己的住处一路走来竟然一个仆妇丫头都没看到,不知道是没有安排人伺候还是见到她就躲了。
应该是后者。
君小姐接近二门的时候,看到花墙后扯着扫帚急急跑的两三个仆妇。
“算她们跑的快,没碍了小姐的眼。”柳儿哼声说道。
君小姐失笑。
这孩子,哪里像个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简直就是个人人避之的纨绔子弟。
“不过,小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柳儿又想到了,“我去叫她们出来,问清楚这方家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龌龊事。”
君小姐摇头制止。
方家的事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一个诅咒一个男丁接连不幸已经让她清楚方家的境地了。
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外院,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正由仆妇引着进门,路上的小厮仆妇丫头们都态度恭敬。
方家老中青三代男丁已亡,家里唯一的男丁是个瘫子,弟兄们都被赶回山东,老太太曹氏娘家那边因为当初争产算计估计也不亲近,这上门的男人是什么人?
君小姐就随口问了句,柳儿则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人直接叫了过来。
这个姓高的年近五十的管事并不是家里的管事,而是票号的管事。
“君小姐有什么吩咐?”他恭敬的问道,很显然还知道君小姐在方家的规矩,并没有称呼表小姐,也是跟家里人一样称呼君小姐。
君小姐原本没什么可问的,但当听到他说是德胜昌的管事,就又改了主意。
“德胜昌票号南北皆有吧?”她问道。
君小姐竟然会过问生意,这跟大家传说的不一样啊,高管事心里想到,面上自然不显。
“是。”他恭敬又仔细的答道,“票号为的就是通商方便,所以生意能做到哪里,咱..我们的票号就开到哪里。”
高管事到底第一次见君小姐,差点错了规矩。
虽然很多人巴不得跟德胜昌成咱们,但君小姐肯定不愿意,要是跟她论咱们,说不定会被啐一脸。
君小姐似乎若有所思,没有注意他小小的口误。
“那京城也有吧?”她问道。
“京城当然也有。”高管事含笑说道。
他不敢直视这位小姐,视线半垂,正好看到这小姐端在身前的双手,手被阔袖挡住,看不出在内的动作,耳边听得那小姐轻轻柔柔又带着几分好奇的声音落下。
“京城,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
两个仆妇停下脚,迎来的仆妇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君小姐和高管事在亭子里。”她低声说道。
外院和内院的隔断处有一处小园景,引了一条浅水,建了一个小亭子,布置着花草鸟鱼,但现在是冬天,花草鸟鱼都不在,小亭子便布置成暖阁,装了围挡,烧了地龙,供等候回话的来客们的管事随从歇脚。
此时君小姐和高管事对坐其中正说话。
“哎呦,我没看错吧,君小姐在笑呢。”一个仆妇说道,神情惊讶。
君小姐以往见了方家的人都懒得多看一眼,高管事这个外边票号的管事在她眼里更是低贱吧。
“高管事挺能耐啊,竟然逗的君小姐这般高兴。”另一个仆妇则说道。
二人继续疾步向这边走来。
高管事伸手端起矮几上的茶,润了润嗓子。
“然后呢?”站在君小姐身后的柳儿忙催促问道,“他们真的写了吗?”
高管事吃了口茶。
“写了,来了四个秀才呢。”他笑道,“写了满满的两页书记下了这次杀猪匠雪夜围炉乐事。”
柳儿咯咯笑了,又呸了声。
“真是有辱斯文。”她说道。
“卖酸文嘛。”君小姐含笑说道,“各得其乐。”
“小姐说的对,就是这个称呼。”高管事恭维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君小姐竟然说对了京城人对这种事的称呼,而且也不像小丫头这般大惊小怪,看起来倒是知道的。
君小姐喜欢跟城里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们来往,大概是听她们说的吧。
“还有什么稀奇事?”君小姐问道,伸手端起茶杯,紧紧的握住,带着几分不经意,“比如皇宫里有什么新鲜事?”
皇宫里?
这些小姐们大概聚在一起也喜欢议论皇家的事,不过才登基三年的皇帝因为牵涉了一些秘事,可不是可以随意议论的。
这个君小姐又是个脑子缺根弦的,惹得麻烦本来就不少了。
高管事做出一副思索样子
“朝廷的事有什么新鲜的。”他做出想不出来的样子,“横竖都是那些官员们来来去去,咱们做生意的可不管那些,官老爷也不跟咱们打交道。”
做生意的不跟官员的打交道才是难混吧。
君小姐抿了抿嘴吃了口茶,没有戳破高管事的话。
“那怀王府….”她慢慢说道。
话音未落,高管事手不由一抖,茶杯被放倒在矮几上,幸亏茶水已经喝完了没有泼洒一片。
君小姐的话便停下了,而两个仆妇也站在了亭子外。
“君小姐,老太太那边等着高管事对账。”一个仆妇说道。
高管事忙起身。
“君小姐,您看,我先去回老太太话。”他陪笑说道。
君小姐含笑点点头。
“正事要紧,你去吧。”她说道。
仆妇和高管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没有再说话施礼走开了。
走出去一段后高管事忍不住回头,见那君小姐还坐在亭子里。
“君小姐性子挺好。”他忍不住说道。
两个仆妇哼了声。
“你才见了几次。”她们没好气的说道。
高管事嘿嘿笑了。
“虽然说日久见人心,但有些人见一面就知道性子什么样了。”他说道,“别的且不说,君小姐很沉稳啊。”
沉稳?
要真沉稳也不会做出上吊的把戏了。
仆妇们嗤鼻。
“没在君小姐跟前,不用说好听话了。”她们说道,“快些吧,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等着你呢。”
方老太太等着高管事本来是要说生意的事,但现在屋子里的人第一句问的就是君小姐和他说了什么。
高管事将二人的对话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复述一遍。
“听京城的稀罕事?”方大太太说道,看方老太太,“这是在家太闷了?”
方老太太皱眉,一旁站着的方锦绣哼了声。
“都这样了,还打算去那群小姐们面前显摆呢。”她说道,“我可真是服了她的脸皮了。”
阳城年轻的官宦小姐们无所事事,真正懂得诗画的也没多少,聚在一起说是谈诗论画,其实大多数都是谈天说地,君小姐一向不甘人后,一心要配上宁十公子,事事要争先,肯定要多打听一些谈资,免得接不上别人的话。
“她要是真再出门,也说明是真的想开了。”方大太太说道,“这是好事,总好过一辈子就此郁郁。”
方玉绣也点点头。
“是啊,君小姐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当是我辈敬仰。”她细声细语说道。
方云绣笑出来,又忙忍住,用胳膊杵了她一下。
方老太太睁开眼,看到高管事欲言又止。
“她还问了什么?”她问道。
高管事看了眼屋子里,方大太太领会让仆妇带着丫头都下去了。
“年轻小姐们喜欢谈些新鲜事也不为怪。”高管事斟酌一下开口说道,“只是有些事能谈有些事可不敢谈,年轻人不知分寸,被人抓住把柄可就后悔莫及了。”
“高二爷,你就有话直说吧,不用捎带教训我们。”方锦绣说道,“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我看君小姐要问的趣事,并不是仅仅是京城的趣事,她其实要问的是皇家的。”高管事说道,一向笑眯眯的脸上也浮现几分肃重,“大东家,你也知道,如今皇家的事可不是能当趣事来谈说的。”
大周立朝百年,传承大统至今的皇帝,是第一个取代有子嗣的太子登基的亲王,三年前被锦衣卫杖杀在宫城门外议论皇家事的大臣们渗透在地上的血还没冲洗干净。
第十八章 有些事不能问
那是太康元年的事,阳城方家的妇孺们虽然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也都听说了。
太子自幼病弱,三年前病突发而亡,皇帝悲伤过度也病倒了,当时正好进京给皇后拜寿的齐王在,皇帝便在病榻上宣诏齐王为太子,替代太子承继大统。
当时事发突然满朝哗然。
一是为太子的突然离世,不过太子离世也并不是太过突然,太子生下来有隐疾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当初立为太子时就争执过,但皇帝力排众议,以应允先皇后以及太子嫡长子为由,坚持立其为太子,这么多年太子身子一直不好,但在众多御医的养护下倒也平安无事,不过到底是病身,过世虽然令人惊讶但也并非惊吓。
真正让朝臣哗然是,太子已经有子嗣,皇帝却舍弃皇太孙而立齐王。
当时是皇太孙三岁,皇帝说国赖长君,所以坚持要立齐王,并且宣布之后就退位让齐王承大统。
一众朝臣在皇城前恳求皇帝收回诏书,以名正道。
太上皇被气的昏厥,新帝亲自劝慰众朝臣,双方僵持不下时,锦衣卫百户陆云旗以朝臣忤逆为罪名,率锦衣卫要朝臣们退去,否则杖杀。
大周朝百年里从来都是刑不上大夫,朝官们都不信锦衣卫敢如此大胆,一时都不肯退去,结果陆云旗真的下令动手,当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虽然后来皇帝将陆云旗下天牢论罪,但一年后太上皇病故大赦天下,遗言称陆云旗忠毅而被放出来,还娶了公主,且违反常例的继续在锦衣卫,两年的功夫已经升任为北镇抚司掌刑千户。”高管事说道,说到这里时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压低,“这意味着什么,天下谁人不清楚,皇帝是不允许皇家事被人议论的。”
“是啊,那个陆千户为人残暴,在他的掌控下锦衣卫遍布各地,且无孔不入,千万不能乱说话。”方大太太也压低声音,“我们方家能经得起商行的动荡,可是经不起那些人的折腾。”
高管事点点头。
“那些人碰着伤磕着死,可万万惹不得。”他郑重说道。
因为家里状况,方家三个小姐虽然是女子,并没有当做大么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教养,而是要学生意还要去票号,所以对世事也是极其明白利害。
尤其是作为一个商户,更知道破门县令灭家知府。
她们亦是形容凝重,方锦绣还带着气愤。
“她君蓁蓁自己要死就死去,休想带着我们家。”她说道。
“她不知道深浅,是为了有趣所以打听这些事,我说给她听,讲明利害。”方大太太整容说道。
高管事再次迟疑一下。
“她。”他说道,“还要问怀王..”
此言一出,方老太太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原本就紧张的人被这突然的一下吓的都不由哆嗦一下。
“这个畜生!”方老太太冷冷骂道,“还是死了干净。”
屋子里鸦雀无声,方锦绣却有些不解,怀王这两个字竟然惹老太太如此愤怒?怀王这个名字有些熟,但一时想不起,她不由看向方玉绣。
方玉绣领会。
“怀王,就是先皇太孙。”她靠近方锦绣耳边压低声音,“先太子病故后,太子妃情深自缢陪葬,他们三岁的儿子被皇帝封为怀王。”
方锦绣倒吸一口凉气。
谈论皇帝的事已经是祸事,她竟然还更大胆要去打听那个原本要做皇帝的人。
“这个畜生,她是想让我们方家也被锦衣卫活活打死满门抄斩吗?”她骂道,“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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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小姐看着面前的矮几轻轻的叹口气,将握了许久的茶杯放下来,手指因为用力已经有些僵硬。
“小姐,你要问京城的趣事,咱们再去外边找人来问,票号的管事多得是呢。”柳儿说道。
君小姐摇摇头。
“不,我就是随口一问。”她说道,看着柳儿一笑,“京城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么远。”
那么远,那么远呢,又那么险,不到时候,不能轻易问,没有足够的把握,不能问。
要忍住。
这次没忍住,已经要有些麻烦了。
那倒是,京城那么远,真跟他们没关系,柳儿便丢开不问了
“不过小姐,现在宁家去不得了,那咱们真要在方家了?”她说道,带着满满的忧愁,“那断子绝孙的诅咒就算是一时气话,但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也就成诅咒了,这方家可是不吉之地。”
君小姐失笑。
这小丫头说傻也傻,说聪明也聪明,就是傻和聪明总是用的地方不对。
“你还不想在这里。”她说道,“人家也不想留咱们了。”
就算是条漏风漏水的船,想要搭乘也不容易。
仆妇来报说君小姐回内院的时候,方老太太屋子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地上的茶杯碎瓷被收拾了,高管事和三个小姐已经到隔壁的书房里对账去了,方大太太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一丸药,伺候着方老太太吃了。
“母亲你别生气,蓁蓁她是不懂事不知道利害,我去与她好好说说。”她柔声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笑。
“我不生气。”她说道,“这点事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要是事事都生气,十八年前就气死了。”
十八年前,方老太爷方守义暴病而亡。
就是从那时起,方家的厄运开始了。
方大太太想到这些身子就忍不住绷紧。
“都十几年了,你还这么经不起。”方老太太看到了她的神情反应,皱眉说道,“要我怎么放心闭眼?”
十三年前,恩爱夫妻一别阴阳相隔,方大爷方念君因为伤重临死都没留下一句话。
方大太太眼圈微红低头应声是。
“过去的事不要想了,想也没用,往前看吧,日子怎么也得过。”方老太太说道。
说到往前看,方大太太的神情更悲戚。
唯一的儿子命不久矣,她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方老太太眼中也闪过一丝悲愤。
“前些日子有消息说张神医在岭南出现,我已经让人查找去了,只要找到张神医,承宇就还有救。”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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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将她送出门
张神医来历不明,没人知道他家住何方,几十年间行踪不定,人不知其来也不知其去,偶尔有病重遇难的人遇到他得起救助,神医的名气就是这样传开的,意思是遇到张神医简直就跟遇到神仙一般,既不容易见到,见到了则能起死回生。
当初先皇曾请他给太子治病,多亏了张神医的医术,太子才能平安这么多年,只可惜当时没能把张神医留在御医院,要不然也许太子就死不了。
自从离开京城,张神医四海漂泊,这些年更是杳无音讯。
她们已经找了张神医好多年却始终不得见,如果不是那么多人真切的受过张神医的恩惠,她们都要怀疑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了。
方大太太神情依旧绝望。
“母亲,张神医真能治好承宇吗?”她喃喃说道。
“能,一定能。”方老太太断然说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话说到这里又停下来,方老太太神情有些微怔。
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不就是相信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公平吗?
她不是早就信老天爷无公平了吗?
“不,我相信老天爷是有公正的。”
她的耳边浮现那女孩子的话,旋即又嘲讽一笑。
也只有这样蠢的孩子才会相信这样的话,她怎么也跟着天真了。
“宋家叔叔请的御医不是说承宇好多了,他也见过张神医,所以说如果是张神医来肯定有办法。”她抛开这些念头,对方大太太劝慰道,“你自己要打起精神,不要在承宇面前这样,让他心里更不好受,他已经很受苦了。”
提到儿子,方大太太神情更加温柔慈爱。
“是,我知道。”她说道,“承宇他很懂事。”
很懂事这三个字让方老太太一丝苦笑,但她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当务之急是君蓁蓁。”她沉脸说道,“你也不用去跟她说这些,说了她也不懂,反而脑子不清楚的会认为能用这个来要挟咱们还去跟宁家闹。”
君小姐还真是会这样想这样做的人,方大太太想了想应声是。
“以后不许她出门,也不许家里的下人们跟她说话。”方老太太又说道。
这岂不是要把君蓁蓁软禁了?方大太太有些为难。
“蓁蓁她恐怕不愿意。”她说道。
以往在家任她随意还总是诸多不满,现在要将她软禁,这对君蓁蓁来说只怕是天大的羞辱,肯定要吵闹。
“以前是以前,以前因为信她与宁家有婚约,顾忌宁家的面子,也就罢了。”方老太太冷冷说道,“现在不需要了。”
现在君蓁蓁再无去处,只是寄养在他们方家的孤女,处置教养自然由他们做主。
方大太太抚了抚手里的茶杯。
“蓁蓁讹了宁家的事城里也有人传说了。”她忽的说道。
方老太太看向她。
“城里?”她问道。
先前那仆妇是在北留打听到宁家说君蓁蓁讹了五千两银子,不过这种事不应该这么快传开啊,除非是宁家故意。
想到这一点,方老太太的面色更阴沉,不由想到君蓁蓁说的那句话。
现在不是她想怎么样,而是宁家肯不肯放下了。
按理说既然婚事已经解了,大家都闭口不再谈,虽然难免有人议论,但双方都应该推脱解释,慢慢的这件事就压下了,但现在宁家不仅不解释,反而将君蓁蓁拿了银子的事四处宣扬。
“可见这宁家的仇是要结不肯解了。”她说道。
方大太太默然一刻。
“母亲,蓁蓁说的也对,先前她闹得厉害,虽然现在退了婚书,但宁家不得不防。”她说道,“换做我们也是要这样做的。”
方老太太冷冷一笑。
“这是要逼人与死地了。”她说道,又带着几分悲愤,“她不过是个孤女。”
方大太太忙起身。
“母亲,我想宁家大概是误会了。”她说道,“以为蓁蓁行事是咱们方家的意思,他们对蓁蓁自然不用忌讳,但咱们方家到底也是一大家。”
方老太太默然。
“那她们想怎么样?”她冷笑说道,“还想让我这个老婆子去给他们跪下吗?”
方大太太垂目。
“母亲,不如给蓁蓁寻个好人家成亲吧。”她说道。
话出口方老太太陡然犀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方大太太低着头没有动。
“….蓁蓁说是想开了,只是到底在一个地界,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多嘴杂,时间长了心里到底是要生积怨,早些寻个亲事,一来冲冲喜,去了这一段的晦气,二来蓁蓁也能彻底忘了宁家的事。”她柔声接着说道,“三来,宁家也能彻底的放下这件事。”
其实,最重要的是为了第三点吧。
事到如今,为了避免方家被宁家虎视眈眈的防备,她们只有表明态度了。
只不过这样的君蓁蓁要嫁个好人家就难了,且第一要满足的就是嫁的远。
这个外孙女虽然混帐荒唐,但到底是女儿留下唯一的骨肉,她不能护着还要一把推开。
方老太太放在膝头的手握紧,再看面前低着头的儿媳,神情复杂。
自己越来越老,孙子又是那般光景,这方家的显然只能再交到儿媳这个妇人手里,开着票号做着六亲不认的银钱生意,可不是容易的事,她一直担心自己这个媳妇心慈手软性子温和,现在看来反而是她自己心太软了。
这个儿媳可是一直没有忘且提醒着大家君蓁蓁是个祸害,现在终于到了刀落剔除祸害的时候了,没有人会反对她,而且还要赞同她。
儿媳妇并非自己担忧的那般柔弱,对付自己的亲外甥女没有半点犹豫迟疑,方老太太说不上是该喜还是悲伤。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现在方家的境地实在是艰险,这个君蓁蓁也实在是不着调的让人心寒,留着她在家的确是个祸害。
为了方家,只能舍弃不是方家的人了。
方家的女人只有无情,日子才能过下去,方家也才能不倒。
“素娘,你能做到这样,我放心了。”方老太太最终叹口气,坐直了身子缓缓说道。
第二十章 人选已挑好
方老太太应允了方大太太的提议,二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既然已经决定舍弃,就不会再悲春伤秋。
这十几年在跟各种人各种事的相斗中,她们早已经掉光了眼泪,磨硬了心肠。
婆媳二人说了一些票号的事,方大太太又服侍她吃过饭,看着方老太太由丫头仆妇陪着去散步才告退。
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亮灯,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室内坐着不少人,珠光宝气花红柳绿。
随着大太太迈进去,三个小姐并两个妇人都起身迎接施礼。
“对账对的怎么样?”大太太问道,一面由两个妇人服侍着换下衣裳,净手,例行问女儿们的日常功课。
“高管事说很好。”方云绣笑着答道。
“别人说很好,自己只能听一半。”方大太太柔声说道,“切不可当真。”
“母亲放心,我们又不是君蓁蓁。”方锦绣插话说道。
“你这样说她,跟她也没什么区别。”方大太太嗔怪道。
方锦绣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对嫡母敬重应声是。
“好了,你们都辛苦一天了,回自己院子里吃自在饭吧。”方大太太笑道。
“跟母亲一起吃饭也自在。”方锦绣说道。
“母亲是说我们闹得她吃饭不自在。”方玉绣笑道。
正从方大太太手上褪下玉镯子的圆脸细眉的妇人笑了。
“二小姐不要玩笑了,快去歇息吧,临近过年这些时日你们要辛苦的多,太太是体惜你们。”她说道。
这是姨娘元氏。
方玉绣一笑没有再说话,姐妹三个对大太太再次施礼鱼贯退了出去。
“母亲,那君蓁蓁…”方锦绣问道。
“你们姐妹们做正事,她的事我来处置,你们不要担心,也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方大太太打断她说道。
站在大太太身边的另一个妇人冲方锦绣摆手,这是方锦绣的生母姨娘苏氏,与方锦绣火爆的性子相反,她木讷少言。
方锦绣没有再说话跟着姐妹走了出去。
三个小姐带着丫头走出去,屋子里便冷清了很多。
“当初母亲给老爷纳那么多妾我还不高兴,现在想想,还是后悔纳少了。”方大太太坐下来说道,“要是多纳些,生养的子女再多些,家里该多热闹。”
元氏噗嗤笑了。
“太太,你也真不心疼老爷。”她说道,“把老爷当什么了。”
方大太太一想也笑了。
“我也是说的好听,那时候老爷但凡去别人屋子里多歇一晚,我就给他几天脸色看。”她笑道,看着两个姨娘,“结果最后只有苏氏一个有生养,老爷一不在,其他人都放出去。”
说到这里又怅然。
“只留下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守着,也不知道是好命还是苦命。”
苏氏捧着厚厚的一摞账本走过来放在桌子上。
“命好命苦不是由男人决定的。”她说道,她本性不爱说话,说出这一句又停了半刻,“反正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
元氏也取过算筹,展开笔墨纸砚,笑着坐下来。
“太太,这人的命天注定,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千难万难的咱们不也过来了。”她说道,“老太太说了,咱们方家的女人不能怕命苦,苦也要尝出甜来。”
说这话手中利索的摆弄算筹。
这是她们这十年来不间断的日常事,当初老爷遇袭身亡,山东族里,祁县曹家都来人闹要分家产,说她们一群女人们有什么用,只会败了家业,方老太太一拍桌子说就让他们看看女人比男人也不差,从此后家里的女人们都要学做生意学算账。
有生养的妾室方家养老送终,没有生养的给些钱放出去,归家也好再嫁一处也好,苏家一概不干预。
当然不想走的也可以不走,元氏就是选择留下来的,跟着大太太一起学账,协理着里里外外的事。
方大太太拿起账册。
“我让你找的人家可有眉目了?”她问道。
元氏放下手里的账册,脸上笑意更浓。
“太太,老太太答应了?”她问道。
苏氏也抬起头停下手。
方大太太点点头。
“这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不能怪别人不护着她。”她说道。
元氏笑意浓浓。
“护什么啊,再护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老太太不让她嫁人才是不护着呢。”她笑道,“太太吩咐我之后我就上心的挑了好些,最终选定一家。”
“说来听听。”方大太太带着兴趣问道。
“是一个赵州的读书人。”元氏说道。
赵州?
方大太太眉头微皱。
“那边不是不太平吗?”她说道。
远是够远,但却不是太平的地方,她可不想落人话柄。
赵州属于北地河北路,金人和大周交战多年,这北地来来去去的被争抢,那边的日子可不好过。
“太太,有成国公在,北地已经太平很多年了。”元氏笑道。
虽然不是北地人,但对于朝廷来说同属北方的诸人,对成国公都不陌生。
成国公朱山是从金人手中收复北地的功臣,出身武将世家,一路战功无数,深受先皇看重,晋封公爵。
如今成国公已经镇守河北路六年了,北地的确太平的很。
方大太太松开眉头。
“而且这是一个读书人。”元氏接着说道,“家中田产丰厚,只有一点,是要找续弦。”
方大太太的眉头再次皱起,抚着账册略一思索。
“这么说家中有子。”她说道。
元氏笑着点头。
“所以不在乎女方能不能持家传宗接代,只是要找个贴心可意的人。”她说道。
说白了就是要找个年轻漂亮的可供把玩的,所以对于女方的出身品行都不在乎。
嫁的远,这能够应付宁家,读书人,能够配上君蓁蓁的身份。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方大太太说道。
元氏笑着应声是,苏氏对此没有任何意见,话到此就打住,似乎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大家都低下头继续忙碌不再提及。
丫头们在一旁安静的侍立,偶尔过来捧茶,冬日的夜晚三个女子对坐的室内也并不显得寂寥。
君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敲定了,知道了也并不会惊讶。
对于目前的处境她心里很清楚。
二门上接到消息严防死守的仆妇们并没有等来君小姐的再次到来,君小姐的活动范围改在了后院。
花园里没有得到消息避之不及的丫头仆妇们诚惶诚恐。
君小姐并没有理会,她虽然不像君小姐那般对方家的人不屑,但她不至于见人就笑。
“小姐,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要来逛园子啊。”柳儿缩着头揣着手炉问道。
而且小姐还走得这么快,又累又冷。
因为这具身子太弱了,需要多活动让身子变的结实,就算达不到她骑马射箭的本事,至少保证能够长途跋涉。
京城离这里很远,路途也不会好走。
“这样多走走对身子好。”她说道。
柳儿刚要点头,一个沙哑的声音陡然从头顶上传来。
“老天爷真是不厚道,不想活着的人竟然还能好好的活着!”
君小姐停下脚抬头看去,就在她刚走过的假山上出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这少年面容俊秀,双眼明亮,但可惜的是骨肉如柴削弱他原本该有的翩翩少年风姿,而且他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而是几乎瘫软在一张轮椅上,一条厚厚的毯子遮盖了他有些扭曲的身形。
这就是方家的那个活不过十五岁的瘫子少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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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如同娇娘一样,依旧遣词造句一咏三叹,内容苏且装,不适应不喜欢这个的读者及时避雷。
还是那句话,看小说是为了开心,不要勉强,否则你愤怒嘲笑,我困惑不开心,何必何必。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第二十一章 幸和不幸的人
对于这个表弟,君小姐除了是个瘫子外没有任何记忆,来到方家之后她也没有见过。
这是就是方家老太太唯一的嫡孙,方家唯一的男性血脉,生下来没事,幼年患病,大夫断言活不过十五岁。
君小姐看着这方小少爷,这孩子还挺顽皮,怎么爬到假山上。
看到君小姐打量自己,方小少爷平静的脸上浮现笑意。
“君小姐竟然在看我。”他哑声说道,带着几分打趣,“三桃,去告诉厨房,今天中午少爷我要加餐。”
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厮听了这话,小心翼翼的看着君小姐,怯怯的应声是。
君小姐没有说话,她身边的丫头鼻子翘了翘。
“真是晦气,遇上这个短命鬼。”她撇嘴说道,毫不掩饰一脸的厌弃,伸手扶着君小姐,“小姐我们快走。”
短命鬼这话清晰的落在那少年耳内,他似乎没有听到,依旧神情含笑。
但君小姐从中却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是她得知真相后梳妆准备去杀了那个人时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
愤怒不甘,心里有把火熊熊,恨不得把一切都点燃烧光。
但是还要竭力的压制。
自己当初到底没有藏住心思,被人一眼就看穿,以至于仇未报反被乱刀砍死。
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展露出来的只是几分愤世嫉俗的顽劣已经很是不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君小姐问道。
方小少爷嘴边的笑意更浓。
“真是荣幸,君小姐竟然要问我的名字。”他说道,“三桃,看来还得让厨房添壶酒。”
居高临下的看去,那君小姐还是神情安静,似乎根本就听不出来自己的讥讽调侃。
或者真的听不出来吧,这个君小姐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货。
他有些意兴阑珊。
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可说的,或许是因为方才看到这女人走来时脸上那种神情吧。
那种轻快淡然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情,出现在这样一个女人脸上,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讥讽两句。
“一个死人还需要名字吗?”他淡淡说道,没了再说话的兴趣,冲身后的小厮示意,“走吧。”
小厮忙上前掀起盖在他身上的毛毯,要把他背在身上,又有一个小厮急忙跑上前扛起轮椅。
柳儿撇撇嘴,君小姐却站着没有动。
“死人当然也有需要名字的。”她说道,“有的人死了却还在活在很多人的心里,就跟活着的不一定需要名字,因为有的人活着如同死了一般。”
以前的自己活着,没有什么人会在意她,现在自己死了,却一定要让自己的名字活在那些人的心里,成为他们的噩梦。
将手搭在小厮肩上的方小少爷微微一顿,那女孩子的声音不紧不慢的继续传来。
“人的一生,不在长短,烟花虽然短暂,但是绚烂,枯木虽然长久,但是腐朽。”
这个草包女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方家少爷不由转过头。
也不能说是草包,好歹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多少也会读这些书充充门面吧。
君小姐看着他。
“活着的死人才没有名字,表弟以后不要这样说自己了。”她轻声说道。
方小少爷忍不住笑了。
表弟?这称呼可真是稀奇,这是在讽刺吧。
“表姐说得对。”方小少爷含笑说道,“是我说错了,我还是需要名字的,不过,表姐就不需要名字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柳儿瞪眼说道,“我家小姐怎么就不需要名字了?”
“因为我就要死了,而你家小姐没死。”方小少爷认真的说道。
柳儿听得更糊涂。
“你脑子坏掉了?”她说道,“你要死了需要名字,我家小姐活着不需要?”
怪不得这个瘫子从来不出来见人,原来不仅是瘫子,还是个疯子。
这方家真是太糟心了。
方小少爷手搭在小厮的肩头,勉强撑着上半身。
“就是因为你家小姐还要活很久。”他一本正经的说道,“而我就要死了,我死之前还有祖母母亲为我撑起的家业,可以让我安享其成,肆意挥霍,但祖母和母亲都老了,她们活不过你家小姐,一旦她们死了,那么方家的这棵大树就…轰..”
他口中发出一声响,伸手一摊,做了个倒塌的手势。
“..这棵大树倒了,你没有大树可以乘凉了,表姐,你这么一个美貌的女子,失了婚,跟宁家结了仇,又失去了庇佑,这日子可真不好过了….”他看着君小姐摇头,一脸的怜惜悲哀,“表姐,你知不知道失去家族庇佑的人,日子会是多么的惨。”
君小姐笑了。
“表弟,你这是说你自己吧。”她说道。
柳儿也撇撇嘴。
“说什么呢,我们小姐可不需要你们方家庇佑,反而你们还拖累了小姐呢。”她哼声说道。
方小少爷失笑。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主仆两个自恃清高对方家嗤之以鼻的,认为她们吃的喝的都是天上掉下来,跟她们说这些话自己才是可笑。
大概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以至于跟这个女人说这么多废话。
更可笑的是对于这女人来说是废话,却把他自己说的心内凄凉。
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看透了放下了,结果到底是做不到。
他们方家真的是受了命运的诅咒吗?他们方家的财富,是拿祖脉换来的么?他们方家是因为曾祖父对血亲不仁所以要烟消云散血脉尽断吗?
祖父,父亲,好歹是活了半辈子,那么自己呢,刚学会走就坐在了轮椅上,人生未开始便已经结束,老天要他生下来是做什么?
为什么不让他一生下来就死去,为什么还要受这等折磨。
少年的手按住了小厮的肩头,但却连绷紧全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垂下视线,不再看君小姐。
“是,我是在说我自己,还好我很幸运,一年后就可以走了,不用受这些苦了。”他淡淡笑道,“君小姐也幸运,以后就不用被方家拖累了。”
柳儿撇撇嘴。
“小姐我们走吧,别理会他。”她说道。
君小姐却依旧站着没动,看着被小厮背起来的方小少爷若有所思。
“小姐,你想什么?”柳儿不解的问道,又有些担心,“别理会那个瘫子的话。”
“我在想要不要搭乘方家的船。”君小姐说道。
方家的船?
方家做票号生意的,不是海上生意,哪有船?
柳儿不解,小姐是不是被那瘫子说糊涂了?
君小姐看着被背下假山的方小少爷抬脚走了过去。
方小少爷被两个小厮小心的安置在轮椅上,因为身子瘫痪,被摆弄的像个破布娃娃。
两个小厮对于君小姐站过来打量很是不满,只觉得羞辱,方小少爷的脸上始终平淡。
“对不住,我污了君小姐的眼。”他说道,“跟我住在一个家里,这真是君小姐的不幸。”
君小姐的视线一寸寸的扫过他。
“跟你住在一起是我的不幸,但我不知道如果我治好你的病,你两年后死不了的话,是幸还是不幸。”她说道。
第二十二章 骗人的话
君小姐说出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能治好病,能死不了,这简直是方家上下做梦都想的事,谁要是能做到这一点,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激动的连命都可以给他。
不过听到从这女孩子口中说出来,在场的人没有震惊也没有狂喜。
方小少爷更是噗嗤一声笑了。
“君小姐这威胁真吓人。”他说道。
君小姐笑了笑,伸手按住了他放在轮椅上的手腕。
因为身子瘫痪,方小少爷的手脚都是冰凉的,陡然温热的手碰触,这手还是女子特有的温软,让他不由一僵。
君小姐已经将他的手翻过来,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
方小少爷觉得温热沿着他的血脉传遍了全身,他的脸上浮现羞恼。
他竟然被这个女人碰到了。
他知道别人面上口中都不敢显露,心里也都是厌弃他这具身子的,可是他们厌弃他,他也厌弃他们。
他们觉得自己这具身子脏,他却觉得他们才是脏臭的。
方小少爷要甩开手,君小姐已经先站直身子收回了手。
“你这个不是病。”她说道,“是中毒了。”
方小少爷嗤声。
“胡说八道。”他说道。
人人都知道他这是胎里带来的病,当初母亲怀他时因为父亲去世过度悲伤,先是几乎流产,好容易保住,到底是早产,虽然五岁之前平安无事,但到底是有隐疾。
中毒,这女人真当他是小孩子来骗了。
君小姐却没有再说,后退几步。
“我回去想想,也许能想到办法解毒。”她说道,不待方小少爷说话转身就走开了。
她走的干净利索,倒让方小少爷有些缓不过神,坐在轮椅上神情复杂。
真是可笑。
他今天是怎么了?不仅主动跟那个女人说话,还竟然听那女人说话。
他的病,十年来祖母母亲踏遍河山遍寻名医,始终没有人能说出能治好这句话,而此时此刻,这个无知的废物女人竟然说能治好他?
而更可笑的是那一瞬间他竟然惊喜。
惊喜,为了能被治好而惊喜吗?他竟然信了。
随着生命倒计时的越来越近,他以为他已经不怕,他以为已经做了将近十年的准备已经能够淡然接受,却原来并非如此。
随着终点的临近,他的内心里已经怕到这种地步,竟然对这么一个女人说的话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看着走远的女孩子,方小少爷想要大笑,却最终发出咳咳两声。
“走吧。”他淡淡说道。
两个小厮掩下眼中的惊讶忙推起轮椅,在冬日寂寥的花园里咯吱咯吱的走开了。
“小姐小姐,你这办法真好。”柳儿兴高采烈的说道。
君小姐似乎有些不解看她。
“骗那小瘫子啊。”柳儿一脸崇拜的说道。
君小姐笑了,没有说话,走了一段看到一处阔地停了下来。
这里像是一个练武场。
大户人家都备有练武场,读书人家要有君子六艺,而泽州这边走票的人家多,子弟们自然也要长练手艺。
只不过方家已经没有男子,这练武场看起来还是常常被使用。
“小姐小姐,你看你看,这个就是老太太在木桩上拍出的手印。”柳儿站到一个木桩前指着说道。
君小姐走过去看到这个练拳用的木桩,并没有看到柳儿夸张的描述,她笑了笑伸手拍在柳儿所指的地方。
“哎呀小姐仔细手被磨粗。”柳儿忙说道。
君小姐笑着收回手。
“这地方不错。”她说道,审视四周,“再立个箭靶子吧。”
柳儿不解。
“要立箭靶子做什么?”她问道。
“强身健体啊。”君小姐说道,再次轻轻的拍了下木桩。
要乘坐一艘破船可不是容易的,至少要准备好经受颠簸。
柳儿虽然对于强身健体不感兴趣,但对于小姐的话言听计从,立刻找方家的仆妇丫头来安置草靶子并找来弓箭。
方家的仆妇丫头没料到主仆二人会提出这般要求,她们接到传来的命令,不许再跟着这主仆二人议论是非,也不许这主仆二人出门。
但现在这君小姐既没有再找她们问方家的**,也没有再迈出二门,那她们对于君小姐的命令是听从还是不听从?
仆妇们只得一面假做听从去准备,一面忙报去方大太太跟前。
“她这是要做什么?”元氏皱眉,“怎么想起强身健体了?她还需要强身健体吗?”
元氏这话是有暗指的,当初方锦绣和君小姐因为手帕的事打架,方锦绣虽然凶,但君小姐也没有吃亏,揪下了方锦绣一绺头发。
“这是好事,总好过懒洋洋的不动胡思乱想。”方大太太说道,“按君小姐吩咐的去吧。”
仆妇应声是,却没有走。
“太太,君小姐在花园里遇到了小少爷。”她迟疑一下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要这样做的。”
听到涉及到方小少爷,方大太太一下子坐正了身子。
“怎么让她跑到少爷身前了?”元氏已经急道,“她是个不着调的,见了少爷不知道说出什么话呢。”
能说出什么话,就是那些里里外外对这个瘫子少爷嘲笑不屑的话。
方大太太深吸一口气又坐回去。
“承宇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在意的。”她说道,“我一会儿去和他说,君小姐到底是客,他这些日子就先别去花园了。”
元氏有些无奈的叹口气。
“真是造孽,姑奶奶怎么就生养出这样一个东西来。”她说道,一面冲仆妇摆摆手。
仆妇这才忙退了出去。
方大太太依旧如常慢慢的翻看着账册,元氏却知道她此时的心情肯定不好,果然待看完一本账册方大太太便站起来。
“赵州的那件事我去跟老太太说。”她说道,看了眼元氏,“你去跟那秀才说,年前要成亲。”
年前?元氏忍不住几分惊讶。
这距离年前不到一个月了,可见这亲事会多么仓促。
“有什么仓促的,别说一个月内成亲,就是三天后,咱们方家难道还置办不起吗?”方大太太说道。
这意思是一定要让她立刻马上消失在眼前。
元氏没有再说话,伺候着大太太换了衣裳,送大太太出了门,她在门口站了一刻,招手叫过一个小丫头。
“去跟三小姐说,君小姐在花园把少爷骂了。”她低声吩咐道。
小丫头应声是蹬蹬的跑了。
第二十三章 被说中的秘密
三小姐方锦绣没有在自己房里,而是和二小姐方玉绣一起学写各种票号单据。
这就是方家小姐们的日常,不是做女红或者琴棋书画,而是学习票号的各种生意。
小丫头们在窗下叽叽咯咯的议论以后不许大家进花园的事,君小姐在花园里把少爷骂了事自然传进了方锦绣的耳内。
方锦绣将手里的本子扔在桌子上,赶着下床,方玉绣忙拉住她。
“母亲自有论断,你别去多嘴。”她说道,看了眼窗外,“那小丫头是元姨娘的人。”
有些话她就不便深说,毕竟元氏一心要维护的是她的生母。
方锦绣随着她看了眼窗外。
“我知道,我性子火爆,她喜欢把我当枪使。”她说道,“那是因为有些事母亲不能说,她是为了母亲好,我也是为了母亲好,只要是为了母亲好,为了咱们这个家好,我就是当枪又怎么样。”
方玉绣笑了。
“那你快去快回。”她说道,重新拿起手里的账册,“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呢。”
方锦绣来到方老太太屋子里的时候,方大太太正给老太太说赵州的秀才。
“…..年纪大了些,又是个鳏夫,我觉得不好。”她说道,“只是年前人不好选,等过了年再让媒人找。”
方老太太冷笑一声。
“她还能找到什么好的。”她说道,“人就别挑了。”
说到这里停顿下。
“赵州…”
赵州还是太远了,而且又是北地。
方大太太垂头要开口,方锦绣走进来。
当着年轻女孩子的面,婚事的事自然不能说,二人的话题便打住了。
“祖母,能不能让我们姐弟们都搬到别院去住。”她径直开口说道,“也好让君蓁蓁在家自在,免得我们碍她的眼。”
“她又怎么了?”方老太太问道。
方大太太对方锦绣使个眼色。
“没事,她就是想要用花园的练武场,要学射箭。”她拦住话含笑说道,“这挺好的,总比自己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好。”
“母亲,你就把她供着吧,她哪里是要学射箭,她就是要惹事,在花园里追着承宇骂瘫子,不许承宇来花园,这花园只能她自己用。”方锦绣气呼呼的说道。
方老太太皱眉看向方大太太。
“就是恰好遇上了,说了两句话,我问了,没有吵架。”方大太太忙解释。
“母亲,小弟好脾气不吵架,就活该被追着骂。”苏锦绣说道,眼圈都红了,“她一口一个瘫子,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瘫子,瘫子,这两个字听在方老太太耳内何尝不是耳光甩。
她伸手端起茶杯,抑制住手的微抖。
“就这样吧,赵州的人家挺好的。”她看着方大太太,“你尽快去办。”
方大太太应声是。
“那秀才就要启程回去,等过了年赵州那边就会派人来。”她低声说道。
方老太太举起茶送到嘴边又放下。
“既然赶着过年回去,那就别等年后了,年前把事情办了,也好夫妻一同归家。”她淡淡说道。
方大太太面色几分为难,但还是应声是。
方锦绣却不知道她们说的赵州秀才什么的是什么意思,以为是说家里的买卖生意,只急着要自己问题的答复。
“祖母。”她急道,“你听到我说了吗?你让我们去别院吧,我可不想再跟她碰面,这家虽然大,没有她不能去的,她现在缠着小弟,以作弄小弟为乐,逗弄小弟说什么要给他治病,她要是真喂小弟吃药,你们拦还是不拦?”
“她不会那样胡闹的。”方大太太说道。
“母亲,她怎么不会,她都说小弟不是病,是中毒了。”方锦绣说道,想起适才从小厮口中打听的话就生气。
这天下最恶毒的玩笑就是对一个将死的人说我能治好你。
“她真是一点人性都没….”
她的声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脆响,地面上茶杯碎裂,茶水溅了一片,方锦绣的裙面上也未能避免。
祖母是生气了?
她忙看去,却见方老太太并非满面怒容,而是神情愕然,手还空握着。
显然不是生气砸了茶杯,而好像是脱落了。
“她说什么?”方老太太问道,“承宇是中毒?”
方锦绣皱眉。
“祖母,难道你也信她说的鬼话了?”她说道。
方老太太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向方大太太,方大太太也正看着她,二人的神情变的古怪复杂。
不是她们信了,而是君蓁蓁说的真不是鬼话。
别人不知道,但她们两个知道方承宇的病还真是因为中毒。
因为事情复杂,这件事被掩下成为一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没有几个,君蓁蓁更不是这几个人之中。
她怎么知道的?
……………………………………………………………….
夜灯沉沉的时候,在方大太太屋子里等候的元氏揉了揉眼,放下手里的账册。
“太太今晚不回来了吗?”她问道。
方老太太这几年身子不好,有时候方大太太会留在她身边伺候。
屋子里侍立的丫头走出去问了句回来摇头。
“太太没有说。”她说道。
元氏皱眉,那就是还在说事情。
“三小姐去过老太太那边吗?”她又问道。
丫头点点头。
“下午的时候就去过了。”她说道。
那是怎么回事?君小姐的亲事老太太是同意了,挑选的人家家世也说得过去,按理说老太太不是那种舍不得的人,而且都已经惹到方承宇了,说服她让君小姐年前出嫁那么难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方老太太的院子里的人已经都走动起来。
方老太太是个很自律的人,自从十五年前方老爷遇袭去世后,她就早起早睡,一日两餐,三日去花园走步打桩,寒暑不改风雨无阻。
只不过今日早起的方老太太精神有些不济,大概是因为昨日晚睡的缘故。
方大太太的精神更加不好,昨晚她根本就没有睡。
“这就是个玩笑,随口说的话。”
坐在饭桌上的时候,方老太太对方大太太说道,经过一夜的考虑给昨日的事下了最终的定论。
方大太太握着筷子。
“可是,她诊脉了。”她忍不住说道。
“那是她为了逗弄承宇。”方老太太断然说道,“就跟她拿着绳子在北留客栈上吊一样。”
方大太太神情几分颓然。
“是我们想太多了,如果她真是有意说的这句话,那现在就该找过来,跟我们谈条件了。”方老太太放缓语气说道,“关心则乱,因为她这一句话随口的话,我们就乱了心智,这简直太可笑了。”
这件事的确是太可笑了,方大太太苦笑一下点点头。
“吃饭吧。”方老太太说道,“吃过饭就去安排君小姐的亲事,我去票号,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
方大太太应声是,起身给方老太太布菜,然后自己坐下来,婆媳二人对坐安静的吃饭。
吃过饭方老太太便坐上车去票号,方大太太也走向自己的院落,在行走的过程中就先将家里的事吩咐完,同时也安排好了车,这样等她回到院子里跟元氏交代清楚后,元氏就能即刻出门,而她则会亲自督导三个女儿的功课。
这才是她们婆媳的日常。
但在经过一处院子的时候,方大太太还是忍不住看了眼。
“君小姐在做什么?”她问道。
对于君小姐行踪有专人负责监视,方大太太问的时候,片刻之后就有人回话。
“君小姐起床后先去花园走步,打了木桩,然后射箭,回屋子刚吃过饭。”仆妇说道。
方大太太原本平复的神情再次变得古怪。
“现在呢?”她鬼使神差的又问了句。
“现在君小姐在看书。”仆妇说道,停顿下又补充一句,“还让找一套金针来。”
金针。
只有治病才会用上的金针。
就像有金针扎在了她的心上,方大太太原本已经凝固的心思顿时坍塌。
她转过身大步向回走去,在一众仆妇丫头愕然的注视下迈进了君小姐所在的院落。
第二十四章 她是真知道
屋子里君小姐坐在几案前。
适才她已经翻完了书架上的书,如意料中一样当然没有她要找的。
师父的那些医书又岂是世间能见的。
说起来,她还有件事没做完,就是整理师父的医书,这样想来能够继续活着真的很不错,至少能够不负师父所托。
柳儿打着哈欠看着君小姐拿起金针。
“小姐你要玩什么?”她问道。
这一早上小姐玩的真不少了,她都有些累了。
“这可不是玩。”君小姐说道,她手里捻着一根金针,对着窗边的日光转动着,站在院子里的方大太太恰好看到了,只觉得眼有些眩晕。
她不是没有见过金针,让她眩晕的是眼下这件事。
她先前做了那么多事,小心翼翼徐徐渐进终于合情合理的能将这女孩子彻底的赶出方家,但这女孩子一句话就将这一切都打破了。
方大太太觉得自己做的事就像一个大大的水泡,看起来很厉害,但在这女孩子拿出的金针面前不堪一击。
方大太太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很荒谬,正如方老太太所说,这就是个巧合,是这个女孩子随口说出的胡言乱语,她应该立刻忘记继续做她该做的事。
可是她却迈不动脚。
“大太太。”
柳儿的声音从室内传来,方大太太看着窗户玻璃上贴着的有些变形的丫头的脸,紧接着窗户被推开。
“大太太你来干什么?”
丫头没有前来迎接,反而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
君小姐也看过来,对她的到来没有惊讶也没有不悦,放下金针站了起来。
“舅母。”她施礼说道,然后站直身子,一双大眼安静的看着她。
那双眼似乎在询问她的来意。
方大太太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得知丈夫的死讯,得知儿子不治之症的时候,她每个清晨都不能醒来,想到醒来要面对的事,是会让她痛苦的死去。
但那时候又有个声音在心底说,醒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就只能死,于是她逼着自己睁开眼,然后她就一直活到了现在。
现在也是这样,想到她想要问这女孩子的问题,是她一点都不想问出口。
但与其这样痛苦,干脆就问一问,是真是假,何必自己困扰自己。
门口的丫头得到君小姐的允许便打起了帘子,方大太太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
“蓁蓁,你昨日见过承宇了?”她开门见山问道。
柳儿撇撇嘴。
“瘫子就会哭鼻子告状。”她嘀咕说道。
方大太太从来不会跟下人计较,那只会降低了她的身份。
下人有什么不对,自有她的主人承担就是了。
“是。”君小姐说道,“舅妈是要问具体的事吗?”
方大太太嗯了声,转头对身边的丫头吩咐。
“你们先下去。”她说道。
说完了人才微微一怔。
君小姐主动问这一句画蛇添足的话,是要闲杂人等回避她们私密详谈的意思吧?
这女孩子会有这般心思?是自己下意识的多想了吧?
“你去煮壶茶。”君小姐也对柳儿说道,说完了又停顿下,“看着外边那些人,别让她们偷听了我的话。”
原本要被赶出去而不开心的柳儿立刻高高兴兴的又郑重的点头应声,这可是小姐交代自己的重任,方家的这些下人根本就不可靠,她一定会堵着门不让她们靠近偷听。
看着柳儿高高兴兴的出去了,方大太太神情复杂的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君小姐和方大太太二人。
“舅母请坐。”君小姐说道。
方大太太坐下来,君小姐坐在她对面,做出聆听长辈训导的姿态。
方大太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和这君小姐单独面对的时候不多,有些想不起君小姐是不是一直都这样温顺。
“蓁蓁,我听他们说,你能解承宇中的毒?”她看着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君小姐笑了笑。
“我以前没有仔细看过表弟,这次见了才察觉不妥,因为有些不确定要想一想,所以还没来得及去跟外祖母舅母说。”她说道。
方大太太心噗通的乱跳起来。
所以这话的意思就是她并不是随口胡言而不去找她们,而是还没有考虑好。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中毒是怎么回事?”她放在膝头的手不由攥紧。
“舅母,表弟现在这样你不清楚?”君小姐说道,神情平静的看着方大太太,“这毒难道不是你亲自喂他吃的?”
她!
方大太太觉得自己再一次看到了金针,轻松的刺破了她的心。
她原本想柔和的旁敲侧击,或者轻松的指引询问,总之她是不想表现出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但她才说了两句话,这个打算就被击碎了。
这一句话比那句中毒更厉害,以至于方大太太根本连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柳儿差点被撞到。
“你干什么?”她喊道。
方大太太自然不会理会她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门,院子里被屏退在外的丫头仆妇才轰的一声回过。
大太太刚进去,她们才在院子里站一站,怎么大太太就冲出来了,还是一副心碎欲裂的样子。
她们明明没有听到屋子里有那位君小姐哭声或者吵闹声。
这是怎么回事?她们神慌慌张张的追了出去。
柳儿跑进来室内。
“小姐,你说什么了,把大太太吓跑了?”她好奇的问道,又带着几分得意,“小姐你这么厉害,早就该这么做,以前就不该让她在咱们跟前聒噪。”
君小姐也没想到方大太太这么不经吓。
“我可能说的太猛了,这些话我应该慢慢的说。”她说道,又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
……………………………………………………………..
“我不是说过你不要想了吗?为什么还要去问她?”
方老太太恨恨说道,看着跪在面前哭的方大太太。
方大太太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伏在她膝头哭了,只有儿子去世以及孙子诊断不治的时候才这样过。
君蓁蓁这个丫头,死过一次还真是长了本事了。
方老太太恨恨想道。
“母亲。”方大太太抓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她知道,她知道是我害了承宇,她知道那毒药是我给承宇吃下去的。”
方老太太被抓住的手也僵住了。
这中毒之说果然不是随口瞎诌。
是谁告诉她的?告诉她的人意图是什么?
方老太太的神情瞬时犀利,人也站起来,又看了眼方大太太,握紧她的手。
“素娘,承宇不是你害的,我们也是被害者。”她说道,将方大太太拉了起来,“不要哭了,哭是没有用的,我们就去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吧。”
第二十五章 我也会医术
柳儿再一次站到了门外,虽然小姐还是说让她防着别人偷听,但她这次有些不高兴。
方家的人果然都这样没出息,委屈了就只会哭鼻子告状。
方锦绣如此,那个瘫子如此,现在连一把年纪的方大太太也是如此。
不知道等会儿方老太太也被小姐骂了之后,会去找谁哭诉委屈,柳儿幸灾乐祸的想着,但又叹口气一脸担忧。
小姐是个文雅的读书人家小姐,能骂的过方老太太这个出身商家又一辈子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人吗?
所以她才不高兴,小姐应该让她也留在室内帮忙。
从来到小姐身边的时候起她就跟小姐同战同退,来到阳城之后更是身先士卒,但现在小姐好像不需要她了。
不被小姐需要的丫头还能算是个好丫头吗?
柳儿又委屈又难过,越发恨恨的瞪着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
屋子里依旧没有吵闹声传出来,安静的好像没有人。
方老太太看着君小姐,放下手里的茶杯。
“你说的没错,承宇是中毒了,这毒还是我们亲自喂下去的。”她淡淡说道,“而且到现在他每一天还都在吃这种毒,直到他一年后满十五岁死去。”
君小姐没有一脸得意的笑或者嗤声说一句自作孽,而是点点头。
“是他五岁时犯病的时候吧。”她说道,“丫头们说他虽然弱,但这病却不是生下来就有,是五岁时生病,你们就给他吃药,这个药治好了他的病,但却要了他的命。”
说到这里停顿下。
“承宇是你们唯一的血脉香火,他病了,肯定只有你们这些最亲的人照顾,他所用的药和医也必然是你们精挑细选万无一失的。”
所以她才对方大太太说,承宇中毒是你亲手喂的。
她们要说的不是这个吧,方老太太抖了抖嘴唇,想要直接叱问君小姐的意图。
“那是毒药。”方大太太已经忍不住说道。
君小姐摇头。
“那是毒药,但其实也是一味良药。”她说道,“要不然也不会骗过你们。”
“是。”方老太太淡淡说道,“这药和承宇的病相容。”
“这药和承宇的病相容之后,就变成了新的一种病,药能侵蚀的经脉,为了控制经脉断绝,只有再次吃这种药,而不吃这种药,那种病便会立刻发作。”君小姐想了想说道。
不吃药立刻死,吃了药是慢慢死,虽然最终都是死,但人都是舍不得立刻死去,所以明知最终是绝望,却不得不饮鸠止渴,抓住这不是希望的希望。
没有结果的希望,比绝望更让人痛苦。
君小姐看着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满面同情。
“这不是折磨表弟,这是折磨你们。”她说道。
方大太太抬手掩面流泪,一个母亲一口一口喂儿子吃毒药的感觉有多痛苦,她根本不敢告诉儿子。
“我怀他的时候差点小产要了他的命,没想到生下来之后,又是我亲手喂他吃了毒药。”她哽咽道,“他原本的病不要紧,我却要了他的命,最终还是我要了他的命。”
“舅母你怎么会这样想。”君小姐说道,“这明明是别人害你们,你怎么能怪自己。”
“如果我再小心些,怎么会给承宇吃下毒药。”方大太太说道,情绪激动。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前日防贼。”君小姐声音越发柔和,但却带着坚定,“别人既然要害你们,除非杀掉他,否则是防不住的。”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下,神情闪过一丝哀痛。
“更何况,要害你的人也许是你根本就没有防备的人。”
方大太太哭声压抑,方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看着君小姐。
“我们已经承认你说得对,你可以说是谁告诉你这些了吗?”她冷冷问道。
君小姐看着她笑了笑。
“外祖母你误会了。”她说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看到的。”
方老太太看着她神情漠然。
“我不知道你还生的一双知晓过去的眼。”她带着嘲讽说道。
“我没有知晓过去的眼。”君小姐含笑说道,“外祖母忘了,我家世代为医。”
方老太太愣了下。
君家家传行医是没错,但是跟君小姐有什么关系?
“我父亲小时候也学过,为官的时候也没有丢弃,我祖父和父亲也都教过我。”君小姐说道。
因为几乎跟君家没有来往,君小姐小时候的事方老太太还真不知道,但教一教就能教出这种本事?
“你就昨日见了承宇,一眼一诊脉,就知道了这些?”方老太太说道,瞥了君小姐一眼,“我竟然不知道你们君家还有如此神医之术。”
君小姐点点头。
“是啊。”她说道,“我们君家医术高超,要不然我祖父怎么能治好宁老太爷,让他不惜以长孙相抵。”
她还夸起来了。
方老太太哑然。
“这件事原本也不是什么必须保守的秘密。”她沉脸没有理会君小姐的自夸,“只不过一直不知道仇人是谁,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也就一直当做不知道,将错就错的说承宇是天生的病。”
原来到现在还不知道仇人是谁,君小姐看着方老太太几分怜惜。
方老太太无视她的怜惜。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她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公布于众也无所谓,所以你想要用这个来威胁我们,就趁早死了心。”
君小姐笑了。
“外祖母。”她说道,“你误会了,你忘了吗?我对表弟说的话除了指出他中毒,还有一句。”
方老太太微微一怔,耳边响起小厮详细描述花园里场景的话。
“君小姐便对少爷又说了句,她说我回去想想,也许能想到办法解毒。”
是这句话吗?
“你,什么意思?”方老太太忍不住问道。
应该不是她想的这个意思吧。
“我回来想了想,我能解表弟的这个毒。”君小姐说道。
“这不可能。”方大太太脱口说道,“你怎么能?”
“君蓁蓁,你不用故作玄虚了,承宇的病我们看了这么多年,天下的名医都找遍了,没有一个人能说治好他。”方老太太淡淡说道,又停顿下,“除非那位张神医或可以一试。”
难道你们君家是如同张神医那般厉害吗?
方老太太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这句话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她的话音落,就见君小姐神情微微一怔。
“张神医。”她重复一遍。
“张神医你不知道吗?”方老太太说道,带着几分讽刺,“他可不像你们君家医术神奇只是你自己说,他的医术高超是天下人都在说。”
张神医她当然知道,作为张神医唯一的弟子,相伴跟随六年,还有谁比她更知道张神医的医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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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更结束,求推荐票。
第二十六章 做这件事的理由
想到师父,君小姐沉默了。
自从重生以来她竭力的不去想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但有一个人其实可以想的。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也可以说是她的父亲,她的朋友。
看到君小姐沉默,方老太太也吐口气,算她还有一点自知,但下一刻君小姐就点了点头。
“既然只有张神医能救的,那表弟的毒如今世上也只有我能救治了。”她说道。
这话说的如此大言不惭,但偏偏让人不能失笑,或许是她语气的那几分怅然。
这怅然这她的话听起来竟然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方老太太再次愕然,又有些恼火。
“为什么?”她说道,“为什么就只有你能了?”
因为张神医已经不在了。
三年前,他终于找到了所需要的一味药,代价是跌落悬崖。
君小姐一直放在膝头平静的手微微发抖,心里压制的情绪开始翻腾。
“…..君蓁蓁,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把我们当成什么…”方老太太的声音还在继续。
啪的一声闷响打断了方老太太。
君小姐的手拍在桌子上。
这动作真是粗鲁,不知怎的看着这女孩子,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莫名的闪过这个念头,似乎觉得这女孩子做出来是让人很惊讶的事。
真是莫名其妙,君蓁蓁做出的粗鲁事还少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没什么意思,命是他自己的,他是你们方家的,不想治就不治,不用说这么多话。”君小姐说道,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调直直,显示她生气了。
方大太太不由心慌。
君蓁蓁生气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确切的说君蓁蓁在她们面前就没有不生气的时候。
君蓁蓁生气对她们来说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现在她的心里却莫名的心慌紧张。
或许是关系到儿子。
哪怕是再冷静再无情的人,涉及到自己的子女时都会失态。
“蓁蓁,不是我们不想治。”她忙说道,“毕竟承宇的病太重了,那么多人都治不好,你突然说能治,实在是让人惊讶。”
君小姐看她一眼。
“当初舅母喂给表弟治病的药却变成毒药,也是让人惊讶的事吧。”她说道。
方大太太脸色一阵青白。
不想以前那样吵闹哭,但说的话却让人差点背过气。
她突然想到从北留镇回来的仆妇说宁家很生气还骂君小姐无赖讹诈,按理不管怎么说能退亲是宁家值得高兴的事,怎么会这样的生气。
现在她隐隐猜到,大概是被这君小姐说话气的不轻吧。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们怀疑也是正常的,你不用这么生气。”方老太太淡淡说道,“你说你自己看出承宇是中毒且还能治好,没有让人相信的理由。”
君小姐笑了笑。
“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能不能做到是我的事,命是你们自己的,我现在是来解救你们,我没有理由还要说服你们。”她说道。
“那万一你治不好承宇…”方大太太又忍不住说道。
君小姐又看她一眼。
“那你有什么损失?”她柔声说道。
反正方承宇都是死。
方大太太再次被噎的无语。
她觉得小姑娘还是吵闹一些好,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着反驳人的话实在是让人憋气又恼火。
方老太太看着君小姐沉吟一刻。
“你说得对,我可以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也可以不问你怎么治。”她说道,“但我必须要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小姐笑了笑。
“我还以为只有我不知道,原来外祖母也不知道。”她说道,不待方老太太再问,便继续说道,“是表弟告诉我,我必须这么做。”
表弟?方承宇?
方老太太微微皱眉。
“表弟说他死了,方家就只有靠外祖母和舅母撑着,等外祖母和舅母死了,方家就完了,而我则是要依附方家为生的,没有了方家,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君小姐说道,轻叹一口气,“我已经父母双亡,日子很不好过了,不想将来更惨,所以表弟不能死,方家不能倒。”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神情古怪。
竟然是因为这个?
她们已经询问很多遍方承宇的小厮,花园里方承宇和君蓁蓁的每一句话都清楚,自然知道方承宇的确说过这话。
但这话真是再粗浅不过的大实话了,也不是方承宇一个人说过,君蓁蓁刚来到阳城,为了宁家的亲事,怒骂被宁家低贱身份连累的时候,方锦绣也骂过她类似的话,就连方老太太也曾经耐心给她解释过。
那时候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因为那时候方家与我只是一个亲戚暂依之地。”君小姐柔声说道,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多么简单的道理,耐心的对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解释。
不耐烦,耐心,这几个字是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的感觉,之所以这样感觉是因为那女孩子说出的话是谁都能想到的道理,这样就显得她们问出来的问题有些可笑。
君小姐当然没有把方家当做亲人和依靠。
“我一心要离开你们家,就像你们一心要甩开我一样。”君小姐接着说道。
这句话让方老太太感觉很熟悉。
跟不久前接这女孩子回来听说她有婚书自己质问她为什么不拿出来时,女孩子反问的拿出来结果有什么不同一般。
你们不喜欢我,我知道。
那样无情无义冷血残酷的真相,她知道而且平静的接受。
方老太太半辈子被亲族们骂做无情无义都没有丝毫羞耻过,但这一刻她觉得耳朵有些微微的发热。
甩开这个女孩子,让她觉得做的有些不地道,有些不好意思。
大概是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孙子生死吧,人关心一件事就会变得软弱,软弱了就容易多想。
小姑娘也许哭闹一些说话更让人舒服,她突然觉得。
方老太太很快平息了情绪,她什么都没说,平静的等待女孩子接着说话。
“但现在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方家是我唯一的依靠,我不想让这个依靠倒了。”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笑。
“原来如此。”她说道,“你和承宇都还小,很容易把一件小事看成天大的事,其实不用这样。”
她说到这里叹口气。
“当初你外祖父死的时候,我也以为天要塌了,方家也要倒了,但是并没有,后来你舅舅也去了,我又以为天要塌了,方家这次要完了,但你看现在,大家都过的好好的,所以。”
她抿了抿嘴看着君小姐。
“就算承宇也死了,我们方家依旧不会倒,你就放心的依靠着吧,我们原先想要你走,是因为你要走,既然你不想走,想要留下,那你当然可以留下,不用说救承宇。”
君小姐摇摇头。
“我不信。”她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
“我是你外祖母,如果我让你安心留在方家的话不可信的话,那这方家没有人说的话可信了。”她说道。
君小姐再次摇头。
“外祖母,我不是不信你说的这个话,我是不信你能让方家不倒。”她柔声说道,“你看,你们的仇人已经接连杀死外祖父和舅舅,表弟也即将丧命,而你们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不以为是**,而只认为是天灾,还一副要逆天不信命的姿态。”
她说到这里看着目瞪口呆的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神情几分为难。
“这样的方家明显就是被猫儿捉住的鼠,自以为逃脱,其实不过是猫儿故意戏弄罢了,外祖母,你说的我可以放心依靠你们家这话,我实在是难以相信。”
第二十七章 天灾还是人祸
君小姐原本说话的声音轻柔并不大,不过当这个声音停下,屋子里不知为何显得一片死寂。
但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却觉得双耳嗡嗡,脑子里也乱纷纷,很多话在心里冲撞。
“你胡说!”
站在廊下的柳儿清晰的听到了方大太太拔高的声音,先前屋子里虽然一直有人声,但都低低窃窃,跟往日闲谈一样,没有半点吵架该有的气势。
此时这一声虽然短促,却包含着愤怒哀怨惧怕总之一些复杂的情绪,柳儿太小分辨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但知道方大太太是生气和急了。
还以为多能忍着装好人呢,柳儿竖起耳朵绷紧了身子,就等着小姐一声召唤去帮忙。
君小姐的声音没有在室内响起,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方大太太。
她的个子在同龄人中不高,此时又坐着更显得矮,但站着的方大太太却觉得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有些蔑视,或者是怜悯,同情,甚至还有同病相怜的哀伤。
这些莫名其妙又互相反义的感觉让方大太太更为恼怒。
“蓁蓁,你想太多了。”她忍住情绪一字一顿说道。
“是你们想太少了,或者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君小姐立刻摇头说道,又停顿下,“那还是想的太少了。”
方老太爷是病死的,虽然那场病很突然也很迅猛,但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都是难以避免的,有些病的确是没有征兆来势凶猛,走着路一头栽倒死去的也有,睡觉醒不过来的也多的是,甚至上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一声咳嗽就能断气。
这时候她们虽然生疑,但并没有多想。
然后方念君也死了,这次不是病死而是遇难,黄河以北都不太平,出门在外都很莫测,方家虽然很有钱,能够雇佣众多的武艺高超的镖师护院,但俗话说好狗抵不过赖狗多,红了眼杀人越货的匪贼实在令人无奈。
方念君出事后,方家靠着钱说动了官府,官府调来了官兵,将整个山匪剿灭,山匪供认说袭击方念君不是意外,是他们早就踩好点,知道方家有钱,所以要绑架方念君要钱,只是意外的是方念君有很多护从,那些护从也很厉害,所以双方都拼了命,最后求财的山匪也忘记了求财,护从们也忘记了逃生。
这时候她们虽然生疑,但也没什么可多想的。
再后来就是方承宇,这一次她们明明确确的知道是被人害了。
“但是太晚了。”君小姐说道,“被人打了三拳才明白是被人打了,已经被打的懵了,什么也看不清了。”
方老太太没有站起来,握着扶手的手攥了攥。
“你说的这些也有道理。”她说道。
方大太太不解的看向她。
“母亲。”她忍不住喊道。
“杯弓蛇影也好,郑人疑邻也好,你这样想不奇怪。”方老太太说道,“不过,事出有因,我们家三代男丁被人害,是因为什么?害我们家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仇,就是为了钱。”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笑了笑。
“同行是仇,我们方家是做票号的,而且做的很好,短短几年就越过山西那么多票号,估计每一家票号都恨不得我们去死,我们方家有钱,对于穷人来说,有钱的人就是仇,多少人暗夜磨牙诅咒我们去死。”她说道,看着君小姐露出几分长辈的慈祥,“可是,蓁蓁你看,这世上做生意的人有很多,都活的好好的,而且不断的还有新的生意开张,还有那些有钱人也都活的好好的,也有更多的人成为有钱人。”
君小姐看着她没有说话。
“所以,这世上是很危险,但是也不是那么危险。”方老太太语重心长,“你不能因为宁家背弃婚约,方家对你不援手,就认为这天下的人都是坏人,这天下的事都是阴谋。”
“可是这就是阴谋,你们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你们方家是**,**就得靠人来解决。”君小姐说道,她的神情平静却显得有些倔强,就像个赌气的孩子,“这个人就是我”
方大太太突然有些想笑,还好及时收住。
“承宇的事是**,方家的事不是**。”方老太太再次说道,带着几分耐心安抚孩子。
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这么耐心的和孩子说话了,她太忙了,没有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
“祖父孙,三个都死,这不是巧合,这就是有人要害你们。”君小姐依旧倔强的说道。
“祖父孙三个都出事,可是我们方家既没有血流成河,就算男丁遇难,我们女眷依旧平安,而且还能招婿生子传承,我有三个孙女,三个孙女就可以给我生至少九个晚辈,九个晚辈再生下去,方家依旧能枝繁叶茂,而且我们方家的生意也没有败落。”方老太太说道,“那这**图的又是什么?”
“**就是**,你只是看不到他所图,不是他没有所图。”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眼底的耐心已经没了。
“这不是**,我们方家做到如今是天意,除了天,没有人能收去。”她说道。
“什么天意?”君小姐立刻问道。
“天..”方老太太说道,这个字滑过舌尖,她一个机灵回过神,闭上嘴。
因为动作太快咬住了舌头,刺痛让她的神情有些扭曲,也让她出了一身冷汗,眼神惊诧的看着君小姐。
君小姐似乎根本就没察觉她的失态,轻轻的哼了声。
“哪有什么天意,天道无亲,不过是人意假托天意罢了。”她说道,带着执拗和小孩子的自以为是的清高。
方老太太笑了笑。
“你说的是。”她说道,“不过,你想要做什么?”
方大太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变了,虽然说不上来,但她隐隐觉得适才似乎有什么话要被说出来,就好像听说书听到一段紧张的时候,但转眼之间方老太太这一句话就将一页书翻了过去。
这个方家有秘密,不过可惜那一刻方老太太回过神没有说出来。
君小姐心里闪过一丝遗憾,但也至少能确认了这件事,而且可以确信是很重要的秘密,这就足够了。
师父说,人不能贪心,贪多嚼不烂,所以一年只让她学一种本事。
“我说过了,我能救表弟,我要救表弟。”她说道,“难道你们不想表弟活下去吗?”
她的神情也平静,似乎她们一直说的就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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