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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鹿原开始的诸天全文阅读

作者:黑心师尊     从白鹿原开始的诸天txt下载     从白鹿原开始的诸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从白鹿原开始的诸天全文阅读

1、光绪年间

    大清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

    秦省京兆府滋水县,黎明时分,白鹿镇下起了雪,鹅毛大雪,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晶晶的雪花,覆盖住了田里钻出来的嫩绿麦苗,也遮掩了光秃秃的山峁、山沟。

    白贵竭力捂着破烂皮裘,脏兮兮的上面有一层皴,闻着有一股酸臭味,他尽量不让领口处的热气被冷风吹走。

    呼啸的北风吹过。

    尽管盖着毡帽,但剔得光溜溜的脑袋顶还是冷得要命。

    他手里提溜着一串山货,麻绳串着。

    匆匆一看,有着四只兔子、两只野鸡,都是刚宰杀过不久,血顺着皮毛淌着,时不时蹦跶几下,不过等白贵走到镇上饭铺的时候,兔子浑身已经冻僵了。

    这野鸡通体白色,比平常的家养鸡大了一个个头。

    “呦!小贵子,你这是又到山上去弄山货了?这山上的野兔子估计都被你打光了。”饭铺的王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记着账本,听见门口处传来的响声,抬头望去,随即戏谑说道。

    “这不都是运气好吗!额进去山里没多长时间,这些傻兔子就钻进了绳套,把自个给勒死了,额寻思着得先放血,不然这兔肉没法子吃……”

    “这两只山鸡更是蠢笨,直接撞在树上。”

    白贵挠了挠头,憨厚一笑,随口解释了这些山货全部被割喉的原因。

    他走进饭铺两三步,就有饭铺的伙计不动声色的将他拦住,堵在门口外面。

    白贵眉宇皱了皱,没有多说话。

    这王记饭铺虽然只有两进的院子,前面的大厅充当食堂,后面则是厨房,也没有什么传说中的包厢,都是堂食。

    可在贫瘠的乡下却也是独一档的饭铺。

    里面坐着的食客各个长袖绸缎衫,穿着白净的棉花袄子,带着瓜皮帽。

    他进去,估计会影响生意。

    热烘烘的煤炉子烧着,上面煨着羊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羊膻味混着肉香窜进人的鼻子。

    白贵细碎听着他们在谈论,虽然处在乡下,可能有闲钱下馆子的食客又岂是等闲货色,各个都是镇上的乡绅,有的是地主老财,也有的是秀才相公、举人老爷。

    “嘿!你们听说了没,将军寨的郭举人用七斗麦子换了一个小妾。”

    “那小妾水灵灵的,才十三岁。”

    “谈论这些有的没的有啥用,我听从燕京做生意回来的远方表哥说,西太后通过照片外交,和阿妹肯国的罗斯福交涉,退回庚子赔款一千多万刀!”

    “一千多万刀,那还不把人杀死?拳民都没这么狠!”

    “刀!是阿妹肯国的货币,用英吉利文叫dollar!”

    “阿妹肯国肯定用的是阿妹肯国的语言,怎么又用英吉利文,胡说!你这是胡说!”

    “听说西太后病重,七十多岁,看样子,是要薨了……”

    “慎言!慎言!”

    “不过这光绪是个不知事的,两年前和那些新党想要废科举,这是乱我大清根基,祖宗之法!这科举已经有了一千多年……,幸好西太后力挽狂澜,才没有让这群新党得逞……”

    “我听说啊,终南山甘田镇那里都在营建西太后的陵寝……”

    “怎么,不是在燕京?”

    “听说是西太后和光绪帝西狩的时候,觉得燕京被洋鬼子冲撞了,龙气逸散了,所以准备在关中营建陵寝,如此才能保住千年安康,那里听阴阳先生说可是有龙气的,咱们秦省周首富可是捐助了10万两……”

    “哪个周首富?”

    “嘿,一品诰命夫人那位,西太后西狩的时候还认了人家为义女。”

    “……”

    白贵还想要细听,就被饭铺伙计的吆喝声打断。

    伙计接过他手上的兔肉,拿起秤杆一称,动作麻利,不等白贵看清,就对着王掌柜喊道:“新鲜兔肉五十四斤八两,异种新鲜野鸡肉十一斤七两。”

    啪嗒!啪嗒!

    王掌柜拨弄算珠,算盘啪啪响动,“这几天下雪,兔肉补中益气,能比平常卖的多些,给你算十三文一斤,比平常高两文,另外这异种野鸡肉是稀罕东西,算你三十文一斤,贤侄,你看怎么样?”

    清末一斤猪肉大约二十文左右,兔肉价贱,有草腥气,十三文也算适合。

    至于后面的异种野鸡肉三十文……

    明显是给低了!

    白贵嘴唇嗫喏了一会,没有说话。

    王掌柜说着话,抱怨道:“这野鸡通体雪白,也算是珍禽异兽,这要是活的,叔至少算你三两一只,可惜……它是死的,死的就不值钱了!”

    他砸吧砸吧嘴,脸上露出了心疼之色。

    要是搁在前些年,这通体雪白的野鸡算是祥瑞,能通报京城,送到宫中去。将祥瑞送到官府,少说也能弄得几百两银子。

    不过这通体雪白的野鸡即使死了,也能在镇上卖个好价钱!

    祥瑞!

    吃了能有福气!

    他都想好怎么宣传这异种野鸡了。

    先前这傻小子送来的异种野鸡,被他囫囵煮了,路过的方举人听到了这件事,大感痛惜,在看到锅里仅剩的几块鸡肉,扔下了一锭银裸子。

    那枚银裸子至少有二两半重!

    几块鸡肉就二两银子,那两只异种野鸡至少能卖三十两银子!

    “算得一千零六十三文,叔父给你算个整,就给你一两一钱。”王掌柜笑着眯起了眼睛,从褡裢中拿出一枚银锭,用手掂量分量,然后用剪刀剪了个角,放在银秤上,一两一钱丝毫不差。

    他准备将这剪掉一个角的银子递给白贵。

    白贵没有接过银子,他沉默了一会,问道:“叔父这里可有龙洋?我用这一两一钱银子换一枚龙洋。”

    “好说!这新奇的银元,想不到贤侄也知道,我这里恰好就有前些日子从城里来的食客给的银元。”王掌柜听到这句话,连忙就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自两鸦之后,外国银元流入夏国,因为外国银元外形一致,价格标准,使用方便,一进入后,就迅速导致夏国金融制度混乱。清国无力阻止外国银元流通,在道光十六年在法律承认外国银元的流通。

    后在光绪十五年,也就是1889年,两广总督张之洞开设粤省钱局,制库平七钱三分的银元样币,背面为蟠龙图纹,正面为光绪元宝,故俗称龙洋。

    王掌柜笑容更甚。

    一枚银元可抵不了一两银子,更别说一两一钱了。

    这东西也就图个新奇。

    他在柜台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一枚龙洋,递给了白贵。

    “贤侄,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要不留下来喝杯茶水再走。”瞧见白贵给他赚取的利益不少,王掌柜也无视了白贵一身破破烂烂的皮裘,好心的邀他进去做做。

    “不了!叔父,我去粮店倒腾些米粮,准备准备束脩。”

    白贵随口嘟囔了一声,大踏步从饭铺走出,前往白鹿镇的粮店。

    ‘读书?’

    ‘就你这幅憨傻的模样,还有能力读书?想要读书出人头地,喝!呸!’

2、束脩买粮

    ‘他这个样子读书纯粹是浪费钱哩!还不如攒钱买地,娶媳妇,读书是谁都能读书的吗?’

    ‘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有前途,可是十几岁了,这个年岁读书,不堪造化,不堪造化哦!可惜了!’

    ‘……’

    背后隐隐约约传来王记食铺食客的议论声。

    他仿佛还能看到一些读书人正在掉书袋,摇头晃脑。

    嗤笑?

    嘲讽?

    “或许是我心里太过敏感!”

    走在大街上的白贵,自嘲的看了一眼身上穿的破烂玩意。

    镇上人来人往的行人,

    刻意躲避。

    兴许不是躲避,也许是他自卑心作祟,所以显得周遭人捧高踩低、嫌贫爱富了起来。

    以前他在网上看过一些穷家子自卑的新闻,还评论怒斥这些贫家子不知所谓,家贫算什么,只要内心强大,自卑就是空谈。

    可现在……

    去特么的吧,钱是胸中胆,没钱心里哪有胆气。

    “一步一步来吧,都是知根知底的,贸然露财,哪怕多上几升白面,多上一件棉花袄子,就有可能被其他乡邻认为是偷的!”

    白贵低声警醒自己。

    清末年间的乡里流动可不大,休说是清末,即使是现代,村子里谁家增添了什么物件,就立刻被村头的大妈大婶宣扬的到处都是。

    何况当下!

    家里连几个铜子都没有,怎么置办家当?

    “另外……”

    白贵眯了眯眼睛。

    他在王记食铺的时候,刻意观察过食客的反应,在他拿出白羽鸡的时候,不少食客明明露出心动的神色,可却没有出声。

    默认了王掌柜的低价收买。

    压迫!剥削!

    这时候显示的淋漓尽致!

    “所以……才要读书啊!”

    白贵不是没有想过,在这清末年间创业做生意、显神迹、服村民,可你凭什么啊,凭你是一介佃户的儿子?

    顺帝李自成那好歹也是驿站的驿吏。

    朱元璋?

    人家是真龙天子!千古年间就出了这一个。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可自打有科举制以来,读书永远是出人头地的捷径,古往今来,莫过于是。

    圣人门徒,就是最大的底气!

    其他行业能闯荡,但也难闯荡。他犹记得他前世看过的电影《霸王别姬》,小赖子说:“这得挨多少打,才能成角儿呀!”

    ……

    很快。

    四顺粮店。

    “灌一斗米(一斗等于十升),五升精米,用作束脩,五升糙米,是自己吃的。”

    白贵对店铺活计说道。

    精米,一升十五文,比他卖兔子肉还贵上两文钱,他舍不得。

    糙米,一升九文钱,成色无疑比精米差上一筹,陈米掺着今年刚打的新米,有股子陈腐气,黯淡无光。

    “好勒!”

    店铺伙计很快用两个布袋灌好了米粮,随口问道:“这给先生的束脩不用这么精贵,从额门店灌米的人多了,大多要的都是陈米,有的人甚至还要的是包谷糁,能省二三十文,只有大户人家才弄得新米精米。”

    苞谷,北方常称玉米为苞谷。

    包谷糁,玉米磨成的谷粒。

    玉米亩产比麦子大,所以普遍价贱。四顺店铺的包谷糁是七文一升。

    白贵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用精米当束脩和用糙米当束脩,教书的先生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差别。要是贫家教书先生兴许就罢了,可要是那些有钱的,连这点钱都要省……,那就自求多福了。

    现代的教书是班级授课制,一个班级统一授课,并无差别。

    而私塾的教书,则是混合一起授课,有的先学,有的后学,资质好的学得快,老师教的也快。

    这束脩差别一出,教书先生心里也犯嘀咕。

    “客官,总共120文,另外两个粮袋,售价四文,总共124文。”

    店铺伙计道。

    “粮食袋子算额借你的,等过几天还你,我就住在白鹿村,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可能骗你的粮袋。”

    “街西头的王记食铺你识得不,那掌柜的是额叔,额今天就是卖山货来的,顺便买米。”

    白贵从怀里摸出一吊钱,数了120个,递给了店铺伙计。

    剩下的四文钱他没再给。

    虽然四文钱对他来说不算啥,可这年头也没几个奢侈的进粮店买粮食顺便买粮袋的,给了怕惹人怀疑。

    就连后世农村装粮食也没特意买粮袋,都是用的化肥袋子。

    粮袋是用麻做的,也称麻袋。

    麻袋虽然比绢布便宜,可也没有白白送人这一说。

    “好,行行。”

    店铺伙计拿出借贷账本,显然这事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了,这乡里乡亲的基本没几个骗人,即使骗也不会骗粮袋,左右这米钱也赚过了这麻袋钱,即使收不回来也不打紧,他在上面写道:“戊申年十一月三日,有白鹿村民白贵,王记食铺掌柜侄,借两只粮袋,共四文钱,借贷时间五日。”

    “用大拇指在红泥上一戳,按下指纹。”

    他提醒道。

    白贵按照店铺伙计的吩咐,先将大拇指在印泥上一戳,然后在账本上按上了大拇指的指纹。

    他没有自告奋勇,非要给店铺伙计露一手,他会写自己的姓名。

    清末的文盲率是惊人的!

    按照他前世看的文章,原本某县县志记载在明朝时期有私塾三百多处,等到清朝的时候就只有一百多处,消失了两百多私塾,而康乾年间又是人口大爆发时期。

    一个大字不识,那是挺正常的事情。

    非要搞特殊,没必要!

    滋水县因滋水而得名,源自秦岭的水流顺着山谷一直流向长安,在唐朝时滋水是八水绕长安中的一条河流,现在虽然水势远不如古时,却也是滋水县数一数二的大河。(滋水实为灞河,是灞河的古名,秦穆公为了宣扬自己的武功,将滋水改为灞河。)

    水面宽阔,因为是活水,所以刚临近冬日,滋水表面还没有冻结。

    白鹿镇和白鹿村都是临近滋水。

    只不过白鹿村在滋水的上游,一处山峁上,倚着山坡建村。

    两地距离大约十余里地。

    得益于白贵原身平日里野猴子一样的性格,浪荡惯了,所以筋骨不错,背着一斗米,走了十几里地也脸不红,气不喘的。

3、徐秀才

    一斗为十升,一升约重1.25公斤。

    一斗米,重12.5公斤。

    刚开始背没什么重量,等走几里路,肩背上也就越来越重,像是凭空多了几十斤似的。

    下雪天路滑,地面有些濡湿。为了安全,他特意走的慢些。

    天刚擦擦黑,白贵走到了白鹿村的村西头。

    白鹿村很大,有着上百户人家。

    往村里一望,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点了烛火,窗纸外边也是昏黄一片。

    “徐秀才白天教书,晚上估计秉烛夜读,不可能这么早就入榻歇息。”白贵往家走的脚步一顿,朝着村里的祠堂走去。

    祠堂是四年前新建的,全部都是崭新的瓦房,于前面还有两道牌坊,一道是贞节牌坊,年份不可考,石柱上面长着青苔,两侧的楹联也模糊不清,一道是半新的秀才牌坊,上面大致写着鹿泰和于同治一十二年中得秀才。

    秀才牌坊的楹联写道:“承祖训,铁仗武烈源流远;耀门楣,诗礼耕读世泽长。”

    越过两座牌坊、照壁,就看到了祠堂,总共五间大厅,东西两边各三间厦屋。

    建筑很有秦省的特色,房子半边盖。

    传统的古建筑都是‘人’字结构,而关中地区因为干旱少雨,也为了省料、省钱,往往只盖半边房屋。

    也有传言,肥水不流外人田。

    只盖半边屋子,雨水只淌进自家院子。

    五间正厅摆放白鹿村历代先祖牌位,西边三间厦屋是村里的祠堂。东边三间厦屋用土隔开,一边是徐秀才的寝室,一边是村里官人的议事的官房。

    祠堂一片漆黑,唯有东边厦屋的一角有昏黄的灯光倒映。

    隐约可听见细微的读书声。

    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之后,读书声一停,紧接着是木门酸牙的咯吱声。

    “徐先生。”

    “额是白贵,想进咱这村里的学堂读书,这是束脩……”

    白贵准备趁着徐秀才开门的时候进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在门口停下,讪讪一笑,从肩背上放下两个粮袋。

    他打开两个粮袋一瞧,将装着精米的粮袋双手捧着,微微躬身,朝着一脸突兀的徐秀才递去。

    徐秀才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夫子,穿着洗得脱色的生员服长袍,脸色泛黄,面颊深凹,留着山羊须,身形枯瘦,但两眼明得像祠堂点着的两盏长明灯,炯炯有神,连带着宽大的袍子也被他穿得有些飘逸起来,有些魏晋风流的模样。

    托在背后的辫子也不像乡民油腻结绺,而是一根根梳得极有条理。

    门口地上一袋糙米,十三四岁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捧着一袋精米,神色恭敬。

    未曾进门,不逾矩。

    米色参差。

    徐秀才神色缓和了许多,看着白贵的眼神略带柔和,若是往常,他定是按照惯例收下束脩,拿钱办事,可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升起些许兴趣。

    他捋着清须,问道:“为何读书?”

    十三四岁,已经错过了读书的最佳年纪,蒙学最好的时期,就是五六岁开始。

    以前他未住进白鹿村祠堂的时候,七八里地的神禾村就有学堂。

    “读书……是为了知道道理!”

    白贵心中诧异,他也暗中打听过缴纳束脩的学堂童子,都是交完束脩就完事了,没有多余的问题。

    兴许是因为他年龄大,比蒙学的童子经事多,所以才提问。

    也兴许是他态度不错。

    不管如何,总是好事一桩,提问就意味着对自己有了印象。

    “知道道理?”

    徐秀才有些讶然,他听过不少人说读书为了什么,有的说中举当老爷,就有了荣华富贵,有的说是为了革新时弊,也有的想要青史留名。

    但为了知道道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的,为了知道道理,额在田里的时候,看见额爸挖地,有的挖坑,有的堆垄,额问额爸为啥,额爸说以前先人们都是这样做的,所以这样做,但是额就想知道为啥!”

    白贵‘如实’回答。

    屁啊,他完全是为了给自己谋个出身,有了圣人门徒的皮,干啥事都方便不少,不管古往今来,读书人永远是掌握话语权的一群人。

    这个平行世界里还没有废掉科举,废掉乡会试,崇尚实学,那就是他的机会。

    得先站稳跟脚!

    至于读书的原因……说的太厉害,觉得他不务实,说的太低贱,觉得他没前途。

    知道理,是读书的本质。

    怎么说都不为过!

    徐秀才微微一笑,回答道:“汉武帝时,有搜粟校尉名曰赵过,其人推行了代田法,所谓代田法,就是将一亩地分为三圳和三垄,圳宽深各一尺,垄宽高各一尺,年年互换位置,以此修养土地肥力。而下种的时候将种子种在圳里,等苗出之后,把垄上的土推到圳里,这样作物就入土深,抗风耐旱……”

    “对了,赵过还发明了耧车,就是平日里乡间见到的那个播种子的,将种子装在耧斗里面,耧斗通空心的耧脚,且行且摇,种乃自下。可以同时完成开沟、下种、覆土三道工序……”

    他怕白贵有些不明白,手指比划了一下耧车的长相。

    白贵:“……”

    不是都说学八股文的人都是书呆子吗?

    怎么徐秀才有这本事?

    赵过他前世似乎在科普文上看到过,不过记忆不太清楚,即使记忆清楚,徐秀才提到的“圳”和“垄”他也是有些懵,不明何物。(圳,音zhen。)

    感受到徐秀才的目光探来,他连忙作出似有所得,又有些疑惑的神情。

    以往在学校里摸鱼的时候,这个表情演练的极为熟练。

    老师看到这表情,往往会露出赞许的神色。

    要的就是这种会的,还没会明白的。

    太会的,老师感觉失败,一窍不通的,抱歉,老师不认识你,只有中间的,老师才有当老师的快感。

    “汝……你可明白这种田的道理?”

    徐秀才满意道。

    诲人不倦是最大的快乐。

    “额似乎知道了一些。”

    “说来听听?”

    “就是汉啥来自着,对,汉武帝时期,有个叫……赵……赵过的,担任了校尉,创造了代田法,后面的后面的不记得了。”

    徐秀才接过白贵递给他的精米,将其倒在米缸里,然后将粮袋返给白贵。

    过程只用了几息不到的功夫。

    “你明天就来入学吧,记住准备好纸墨笔砚……”徐秀才紧锁眉宇,看了眼白贵身上的装饰,微微一叹,“我这里还有一支旧笔和一方旧砚,你可暂用,至于墨和纸……”

    他身家也不宽裕,学堂入学的孩童能有几人。

    他还要准备入城赶考的费用,每一厘钱都是紧的。

    再说纸墨可是消耗品,给一次尚可,那么后来呢,给不给都是难事!

    “额可以用木板蘸水写字!”

    白贵连忙恭敬答道。

4、火炕

    他也看出了徐秀才的纠结,徐秀才能赠给他笔、砚已经很不错了。

    前世他小学练习书法的时候,毛笔也不过四元钱左右,

    可在白鹿镇的书肆里,一支价格最低的羊毛笔也要八文钱,较好的狼毫笔等毛笔则需二三十文以上不等。

    宋太宗时,开封所卖写大字的毛笔,一支是一百文钱。这事在杨亿的《杨文公谈苑》中有过记载,“善大书,其笔甚大,全用劲毫,号散卓笔,市中鬻者,一管百钱。”

    绍圣三年,苏轼在岭南用二十文买了两支毛笔,形状既不佳“形制粗似笔”,而且“墨水相浮,纷然欲散,信岭南无笔也。”

    虽涉嫌地域黑,但十文钱一支笔,确实质量低劣不堪、

    至于砚台,则看制砚的材料和成色,价格不一。

    “木板蘸水写字,倒也是个法子。”

    “入学的时候,记住带上桌凳。”

    徐秀才点了点头,露出赞赏,没有多说。

    他能赠予旧笔和旧砚,是念在白贵此番尊师,对于白贵学成与否,他是没报多大希望的。十三四岁蒙学太迟,就是识字也需数年之久,也无孩童时的记忆力。

    如朱子朱熹所说:“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

    十五岁之后,就是朱熹所言的“大学”教育。以小学的“学其事”到大学的“明其理”。

    太迟了!

    等白贵离去的时候,刚才装着精米的粮袋,转而装着一支旧笔和一方旧砚。

    笔,是狼毫笔,在书肆能卖三十文,虽然脱毛,笔管的漆也有掉落,却也能值五六文钱。旧砚的材质白贵不太清楚,但挺重,是一方不错的砚。

    摸着黑,遵循着记忆,白贵走进一方宅邸。

    这是三进的院子。

    是白鹿村鹿家的宅子。

    匆匆掠过堂屋,他朝着马厩的一侧摸去。

    等刚到门口,马厩的灯就亮了,一头半大的黑马听见动静,欢快的打了个响鼻,白贵照例朝着马草添了干草和豆子,顺便打了一个鸡蛋。

    推门而入,是一个火炕。

    灶火的橘黄色焰光从硬柴堵住的缝隙里透出,倒映在土屋墙壁。

    包谷杆被火一烧,响着噼里啪来的碎响。

    角落放着一堆卷着的草席。

    炕上躺着着一个肤色黝黑的老汉,头发花白,脸上满是沟壑,似乎还夹着黄土,灰扑扑的。

    白友德用棉被捂着身体,赤着上身,里面穿着一身破旧袴子,套着麻衣,将蜡烛的灯苗挑开熄灭,骂咧咧道:“你个怂今把额衣裳穿走,害额被老爷一阵骂,逑货,做啥去了?”

    (秦省关中人称呼衣服一直是衣裳,古称。)

    “去山里打些山货!”

    白贵言简意赅,他脱下皮裘,递给白友德,这是家里唯一的御冬衣裳,有人穿出去,另一个只能在家里炕上待着。

    “山里?小心狼把你这碎怂逮了!”

    白友德吓了一跳,灯光又重新被火折子点亮,他连忙起身上前朝着白贵全身看了一下,发现没啥子伤势,心中缓了一口气,但立马就板着脸,发青的嘴唇紧抿,半响蹦出一句话,“你再敢去山里,老子额就把你腿打骨折!让你这碎怂知道个好坏!”

    “嗯!”

    揭开被窝,白贵不痛不痒回了句,和衣而睡。

    被窝里散发着汗臭,他稍稍远离了白友德。秦省干旱少雨,乡村人也不金贵,哪里会时刻沐浴,大多时候去河里洗一回,现在是冬日,河里水冰,也不可能冬泳,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阿莫西林,万一得了伤寒就是要命的病。

    家里也没有沐浴用的大木桶,那种木桶,不是随随便便砍些柴就能做的,匠人做的木桶,用铁皮箍禁牢实,有手艺在身,吃喝不愁。

    “明个少爷想吃水晶饼,你跟额一起进城给少爷买水晶饼,到时候也能让你尝个鲜,开个荤,你不是一直吵闹着要去省城(长安)么,你爸额明天就带你去。”

    “你娘死的早,你是额拉扯大的,咱不去山里,不贪那个便宜,你可是咱家的独苗苗。”

    白友德凑到白贵身旁,从腋窝散发的浓烈汗臭熏着白贵,他摸着白贵的脑门顶,絮絮叨叨的说道。

    白贵沉默了一会,没有躲开。

    想了想。

    他说道:“爸,额今早去赶山货,捡拾了四只兔子,两只鸡,去镇上额叔开的食铺卖了,额叔给了额一两一钱银子,额去粮店,买了一斗粮食,半斗给了祠堂的先生,明个额就去祠堂的学堂上学去了。”

    (秦省老一辈人贯称老师为先生。)

    他没有隐瞒,这事也瞒不住。

    不过他故意没有说将一两一钱银子换成一枚龙洋的事情,这件事想来,贪便宜的王掌柜也不会在白友德面前洋洋得意的宣告众人。

    “上学?”

    白友德一懵,摸着白贵顶门额头的手一僵,皲裂粗糙的大手摸着光滑的额头,他顿时觉得躺在他床铺旁边的儿子有些不一样。

    别家的孩子拿了钱吃罐罐馍,吃老糖,吃糖葫芦,就整些个零嘴。

    读书?交束脩?

    他没遇到过。

    “上学那可是少爷们的事,咱就是当马夫的命,比不上……”

    “白家的长工鹿三儿子也去祠堂学堂上学,呵,那算个逑,村里学习的就数他最慢,听爸的话,这交给先生的粮食……算了,先生是先生,也好,你趁这个空,能学多少算多少。”

    白友德收回手,不安的放在棉被上,似又觉得棉被上的空气太冷,手掌太冷,他缩回被窝,又拿了出来。

    要回束脩这件事,无疑是得罪先生,他不敢,怕惹人笑话。

    别看徐秀才有些落魄,但其家里也是在东原徐家园数一数二的财东家、大户人家,能上得起学,考中秀才,维持屡试不第的费用,这能是小户。

    同时心里也有一分希冀,指望白贵学出个人样,不图大富大贵,比他好就行。

    “那……另外的银子呢,爸替你保管。”

    白友德有些惶惶不安道。

    他怕白贵乱花钱。

    但又怕白贵又恶了他。

    “爸,剩下的钱额要读书,四书五经千字文三字经这些书都要钱,还远远不够,你看少……两位少爷背的书,里面装的书,一本就要几两银子。”

    白贵将身上剩下的银子捂实了,说道。

5、进学

    一夜无话。

    令白贵稍感到意外的是,白友德没有强迫他交出卖山货剩下的银子,他猜想,或许是念在他此番与同龄人有些不同,让白友德没有再将他当半大小子看。

    没有多想,因为昨日走了不少山路,身心有些疲惫,所以这天夜晚,白贵睡得格外香甜。

    等天刚破晓的时候,院子里几只公鸡抖了抖身子,接着将伸长脖项,打起了鸣。

    生物钟作响。

    白贵也起了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气,从炕上一滚而下,衣裳很简单,只是简单套了层麻衣就下了床。

    他照例走到马厩,准备给黑马喂食。

    马这种东西,娇贵,一天得喂上四五次,三次草两次料,晚上三更的时候,也得醒来,喂上一次。所以才有马无夜草不肥的俗称。

    平日里少喂几次马,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好好地上等马养成了驽马,这就相当于凭空让东家损失了几十两银子,吃罪不起。

    三更天的喂食向来是白友德做的。

    晚上熬夜伤人。

    赶早,天色还有些暗沉的时候,白贵就听见了响动,他估计是白友德去城里,城里来往一次得一天的时间。

    从白鹿村出发,坐马车的话,需要两个时辰就能到长安城。

    但冬天没活,养闲力,东家也不会畅快的给坐马车的余钱,所以基本上都是走路,从白鹿村走到城里,再走回来。

    去的时候半天,回来半天。

    总共一天!

    喂马得耐心,白贵得益于在白友德身旁言传身教,对如何喂马,喂出肥膘早就惯会了。

    等半大黑马吃完草料。

    一刻钟过去。

    淌着热汗的刘谋儿从另一旁的厦屋走了出来,肩上扛着桌凳,长条凳,高木桌,“贵娃子,你爸说让额把你送到学堂,咱这会就走。”

    “大,额等一下。”

    白贵闻言,有些局促,放下刚刚被马舔舐过的鸡蛋壳,从土屋里旮旯角里找出一块黑漆木板,两尺长,一尺宽,是从破窑里找出的,取自一块房门。

    他用斧头削过了,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

    再灌了一葫芦的清水,挂在腰间,用先前粮袋装着徐秀才赠予的旧笔和旧砚。

    没有书包。

    用书包也得用粗布缝制,一尺长的粗布就得二三十文。

    顺治康熙时,一尺布价格十余文到二十文之间,到嘉庆道光,一尺布在三十到四十文浮动。虽然被迫开海,洋布冲入清国市场,但也只局限在沿海地带,内陆还没有受到太大冲击,价格只是比以往略低几文。

    这年间,做一身粗布衣裳就得三四百文打底。

    “这是早上你爸问老爷求的书包,是大少爷用过的,有几个补丁,你别嫌弃。”刘谋儿从腰间摸着一个折叠的布包,眼里有些羡慕的看着这块布料。

    上好的粗蓝布和白细布混合,做的布包。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在布包的正面,有一个碗大的青色补丁。

    有些丑。

    白贵对接过这书包有些抗拒。

    据他这段时间了解,不管是鹿家的大老爷鹿泰恒,还是鹿家的老爷鹿子霖都极为吝啬,这布包看似被毁,实际拆了线,弄成布料,也能值一百多文钱。

    大部分村里财东家的钱是省下来的,从嘴里扣缝扣出来的。

    没有白给这么一说。

    例如《儒林外史》的严监生死的时候,都闭不上眼睛,就为的是灯盏里的两茎灯草,恐费了油。

    能给鹿兆谦上学的白嘉轩终究是少数人。

    “是大少爷给的……”犹豫了一会,刘谋儿还是如实告知,或许他也不懂什么叫隐瞒,“今个早上你爸求老爷,让赊些账,要给你买书,路过的大少爷听见了,说入学之后,你就坐在他旁边,他有闲书,你就先看,书包是那会给的。”

    相比较敬畏的东家,还是白贵更可亲一点。

    白贵生下来时,就被白友德抱着认了他这个干大。白友德和他都是鹿家惯用的长工,交情极深。

    按理说他不应该说这些闲话。

    但若要让白贵白感谢老爷鹿子霖这就是他的错了。

    他可知道鹿子霖背后是啥怂,不是个好东西。

    “鹿兆鹏……”白贵迷茫了一会,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收了这打着补丁的布包。

    不食嗟来之食,虽看似容易。

    可全是人情世故。

    今日他要是没背这个鹿老爷赠送的书包,鹿家或许明面上不会说什么话,可后面呢,不让他家在鹿家当长工,或者找个由头整他或者他爸,都是一件麻烦事。

    这就和应酬是一个道理,今天你不感恩戴德,是不是赶明就翻天了?

    得防着。

    白贵咬了咬嘴唇,将粮袋里的东西重新放到书包,提拉在肩上,背对着刘谋儿,他脸色涨红了一会,被风雪冷过,紧接着就面色如常了。

    路挺滑的。

    下雪之后,刚踏的初雪,路面不滑,可走的人多了,积雪踩成冰,得谨慎防着滑倒。

    鹿家距离祠堂不远。

    三四百步的路程,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走到了。

    西边厦屋,透过窗棂,能看到几个半大的孩童正在温书,一个个穿着棉袄,面色有些红润,看一眼书,就再背一段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有的还在读蒙学时的《千字文》,而有的进度快的蒙童已经开始背诵《论语》。

    白贵瞅见,刘谋儿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之色。

    不过他不知道刘谋儿羡慕的是蒙童穿的棉袄,还是读的书。

    “贵娃子,这桌凳额就放在这了。”刘谋儿搓了搓手,然后朝着鹿兆鹏、鹿兆海那桌,讨好的笑了笑,“大少爷,二少爷,贵娃子今就在这学堂读书了,你俩有啥指使他的,尽管吩咐,那个啥,老爷说过,贵娃子就是你俩的书童。”

    鹿兆鹏、鹿兆海神色如常,像是受惯了阿谀奉承。

    “别说了,叔,你忙你的事,贵哥有额俩照顾,没有谁能欺负。”鹿兆鹏透露着股儒雅气,不像是乡间的小少爷,倒像是徐夫子一样。

    白贵拘谨的坐在两人旁边。

    他的桌凳被刘谋儿合在了鹿兆鹏、鹿兆海两人的旁边,挨着他们坐。

6、事功天赋

    “是!是!是!两位少爷说得对。”

    “是额错了。”

    刘谋儿点头哈腰。

    道完歉,他从学堂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不敢走的大声。

    鹿兆鹏从桌洞里摸出一本翻得泛着黄边的《千字文》,朝着白贵的桌子上一放,说道:“贵哥,额和兆海两人现在已经开始背论语了,这千字文用来识字,额俩用不上了,你就先用着。”

    “这是纸和墨,不够就说,不用和额俩客气。”

    鹿兆海看到白贵桌上有旧笔和旧砚,将桌洞里的笔和砚推了回去,拿出一叠草纸,和两枚方块大小的墨。

    白贵接过了书,纸和墨却没有接,他嘴唇动了动,眉眼略微低了一下,摆出恭敬的姿态,“大少爷,二少爷,额和先生说过了,就用木板蘸水写字,先用不到墨和纸,这是白浪费钱呢。”

    书是必需品。

    草纸和墨却并非必须。

    白贵分的很清。

    鹿家的家风很严,早先鹿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家里就先花费重金请了蒙学先生,教着鹿兆鹏和鹿兆海,等大了些到七岁的时候,就送到七八里外的神禾村上学启蒙。

    鹿家老太爷起先是饭铺学徒出生,挑水拉风箱,学了一手烹饪手艺,一位南巡的大官路经长安城,吃了鹿家老太爷烧的葫芦鸡,赞道:“天下第一勺。”

    有这个名头之后,鹿家发了财,起了庄子,盖了三进的院子。

    白鹿村都知道鹿老太爷临死的时候,留下的遗嘱:“我一辈子都是伺候人,顶没出息。争一口气,让人伺候你才算荣耀祖宗。中一个秀才到我坟头放一串草炮,中了举人放雷子炮,中了进士放三声铳子。”

    有了东西能受,有些东西不能受。

    贪便宜,是要被人嫉恨的。

    鹿兆鹏和鹿兆海对他好,白贵心里知道,但是鹿家做主的不是两兄弟,而是鹿泰恒和鹿子霖父子俩,他今日借书读书是情有可原的事情,若是再贪图墨和草纸,就是不知进退!

    寄人篱下,靠鹿家过活。

    白贵不能不“懂事”!

    倒不是他性格低贱,伺候人习惯了,而是选择生存就必须这样。

    同样,要是被徐秀才看见这一幕,恐怕也会皱眉头,君子有所受,有所不受,借书情有可原,但贪图别人财物,就是小人。

    白贵这时想起了鲁迅先生写的故乡,他觉得他就是闰土。

    对老爷得恭敬。

    上下有别。

    不过他比闰土强些,“恭敬”只是一时的。

    “给你的,你就收下!”

    鹿兆海皱了皱眉,他可不懂得白贵心中的小心思,以前白贵带着他们俩罗雀,抓鱼,逮兔子,有的时候碰见地里山里的瓜果也会带来给他们。

    讲义气,一些纸墨,家里多的数不清。

    只要他开口,盼着望子成龙,中秀才、举人、进士的鹿子霖,立马就指使家里的长工去镇上买,遇见镇上没有的,去城里买。

    只要是与读书有关,啥都好说。

    “一些纸么,贵哥你就收下……”鹿兆鹏也劝道。

    白贵憨厚的笑了笑,挠了挠光洁的额头,没搭话。

    两人也见劝的没趣味,有些置气,鹿兆海孩子气想将刚给的《千字文》重新抢走,大些的鹿兆鹏稍微懂事一点,拦住了他。

    一会的小功夫,学堂里也陆陆续续来了些蒙学的童子。

    同时他也借这个闲暇的功夫,翻开了书。

    《千字文》文章一千个字无一重复,据说是作者周兴嗣当初一夜之间成《千字文》,然后鬓发皆白,整文文不加点,读起来朗朗上口。

    此书之所以用以发蒙,因为蒙童学完成整篇千字文,也就相当于认识了一千个字。

    不过大多数蒙学并不仅以千字文发蒙,还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弟子规》等典籍混用。

    千字文整诗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开始,四字一句,隔句一韵。文章一脉相承,层层推进,一而贯之,句句引经、字字用典,读起来文采斐然、辞藻华丽。

    对于千字文的开头几句,白贵一点也不陌生,前世不可避免的在信息流中会接触到这几句,只不过读到后面,就有些陌生起来,再加上因是繁体字,从右到左看,看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书中不仅有正文,也有简单的注释,一些生僻字还注有切韵。

    “如果我记忆没错的话,标点符号应该是1920年2月2日北洋政府发布的《通令采用新式标点符号文》开始正式使用的,晚清还没有标点符号……”

    “不过标点符号古已有之,只是没有规范,统一标准。”

    白贵看了一眼书中的一些句读所用的标点,与前世有很大差别,不是“,”和“。”,而是一些其他符号,类似“*”和“^”等等。(句读的意思是断句,也可书写为句逗。)

    至于知道标点符号具体时间,则是他前世本科恰好与历史有关,当时读了些晚清的历史资料,不多,不过一些标准的大事件脑袋里有些印象。

    他试着读了几遍,脑中的模糊记忆越发有些清晰,一些陌生的“字”已经仿佛明了。

    很快,他脑海出现了一柄青铜古镜。

    古镜古朴无华,在金澄澄的镜面上写着一行行的简体字。

    “姓名:白贵。”

    “天赋:无。”

    “事功:103点。”

    “道功:0点。”

    “锚定时间点:2014年。”

    “财产:一枚龙洋银元。”

    “这‘昆仑镜’终于又开启了,难道真的是我入学堂之后,如同前世的小说人物一样转运了,所以青铜镜才可以持续这么长的时间……”白贵看着脑海中出现的铜镜,不由欣喜。

    这枚铜镜是他从古玩市场买的赝品,他也不知为何名,何物,在半年前觉醒前尘之后,能时不时看到脑海里的青铜镜,起初他以为是意识恍惚,但后来观测青铜镜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才明白,这恐怕就是他的金手指了。

    古镜上面也没什么鸟篆、金文,只刻着一些寻常的鸟兽纹路。

    他不明其名,遂以“昆仑”代称。

    这昆仑镜里面有事功和道功两种,事功为天道酬勤,每专注一件事,就有事功入账,而道功则是在某一道中取得的功绩和成就。

    镜身锚定的时间节点,他可以资金兑换。

    比如先前兑换的白羽鸡和兔子。

    “你认真读了四行千字文,事功+1。”

    “事功+1。”

    “100点事功可兑换“勤能补拙”事功天赋,请问是否同意兑换?”

7、《千字文》

    白贵自然选择兑换。

    对于从头学习另外一套教育,他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不过,选择读书总是没错的。

    有了“勤能补拙”事功天赋,他不希冀举人功名、进士功名,但在京兆府取得一个秀才功名应该不是什么难题吧。

    南方文风鼎盛,内卷严重,而北方则要容易许多。

    取得秀才功名,相当于在百人、数百人之中脱颖而出,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休看清廷气数快要尽了,科举也快要被废了,但即使是民国,有无功名,也是区分人上人与人下人的一个判断标准。

    有功名在身,上限不一定高,但下限绝对不差。

    如《觉醒年代》里屡屡和主角团作对的桐城派文人林纾,和黄侃等人为伴,反对新文化,其人就是屡试不第的举人……

    新文化旗手的陈仲甫也是安庆府的秀才,次年应江南乡试落第……

    “对了,有这面铜镜,也可从2014年兑换出明年的县试、府试、院试的题目,如此一来,怎么可能落第?”

    白贵忽然想到这一点,心中隐隐期待起来。

    “不过打铁还需自身硬,想要中举,即使知道题目,不会八股文的破题,不会试贴诗的格式,也不知道什么避讳一类的词,怎么考?”

    “还有必须有一手好的馆阁体书法,若是字写的太差,卷面直接就被打落!落第!”

    “秀才功名取得之后还有宴席之类,万一在席中露了马脚,可就是科举舞弊的大罪,就连唐寅那样的才子,都被打落尘埃,遭人耻笑……”

    他立刻警醒起来。

    唐寅家中富庶,结交权贵繁多,就因为科举舞弊直接身陷牢狱,他不过一佃户之子,要是被人知道科举舞弊,那就是处死的下场。

    深吸一口气,他继续看手上泛黄的书卷。

    在勤能补拙天赋之下,白贵发现,他对一些不认识的字词竟然隐隐约约知道了其中含义,甚至对其也能念出来,知道读音。

    只不过稍看了一会,他就感觉头晕脑胀。

    于是,立刻合书,不敢再看。

    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学堂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大约有着二十左右的蒙童,从六七岁到十一二岁不等,也有如白贵一个一般大的蒙童。

    这是从邻村学塾转过来的蒙童,长得斯文白净,鼻梁上戴着玳瑁镜片,叫做周元,已经读了《论语》、《中庸》、《大学》、《孟子》四书,五经里面的《春秋》是他的治经。

    后来白贵才明白,原来在附近私塾里面,徐秀才是专门治《春秋》的,所以若有别的私塾学子选择治《春秋》,那么塾师将会推荐到白鹿村,让徐秀才教习。

    同样,如果有其他学子选择治《春秋》之外的五经,徐秀才也会将其推荐到邻村私塾别的塾师那里。

    “先生好!”

    周遭蒙童全部起身,对着徐秀才执弟子礼,一躬到底,语态谦卑。

    徐秀才微微颔首。

    起身的二十多位蒙童这才落了座,翻着书,拼命记着里面的内容。

    忽而,学堂门口急匆匆跑来一个蒙童,十岁左右,夹着书,皮肤黝黑,额头和两鬓间淌着汗水,喘气道:“先生,对不起,我来迟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徐秀才严厉的看了一眼迟到的蒙童,“你竟然连早学都迟到,罚你……”

    他看了一眼迟到蒙童,叹息道:“罚你一日不许食,须知‘诗书勤乃有,不勤腹空虚。’”

    迟到蒙童唾面自干,没有一丝的不好意思,似乎已经习惯这种事情。

    他道了句“谢先生罚”,就自顾自的坐在了鹿兆鹏兄弟二人旁边,等走到这里的时候,他看到了白贵也坐在这里,面露吃惊,然后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他拉开板凳,坐了上去。

    “白贵,你咋做到这了?兆海,得是你爸善心大发,让白贵来这也读书?”

    鹿兆谦小声说道。

    “书童?”

    他想起时常提起的一个词,问道。

    “不是的,是贵哥自己交了束脩,来这读书的。”鹿兆海碰了碰鹿兆谦的胳膊肘,有些愤愤不平道:“贵哥收了额哥给的书,没收额给的草纸和墨,摆明是看不起额!”

    听到白贵是自己交了束脩,入学读书,鹿兆谦的脸色迅速变幻,沉默了一会,半响轻呵一声,似是在嘲笑,说道:“马夫的命,能学个啥样出来!”

    “能学一点是一点。”

    白贵看了一眼鹿兆谦,淡淡说。

    鹿兆谦因为是被白嘉轩送到学堂读书的,一直面对白孝文、白孝武两个主家的孩子自卑,所以起初坐在白家两兄弟旁边,然后转移到了鹿家两兄弟旁边。

    所以听到白贵是自己交束脩进来读书,又嫉又妒。

    自己交钱,意味着能直起腰板。

    鹿兆谦咬了咬嘴唇,眼里露出轻蔑,他断定,白贵顶多在学堂学上一两个月就得走人,一是没钱交束脩,二是也知道自己不是读书人的命。

    两人不咋熟悉,也只是认识的程度,所以也不自讨没趣,一时静默。

    课堂上。

    徐秀才开始讲《三字经》,念上一段,大部分蒙童开始摇头晃脑的背诵。

    徐秀才的话有些官话和秦省本地话混杂,不过大家都明白其说的意思。

    白贵入乡随俗,也跟着一起摇头晃脑。

    这个动作,唯一的感受就是头晕,也不知道这些蒙童是怎么忍受的。他估计,应该是节奏记忆,徐秀才没有学过现代的教育知识,但老一辈传承下来,必定有他的道理。

    这么想着教育节奏,他的思绪就飞到国外去了,这时候胡适的老师杜威好像是提出了“教育即生活,生活即社会”的口号,反对灌输和机械训练的教育方法。

    对了,宣统二年,也就是两年后,胡博士就要赴美留学了……

    一想到胡博士,他的思绪就更飘到不知何处。

    很快,念完三字经的蒙童被徐秀才要求默诵,并记忆每一个字的写法。《千字文》是白鹿村学堂率先教的启蒙书,学过一千个字之后,三字经里面的字,即使有一些不太认识,也不要紧,可以照着背诵慢慢记忆,如此形成规模效应,识字也就愈来愈快。

    白氏兄弟和鹿氏兄弟是学的比较快的,已经过了识字阶段,到了背诵经书并明其意的阶段。

    或许跟两家都是大户,要求严格,父母也皆会识字有关,所以进度领先学堂一众蒙童,独占鳌头。

    徐秀才过来开始给白氏兄弟和鹿氏兄弟讲解了一会《论语》,然后转而走到了白贵身旁。他对白贵这位后进学者还是比较关心的。

    也是昨夜白贵对他的尊重,让他更费一点心思。

    “来,我教你千字文。”

    徐秀才走到白贵身旁,伏下身体,半挨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指着泛黄的书页,然后说道:“我读一段,你背一段。”

    他诵读片刻之后,就让白贵诵读。

    让徐秀才惊奇的是,白贵尽管只是刚刚学千字文,诵读了两三遍之时还有些磕磕绊绊,可等到第四遍、第五遍的时候,就朗朗上口,几乎不用书,就达到背诵的效果。

    “此子必定不凡!”

    如果说先前徐秀才是因为白贵尊师所以给白贵授课极为认真,但今日看到白贵的天赋之后,他才真正起了培养的心思。

    至于过目成诵这些小天赋,徐秀才也早就见得多了。

    那些年少成名,取得功名的读书人,不乏记忆力超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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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讲解

    “布射僚丸,嵇琴阮萧。”

    “恬笔伦纸,钧巧任钓。”

    第六遍的时候,白贵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口气背到了这里。

    这里正是徐秀才刚给给他诵读的部分,他背的时候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至于后面的部分,徐秀才还未曾讲解,他也并未擅自涉猎。

    徐秀才坐在长条凳的另一边,手里拿着藤条做的戒尺,眯着眼睛,细细品味,竟然一字也不差,更让他意外的是,白贵有些颇为标准的官话。

    口音这方面,他倒是并未多想。

    他一直用的官话教学,刚才给白贵诵读的时候,也是用的官话。

    徐秀才将戒尺在左手上重重一搁,抬了抬有些酸的手臂肘,轻飘飘的起身走了,距离白贵五六步远的时候,折回身,严肃道:“记性尚可,今日为师给你讲解了千字文的前半段,你要知道骐骥一跃,不能十步……也就是不能好高望远,一步步脚踏实地,后半阙先不要看,先将这上半部分的字,一个个认识清了,记住了,再看下半部分。”

    记性再好,如果不能脚踏实地,也就废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只是希望不要成为王荆公的伤仲永,这样……就是他这个做先生的失职了。

    徐秀才冷着脸,轻咳一声,“五日过后,为师要考你默写。”

    他离开时,一步一顿,眉眼都带着笑意。待看到沿途的蒙童有些懈怠的时候,又绷着冷脸,低声呵斥、

    只不过背对着白贵,白贵也并未看清楚丝毫。

    在旁注意观察白贵举动的鹿氏兄弟,还有鹿兆谦,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的望着他。

    “没道理,不可能的啊!”

    “这千字文额也是背了九天,这才全部背下来的……”

    鹿兆鹏喃喃自语。

    虽然千字文只有千字,可初学者也是极为吃力,想要从头背下来,没有几天的功夫是不可能的。

    可白贵呢?

    用了多少时间,不到一刻钟。

    “呵!你们还真信他是个神童啊。”鹿兆谦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嗤笑了一声,指了指窗外道:“这千字文是咱们学堂用以发蒙的第一本书,平日里学堂都在诵读,白贵前些天一直在学堂外面徘徊,听到这些,然后记诵下来,所以才有了这次。”

    窗外,二十余步的距离,是祠堂所在的街巷,偶尔有鸟雀落下。

    在门口,有孩童扫出一块空地,用树枝架起一个竹编簸箕,撒下一些零散的苞谷粒。

    鹿兆谦的解释合理了。

    不少人确实看到白贵前些日子一直在祠堂门口徘徊,不多,却也偶尔能看见几次。

    正对着窗户的鹿兆谦看到,很正常。

    “黑娃,你说的不错。”鹿兆鹏点了点头,可还未待鹿兆谦高兴起来的时候,他又话头一转,“但即使这样,也是贵哥厉害,在学堂外面能听见你我诵读,记下来,这才是了不起。”

    鹿兆谦脸色一僵,他看着书桌上摆放翻开的千字文,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

    他现在也能完整的背下来千字文,可却足足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剩下来的时候,学习这千字文的一千个字,直到现在,还未通透,所以徐秀才没有让他学习四书,虽教授了其他的蒙学教材,例如《弟子规》和《三字经》,但直到现在,还没能放下千字文,还处在蒙学阶段。

    “贵哥,你别往心里去,黑娃也是好心……”

    鹿兆鹏正要劝慰白贵,可怎么想都觉得鹿兆谦这话有些嫉妒的意味,说实话,他也有些嫉妒白贵的好记性,认真读书的人没有哪个不嫉妒记性好的人。

    但嫉妒是一回事,表现于外就是另外一回事。

    尽管因为自从他去私塾读书之后,和白贵的交情淡了,但总的来说,也算自家人,没有胳膊往外拐的道理。

    “是,大少爷。”

    白贵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这件事他虽然不放在心里,不过也没有说什么谅解的话。

    他从书包里拿出事先准备的黑漆木板,还有一葫芦水。

    水倒进了砚台里。

    毛笔蘸水。

    “天地玄黄……”白贵正要运笔写字,可是徒然想起自己并“不会”使用毛笔,也不能说不会,前世练习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是小学老师布置的课外兴趣,只不过坚持了一个星期就放弃了。

    前世书法无大用,写的也是硬笔字。

    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但写毛笔字可是不同,如果自学毛笔字,自己不清楚握笔手法,运劲手法,写出来的字旁人或许一观,觉得尚可。但落在大家眼中,就是错漏百出,徒惹笑话。

    白贵顿了顿,将毛笔放在砚台上。

    然后拉开长条凳,慢步轻声的走到正在检查周元学习进度的徐秀才身旁,他不发一言,等徐秀才耐心给周元讲解论语。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这句话是圣人对南容的评价,如果国家有道时,他就可以有官做。如果国家无道时,他可以以自己的仁德免去刑罚。”

    徐秀才眼角余光注意到了在其身侧的白贵,他故作不知,继续给周元讲解经义,“朱子在《四书集注》里面有过对南容的解释:‘南容,孔子弟子,居南宫。名绦,又名适,字子荣,谥敬叔。孟懿子之兄也。’”

    “何谓‘邦有德’,朱子说:‘不废,言必见用也’。”

    “为何孔子这么评价南容,朱子说:‘以其谨于言行,故能见于治朝,免祸于乱世也。’”

    “南容在《论语》的第十一篇第六章,也有讲述,‘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毛诗·大雅·抑篇》中提到说:‘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为如果白圭如果有瑕疵,可以把它磨掉,但要是言语有污点,说错话了,就再也不可为之了。”

    徐秀才缓缓解释道,他引经据典,将这段话解释得条理清晰。

    白圭听的也是暗自叹服,他可是看清楚了,徐秀才虽然稍稍有些停顿,可是不过片息,就继续侃侃而言了,丝毫也不见怯场,忘书。

    这仅仅只是一个秀才!

9、书法

    现代人提起秀才,总是一脸的轻蔑,认为他们是食古不化的老夫子,思想僵硬的老顽固,只会机械背些四书五经。

    标签就是“穷酸”!

    因为秀才是站在功名的最低端!

    一辈子中不了举!

    显得可悲!

    举人就可到吏部报缺补官,进士直接授官,这举人和进士能骂,但总感觉心里的底气不怎么足……

    可实际上呢,满勤自入关以来,总共二百六十年,童生的总数大概在两百万到三百万之间,秀才只有四十六万人!

    可以说,成为秀才,已经打败全国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写《聊斋志异》的蒲松龄,也是清朝秀才,屡试不第,直到七十一岁的时候才成为岁贡生!

    岁贡生是秀才成绩优异者,可入国子监读书。

    写《警世通言》的冯梦龙,青年高中秀才,后屡试不第,也成了贡生入国子监读书……

    在《知否》里的孙秀才,淑兰的前夫,家中一穷二白,等中了秀才之后,盛大伯家中赶着将女儿嫁去,田产、铺面、房子、奴仆等等,嫁妆丰厚。

    徐秀才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但知识渊博,至少在国学上,非后世一般的大学教授可比。

    “弟子谨受教!”

    周元有若侍童一样,双手捧着打开的书卷,俯身倾耳,极为恭敬,等徐秀才解完疑惑之后,深深一揖,然后重新入座,继续温书。

    “你有什么问题?”

    徐秀才这才回首,看向一旁等待的白贵。

    他眼角略带满意之色。

    以往他在教习别的孩童之时,一些入学不久、礼仪未深的蒙童往往会打断他,抢先询问,让他很是不悦。

    现在刚入学来了一个知礼的孩子,他也心中舒服。

    “回先生话,额不会用笔,害怕不能按期完成先生给额布置的任务,还请先生教我。”

    白贵略躬一礼。

    他如果说请先生教我用笔,虽然可以,可就落了下乘,现在陶行知虽然还没有推行小先生制,但在学堂里由较大一些、早受蒙学的学子教授后来者,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小先生制:是1932年陶行知在山海工学团推行的方法。顾名思义,是在儿童教育中采取大的教小的,会的教不会的。也是为了应对教育时缺乏老师的窘境,陶行知也将小先生制看作是普及教育“攻破先生关”的有效手段。陶行知,也是杜威的弟子。)

    毕竟先生也会感到厌烦。

    同样的,由较大蒙童教授,也可巩固知识。

    但……

    这是于教育普及性和教师方便而言,对于受教的孩童,可就不那么友好了。

    一点错漏,后续可就要花费成倍的功夫才能弥补。

    闻言,徐秀才脸色和缓。

    这句话还是挺受用的,是个有孝心、知进取的好学生。

    “你随我过来。”

    徐秀才走到白贵的桌凳旁,拿起毛笔,蘸着清水,轻声说道:“凡学书字,必先执笔。今日我教你五指执笔法,所谓的五指执笔法,就是通过各个手指按、押、钩、格、抵运使毛笔……”

    但凡想要取得好功名,字是首要的。

    前世他参加高考的时候,因为写作文的时候,通篇潦草,所以专门下功夫练习一月硬笔书法,硬是在高考的时候,语文比平常分数多得了二十分,相当于一道半的数学大题。

    此世也应然如此。

    乾隆时期,有大臣上书说,顺天府乡试贡院大殿匾额的三个大字“至公堂”是严嵩所书。在贡院这样为国选拔俊才的堂皇之所,怎么能能容忍严嵩的字迹挂在上面。但乾隆下令命满朝文武书写,以及自己书写,都比不上严嵩的字,最后只能叹口气,仍然让严嵩的字继续挂在上面。

    国朝重字,历来如此。

    今世前世都有卷面分,所以字如其人,不可不重!

    徐秀才将五指握笔法一一仔细讲解,并给白贵做了三四次示范,然后让他自己握笔,等运笔的时候,再加以指导。

    随后又讲解了书法的几个要领。

    指实——握笔要有力量,外侧四指相互靠拢,骨节向外,密实而不松散。内侧拇指中部骨节向外凸起,虎口圆如马镫形状。这样五指一起用力,执笔坚实有力,又有助于运笔,松紧适度。

    还有掌虚、掌竖、腕平、管直等一一讲述。

    “唔……,你学的不错,筋骨有力,很适合练习颜体,为师那里还有颜鲁公(颜真卿)的几幅临摹碑帖,你将这些字练熟了,为师可做主送给你。”

    徐秀才看了一眼白贵的手,赞叹道。

    练习书法也有合适与不合适一说,例如女子力气小,就学学蝇头小楷或者清秀的柳体,而类白贵这样手指关节骨骼粗壮有力的人,最适合的就是雄浑有力的颜体。

    临摹的碑帖也不贵,在省城的碑林,就有历代书法大家的碑帖,品类最全。

    就比如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只需动动脚前去临摹即可。

    惠而不费的事情,也可给学生一个激励。

    “谢先生教!”白贵躬身送徐秀才起身离开。

    直到这时,一堂早学结束。

    背诵温书的学童都是长长舒了一口气,邀伴出去玩雪,或者出去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也是极好。学堂里面搭着火盆,暖和,却也有些沉闷。

    “贵哥,随额们一起出去玩吧。”

    鹿氏兄弟也合上了书,笑道。

    以往他们是最晚出去玩耍的,但今日却有些不同,在课堂上鹿兆谦有些恶了白贵,他们和鹿兆谦关系不错,也不能偏帮,所以此次出去趁着这闲暇的休息时间缓和二人关系,也是不错。

    “不了,先生刚教额如何写字,额得学学,怕忘了。”

    白贵疏远的笑了笑。

    刚下课的时间用来温习知识,是最有效的。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在一个小时内,知识的遗忘速度是最快的。

    其他时间再学,就会打了折扣。

    他练习毛笔字尚短,脑袋里想着徐秀才的敦敦教诲,这些经验知识可是极为宝贵,马虎不得,这一次他能借口以完成默写任务请徐秀才亲自教授书写,那下一次呢?

    如果还有下次,估计徐秀才就会推脱给其他学子,让他们教习。

    而且,这一次也是给徐秀才好印象的时候。

    有如第一桶金,不可轻易浪掷。

    另外鹿氏兄弟是他的主家,他和他们玩也是十分的拘谨,与半大少年玩弄又有什么意思。

10、警醒

    “那……我们就先出去了。”

    “走,兆海,黑娃跟额走,别杵在这,得是想当神像。”

    “贵哥,你慢慢练。”

    鹿兆鹏神色有些尴尬,拉着一脸的不快的鹿兆海和鹿兆谦匆匆走了不出。

    窗外,争吵的声音传了进来。

    刻意压低,

    却听得仔仔细细。

    “额这可是好心,想让他和黑娃和好,他这是,他这是……”鹿兆海有些气急败坏,这个主意是他提的。

    大家谁还没有个矛盾。

    玩弄嬉笑一场,也就一笑泯恩仇了。

    但是白贵没有给面子,纵使有着练字的理由,可还是让他颇为不满。

    “额也就把他说了一句,至于吗?”鹿兆谦撇了撇嘴。

    鹿兆鹏打着合场,“贵哥第一天来学堂上学,想给老师留下个好印象,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你们也就别置气了,消消气,这是冰糖。”

    他从棉袄里缝制的口袋里,拿出几块雪白的冰糖,散给了附近的蒙童。

    “甜!冰糖真甜!”

    “不给他吃,馋死他!”

    ……

    白贵听到窗外的声音,有些口馋的咽了咽口水。

    大多数人类是嗜糖的,他也不例外。

    觉醒前尘半年多,虽然身体比以前强健不少,可是肚子总共搜刮不出几滴油水,每天吃的不好不坏,没有什么副食相佐。

    很多人误以为乡下的农村,总有瓜果蔬菜,吃不完的鸟兽鱼肉。

    实则不然。

    没有现代农业杀虫技术和筛选菜种,种出来的蔬菜不仅品质低,产量也少。良田也更多是种植产量更高的粮食,而不是蔬菜。

    清末的乡下人食谱并不丰盛。

    “富兰克林说过,唯坚忍者,始能遂其志。”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白贵默诵他记忆中一些警言名句,脑袋空明,将自己的欲望暂且压制下来。

    然后从怀里默默的掏出一颗冰糖,含在嘴里。

    幸福的满足感立刻充斥口腔和大脑,甜味愉悦着身心,也补充身体缺少的糖分。

    真甜!

    高强度的用脑,也是需要糖分补充的,不然容易低血糖昏厥。

    一枚龙洋银元在现代社会大概价值从两千元到几十万元不等,他这枚龙洋银元是普通库平七钱二分的龙洋,价值一般在几千元上下,他的财产兑换之后,由一枚龙洋银元转变为三千五百元。

    如果是库平一两的龙洋银元,那么价值就贵了,大约在一万到几十万之间。

    而一包冰糖的价格也就五元钱上下。

    青铜古镜可以按照他的心愿将现代物品通过财产兑换(除了现代违禁品,枪械之类)。

    补充了糖分之后,先前使用“勤能补拙”事功天赋的后遗症有些减轻,精力重新有些充沛起来。他这时,才确定,这天赋就是消耗身体能量快些,让大脑运转的速度加快。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想兑换一瓶可乐,比单纯的吃冰糖畅快许多。

    但可乐体积太大,也太过骇然听闻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白贵用蘸着清水的毛笔在黑漆木板上将千字文的繁体字反复书写,按照徐秀才教的握笔方法。

    初时他还有些书写坎坷、艰难,可写了两刻钟左右,也就渐渐掌握诀窍,只是写下来的毛笔字歪歪扭扭,不得神韵。

    千字文的简体字他基本都能认识,待明白了读音之后,两相对照,也就明白的七七八八了。

    因此默写千字文,也是将脑海里的简体字一一转换为繁体字。

    简体字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和繁体字一脉相承,可以说简体字大多也是从一些书法家的行书、草书等作品中找到简体,然后推广传开的。

    和标点符号一样。

    少倾。

    三五成群的蒙童也从外边匆忙赶回学堂,小脸红扑扑的,进入课堂后,就喘着粗气。也有一些蒙童家教甚好,衣衫干净整洁,不慌不忙的入座。

    徐秀才不苟言笑的拿了一个黄铜铃铛,像是从哪个骡马颈脖卸下来的。

    目光扫视之下。

    所有蒙童有若鹌鹑一样的低下脑袋,拿起书卷,默默看书不语。

    很快,课堂上又重新响起了如同早学一样的朗朗读书声,嘈杂,但是稚嫩的童音诵读典籍,又是格外的悦耳。

    徐秀才又巡视一周,给不同阶段的蒙童各自布置了不同的命令,有轻有重,都是按照天赋和努力程度定下的学习任务,对于周元这个唯一开始治经的学童,则没有过多的管束,只有再向其询问的时候,才会前去解答。

    等逛完一周之后,走到了西北角这里。

    “兆鹏、兆海,今日怎么没有留堂省书,以往你们哥俩可是最晚出学堂的。”徐秀才戒尺拍打了一下两人的课桌,将正在看书的二人惊醒。

    “先生,额们错了。”

    鹿氏兄弟也没有解释,直接道歉。

    “无需介怀,易经为首的一句话为何?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徐秀才摇了摇头,“如果今日懈怠一次,那么明日就会再次懈怠,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整个学堂里面,除了周元以外,就属鹿氏兄弟和白氏兄弟的成绩最好,也是最有可能成才的,所以他才会对鹿氏兄弟要求严格一些。

    当然,这也与鹿家送来的束脩最为丰盛有关,每年的节礼送的礼品也是不少。

    受人恩惠,就得尽心尽力。

    再说鹿氏兄弟也向来敬重师长,家风严谨,他尽心一点,自己也挺舒服。

    若是鹿兆谦……

    徐秀才斜睨了一眼鹿兆谦,没有多说话,他对鹿兆谦也是尽心尽力教授,但比起其他学童,则又有一些差别。

    至少他这时不会提醒鹿兆谦珍惜下课时间,进行温读。

    “谢先生警!”

    鹿氏兄弟脸色有些白了,恭敬道。

    徐秀才点了点头,踱着步缓缓离开,他走到白贵身旁,拍了拍白贵的肩膀,对他早学一下,没有出去,而是选择继续学习,给予肯定和赞赏,希望他下次保持。

11、开小灶

    三日后,白贵已经将千字文的上半阙默写熟练,几百个繁体字也大致掌握,尽管写的毛笔字还是有些惨不忍睹,但总算是能看入眼了。

    于是,趁着早堂退堂的时候。

    白贵来到了东边厦屋,也就是徐秀才的寝室。

    这时学童们已经三三两两离去,以往吵闹的祠堂此刻只有徐秀才蹲下刷锅煮米的声音,硬柴噼里啪啦的响着,徐秀才从书箧里取出一个布包,十几颗大红枣,朝锅里下了三四颗。

    用手估摸着拿了几颗红枣,似是觉得拿的少了,又拿了几颗,递给了白贵,让他尝尝味道。

    等白贵嚼完一颗红枣,吐出枣核的时候。

    徐秀才这才出声,面露不快道:“午食了,你为何还不回去?在这里做什么?”

    他瞅见了白贵手上拿的书卷和黑漆木板,拇指和食指处夹着毛笔。不过下了早学之后,他并不是很乐意在这段时间替人解惑。

    有疑问是恰当的,不过理应在课堂上询问。

    于课后不解,再行追问也是可以,但此时放学已经过了好一会,才前来找他,有些不太合适。

    “回先生话,学生已经可以做到通篇默写千字文上半阙,所以前来向先生请教后半阙,如何学习。”

    白贵匆忙将红枣塞在怀里,然后躬身行礼道。

    “默写熟了?”徐秀才神色缓了一些,这倒是是个理由,在课堂上默写熟练之后,不想浪费一丝功夫,于是前来请教。

    “你可知道……”徐秀才刚想说骗人,但斟酌之后,觉得这话不合适,于是面色柔和,从一旁的书桌上提笔写字,询问道:“这是哪一个字?”

    即便真正能默写通篇,也不一定能掌握文章精髓。一些繁琐些的字放在一行话中,可以以模块化记忆迅速认出,可要是单独拿出来,一些习艺不精的人就要捉襟见肘了。

    白贵暗叹徐秀才运笔之后,写出来的字笔酣墨饱、严谨舒展、端庄雄伟。不过此刻他只是稍微岔了一会神,就立刻不假思索的说道:“这是‘鍾’(钟)字,语出‘既集坟典,亦聚群英。杜镐钟隶,漆书壁经。’其意为:这里不仅聚集了古今的典籍,也聚集了众多的英才,有杜度的草书手稿和钟繇隶书的真迹,从魏安厘王冢中挖掘而出的漆写古书,从曲阜孔庙墙壁内发现的古文经书。”

    “你可知道谁是杜度?谁是钟繇?魏安厘王?”徐秀才有些吃惊的看着白贵,难道真有生而知之的神童。

    “不知!”白贵“如实”回答。

    前世教育虽然没有教授千字文这等古代典籍,可一些历史的著名人物确实知道得清清楚楚,和传统儒家教育偏的厉害,儒家是先学经书,再学史册。

    “那你怎么回答的这么清楚?”徐秀才意外的松了一口气,询问道。

    “是书中有注释,额也只是循例背下。”

    白贵摇了摇头。

    藏拙确实可以,然而现在正是儒学没落走向衰亡的年代,谁知道什么时候科举就被废除。他的目的是取个功名,好翻身。

    科举之路是万人争过独木桥,百舸争流,一时落后,就步步落后。

    想要从这些蒙童中脱颖而出,就得让徐秀才重视他,有了徐秀才的重视,他才能开小灶,获得更多的资本。

    不然,在课堂上他就可让徐秀才检查默写。

    现在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二人,才可让徐秀才多多提问。

    “将书拿来我看看。”

    徐秀才皱了皱眉,他对千字文倒背如流,可对注释却不太清晰,也不能说不清晰,只是白贵解读有些太过骇然听闻,他需要看看是否为真。

    翻着书,在注释那里确实如是,虽不能说一字不差,但大意如此。

    接下来徐秀才像是不信邪一样,诵读一段,就让白贵解释一段。

    前篇的一些典故,白贵还能熟络的解说完成,但越到后面,就有些磕磕绊绊,一些典故大致只能对上八九成,但这也胜过了学堂的九成学童。

    “你将这上半阙全部默写一遍。”

    徐秀才合上了书,让白贵坐在他的桌凳上,然后将黑漆木板放在书桌上,说道。

    半阙千字文只有五六百字,很快默写完成。

    “我这就教你下半阙。”

    徐秀才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板着脸,冷声道:“记性尚可,不过也只是在白鹿村里算得上不错,周元和你年纪相当,已经背完四书,现在正在学习《谷梁传》,你还有很长的路子要走。”

    “这只是一村的学童,就有比你资质相拟之人,更何况一乡之地,一县之地?”

    “为师的同年比你天资好的多了,可也只有寥寥几人夺得功名。”

    “你需谨记。”

    白贵点头称是。

    他这勤能补拙天赋足以让他超越一些资质普通的同龄人,与一些神童相比,差得远!

    例如他所知道,现在比他大两岁的天津人赵元任,是现代语言学之父,不仅会说三十三种方言,还精通七门外语。此公最厉害的一点在于,每到一个地方,就能迅速学会当地的方言。

    二战时,此公曾去法国参加会议,在巴黎车站的时候,和工作人员使用当地巴黎土语,结果对方以为他是远游归来的巴黎人,便亲切的拉起了家常。

    还有1920年时,英吉利著名的哲学家罗素来华巡回演讲,众人推举此公作为翻译,不仅能精确翻译出罗素的笑话和俚语,而且每到一处,就用当地的方言进行翻译。

    相比较于赵元任这些真正的神童来说,他差得远!

    说起赵元任,他和胡博士都是留美学友,两人私交甚笃。同时在燕京报考第二批庚款官费留学,赵元任名列榜上第二,而胡博士是第五十五名。胡博士有个著名的段子,是“干不了,谢谢。”,而在几十年后有国府想要聘请此公,此公回复也是这五个大字。

    千字文剩下的下半阙很快便被徐秀才教授完毕。

    等白贵正要告辞离开之际。

    徐秀才拦住了他,说道:“今后每日午食,还有酉时三刻(17:45)之前,你都可来为师这里请教。”

    “多谢先生。”

    白贵顿时激动,连忙朝着徐秀才跪拜行礼。

    他的小心思总算没有白费。

    争取到了徐秀才开小灶的待遇,他曾注意过,也唯有治经的周元才有这待遇,就连白氏兄弟和鹿氏兄弟四人也是没有。

    因为徐秀才平日里的授课已经让他们有些吃不消了,并非藏私。

12、锅盔

    白贵下跪行礼,徐秀才没有阻拦,这礼他受得起,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古代的师生关系远超现代,是真正门生,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俗谚语:“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

    不过还未等白贵行礼的时候,徐秀才轻咳一声,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孔子画像,“《礼记》中说“‘礼仪之始,在于正荣体,齐颜色,顺辞令。’你先收拾一下,然后祭拜至圣先师,再拜为师。不可乱序。”

    白贵恍然,儒家对于礼的重视是要求极为严格的,他内心同时欣喜,先祭拜孔子画像,这意味着徐秀才将他收入门墙,和先前交纳束脩,维持的师生关系不同,这可是真正的师生!

    他整了整衣服,眼睛余光扫到后面,看着身后的辫子颇为碍眼。

    所谓衣冠,已经沦丧。

    但现在不是他考虑这个的时候。

    整理衣冠,并不意味着现在的外表邋遢、不洁,而是表示庄重,对至圣先师的尊重。

    孔夫子该不该敬?

    绝对是该的。

    如果没有孔夫子,那么如他一样的贱民哪能入得了学,读得了诗书?!

    英吉利和法兰西等一系列欧洲国家,现在可都还是双轨制教学。什么是双轨制教学,例如英吉利的双轨制,一轨是专门为贵族和资产阶级设立的,自上而下的,从大学到初中,进入的都是好学校(文法学校),而另外一轨则是为普通贱民设立的,从小学到中等职业学校。

    简单来说,用现代教育来比喻,就是贱民的孩子在上完初中后,只能去上中专、技校,而贵族和资本家的儿子则直接去私立高中读书,贱民是没有资格接受大学教育的!

    1933年,英国颁布《哈多报告》,双轨制趋于合流,平民子弟才可进入文法学校,有机会接受大学教育。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自孔夫子开始私教肇始,打破周朝官学只教贵族的局面后,贫民子弟也可以读书做官,也可以成为士,这就是至圣先师的伟大。

    白贵按照徐秀才的吩咐给孔子画像跪拜叩首九次,转而给徐秀才叩首三次。

    如此,师徒大礼才成。

    徐秀才抚摸着跪在地上少年光洁的额头,眸光柔和,从口袋里又摸出几颗大红枣,递给了白贵,“去吧,去吧。”

    白贵抱着黑漆木板,对着徐秀才深深一躬,从寝室离开。

    ……

    《论语集注》中记载:“朝为饔(yong),夕为飧(sun)。”

    古人和现代人一日三餐不同,普通平民一天只吃两顿饭,只有王公贵族一天才吃三顿饭,甚至吃五顿饭,有午饭、宵夜和晚饭。但到了清末的时候,渐渐开始吃三顿饭。

    学堂下了早堂之后,一般而言,大部分学生都是回家吃午饭的,他们大多只有七八岁,年纪尚幼,没有能力自己做饭,而且白鹿村祠堂位于村中心,距离各家各户也并不遥远,回家吃午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贵没有回去。

    他爹是鳏夫,虽然有时生灶做饭,但因食材所限和手艺因素,做出来的饭菜难以下嚼。所以大多时候都是鹿家灶上做饭,白友德和刘谋儿等长工和厨娘一同吃喝,东家自不会与仆人吃的一样。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鹿家厨娘一直对白贵横眉冷眼,颐指气使,说着讽刺的难听话,久而久之,白贵就对灶上有些敬而远之了。

    所以一般都是他自己生火做饭。

    入学之后,理所应当的,也将阵地转移到了学堂。

    “周兄。”白贵将自己读书的家当重新放回学堂的书桌上,然后迈着步子,走到祠堂门房,对着正在煮饭的周元客气的打了声招呼。

    周元是邻村的,只能在门房这煮饭吃。

    “可是背完了?”

    “先生有说什么,你也是太急切了,半阙千字文可是有五百个字,你默写不熟悉,可就让先生讨厌了。”

    周元扶着玳瑁眼镜,略微叹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惶急的将锅里煮的干饼拿了出来。

    蒸的烫乎的锅盔配上一小碟酱菜,他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你趁热用吧,里面的水额已经烧开了。”周元撕咬了一大块饼子,含糊不清的说道:“让你和额用一个灶就行了,你做饭一次,我做饭一次,这样间隔做饭,一天能省下不少时间。”

    “你看这乾县锅盔多香。”

    周元又咬了一口。

    “周兄,不一样的,额带的饭菜都是窝窝头,杂粮馒头,跟你这不能比,跟你一个灶,这是占你便宜,旁人听到是要笑话的。”

    白贵边说,边从门房角落将自己前些日子剩下的窝窝头取出,放在了蒸笼上。

    乾县锅盔散发着白面的香味。

    他吞了口唾沫,对周元说道:“先生今给额教了剩下的后半阙,看来这一关额是过了。”

    “啥?”

    “你默出了千字文的上半阙?”周元大吃一惊,这几日白贵也趁着午饭的时间,向他请教过一些,他断定白贵这次太过仓促,是不可能将上半阙全部默下的。

    可结果,出于他的意料。

    他的神态热络了许多,先前他好心让白贵和他共同搭一个灶,是存着省时间的想法,但是心里未尝没有一些嫌弃。

    现在,白贵的表现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身份地位的差距,让两人无形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

    长工、佃户家的儿子有资格和他同坐一席吗?

    没有!

    他是怀着施舍的意味。

    但是一个学习刻苦、天资聪颖的同门有资格和他共坐一席吗,毫无怀疑,有!

    “吃菜!”

    他推了一下盛着酱菜的小坛子。

    酱菜是用白萝卜。胡萝卜等切成细丁状,混着辣椒酱拌成的。也是乾县做的酱菜,是最适合搭配乾县锅盔一起食用。

    白贵这次没有推拒,用筷子夹了一筷子。

    盐味浓郁,吃了回甘。

    只不过他也只是夹了几口,就停止了,然后大口吞咽自己的窝窝头。

    这酱菜夹多了,遭主人家嫌弃,可要是不夹,就是不给周元面子。有了徐秀才弟子这一身份,白贵才夹了几筷子。

    这……代表着接纳,他们可以做朋友了。

    龙不与蛇居。

    很现实,也很残酷。

    窝窝头是用苞谷碜混着面做成的。

    现代人吃窝窝头都加了白糖,用的也是白面。不过白贵吃的窝窝头里面掺着的面粉,是未曾脱壳的麦子,然后用石碾碾的,既干又涩。

    他吃了两个窝窝头,就吃饱了。

13、狼灾

    吃完饭,将灶台共同收拾干净。

    一节晚学很快过去。

    徐秀才如同往常一样讲着学,对待白贵也没有什么特殊照顾,像是忘记了今天中午拜师的事情。因先生要求严格,学堂的蒙童也皆是刻苦读书,鲜少见到扰乱课堂的人。

    “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将最后两行的千字文默诵完成,白贵吐出一口浊气,心神放松了一些。有了前世的见识,加上这世可称不错的记忆力,他总算将千字文全部默写完成。

    学会了一千的繁体字书写方式。

    “学习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有了千字文打底,白贵自觉他可以再行接触其他蒙学教材,他准备再过两日就将这本《千字文》还给鹿兆鹏。

    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再进一步继续学习其他发蒙之书。

    “是问周元借书,还是问鹿氏兄弟借书?”

    白贵有些为难。

    鹿氏兄弟是他的东家,虽然为人不错,可对于他来说,还是心底有些难以接受低人一等的感觉,所以才疏远了鹿氏兄弟。

    这样看来,他和鹿兆谦是相似的。

    而周元与他结识不久,虽看似爽朗大气,却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借书,若是不借,刚刚结交的关系就断了,之后相处可能就会有些为难。刚刚结交的朋友不好求办事,不然容易让人以为功利心太强。

    这点他并不认为周元是错的,他和周元的交情还没到借书的程度。

    古人重书,非亲朋好友并不外借。

    一本书籍价值不菲,动辄几钱银子,印刷排版不错的书籍,就要数两银子。

    《送东阳马生序》中写道:“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走送之,不敢稍逾约。”

    借书人都要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可见书籍的宝贵,珍贵程度。

    “贵哥,给,水晶饼,是德懋恭的,你尝尝。”

    正待白贵提笔犹豫不决的时候,在隔壁的鹿兆鹏递来一块点心。

    这会已经下课,学堂的蒙童都在准备收拾行囊回家。

    “多谢大少爷,额不饿……”

    白贵正要客气的习惯拒绝时,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接过点心,将其用一张油纸包好,装在了书包里。

    “贵哥,你怎么不吃啊?这德懋恭可是皇家贡品,西太后和皇帝避难来到咱省城,在广济街专门停车,将其钦点为贡品,这几年德懋恭可是卖的火热,难求一盒。”

    鹿兆鹏皱了皱眉。

    德懋恭点心铺创建在清同治十一年,以《尚书·大禹谟》中的“予懋乃德,嘉乃丕绩”这一句取“懋”和“德”字,是著名的秦氏糕点。

    “大少爷,额这千字文看的也差不多了,可不可以借额其他的发蒙书。”白贵故意岔开话题,没有进行多聊。

    “哦?是是是!”

    鹿兆鹏恍然大悟,这点心估计白贵从来没有吃过,到手后肯定是细细咀嚼,哪里会像他一样狼吞虎咽,这点是他考虑不周。

    他听到白贵说要借书,诧异道:“你这千字文,也学习了不过数日,再借其他发蒙书,会不会有些着急?”

    他以前看书也是图个新鲜感,过后就翻看下一本。

    不由劝说道:“发蒙书在于打好基础,不可好高骛远。”

    话是这么说,鹿兆鹏也并未拒绝白贵的请求,从桌凳里摸出另外一本《弟子规》递给白贵,“切记,你要切记……”

    冬日的天总是黑的早些。刚一下课堂,就有些蒙蒙黑。

    蒙童们刚走出学堂三四步的时候,远处就传来高亢的狼嚎声,以及三四个乡人的呵斥惊怖声。

    “徐先生,徐先生……”

    七八名乡人举着火把走进祠堂,嘴里喊着徐秀才,他们有的拿着大砍刀,有的拿着红缨枪,还有的拿着土铳。

    “咋咧么?发生啥事了?”

    徐秀才紧缩眉心,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有狼,刚才有隔壁村的人跑来报信说,说是村里发现一些家畜被咬断喉咙,还有一只羊羔丢了,所以跑过来通知乡邻,让咱们防备一下。”

    乡人说道。

    清朝实行保甲制和里甲制,规定不管是州、县、城、乡,每十户为一牌,立一牌长。十牌为一甲,立一甲长,十甲为一保,立一保长。每户门口挂一印牌,上面写明户口姓名和丁口数量。而里甲制,则是在明朝基础上建立的,以110户为一里,在这110户中纳税最多的则为里长。

    可以说,清朝是对基层控制最严的一个朝代,就是防止造反。

    但也同样的,保甲制和里甲制也有助于应对这种突发状况。

    一村发现了有狼的踪迹,就要派出人通知整个乡里。

    固然有乡民淳朴,但相当一部分原因,则是也与纳税有关,若是狼灾通报不力,损失财产,则是最早发现狼灾的村子承受。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族长白嘉轩和鹿子霖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敲着大锣,神色焦急,待看到自家孩子完好无缺时,才松了口气。

    “听额说,现在狼还么来呢,别吃急慌忙的,子霖,你带着村里壮男来回先巡逻,额和剩下的人把娃们家送回去。”

    白嘉轩说道。

    众人自然没有反对的地方。

    不管遇到啥,妇孺都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应该守护的。

    白贵也被护着回到了鹿家、

    他躺在火炕上,心里有些担忧。

    在遇见野狼的时候,作为长工的白友德、刘谋儿等人肯定是先上的,而白嘉轩和鹿子霖这些大户负责指挥,轻易受不了伤。

    清末时候,乡里乡外少不了野生动物乱跑,直到建国后,为了保住农业生产,维护人民安全,这些野狼一类的野生动物才被杀绝了,几十年不出。

    白鹿原靠近秦岭,秦岭野生动物资源丰富。

    如今大雪封绝,狼群也是需要觅食的,下山来到原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大概闹到寅时两刻的时候。

    半眯着眼睛的白贵听到木门响动,一脸疲惫的白友德小心翼翼的踮着脚,走了过来。

    他突然出声道:“爸,额在炕头上放着一块点心,德懋恭的,你尝一尝。”

    鹿兆鹏送给他的德懋恭点心他之所以不吃,就是因为这德懋恭点心是白友德赶了一天的路,从省城买回来的,白友德没吃上过一口。

    “爸不饿,爸吃过了,这点心是贡品,好东西,你读书累,你吃。”

    白友德摸了摸白贵的额头,轻轻咳嗽几声。

    “不用,爸,少爷给额了两块点心,你看。”

    白贵掌着灯,昏黄的灯光下,他摊开的手心处,赫然又有一块点心。

    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那爸就吃了。”

    白友德细细咀嚼着点心,他吃的很耐心,似乎是第一次尝到这么可口而又甜的食物,布满沟壑的脸庞也有些松展开了。

    他吃相不太雅观,最后剩下来,掉在手上的酥皮,也被他舔的干干净净。

14、坞堡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给马厩里的黑马喂好了草料,白贵收拾好书包,朝着祠堂的方向赶去。

    鹿家临近村口,因是大户人家,占地广了不少。

    街头巷尾还能看到昨日余留的火把,以及三四乡民来回巡查,等走到学堂的时候,就听见东边厦屋官人们议事的官房吵吵嚷嚷,毗邻的先生寝室也是亮着灯。

    “这堡子的围墙得修,得防住狼,不然闹得人心惶惶,昨天咱们巡逻可以,但明呢,能把人累死,要是叼个娃娃,不管是你屋的,还是额屋的,谁不心疼……”

    白鹿村是被土垒成的堡子围墙护着的。

    只不过年久失修,这堡子东边一个缺口,西边一个缺口,用力踢上一脚,土墙就能塌了。

    “修建堡子额看不行,这天寒地冻的,挖不下窑土么……”

    “再说,县里明令不准修堡子,谁修就拆谁?”

    鹿子霖的声音很响,很大声。

    要是修建堡子,摊派银就是得他家和白家这两家大户出,其他乡民则是壮劳力,出一把子力气。

    银子他不怕花,这修堡子就地取材,用的人力只用管饭就行,是给村里修的堡子,又不是个单门别户修的,没有哪个会想着从这赚钱。

    只不过窑土现在长了冻土,挖不下来。

    关中平原是属于广义上的黄土高原,这里的黄土细腻,跟面粉似的。从塬上挖一窑洞,距离地表约十几米,取土是取的窑土,不是表面的腐殖土,那土盖不了房子,一盖房子就容易有粮食草根发芽,墙也就毁了。

    用簸箕将窑土一筛,就不用再进行蒸土,只需夯实就行。

    虽然天寒地冻,不好打窑土,但使劲用人力,还是能做下来的。

    可问题关键是,谁敢修堡子?

    说着名为堡子,实际上就是南北朝时期著名的坞堡!

    坞堡,也名坞壁,形成于王莽天凤年间,是一种民间防卫性建筑。当时北方大饥,天下动乱,所以富豪之家为求自保,纷纷构建坞堡营壁。汉光武帝刘秀下令摧毁坞堡,但屡禁不止。

    到南北朝时,北方沦丧,坞堡更是扩大、泛滥,世族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而守,以此避免戎狄寇盗。

    白鹿村的堡子是明末闯军祸乱时建的,后被满清官府摧毁。

    满清官府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是不可能让地方上营建坞堡,谁敢建坞堡,就是以谋反罪论处!

    “南方新党闹得欢,这大清也没几年活头了,额听说姚家寨那边有人占山为王,当土匪了,好家伙,三十来条枪,三百个好汉……”

    有一个压抑极底的粗犷声响起。

    都是一个宗族的乡亲,说话的汉子也不必担心有人举报。

    “这话你也敢说?那南方的发匪闹得这么凶,还有皖省、鲁省的捻军!拳民!罗刹国从西边入侵,还不是被左宗棠抬棺收拾了?照额看,这朝廷的日子还长着呢……”

    “稼轩,你是族长,给咱一个准话么,到底修不修?”

    “这……”

    议事房一时沉默许久。

    白贵路过的时候,脚踏步的声音很轻,再加上地面有雪,所以官房议事的大人们都没有发现他。

    他注意停了会,然后摇了摇头,就径直走开了,没有多说话。

    位卑言轻!

    哪有什么重生者大发神威,献言建策,然后众人对其刮目相看,纳头便拜,一时威望无双。

    这种事情有可能,但可能性很小。

    正如大部分做子女的,根本难以用道理说服父母。

    再说……

    这建堡不建堡看似是建言,可要是真的遭到官府围剿……,那就是妥妥的替罪羊。没看一直想跟白嘉轩争族长位置的鹿子霖都想着让白嘉轩发话么。

    这时的清廷官府比刚入关的时候开明不少,对民间的掌控力度也有所下降,不至于以谋反罪论处,然而其他罪名也不是好受的。

    ……

    “今天看来还是我最早到学堂,能比别人能早两刻钟。”

    白贵身心顿时愉悦不少,一扫早起的瞌睡感。

    因是刚刚黎明破晓,所以外面的光线亮度不高,学堂一片漆黑、

    想要在这短短时间内重新塑造人设,让别人改观自己。

    这第一个一小步,就是每日早学第一个到!

    北方文风不盛,白鹿村又是一个小村庄,大户人家的家教即使再严,哪有后世的内卷厉害。白贵也只是重拾了后世高考备战的态度。

    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学堂位于祠堂,里面虽然有一些颇为珍贵的木炭、蜡烛和学堂学生余留的物品,但并未在房门上锁。

    一来,先生的寝室就在这里,门房处也有打更的跛子老汉看管。二来,白鹿村虽有百户人家,可要是有人胆敢当了窃贼,偷了学堂的东西,那无疑是太岁爷头上动土!

    盖因为能进入学堂的蒙童,家里都是颇有资产的。

    最后一点,这可是祖宗祠堂所在。

    白鹿村虽分为两姓,有姓白的,有姓鹿的,可其实在数百年前两家人都是以胡为姓,村子也没在这里,而是临近滋水。发大水后,搬迁到了白鹿村这处山坡,遇见了从田地里走出通体雪白的白鹿,一切灾厄消失,它走过的地方,山沟里的癞蛤蟆、蜈蚣、蝎子等害物全部死了,受灾的庄稼结出了粮食,瞎眼的老太重新复明,可以踩着纺机纺线……

    当着祖宗的面,行偷窃之事,迷信的乡人是不太可能的。

    “周兄?”

    “你咋在这?”

    白贵刚推门进去,就看到拐角处合着四个书桌,正在睡觉的周元,立刻惊呼出了声,有些诧异。

    “啊……,是你啊?”用火折子点了灯,重新戴上眼镜的周元没好气的瞪了白贵一眼,“外面闹狼灾,你说我一个外村的,敢赶路回去吗?”

    周元家是南原庞家村的大户,财主。

    庞家村与白鹿村距离三四里路,赶上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路,就能回去。

    “这也是……”

    白贵恍然,闹了狼灾自然是留在学堂留宿。

    “其实额也一直在学堂留宿。”周元指着被褥,打着哈欠道:“现在是冬日,天黑的早,额一般都是在学堂留宿,只不过你来的那几天回去了一两天。”

    “这事大家都知道。”

    他又补充了一句。

    “那你知道额们村修堡子的事不?”白贵顿时警醒起来了,周元没有留宿在白鹿村其他人家中,显然白鹿村应该没有他亲近的亲戚或者熟人,谁知道他听到这件事会不会朝县里去举报,不说去县里,去保长那里告密,白鹿村也吃不了兜着走。

    “瞧把你吓得,额能是那种人?”

    周元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白贵竟然把他想到哪里去了,他不屑的哼道:“这可是自绝乡里的事,哪个蠢材能做这事,再说额家不愁吃不愁喝,在城里也有纺织厂,不说日进斗金,却也是不缺钱的主,这官府赏银能有多少?不够一顿上好席面的。”

15、曹操计

    “也是!”

    白贵紧绷的心神放松了,周元能在这堂而皇之的睡觉,徐秀才肯定是知道的,议事的官人们不说全部知道,但绝对也是有人了解的。

    这时候,看似满天星斗的一村一落。但实际上你家姑娘嫁我们村,我们村姑娘嫁你们村,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乡亲。

    做这种告密,捅到保长那里去,可能反倒将告密者打死。

    这年头,乡党才是最可靠的。

    例如,创造出“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蛤蟆,一戳一蹦跶。”的伟大诗人鲁省督军张宗昌,到处祸害百姓,但他对自己掖县的乡亲那是真的不错,有民谣说“会说掖县话,就把马刀挎(连长)”、“只要是祝家(张宗昌原籍)人儿,大小是个官儿、”

    极为重视乡谊。

    北洋时期,主持教育总长事务的蔡元培是浙省绍兴人,在成为教育总长之后,蔡元培把同为绍兴人的鲁迅先生任命为教育司第一科科长。要知道当时的鲁迅先生不说寂寂无名,却也名气不是很大,才刚刚发布第一篇文言小说《怀旧》,真正出名炸裂的是发布《狂人日记》之后……

    因此,对周元这一通解释之后,白贵选择了相信。

    “倒是你,才有可能是告密的人吧!”

    周元毕竟是少年,尽管早熟一些,还是免不了少年习气,受到朋友怀疑之后就立刻反唇相讥道。

    白贵没有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争辩,撇了撇嘴,就自顾自的坐在自己桌凳上。

    “喂,你说,这狼长得啥样啊,和狗有什么区别?”

    周元将桌子重新放好后,温了一会书,然后忍不住心中好奇询问道。

    “和狗差不多,比狗长相更凶猛,狗的话皮毛有各种颜色,但狼只有灰扑扑的,绒毛很多。记住,遇见狼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

    白贵想到了狼的习性,他在村里还好,周元可是走读的,于是说道:“要是回头的话,狼就会从身后跳过来,咬断人的喉咙。”

    周元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

    他决定了,等狼灾彻底消弭之后,再回庞家村,反正他家有钱,大不了让家中的仆人将粮食送来,就在学堂暂住,也能凑合。

    继续攀谈了几句后,两人也没有了谈性。

    早上赶早起来是用来温书的,不是用来聊天的,二人都是能下苦头读书的人。

    很快,在西面厦屋响起了郎朗读书之声。

    读书声传到了东面议事的官房。

    沉默许久的白嘉轩,看向徐秀才,他不敢接这个口,修不修堡子,要是修,惩罚首恶,他白家七八口的性命怎么办。

    “徐先生,你是读过书的,你给额们出个主意吧。”

    “出了啥事,额们承担,与先生你没有关系。”

    白嘉轩说道。

    他为人仗义,讲仁义,前些年李家寡妇两头卖地,先是把地卖给了鹿子霖,拿了八两银子和灌了五斗麦子,后来见到赌徒儿子卖给白嘉轩地的价格更高,又把地卖给了白嘉轩,致使白嘉轩和鹿子霖打了架,后来白嘉轩主动和鹿子霖握手言和,又出了银钱,不要李家寡妇的地,反倒帮衬李家寡妇不少……

    又牵头重新修缮了破败的祠堂,让长工家的儿子上学……

    一桩桩,一件件,白鹿村族长白嘉轩的仁义远近闻名,他说的事,开口承下的诺,一口唾沫一口钉。

    徐先生也不疑有他,微微颔首,眼睛珠子充斥着血红色的丝子,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长衫裙摆上的尘土,站起身子来,开口道“额这倒是有一个办法!”

    “既不用担心官府寻事,也能解一时的缓急,让这原上的狼犯不了白鹿村。”

    他说话一字一沉,雄浑的秦音夹杂着官话,既深入人心又有一种读书人的疏远,给人莫大的信心。

    “秀才公那是文曲星下凡,说的办法肯定能行!”

    周遭坐着的人赞同道。

    秀才那可是千里挑一的文曲星,几个村里才能出上一个,有的村不幸,祖祖辈辈都没有人考出秀才。

    秀才也不用征收徭役。

    是乡里的人物、

    即使落魄,红白喜事坐席的时候,也位居财东家上面。

    有秀才公这个身份,议事房的所有乡人都给徐秀才极大的尊重和信服。

    “你们有没有看过三国演义,听城里那些说评书的人说过三国,曹操大军打西凉锦马超的时候,潼关之战,当时在渭河,天寒地冻,曹操采用谋士娄圭的计谋,用沙土建筑营地,然后泼上水,这沙城就变成了坚固的冰城……”

    徐秀才缓缓说道,尽量用言简意赅的方式说出。

    三国演义是评书的最爱,街头小巷的人都喜欢听什么关张赵马黄,曹操、刘备的知名度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关公更是武财神,祭拜的人不胜枚举。

    渭河是关中的母亲河。

    说评书的人也习惯在讲评书的时候多讲发生在当地的故事,这样才好卖座。

    因此这段故事,几乎每一个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不管有没有读过书,看过书,都知道曹操铸造冰城。

    “这个办法好!建造冰城,这堡子用冰修建,等天气回暖,这冰也就化了,不算咱修建堡子,官府也拿咱没办法,等回春后,狼也就回山里去了……”

    白嘉轩一拍桌子,定下计策。

    “额这就征召人手,搜集附近的沙子。”白嘉轩边走边说道,动作雷厉风行。

    “白族长等一下!”

    徐秀才叫住了白嘉轩,“这天寒地冻的,哪个犄角旮旯里能有沙子,有沙子的地方都在河沿呢,人家曹操是在渭水边就地取材,咱这的滋水是在原下,可不好取。”

    “那……先生这咋办?”

    白嘉轩有些束手无策,愣住了。

    “看把你瓜的,用草席!”徐秀才咳嗽一声,说出计划:“咱这家家户户都有草席垫子,炕上的褥子下面都垫着草席,让每家每户都出一张草席,这堡子有豁口的地方用草席堵住,然后灌水就行,这样不比河沙省事?”

    “不过白族长啊,除了征集之外,缺口的草席,你可要给钱来买,多给些钱,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不要破坏了邻里的和谐。”徐秀才似乎想到了什么,幽幽说道。

    “几张席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钱额出了。”

    白嘉轩摆了摆手,大踏步利索的离开了议事房,准备让乡人收集每家每户的草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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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鹿原开始的诸天介绍:
从《白鹿原》开始的诸天,
白贵重生在清末的白鹿村,这里有《僵尸道长二》的甘田镇,有《那年花开月正圆》的周莹,也有《金粉世家》的白秀珠和冷清秋,有《霸王别姬》的小豆子,也有《师傅》的武学,《山村老尸》的楚人美……
道术?
武学?
白贵只想先读书,先和白鹿村的徐秀才学好四书五经,考一个秀才、举人功名(后面会留日的)。
……
本文慢热,从读书一步步开始。从白鹿原开始的诸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从白鹿原开始的诸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从白鹿原开始的诸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