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大圣拳
去邻村请了阴阳先生算了良辰吉日。
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只要生辰不冲突,命中不相克,随意挑选一个适时的日子就娶嫁了事。
因为考虑白贵离去的时间,所以定好的结婚日子就在五天后。
婚宴的场面不大,也只宴请了白鹿村的一些宾客。
大家吃吃喝喝,这婚姻就定下了。
屋内,隔音不好。
新婚燕尔的这几天,白贵辗转难眠,但也不好意思搬出去住。
不然,在一些多事的乡人口中,这就是王寡妇排挤他这个儿子,虽然值不得推敲,但为了今后家庭安分考虑,他还是忍耐了几天。
干柴烈火,两人也没个节制。
期间,白友德也有意无意的想要重提亲上加亲这种事情,他提了一嘴,被白贵瞪了一眼后,立刻就闭嘴不谈。他爸白友德可是分得清高贵低贱的,王寡妇闺女肯定是配不上白贵的。
前来提这件事,也是王寡妇暗地里鼓动。
忍了约莫七八天,直到周元按照约定的时间,叫他回省城后,白贵才松了一口气。
“美和兄,她是?”
看着白贵马后跟着一辆马车,周元有些诧异的看着里面的十几岁少女,询问道。
“她是我妹妹,姓刘,叫宝儿,这次我打算送她去雅阁女学,还望周兄多多照顾。”
白贵趁机介绍了起来,他要是去了东洋,在省城只有刘宝儿一个人了,有事情也不好办,但是拜托给周元就不错了,周元的妹妹周三姑娘也是在女学的。
“哪里,哪里,美和兄所托,我一定做到。”
周元也不以为意,照顾她妹妹是一个照顾,照顾两个也是照顾。
不过他也纳闷,何时白贵多了一个妹子。
他这一打听,也是忍不住一笑。
一路上,信马由缰。
不时,轻车熟路,到了省城。
雅阁女学也是不好进的,这里面可都是省城的各家小姐,对身份也需进行考察。当初周家也是费了一定的心思,才让周三姑娘进了女学。所以白贵收拾收拾了一些礼品,前往府衙去找尹知府的冯师爷。
府衙,耳房。
“白相公说的哪里的话,你可是小三元,家世清白,这你妹妹进入雅阁女学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冯师爷收起了白贵给送的一叠银元,含笑说道。
手指一估摸,有着二十多枚,说实话求他办事有些少。不过也得看是谁求他办事,是白相公的话,这些银元可是一点也不少。
哪怕不送银子,他也会想着法的办好这件事。
“那就多谢冯师爷鼎力相助了。”白贵坐在太师椅上,拱手谢道。
在找张将军学日文的时候,也见过冯师爷几面,不怎么熟,但也是认识。现在他身份今非昔比,又有以前的一些交情,找冯师爷办事,也是轻轻松松。
进雅阁女学,难找到合适的推荐人选。但雅阁女学是受府衙管的,冯师爷虽然无官无职,但说动府衙的官吏,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想起一件事,冯师爷心中一动,说道:“看白相公的样子,最近学武也是大有精进,衙门几个月前关押了一个犯事的镖师,那日赤手空拳打伤了十七八个捕快,也是有真功夫在身的人,白相公若是想再学几手武功的话,我可以让狱卒带你前去……”
“什么?镖师?”
白贵有些诧异,怎么冯师爷突然扯到这里来了。
不过他听到这武师打伤了十几名捕快,也是心中一惊,暗道厉害。这年头的捕快,也基本有几手武功,再是庄稼把式,但不拿寸兵寸铁打伤这么多人,武功必有可取之处。
“犯事的镖师,怎么可能会教我。”
白贵摇头。
“呵呵!”
“严逼拷打,三木之下,不信他不开口。”
冯师爷放下茶盏,露出一丝冷芒。
“走!”
有学武的机会,白贵也点了点头,生起了几分兴趣。他传承正宗,打下的基础不错,触类旁通之下,说不定武艺能够再次精进一些。
两人走到府衙的牢狱。
门前獬豸雕像,叫了狱卒,打开狱门,进去,入眼处,昏暗一片,都是潮湿发霉的味道,地面上还有一些已经干掉的褐红色血迹。
走了几步,就到了一个牢门处。
“寇四!你运气好,现在有相公老爷找你来学武功,你教得好,这刑期可提前释放,但你要是嘴硬……”狱卒冷笑几声。
牢门里面,一地的麦秸,上面蜷缩着一个中年人,蓬头垢面。
他闻言,懒洋洋的起身打量了几眼。
“是个练家子,下盘不错……”寇四有气无力,说道。
像他这种会武功的武师,进了监狱,是饿上几天,只给吃稀的,不给吃干的。就是消耗体力,比一般的囚犯还要可怜。
“大圣劈挂门?”
白贵听到寇四的名字,挑了挑眉。还真的是有缘,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了寇四。
大圣劈挂门在后世传到港岛,教了不少的武打明星,也算是在国术中比较有名的门派。寇四不是大圣劈挂门的创派祖师,只不过他的五路猴拳教给了耿德海,耿德海融合自己披挂门的底子,结合猴拳,创出了大圣劈挂门。
大圣,指的就是齐天大圣。
大圣拳,是寇四所创。
“这是相公老爷,教好喽,早点放你出去。”冯师爷笑呵呵的说道。
他和狱卒,一软一硬,没有提前配合,但早就跟演练七八遍似的,熟透了。
寇四犯的罪也不大,小事,只不过打伤的捕快心中不忿,就关在牢狱之中,什么时候气消了,或者走通了关系,就放他出去。
“不教!”
寇四嘴硬道。
冯师爷正在笑的脸色微微一僵,看了眼狱卒,退了几步,就示意狱卒上刑。
白贵见状,摆了摆手,让狱卒退下,拱手行礼道:“寇兄既然不愿教在下,在下也不强求,我的先生挺多,也不多寇兄你这一个……”
听到“先生”二字,冯师爷立刻反应过来,心知肚明,这可能是白贵故意让他点明自己的身份,都是成了精的人物,他立刻脸色一板,呵斥道:“凭你个镖师,也能做白相公的先生,白相公的先生可是受过巡抚嘉奖的人物……”
他直接道出了白贵的来历。
寇四读书不多,但听到这身份,也正了正色,和马师傅当日反应差不多,心里的防线立刻一松,“我教你可以,但是你不能乱传给别人。”
91、离开
大圣拳古已有之,在少林就有传承,一说是兵圣孙武所创。在典籍中记载,相传孙武子留下四大名拳,一曰大圣,一曰孙膑,一曰罗汉,一曰韦陀。
不过华夏拳种实在太多,叫大圣拳或者猴拳的有不知多少。
少林寺的大圣拳只有三路拳,而寇四汲取各种猴拳精髓,另钻研出了五路猴拳。
“你们出去,我这猴拳只传给他一人!”
寇四看了眼冯师爷和狱卒,说道。
“有劳冯师爷和这位大哥暂且退下。”
白贵见两人没怎么动,连忙补上道。
冯师爷和狱卒可不是不知道这传授武学必须避开,但寇四说了不顶用,得白贵说了才行。白贵说了,就相当于记挂了恩情。
“白相公慢慢学,如果有什么状况,喊一声,我立马就来。”
狱卒说道。
他瞧了一眼,白贵也不是什么文弱之辈,不至于被现在体虚力弱的寇四制服。而且要是劫持白贵,那寇四可就在秦省这地界混不下去了,所以也就放了心。
等关上狱门有段时间,寇四才缓缓站起了身。
牢门打开,白贵走了进去,学武可不仅看看就能会,还有各种力道的用法,发力是不同的,比如打拳出的是腕力,还是用的是腰部力量,这都是有门道的。
不然看几遍拳法招式就能学会,天下人人都会练武了。
“你练的是什么门派的武功?”
学武,得讲究门派。
练武也得事先知道学的是什么武术,才好根据根基练习拳法。
“劈挂拳,师祖燕南三侠姓黄讳林标!”
白贵回道。
“名门正派?也学我这拳法,算我沾了光。”寇四一听这话,也瞪大了眼睛,心里快气几分。习武之人,罕有不知道燕南三侠的,更别说黄林标还是燕京绿营总教习。
和水浒传林冲似的,八十万禁军总教头。
习武之人能做到这一步,可以算得上光宗耀祖了。
“我教你的是大圣拳,这是我观摩天下猴拳创出的武学,不敢说第一,但也算是天下有数之辈!”
寇四一脸傲色。
“是,师傅!”
白贵躬身行礼,这次没有行拜师大礼,他没底子,求武学得拜师,现在有了武学的根基,拜师也只是为了触类旁通,汲取武学精华。
寇四也不奇怪,微微颔首:“戚帅曾经在《纪效新书》中说过,‘劈挂横拳,快也。“披”者披挂战衣之意。’劈挂拳的打法,是劈!是横!直来横挡,横来直击,是战场上的厮杀武功!”
“但猴拳不一样,是灵活的拳法……”
他细细教导。
这半天,白贵学会了大圣拳的两路拳法,看着天色已黑,他拜别寇四,约定明天再传授武学。
出了门,已经暮色深沉。
刘宝儿在客栈里寄宿,穷人家的女儿早当家,不用他过多操心。
“白相公,你学拳的时候,我已经托人去雅阁女学申请让令妹入学,女学方面也同意了,明日就能入学。”
冯师爷走出衙署,对白贵拱手说道。
“多谢冯师爷操心,这事我记下了。”
白贵点了点头。
冯师爷听到这话,笑容满面,“白相公说的哪里的话,左右都是一些小事,费一些功夫罢了,不劳神,不劳神。”
两人走到衙署门口,白贵沉了步,转身说道:“寇师傅在牢里,还请冯师爷多多照顾一二,这是买饭食床铺的银钱。”
他又从袖口处拿出一些银钱,直接塞到了冯师爷手中。
以寇四的犯事程度,打点关系后,就能出来。
但……这对他不好。
谁知道寇四出来后,是否还能如约。所以白贵打算等教完猴拳功夫之后,再说放他走的事。
冯师爷眼神闪了闪,收了下银钱,应了这件事。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说,却也明白了一切。
……
翌日。
白贵和周元一道前去雅阁女学,送刘宝儿入了女学,周元嘱托周三姑娘让多照顾刘宝儿一些,交代完事情之后,也趁着时机,去了酒楼吃了顿饭。
“美和兄,我娘已经将商队准备好了,待十日后,就开拔去沪市。”
回师范学堂的寝室后,吴怀先告诉白贵这个消息。
这时候,虽然天下未乱,但沿途落草为寇的土匪可是不少。想要远行,大多都是跟随商队。
“好,我准备准备。”
白贵点头。
他去了日文速成班,前去找藤野平八治。
现在,一些确定留日的学生已经大多学好了日文,所以藤野八平治开始教导下一届的学生。
藤野八平治见到白贵喜出望外,他还以为白贵忘了帮他送信这件事,这段时间也没来找他。虽然他知道白贵需要应酬,可这心总是七上八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白贵认真道。
“是我多心了。”
藤野八平治表示了歉意。
两人谈论了一会,聊了会东瀛的趣事。
等时间差不多了,屋外面也传来了师范学堂上课的钟声。
“拜托了,白桑!”
藤野八平治手捧厚厚的信件,朝白贵所在的方向一递,然后深深一躬。
告别了藤野先生,白贵也趁着这离开时的空档时间,继续和府衙牢狱中的寇四学着大圣拳,也幸亏他有劈挂拳的底子,又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这五路猴拳也基本学会了,只是未曾熟练,还需不断练习,以达到熟能生巧的地步。
“我建议你最好以劈挂拳主攻上三路,大圣拳主攻下三路……”
见到白贵演练大圣拳,糅合劈挂拳,寇四忍不住提了建议。
劈挂拳基本上学武的人都见过,但大多学不到精髓。所以白贵练武的时候也无须忌讳是否有流露出自己门派拳法的担忧。
“劈挂拳是刚直的打法,最是勇猛,而大圣拳则是灵活,攻下三路合适。”
寇四说道。
“是,寇师傅。”
白贵也点头,寇四绝对算得上拳法大师级别的人物,日后耿德海创建大圣劈挂门,恐怕也少不了寇四的帮助。
所以寇四说的话绝对有道理。
等传完了大圣拳,约莫七日左右,白贵也用钱打点了府衙,将寇四放了出来。
92、折柳送别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折柳,灞桥折柳。
古往今来,凡自出关中者,是以灞桥渡口为东西来往要道,而关中地区多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这首诗经的词出自小雅,而小雅就是西周王畿的乐调,所以久而久之,就有了临别在灞桥折柳相送的典故。
走的人和送的人,都在此分别。
年年柳色,霸陵相别。
“走吧!”
不知谁喊起的这句话,在灞桥上离别的人握着折下来的柳枝,对亲友说上几句话,就转头离开,或坐上马车,或骑上骏马。
白贵也和赶过来相送的白友德、白王氏、刘宝儿、周元等人一一道别,骑上他那半大的黑马,腰间挎着一柄新打造的关山刀子,随着商队朝着潼关悠悠而行。
一路上,还算安宁。
碰上了三四伙盗匪,都是几十人,不过在看到庞大的商队,还有一些护送的兵丁后,都带着一清色的汉阳造,连忙避开,不敢再上前滋扰。
这是方巡抚特意调来的一队兵丁,有着三四十人,为护送留日学生。
到了豫省,就有南下沪市的火车。
坐上火车,无疑安全也快了许多,吴家势大,包下了五个车厢,三个车厢专门囤放商货,另外两个车厢则是住人。
只不过身份有别,商队的管家和伙计一百多号人都是挤在一个车厢。而另一个车厢,则是做他们这些留日的学生,二十多左右,都是秦省官宦子弟,以及负责的接派留学事宜的官员。
六天后,辗转到达了沪市。
吴府管家很熟练,先找人力车行,对沪市最熟悉的人不是现在沪市的道台,也不是名流士绅,而是人力车车夫。
人力车很洋气,这玩意是从东洋引进来的。不过现在还不叫黄包车,是叫东洋车。后世黄包车的起源,则是因为在民国二年,公共租界工部局颁布了命令,为了区分私人的东洋车,和专门拉人的东洋车,一律规定拉人的东洋车为黄色,所以才有黄包车这名字的来源。
“美和兄,想不到练武还有这好处,不怎么晕车。我都后悔没和护院多学上几手……”
吴怀先下了火车,一路上精神状态都不怎么好,实在是现今的火车是蒸汽火车,颠簸得很,所以他在火车上上吐下泻,到了沪市地界脚踏上地面,才感觉好受许多。
“这是你马术课偷懒,可不是练武。”
刘明达坐上了人力车,笑道,他此刻的面色状态也不是多好,但比吴怀先要好上一些。
火车是前后摇晃,和骑马有些像。
“好了,到住的地方睡上几觉就行了,这是最后的薄荷叶,你们嚼吧。”白贵从怀里丢出一个布袋,里面是薄荷叶子,薄荷叶子是常见的一种中药,有着疏风散邪、疏风散热、芳香通窍的作用,也是这时代常见的晕车装备。
吴怀先和刘明达本来也有,但用完了。
他气血强健,也不怎么晕车,所以基本上也就没用的上。
叮铃铃。
人力车夫起身,晃动了绑在车棚上的风铃,他们迈起步子,拉的很稳,跑的很匀称,不多时,就穿过了茅草搭建的破旧棚屋,来到了灯火璀璨的十里洋场。
城里城外,两个世界。
白贵想起了他第一次进秦省省城的情景,不过越是繁华的地界贫富差距越是大,也越是让人感觉触目惊心,所以索性他闭上了双眼。
也是困了。
一路上,舟车劳顿哪能不困。
不久后,山陕会馆。
秦省吴家真正命脉的生意不是生丝生意,而是盐商,另外兼顾布业、茶叶、皮货业。而人离乡贱,往往也是会和同乡抱团的,所以陕商形成商帮,又与晋商联合,各地都有山陕会馆,沪市也不例外……
会馆里面装修豪奢,房间众多。
对他们是免费入住的。
进了一家房间,入榻歇息。
休息了一两天后,白贵也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在庭院练起了石锁。在火车上显然是不能练武的,这隔了十几天不练,身体感觉不太舒服。
呼哧,呼哧。
矫健的赤膊上淌着热汗,扔下石锁。旁边有帮工立刻递来热水和毛巾,擦拭身体。
“白相公,我已经托人打听好了,这是复旦公学校董刘学裕的住址。”
吴府管家大步流星,走过来说道。
“多谢吴老了。”
白贵给吴府管家道谢,他临别的时候,也去秦省新军训练处拜见了张将军,张将军让他送信给震旦公学的校董刘学裕,但他到沪市,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就托吴府管家打听。
走出会馆,在门外已经停了人力车。
坐上车,白贵喊道:“法租界,卢家湾第三十四号别野。”
复旦公学前身是震旦公学,震旦是梵文,意思是中国二字,后来法兰西天主教耶稣会试图改震旦公学为教会学校,所以马相伯带着一众本国教员离职,另行创办复旦公学。
复旦公学的复旦二字取自《尚书》的“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不仅有不忘震旦公学的意思,也有复兴中华之意。
而这名字,就是刘学裕取的。
山陕会馆没有在租界,所以见到的洋人不多,等进了法租界,随处都可以见到成群结队的洋人来来回回。
给车夫付了五铜元,白贵下了车。
咚咚的敲门声。
“你是?”
开门的老妈子疑问的看向这个少年。
“请告诉刘先生,我来自秦省,出自白鹿书院。”
白贵笑了笑,一脸从容。
刘学裕就是为了躲避清兵追捕的于诱人化名,而于诱人也是关学余脉。现今关学道统有两脉,分别是刘古愚一脉,贺瑞麟一脉。刘学裕是出自刘古愚的一脉,而他是出自贺瑞麟一脉,关系匪浅。
“原来是先生的家里人。”
老妈子有些惊讶的看着白贵,她可是知道刘先生是秦省人,一口的秦省口音哪怕经年,也是偶尔能听出几句的,再说在法租界也没隐瞒祖籍。
请了进去,坐在客厅沙发等候。
不多时,光着大脑袋,一脸大胡子的刘学裕就走了下来。
“你是梦周兄的学生啊,想不到,想不到,一晃多年,还能看到家乡人过来……”刘学裕有些激动,他在沪市见的秦省人不少,可看到自家后辈可着实不多。
93、葱油拌面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在十几年后,一些秦省学生想要南下报考黄埔,但无奈已经过了报考时间,只能前去找老乡刘学裕,刘学裕闻言,立刻一封信件,让黄埔重新招考测试……
可见乡情的珍贵。
更别说白贵和他都是关学余脉,又同是师范学堂毕业,铁定的长辈、学长!
白贵也打量了几眼刘学裕的长相,和《半哭半笑楼诗草》扉页那个光着上身,拿着大砍刀的模样一模一样,只不过老了一些。
接下来,刘学裕和白贵聊着家乡,从问朱先生近况,师范学堂诸多先生的近况,还有一些秦省的饮食等等,天南海北,无所不聊。
在聊的时候,白贵也点明了他的功名。
见此,刘学裕对白贵更加重视,他当年就是岁试廪生第一名,现在白贵能从院试中夺得第一名,可见也是丝毫不差于他。
“先生,我再过上几天就要留日,但留日之后,不知如何是处,还请先生多多照顾。”
白贵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诚恳说道。
人离乡贱,去了东瀛更是如此。到了东瀛,一点亲眷都没有,也没有什么关系,想要在螺狮壳里做道场,难上加难。
但有了刘学裕帮助就不一样了。
刘学裕前几年还被清廷追捕,逃到东瀛,可以说,东瀛那地界熟的厉害。
有关系,不用,非要从头打拼,那是有病!
“我在东瀛前半年创办《民立报》,现在起步困难,尚缺一名主编,若有美和你这个大才过去,也算是襄助一二了……”
刘学裕捻须笑了笑,答应了这件事,没有丝毫拒绝,他是白贵的亲近长辈,提携帮助同乡后辈是应该的,再说能考中小三元的人,文才是一定不错的。
更别说策论秀才,那对时政的了解,也是非一般人能比的。
“多谢先生提携。”
白贵拱手道谢。
这年头,想要结交各界出名,最简单的方法,不是从商,而是办报!而《民立报》有刘学裕相助,后面的大佬也是云集,可以说,他的起步阶段,就远远超同龄人了。
“此是小事,美和不必介怀。”
刘学裕不以为意,摆了摆手。
“对了,先生,这是张将军托我给您带的信件。”
等谈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到了时间,白贵这才将张将军托他带来的信件递给刘学裕,至于信件的内容他也能猜测到几分,不过他可不打算涉猎太多进去。
所以故意拖延时间,也有这几分的意思在里面。
“是翔初兄的信件?”
闻言,刘学裕眉宇微微一凝,没有立即打开,虽然白贵是他的后辈,可一些事情还是要避开为好,不仅是为事情的隐秘,也是为白贵好。
“信已经交到先生手中,那我也就告辞了。”
白贵起身,拱手说道。
“等一下!”
刘学裕叫住了白贵,让白贵跟他到书房去,“你去东瀛,人生地不熟的,我给你备上几封书信,到时候如果有困难,你就拿着书信去找他们,相信他们是会帮你办的。”
有了张将军这封信,刘学裕更视白贵为亲近子侄。
他摊开红格信纸,提笔就写。
白贵也趁机打量了几眼刘府的书房,发现张贴的刘学裕书法作品真的不少,不乏后世的一些名作,他起了几分心思,待会离开时一定要多讨要几份。
转卖古董需要收购,有潜在风险,古董行背后的人,不是洋人,就是官宦,没一个简单的……
真正便捷值钱的还是这种大书法家的作品!
不久后,书信写完。
如刘学裕这种书法家,写的信件是不容易造伪的,懂得书法的人,亲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信件是真还是假。
“多谢先生,不知先生能否赠予我一些墨宝,与先生相比,美和这才发现,自己的书法如此拙劣……”
白贵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你的书法不好?”
刘学裕古怪的看了一眼白贵,在师范学堂,临近碑林,可以说历代大家的书法作品几乎都在那里,在秦省能考中三元的人,书法不好,怎么可能。
“你写一下,我看看,给你指点一二。”
他想了想,准备指点一下书法。
白贵走到桌案前,提起毛笔,他写的不是楷书,能得到刘学裕指点,那肯定是写草书,刘学裕可是近代草圣。
写的是珍藏在省城文庙的《草书千字文》,这是怀素和尚写的。
怀素是草书大家。
在《宣和书楷》中说:“怀素草书,字字飞动,圆转之妙,宛若有神。”
“死板!没有神韵!”
刘学裕一眼就看出了白贵所写草书的缺点,就是太注重模拟怀素和尚的草书,没有自己的神韵。
这一指点,就是一个多时辰。
等离开后,白贵怀里抱着几幅字卷,都是刘学裕赠送的,让他看着自己的书法,好好练练。
车夫还在门口等候,有门子给递了瓢水,以解口渴。
“白相公。”
见到白贵出来,车夫立刻点头哈腰,邀白贵进了车座。
白贵也没有纠正车夫应该不卑不亢什么的,他这里还好,一旦遇到一些心底浅薄的,不卑不亢那就是得罪人。卑微规矩,才是常态。
顶多,待会多给些车费钱。
“你等候的时间长了,正好我也饿了,我请你去吃葱油拌面。”
他在车上说道。
刘府本来是要留他吃饭的,但白贵推辞了。
拉车的人力车夫听到后,拉车的速度快了几分,这些日子,家里一直没什么银钱,吃的大闸蟹都吃腻了,能吃碗葱油拌面那多好啊。
一刻钟后,在临近会馆的饭店点了两份葱油拌面,都加了酱烧狮子头。
狮子头有婴儿拳头大,贼香。
一连吃了三碗葱油拌面,白贵这才止住了饿,他是秦省人,肚大,而南方的人,吃面的碗小,看得满满当当的,真没有多少。
“再包四碗饭,算在我头上。”
他喊道。
“好勒!再加四碗饭,打包!”
这四碗饭,是给人力车夫家里带的,在刚才和人力车夫的聊天中,知道了他有个婆娘,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孩,两个男孩。
94、东瀛
回到会馆的寝室。
白贵看着刘学裕给他赠送的墨宝,挑了几件贵重的,留了下来,其他的都送到了昆仑镜中,立刻选择兑换,不多时,就多了几千万的资金。
价格有些低了,不过他想了想,也是明白了。
一些字迹被后世能证实的,自然价高,但一些存疑的,价格就不会有那么贵。相应降低一些。毕竟字画这种东西,价值大多是名人附加的。
至于如此会不会惹刘学裕不快,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赠给他的墨宝,也是让他练习书法,和朱先生赠送的意义不同,再说他卖的也是那些不珍贵的墨宝,价值意义不大。
隔了几日。
传来留日特约五校考试的消息。
“美和兄,如果考核不成功,也无须担心,大不了自费留日,到时候只要在学校表现优秀,也能转为官派生……”
吴怀先安慰道,暗地里表明了,如果没考过,去留日后,就由吴府负责他的学费,吴府还不差这一点钱。
他提到了,自费生是可以转变为官派生的。
只不过自费转官派,仅仅适用于正经途径留日的学生,这需要清廷的官员带领留日生到驻日监督处接洽的。要是自己前去留日,东瀛学校是不允进学的。还有一点是,不管是学文科,还是理科,都可以自费,但是军校生只能是官派,如果自费,抓到后论罪处置。
另外,清廷到北洋,大致类似于隋朝和唐朝的关系,有着一定的继承。所以哪怕清廷覆灭了,这官派生的名额到北洋期间,也是极为吃香。
“怀先兄不必担心,我这几天已经准备充分,日文已经惯熟,西艺也是涉猎,区区考核还不至于难倒我……”
白贵不以为意道。
吴怀先和刘明达听后,也是点头。如果连白贵这个三元秀才都无法通过考核,那么这考核得难成什么样子。他们这一番话也是为了让白贵安心,对白贵的实力还是相信的。
考试在沪市衙门中完成,总共三场。分别测试了中学基础、西艺、日文。考题的难度颇大,不过这是对于一般的学生来说,对于白贵这种精挑细选的选手,考核游刃有余。
前年驻日大臣杨枢和东瀛文部省约定的特约五校计划,是每年考核选拔出一百六十五人留日。这一百六十五人中的六十五人分配给第一高等学校,二十五人分配给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四十人分配给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分配二十五人给山口高等商业学校,十人给千叶医学专门学校。
这五所高等学校,都是大学预科,其中以第一高等学校(简称一高)最好。
按照东瀛的学制,是唯有第一高等学校的毕业生是能直接进入东瀛最高学府东大的。
让白贵稍稍吃惊的是,在他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只考了第七名,一些文科的题目比较主观。不过这和科举不同,考前考后也无碍,只要前六十五名,都能进入一高。
……
约等了半个月,其他省份的留日生陆续前来。
他们这些留日生,大约有近五百左右人数,被驻日监督处的驻日公使领着,从沪市乘上了轮船,远赴东洋。
沪市和东瀛距离最近的长岐县,仅有八百公里。
嘟嘟嘟……
传来蒸汽轮船的汽笛声,白贵和一众留日的留学生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黄埔江岸,面色复杂,等稍远了一会,再也看不到对岸,只剩下海阔碧蓝,他们也回到了船舱。
这是一艘清国商船,所以他们的待遇还是可以。
每日的吃食,官派生虽说无须付费,但是吃的也只是一些较为简单的菜蔬。
白贵还是多给了几枚银元,确保这几日的吃食不错。
过了大概四日左右,就到了长岐县。
蒸汽商船开进了轮渡,等过了约莫一两个时辰,他们才下了轮船。在长岐的渡口处,有专门负责招待他们这些留日生的驿站。
驻日公使很开明,让他们这些留日生可以长岐附近逛上半日,等到日落后,回来就可。
“这是空海和尚离开时刻下的生无涯三个字。”
他们刚离开现代化的渡口,就到了一处东瀛的古迹,白石雕刻着一个和尚,而和尚则蹲在地面,用刻刀对一块青石刻下了三个字,刻字里沉浸着已干的红色油漆。
应该是近代刻的。
一些东瀛人见到他们三人结伴而来,很热情的说起了这古迹的由来。
“生无涯……”
“应该是出自《庄子》的养生主中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白贵也看过道书,对老庄的书,基本上大多读书人都会看的。
他说完后,几人神色复杂。
空海和尚是遣唐使,当年东瀛派遣到长安的遣唐使,远渡重洋,海上的风浪大,不像现在这么安全,所以去一次,能生还的几率只是百分之四十左右。
而空海和尚留下这一句“生无涯”,意思就是我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知识是无限的,所以我甘愿付出自己生命,去长安寻求知识。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吴怀先幽幽叹道。
几人在临近的食肆中吃了一些东瀛的小吃,是鱼丸,挺便宜的,他们此行前来,也在沪市的银行换了一些日円,大约用了一钱铜币。
东瀛此刻的硬币,有金币、银币、铜币三种,价值不一,其中以铜币最贱,分为五钱铜币、二钱铜币、一钱铜币、半钱铜币、一厘铜币。
根据《新货币条例》,货币以“圆”为名称,为基本货币单位,钱和厘只是辅助货币单位,一圆=100钱=1000厘。
早就废了幕府时期的各种各样的藩札。
此时的日円和后世不同,这时的日円对标美元,大约两日円等于一美元。
“多谢款待了。”
入乡随俗,看到鱼丸店离开的几位顾客这么说,白贵几人也就模仿起来,这些小常识……其实他们在平日里的东瀛风俗中都有看过,但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样看起来,貌似东瀛才是礼仪大国。实则不然,越是世俗化的社会,越是会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礼节,不必妄自菲薄。
主持鱼丸店的是一个老婆婆,大约六七十岁吧,身材矮小,只有他们的一多半高。
老婆婆回礼,几人点头,穿过纸隔扇,走出了鱼丸店。
95、天津甘栗
1865年,东瀛在长岐建造了第一条铁路。在后来的明治维新期间,铁路的建设和发展日新月异,基本上实现了全国城市铺设铁轨,设立站点。
次日一早,驻日公使就带着他们这些留日生上了蒸汽火车。
买的是便宜的坐票。
车厢里拥挤杂乱,人群各式各样。有浪人,大多穿着厚厚的粗呢和服,这是从英吉利进口来的上等料子;有背着三味线和一些架鼓的艺人,高齿木屐踩在硬铁地板上有着清脆的回声;有学生,大多是十几岁的学生,黑色诘襟制服,捧着书在读着;还有西装革履的商人,只不过看其模样,也是比较落败,只剩下可称得上不错的衣饰,不然不会堕落到做下等车厢……
耳旁传来一些细碎的谈话声,车厢也不太吵闹。
兴许是买票买的迟了,所以留日生被打乱了,白贵被分配到了另一节车厢,没有和吴怀先和刘明达或者其他留日生坐在一起,他手里此刻在桌上放着一本书,默默记诵,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是黄遵宪写的《东瀛国志》,在光绪十三年出版的。
文言文。
临别时在沪市购买的,还残留着印刷的墨香。
“天地未辟,有神立于高天原。曰天御中主尊,日高皇产灵尊,是为造化之祖……”白贵心中默默记诵,这讲述的是东瀛的历史。
到一个地方,如欲了解文化,必先读史。
他看了几页,对面传来一个柔雅的女声,很轻柔。
“给我来一些天津甘栗……”
这是对车上的侍者说的。
白贵听到熟悉的地名,不禁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不错,裹着雪白的和服,没有太过的刺绣,丸绗带则色泽重了些,纹饰是不大懂的,不过却打扮得相得益彰。
这列火车是九州铁道株社,私企。
因此叫卖的服务能多上一些。
长岐县属于九州岛。
侍者很快就拿来了糖炒栗子,这时已经是十月份了,天气转寒,也到了吃栗子的季节了。糖炒栗子是用小纸袋装的。
和服少女吃着栗子,像只仓鼠似的,磕着栗子坚硬的外壳,咬出一个细小的缝隙,用手一掰,栗子壳就剥下来了,塞在嘴里,嚼了起来。
吃了一会,她觉得有些异常,就从纸袋掏出栗子,大约有五六个,递给了白贵。
“你也吃吧。”
她像是在做一件寻常的小事,很习惯的样子。
“多谢。”
白贵点了点头,道谢几声,接过糖炒栗子,他也是没想到,在东瀛火车上能吃到天津甘栗。味道确实不错,不过这糖炒栗子也做不出什么难吃的口味来。
和和服少女攀谈几句,他这才明白,这天津甘栗估计也是托名罢了,栗子也是本地的,只不过为了好叫卖,所以牵强附会,扯到了天津。
这大概与后世东瀛中餐有皇后地位的天津饭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是金陵人吧?”
和服少女好奇了起来,起初她没敢问,等熟络了些许,就开始问起了籍贯。
问人来自何地,大概是火车上常有的话题。
白贵点了点头,称是。
东瀛人往往是不会称呼华人为清国人的,而是称呼华人为金陵人。这说法的由来是从明朝那时就开始了。
只是一次车厢上的偶遇,大家都不认为会第二次相遇,也就没继续通报姓名。
吃了和服少女的天津甘栗,白贵等到侍者叫卖午餐的时候,也替和服少女买了一份,是火车上特制的箱寿司。
箱寿司和平时吃的卷寿司不大一样,是放置在盒子里的。
两份箱寿司,花费了他一枚价值一日円的银币。(此时还无円的说法,硬币上也通常印的是圓字,不过为了方便,统一用円。)
算是很贵了!
此时东瀛也是金本位,一克黄金也大概是一点三六日円。
在普通的饭店或旅馆中,一份江户前寿司也不过卖15钱一人份。
不过他这是箱寿司,算是上等寿司,里面掺杂的好料不少,有鲷鱼、星鳗、虾,味道不错,挺开胃的。
回请也不能请的太便宜。再说火车上的饭菜也往往比其他地方贵上一些。
“我开动了!”
和服少女看着精致的箱寿司很是高兴,毕竟一份天津甘栗才五钱一份,她给的也不多,算是赚大了。
不久,和服少女在四国站下了车。
新接上来的是位中年大叔,白贵也就没了搭理的兴趣,继续看书。
到东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驻日公使带着他们先前往驻日使馆去面见驻日大臣胡惟德。驻日使馆是两层西式的楼房,下层七间,上层五间,装修不错。
胡大使面见了他们这些留日生,勉励了几句。
大意是努力学习,报效家国。需要注意的是,在留日期间,不要和乱党过多的交涉,如有发现,使馆会与东瀛文部省交涉,开除学籍,遣送回国。
接下来就是在驻日使馆录了姓名、籍贯等等。
“是官派生的出列!”
帮差喊了一声。
白贵和一些官派生出列,此次的官派生大概有着二百多人,主要是特约五校计划选进来的,其他的官派生则会后续到达,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五百留日生,剩下的三百人是自费生。
不多时,大使馆给他们这些官费生发了一笔钱,不多,一个人三十日円。
却也不少了。
要知道,他们这些官派留日生,除去缴纳的学费等各项费用,还需另行出资给文部省缴纳特殊的“培养费”,这培养费每人二百日円,相当于普通东瀛学生学费的四到七倍。
东京大学每年的学费是一人五十日円。
“有功名的出列!”
帮差又喊道。
白贵和一众学生又出列,这时人少了一些,只有百人左右。只有两三个人有举人功名,其他都是秀才功名。
有功名的又重新录籍,接着又多发了十日円。
“这是你们的廪米,还有饩银。”
“现在虽然身处异国他乡,但是朝廷还记着你们,你们不要忘了朝廷的培养之恩。”
胡大使解释道。
96、一高
秀才、举人留学,又是官派,待遇肯定不一样。
一行人稀稀拉拉说“是”。
不过胡大使也不以为意,也没有强迫他们非要说什么皇恩浩荡之类的,可能也觉得朝廷也是有如昨日黄花,撑不了几天了。
现在又是宣统小皇帝在位,没人会正眼看待这个小皇帝。
他微微颔首,又说留日后回国后的种种好处。
一通话,皆是威逼利诱!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这些学生不要做想不开的事情,给我们找麻烦,非要和乱党勾结,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胡大使挥了挥手,让他们这些官派生退下,接着又对自费生讲话。
比官派生多了一些内容。
学习好,能转为官派生,到时前途似锦,一路光明!
争取好好表现。
老话长谈。
出了驻日使馆。
仍旧是从沪市带他们来东瀛的驻日公使。
公使姓吴,名字不知为何,一贯称呼为吴公使。
吴公使也没有多废话,领着白贵等人,大概有八十人左右,在附近的车行租借马车,径直前往第一高等学校。
从明治维新颁发《学制》以来,东瀛的教育就不断改革,最初东瀛的中学教育学制不一,短则两年,长则六年,经过整顿,一八八六年改为寻常中学(五年),和高等中学(两年),实行七年制。
寻常中学相当于现代教育的初中,高等中学则是高中。
与此同时,在一八九四年高等中学改称“高等学校”,这也是为何东瀛高校是高中的缘由了。同时在全国五个行政区域设置五所官办高校,为大学预科,这五所高校,分别以第一到第五称呼,位于东京都的就是第一高等学校。
一高位于东京都的八王子市,距离东京都中心约四十公里左右。
坐在马车上,白贵看着手中的一沓钱。
驻日使馆发了四十日円的津贴,节俭着吃,可以说能够几个月的花销了。
现在东瀛的物价是一等米六十钱每升,面粉三十三钱每升,肉能贵些,牛肉大概一元二十钱一斤,鸡肉三元六十钱一只,不过水产便宜,都是十几钱就能买上一尾鱼……
如果是不太节俭,去置屋包上几个妹子,也能潇洒过一个月!
“如果驻日使馆能够一直这么大方就好!”
“估计这四十日円就是这半年,甚至一年的津贴……”
白贵摇了摇头。
他从刘学裕的口中也知道了一些留日生的窘迫,钱根本不够花的,驻日使馆大概也是念在他们初来乍到,所以才发了一笔津贴,后续的津贴可能就一直拖欠了事。
现在的清廷已经拨款拨不了多少了。
让人难以启齿的是,驻日使馆需要向东瀛银行借债,才能勉强度日。前些年的驻日使馆,还是中式建筑,但因为老化,实在不堪造就,只能让清廷打了九千日円重新修缮。
使馆是一国之脸面。
但这钱,清廷也是拖欠的。
八王子市位于关东山地和关东平野的分界线。
一路上,驱驰马匹,不到一个多时辰,就遥遥望见了关东低矮的高尾山。
马车停在校门口。
这是颇为西式的学堂,在学校的正门口上当中,镶嵌着一高的校徽,罗马神话中女神弥涅尔瓦代表文的“橄榄”,军神玛尔斯象征武的“柏叶”,象征着文武双全。
入目处,抬眼望去,能看到正对大门两层洋楼讲堂上耸立的高塔,圆形塔顶,镶着硕大的自鸣钟,塔顶是金顶,夕阳的余晖落下,金灿灿一片。
吴公使带他们进入了办公楼。
在校长办公室,白贵站在过道走廊上,靠在墙边,看到了一高的校长,斯斯文文的,中年人。他看了一眼在门口贴着的名牌,名叫吉野宏建,墙上还供奉着一尊孔子画像。
谈了大概一两刻钟的时间,吴公使走了出来。
“你们待会就可以入学了,如果有什么想要托办的事情,尽管可以找使馆,还有一些生病,邮递信件,也都可以到使馆前来……”
吴公使看了一眼眼前的学生,叹了口气。
留在走廊的留日生,皆是道谢。
很快,就来了几名助教,领着他们去了学生的宿舍。
宿舍也是西式建筑,四人一间。
一高是学生自治制度,助教只负责一些杂务事宜。分配宿舍的事情是由学生部管辖的,学生部的人望见他们这些留日生进来,因为都是一袭的长袍马褂,拖着辫子,有些人就笑了起了。
等录好了姓名,学籍。
白贵皱了皱眉,看向嘲笑他们的学生,用日文,转身对刘明达说道:“我听说东瀛是重视礼仪的国度,没想到我来了后,才大开眼界。”
“为什么大开眼界。”
刘明达适时的捧哏道。
他知道,这是白贵开始引经据典,损这些东瀛人了。他们也不怕这些东瀛人,因为他们好歹是留日生,一有个三长两短,国际舆论东瀛也不好看。
再说,人要是怕事了,欺负的人更多。
这与白贵在鹿家时不同,因为那时他恭敬就是讲规矩,那是封建的礼!是规矩!
现在在一高中,平等相处,这才是公认的礼!
不同场景下,处事的决断也不同!
“咱们来自长安,在长安抬头望去,都能看见大慈恩寺,大慈恩寺那是玄奘法师翻译天竺经文的地方,同时也是教导弟子的寺院……”
白贵缓缓开口道。
在学生部的东瀛学生,坐在板凳上,也微微皱眉,听了起来,他们也不好打断别人的交流,这是礼貌。
再说,他们也对白贵说的话,也有些感兴趣。
东瀛人的精神故乡是何地?
那是大唐!
而大唐的都城长安,也是东瀛人惯能耳熟的,可以说但凡学唐诗,提到长安的不知凡几,景物与长安相连的太多了。
白贵提到的玄奘法师,也更是鼎鼎大名了!
后世将西游记小说拍成影视剧,最早可不是央视的八六版,而是东瀛人,只不过东瀛拍的太过辣眼睛,遭到中国舆论的厌恶,所以才拨出钱,拍八六版西游记……
玄奘法师,在佛教的地位也不用多说。
97、副部长
长安,玄奘法师,这两个字眼不仅彻底吸引住了学生部的东瀛学生,也吸引住了一同前来的留日生,他们也是对此大感兴趣。
刘明达接着捧哏,“这和玄奘法师有什么关系?”
是啊?
这和玄奘到底有什么关系?!
不少人都想知道这其中的微妙之处。
虽然一同前来的留日生,不乏博学多才、满腹经纶的人,但他们不是秦省人,哪里会触景生情,刻意去了解一些小典故。
白贵微微一笑,说出了让在场东瀛人都很震撼的一句话,
“我在东瀛的《今昔物语集》中看到过一则故事,那就是大唐的玄奘法师在长安大慈恩寺传道的时候,听说道昭和尚是奉孝德天皇的命令前来的遣唐使,是专门学习唯识法门的,所以就将道昭和尚立即传入,亲自迎接,让他跟在自己的身边学习。”
“东瀛的书中是这么说的,玄奘法师‘如瓶水之泻’,将学问毫无保留的传授给道昭和尚。在《续东瀛纪》里还记载了道昭和尚回国之前,玄奘法师将自己所持的舍利、经纶都赠给了道昭和尚……”
他这话讲完,雷鸣般掌声响起。
《今昔物语集》是东瀛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汇总,《续东瀛纪》则是东瀛在平安时代编撰的官方史书,这两本书在东瀛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
“美和兄大才!”
不少留日生立即鼓掌,赞美,一脸的矜持,看向眼前的东瀛人颇为不屑。
当初,你们天皇派送的遣唐使到了长安,玄奘法师是如何对待的,现在我等留日,你们这些东瀛人不知礼节,不说厚遇,竟然嘲讽我们。
这一对比,立刻显得在场的东瀛人卑劣了许多。
在目光审视下,大多东瀛人也露出了羞愧的神色,极为不好意思,连连道歉。
“混账!谁让你们乱笑的!”
“快!朝白桑道歉!”
一个地位高的东瀛人副部长见状脸色一板,看向刚才出言嘲讽的几个人,猛地一拍桌子,让在场喧闹的声音突然一静。
“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们错了!”
刚才嘲笑的几人,立刻九十度鞠躬道歉。
白贵脸色一冷,继续盯着在场的副部长,他没说话,但无声胜有声。
他今日这段话要是传了出去,在场的这些东瀛人都讨不好。
这就是书生用笔,杀人于无形之中。
东瀛官方也不会为这几个学生出头的,甚至还会孤立他们,认为他们愚蠢坏事!
也认为这些学生没有礼节!
人往往对别人的要求是比较高的……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此刻他要是仅仅以此退让为结局,也会让人小瞧。
再说,他此行此举,也是有目的的。
道歉的一个人绷不住了,大吼一声,冲上前去,准备趁着白贵不注意,偷袭他。
但这名东瀛人刚刚距离白贵三四步的时候,只见眼前这个健壮的少年长袍瞬间掀起,一只大脚印缓缓印在他的瞳孔深处,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胸前像是撞上了一辆奔腾的骏马,直接倒飞而出,砸在桌凳上,鼻青脸肿。
“好……好可怕的腿力……”
一个个的东瀛人坐不住了,立马上前对着白贵和其他留日生道歉,并且争相将自己的名片递给白贵,一脸的热情。
至于刚才的那个偷袭的东瀛人,则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慕强,人类的本性,东瀛更甚!
“我叫东平三郎,请今后多多指教。”
东平副部长满脸的笑意,有学识,有实力,这样的人谁不想结交,再说刚刚的那些话,他内心也有些许羞愧,这心里斗争一番,也上前结交起来。
“白贵白美和,也请多多指教!”
白贵也和东平副部长握手,让东瀛人现在记恨他可不是他如今的目的。
饭,是一口口吃的。
先前引经据典,也是他扬名的第一步。
威,已经立了,再多就有些不美了。
一高毕业后能直接升入东大,可以说在这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东瀛官宦子弟,在一高出名,扬名立万,可以说整个东瀛,就会有一定的名气。
“请多多指教……”
白贵一一和在场学生部的学生握手,收下了名片。
等现场的氛围稍稍有些冷场的时候,白贵又走到刚才那被他踢飞的学生身旁,假模假样的看起了伤势,看了一会,就提醒在场的东瀛人,赶紧叫医生来。
“美和兄不记前仇,我等汗颜……”
东平三郎立刻夸赞道。
一些东瀛人也立刻簇拥过来,争相结交。
“不用,我是医学部的,平野向太没受什么大伤,没什么事的……”
一个学生上前打量几眼,说道。
“没事就好!”
白贵神色淡然,他刚才踢的那一脚,刻意收了力度,不然一脚踢死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初来乍到,教训一二还行,一旦下手重了,舆论可是对他不利。
在一高中,分为三个学部。第一学部教授政治学、文学,第二学部为工程学、理学、农学、药学,第三学部为医学。
因此在场学生不乏第三医学部的。
有了先前白贵的那么一番话,一高的学生部不仅对他热情,对待其他留日生态度也好上了不少,带他们前往宿舍,也置办了不少的物品,被褥之类都是新的。
见此,留日生对白贵也是感谢不少。
“美和兄学富五车,又肯为我等出头,我建议,我们留日生的预科部长,就让美和兄担任!”
晚上,聚餐的时候,有留日生提议道。
一高对他们这些留日生另设预科部,在学生部之下。按照规矩,是要选拔出一个代表大家的副部长。
“我才疏学浅,恐不能负此重任!”
白贵立刻推辞。
笑话,他要是直接担任了,是会被人嫉恨的。皇帝禅让,都讲究个三请三辞呢,他要是直接说我能担任,那吃相可就太难看了。
其他留日生一看白贵的神色,像是谦和。
不过现在白贵既有功名,又有威望,担任副部长,再合适不过。
要是有别人担任留日生副部长,那么在一高的学生部和那些东瀛人也不好打交道。
请辞了两次,见到众人实在盛情难却,白贵只能应承了下来,担任副部长。
“既然大家给我这个面子,那么今天这场饭钱,就包在我身上了!”
白贵举酒,说道。
98、剪辫子
一次聚会,花了白贵七十多日円。
都能买一个小千代了!
也幸好后面大家知道是白贵请客,刻意节省了一些,不然这花费还会更多一些,到达上百日元。不过请客也不是随便请的,在场的留日生都是官宦子弟,身上也不差这一顿饭钱……
请了,这就是落了人情!
今后回报会比七十日円多得多!
一般人还没机会请呢。
次日,上课。
一高的三个学部,对于清国来的留学生也是有一定名额限制的,其中第一学部的政治学和文学的名额最多,是三十多个名额,第二学部的实科是二十多个名额,第三学部的医学与实科的名额大约持平……
白贵本想报第二学部实科中的理学,但看到大多数人都踊跃报名第二学部和第三学部,名额已经被占满。
他作为副部长,在这方面,为了以示公正,只能选择让步,进了第一学部的文学科。
不过这也无须担心,不管是哪个学部的课程,都是可以前去旁听的。
尤其是他作为副部长,学生部在一高有一定的权力,他也不用担心会被老师拒之门外。
只不过一高最后的毕业证仍旧会写上文科两个字罢了……
再说毕业后到了东大,是西式大学的学分制,学位可以兼修,也就更加无需顾虑。
差的只是高校毕业证!
整顿好后,上课的第一天,讲的是朱子学。
朱子学顾名思义,就是讲述朱熹的朱子学说,也就是理学。在大化革新之后,东瀛传播华夏的思想学派,主要分为两派,一是佛教的主观唯心主义,二是朱子学的客观唯心主义。
在江户时代,各藩的藩学都会讲述朱子学。
维新之后,虽然朱子学落寞,可在文科的课堂上,朱子学还是少不了的。
白贵听的乏味。
“咱们大老远从长安到东瀛,就是为了学习四书五经来了?”吴怀先撇了撇嘴,虽然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天讲述朱子学,之后的文学课堂上,还会讲述其他的著作。
但心里颇不是什么滋味。
吴怀先和刘明达二人是自费生,选择哪个学部就更不由他们做主了。
“预科两年,慢慢熬吧。”
刘明达叹了口气,东瀛的文部省可不像那些学生好说话,直接限制他们学实科的名额,甚至前些年一高就是否专门为留日生开设预科班而争论过,只不过在驻日使馆的抗议下,取消了,但名额上还是有所限制。
不久,下课。
白贵顿步,叫住了他们,让一同去理学班学习。
“第一学部文学讲述的内容大抵也是那些老套内容,朱子学什么的对你我而言不是难事,课程能轻松些,现在就去借理学同学的讲义……”
“大不了自学成才!”
白贵对二人建议道。
“美和兄说的有理,朱子学他们是比不过我们的,考试也不用担心。学习理学也有足够的时间。”
大家也觉得这话有理。
只不过一般人不会这么想,想了也不会去做。都是按部就班,随波逐流。跳出思维惯性,还愿意扎实去做的人,就更少了。
进入理学的留日生也很热情,大家选择互相帮扶。在白贵的建议下,能够在市面上买的教材就统一购买,买不到的他就去学生部申请,实在申请不到的,就轮流借,轮流抄,轮流看。
至于医学部的一些实验器材,实在申请不到,就先学理论知识。
一刻也不放松学习。
这样过了七八天后,终于有人觉得自己的辫子有些碍眼,即使穿着一高的黑色诘襟校服,但和周围的氛围还是有些格格不入,于是都想要剪掉辫子。
“前些年留日的,大多也剪了辫子,使馆顶多呵斥几句,难道还能因为这么一点小错,就将我们遣送回国?”
“不错,咱们可是留洋了,这花费的钱财不知道多少,法不责众……”
已经录了学籍,在一高扎下根基的留日生如是说道。
剪辫这件大事,他们也是不敢擅自做主的,都前去拜访了附近的一些早年留日生,听取他们经验后,才决定狠下决心剪掉辫子。
因为剪掉辫子,不仅会对自己有影响,还可能对清国的家人亲眷们有影响!
不可不慎重!
听到后果不严重,没有太多顾虑之后,大多数的留日生都剪掉了辫子,除了一两个还心心念着大清的顽固分子……
“他们剪掉辫子,是你这个做副部长的失职!”
吴公使听说这件事后,立马赶了过来,训斥了白贵几句。
“是!公使。不过现在已经木已成舟,也是不好改了……”
“我也不想让他们这样做的。”
“在我睡觉的时候,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偷偷剪了我的辫子!”
白贵一脸义愤,颇为懊恼道。
“真的?”
吴公使有些怀疑的看着白贵,这表情虽然有些真,可和他打听的有些不一样。但正如一些留日学长说的,已经木已成舟,使馆也不便责罚众人。
要知道这一百多留日生,可都是精挑细选过来的,学费、培养费等等,算下来,也有好几万日円了。
一个个金贵得很!
要是将这些留日生全部开除,东瀛文部省可不认后续新补入的留日生,得重新交钱。
权衡片刻之后,吴公使擦了擦眼镜,沉沉叹了口气,“你们的想法,我是知道的,也能理解,不过下不为例,只要不和那些乱党勾结就行……”
似乎,不和乱党勾结,就是吴公使和驻日使馆最后的底线了。
“你能督促同窗学习,也算是你这个副部长当的不错,但,还是有所失职,看管不严。”
“公使,我是被人偷袭剪掉辫子的。”
白贵仍然“狡辩”。
这事可死也不能承认是他亲自剪的。
反正覆水难收,使馆还能让他们重新留回辫子不成?!
目的达到就行了。
“行吧!你的一番心意我也看到了。但这也算是你的错误,使馆接下来会扣除你一年的津贴,也希望你能明白……”
吴公使深深看了一眼白贵,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件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挑开了也就不好看了,反正这些年他也见惯了这种事。明面上训斥也就行了,不可能真的有太多的责罚。
剪辫,对于清国的平民是大罪!
但对于留学生……,就没那么严苛了。
身份不同了!
吴公使又训斥了白贵几句,就将衣架上的风衣拿起,披在肩上,出了宿舍寝室。
99、兴趣社
剪辫子,在一高和驻日使馆都闹出不小的风波。
但总算风平浪静了。
也让大家对白贵更加敬重,尽管这件事按照常理使馆不会多加处理,可作为副部长的白贵怎么说,也算是抗住了来自使馆的压力,这就值得让人称赞了。
“白桑处事有条有理,假以时日必定是你们国家的中流砥柱。”
在白贵去一高学生部的时候,东平三郎说道。
他这话也不没说错,留洋生毕业回国之后,再怎么混,都不会太差。尤其是是白贵这等有威望的留洋生,一旦回国,就会委以重任。
这点,他们东瀛的学生也是知道的。
如平野向太那种蠢货终究是少数!
结交才是常理!
就像是朱连魁去阿妹肯国表演戏法,为了规避排华法案,也是称呼自己是皇族,身着三爪蟒袍。皇族肯定是和平民不一样的。洋人歧视清国人,但洋人的平民怎么也不会自信到歧视清国皇族……
“东平兄客气了,你父亲也是奈良县的高官……”
白贵握手,谦和笑道。
“我是家中的第三个儿子,家里的产业是和我没有多大关系的,不像你们国家,次子也能分到不少的钱财,甚至家业。”
东平三郎言语颇有一些无奈。
“那些人注定是要被淘汰的,坐吃山空……”
白贵挑了挑眉,东平三郎话说到这份上,他肯定是要给东平三郎挑好听的话讲。
这就涉及到东瀛此时的财产继承法了。
按照规定,是家中的长子继承产业和名位,所以前往东京都或者各地高校、大学求学的基本都是家中的二郎(次郎)、三郎等人,基本是不会看到太郎、大郎求学的,他们都被要求在家里继承家业。
第一日到来的时候,给白贵的名片,上面写的名基本也都是次郎、三郎。
听到这句话,东平三郎高兴不少。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
尽管知道自己怎么奋斗也比不上自己哥哥继承的家业,但这话也好听不少,听的舒服,不是吗?
两人继续谈话,等过了不久,又有一些学生部的部长过来,一高的三个学部都各自设置了部长,加起来总共十四人,算上白贵就是十五人。
“前些日子东大的学长前来,让我们新生尽快选择加入各大兴趣社,你们待会就回去通知各部的学生……”
“想要加入哪个兴趣社,记好名单。”
部长藤原八太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缓缓说道。
兴趣社分为大社和小社,大社肯定是蜂拥而至的,一些小社无人问津,所以统计数据,也好分配,如果哪方兴趣社报的人太多,就会筛除一些,选进小社。
“都有什么兴趣社?”
这些东瀛人新生也是从寻常中学刚刚升上来的,不乏一些乡下人,哪里听过什么兴趣社之类的东西。此时的东瀛兴趣社还是一种新鲜物事,在幕府时期,武士道、书道、画道、花道等等也都是上流阶层学的,尤其是武士道的武士,一般的平民只允许有一把刀佩戴在身上,而武士则允许有两把打刀,一把肋差。
“有剑道社、柔道社、插花社,网球社、文学社、写真社、自行车社、排球社之类的……”
藤原部长举例。
“剑道社和柔道社会请真正幕府时期残存的武士讲述剑道、柔道,插花社和文学社等兴趣社也会与女子学校联谊,好处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笑了笑。
众人露出会心的笑容。
白贵也听明白了。
此时的一高还尚无女子入学,所以这群少年,听到加入兴趣社能和女校联谊,心中的激动也就不用多说了。
东瀛1879年的《教育令》规定:“凡于学校之内,男女不得同室而学,但小学校中男女同室无妨。”
不过东瀛也有特别设立的女子高等学校,专门传授“修身之道,进退起坐之节,家政经济之要,养育子女之法”等“女子之要务”。比如现在已经有十几年建校史的东京女子师范学校。
不过大多的女校,和清国是极为相似的,也是教会学校。
教会学校之所以多女学,是因为教会学校教导的大多是一些教义,圣经之类的东西。稍有一点钱的人都不会去就读教会学校,所以教会学校只能招收贫民、女子,进读教会学校,包吃住,还给钱。
藤原部长讲完之后,散会,专门让白贵留下。
“美和兄。”
他开口,斟酌了一会用词,神色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抱歉,东大的剑道社还有柔道社等一些兴趣社,你们是没有……,不,我的意思是说,那些武士是不会传你们武道的。”
“门户之别?”
白贵回道。
东瀛从小学起,就会学习“汉学”,因此一些成语也是熟知的。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你能够理解就好。”
藤原部长夹着书走到玄关,又顿了顿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离开了。
回到寝室。
白贵的宿舍是和其他留日生的宿舍是在同一栋楼。
“什么?他们也太过分了!”
“门户之别!这群倭寇真的不知廉耻,当年派遣遣唐使的时候,怎么不说门户之别,现在来说门户之别。”
一些人愤怒道。
他们内心十分愤怒,刚开学录学籍的时候,白贵引经据典损了这群东瀛人一通,想不到一点也没有知错就改的心思,只是口头上的道歉,一点悔改的迹象也没有。
“和丰兄,心平气和,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小门小户都是如此!”
“东瀛是岛国,英吉利也是岛国,岛国就是这么心胸狭窄,东瀛所谓的教育也是学习英吉利,英吉利人培根说的教育是什么,说要绅士教育,培养绅士,但英吉利可是做海盗起家的……”
白贵冷笑几声,安抚刚才愤怒的留日生道。
众人听到白贵的贬低,也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心里不由畅快许多。和心胸狭窄的岛国人计较,显得他们没有涵养。
东瀛此时的教育思想是《斯氏教育论》。所谓的斯氏就是斯宾塞,斯宾塞就是英吉利人,教育观点也是吸收了一部分培根的观点。
100、这一步不能退
“既然不能报剑道社之类的,那么我就报写真社,恰好我对西式的画法有一些兴趣,素描我也和国内的先生学过,画画也能陶冶情操……”
“那我就报书道社了,我书法不错,也能节省一些学习时间。”
“自行车社吧,我还没骑过自行车呢。”
郁闷过后,众人也是纷纷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兴趣社进行报选。
藤原部长也算好的,将白贵单独留了下来,没有当面拆台,给他们留了一定的颜面。
这事……也只能如此了。
只是在挑选兴趣社的时候,大多留日生也都是从众选择了大社,一些偏僻的小社无人问津。
《斯氏教育论》就是以培养学生的智育、德育、体育三育为主要内容,所以在东瀛高校,兴趣社是基本是大多数学生必报的,学生部不允许学生不报兴趣社。
如果有学生不报,就会受到孤立!
同样的,报兴趣社也有好处,能够结交更多志趣相投的朋友,也利于留日生们在一高中交到朋友,融入其中……
唰唰!
钢笔笔尖滑动。
名册上,八十多名留日生也填写好了兴趣社。
“美和兄,你报选什么兴趣社?”
现在,只剩下白贵没有报选兴趣社了,有人忍不住发问道。
众人可是知道白贵习练过武道,一脚就将平野向太踢飞,担心白贵因为内心不忿,前去找这些东瀛剑道社、柔道社的麻烦,所以心中不免有些担心,有了此问。
只要不是明面挑衅,服软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大家也是这心理。
书生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在《公羊传》中,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因此忍得一时,并不为懦弱!
“我报选文学社!”
白贵笑了笑,在名单册最上一栏写下了“文学社”三个字。
文学社挺好的,交流文学,可以和女子高等学校联谊吧。他还是有些期待的,其他社团,插画社之类的也能联谊,但插画、写真他可不太想学……,数来数去,文学社还算不错。
不能联谊的话,也能为他传播文名。
读书人的名声怎么来的,大多数可不是什么闭门造车,而是互相有人捧!
如唐朝的文人,都是互相赠诗,若有大诗人给自己写了回诗,立刻就有了名气。而诗人往往为了维持自己的名气,也会举办诗社,大家趁机写出一些好诗,刊印发行……
闭门造车,写出大作固然能声名大噪,但这就需要一流甚至顶尖的实力了。
加入文学社的社团后,若有二流的实力,互相吹捧之下,也能不弱于一流。
他可不什么孤傲的人!
能加入就加入,一个人还无法与世俗对抗!
见此,众人立刻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不少留日生开始离开。
然而白贵写完后,并没有起身,而是将钢铁的笔帽合上,放置一旁。在笔架上取出一根狼毫毛笔,摊开一张宣纸,一只手缓缓研墨。
举动异常。
刚合上纸隔扇,准备离去的一些人顿时脚步一滞。
“美和兄,你这是?”
“不可!美和兄你不要冲动,明达兄,怀先兄,你们和美和兄是同乡,快劝劝他……”
几人心中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退了回来。
看到这一幕,连忙让吴怀先和刘明达劝劝正在研墨的白贵。
但刘明达和吴怀先犹豫了一会,拦住了准备打断白贵的几名同窗,说道:“美和兄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处事向来稳重,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你我还是看看美和兄怎么做吧!”
他们和白贵相交的时间长,可是知道白贵的处事稳健。
能不出头,绝不擅自出头。出头,必有他自己的道理,必有胜算!
再说,现在也只是研磨写字,没到不可回折的余地。
等待许久。
一锭上好的徽墨被研磨好了,这是吴怀先用的,都是同寝,莫逆之交,一些徽墨用了也就用了。不在乎这点小钱。
淡淡的墨香晕开,夹杂松烟的香味。
下笔。
一个大字赫然呈现在宣纸之上,墨迹落纸如漆,是一个草书“战”字。
字迹飞扬,笔扫千军之势!
这是白贵学自刘学裕的草书,在这些日子,也有所成就。模拟出了几分韵味,配合他习武的腕力,更是力透纸背。
“下战书!”
“美和兄难道要对东大的剑道馆、柔道馆下战书?”
几个人忍不住脸色微微一变,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能写下战字,定然是下战书了。他们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一高和东大剑道社的那些习练剑道的人,我自信我还是能对付一二的,只是他们背后教导他们剑道的武士有些麻烦……”
刘明达也练过一些拳脚功夫,不熟,却也不太弱了,对于一般人,也算是可以。
他这番话给在场的众人提了一点信心。
“事到如今,也只能选择相信美和兄了……”
想要劝阻的几人叹息。
既然白贵不是鲁莽之辈,他们再行劝说也是无济于事,与其内耗在无意义的事上,还不如尽量想方法帮助,至少这时不能打击。
战书帖写好。
白贵换了狼毫大笔,又换了一根羊毛小笔,专门写楷书。
楷书才是他的强项。
经过科举厮杀,又勤学不辍,他的颜体也算是小有成就,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水准。
很快,落笔百字,写完。
“明达兄,还劳烦你将此战书帖送到学生部,就说我白美和在十日之后,挑战一高的剑道社和柔道社,无论师徒,都可应战……”
“这十日,是给他们准备的机会!”
白贵吹干纸上的墨迹,将两封信装在信封上,然后递给刘明达。
下战书这种事怎么可能本人亲自去,不然被人堵了,就有可能试探出手脚功夫,因此大多都是由门下弟子代劳。他还是学生,怎么可能有弟子,只能由刘明达代劳。以刘明达的武术功底,再是庄稼把式,还不至于被几个人堵住,干这事正好合适。
刘明达接过了战书帖,点了点头。
“美和兄慎重……”
余下的人还想再劝。
但白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能给我这身武术丢人,给教导我武术的师父丢人!”
话说到这份上,那几个想要劝说的人,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场间,气氛有些沉寂、压抑。
静默了一小会。
白贵起身,冷眸如冰,一掌拍向桌案,“剑道社、柔道社,学不学是我们的事,但……他们不能不教!”
他一字一顿,道。
话音落下。
顷刻间,竹制桌案被一掌震裂,碎成一地。
马师傅和寇师傅缘何教给他武功,不就是因为他是关学门徒?!朱先生赠给他昔日原稿,这不仅是道统,也是承担,承担一份责任!
为往圣继绝学的责任!·
这一步!
他实在不能退!
101、大秦帝国
“出事了!”
“还是出事了!”
在学生部办事处的藤原部长看着眼前从玄关处不断鱼贯而入的留日生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宇,轻轻叹了口气,内心说道。
他第一天看到白贵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唔……待人诚恳,处事有条有序,督促学生学习,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副部长,也不会和他争权。
但出于藤原氏流传的血脉和教导,他还是敏锐感觉到了异常。
今天,总算看到了。
藤原氏是他的本姓,他的家名·苗字是房前家,出自华族的五摄家。明治维新后,五摄家列为华族之首,获得公爵称号……
这也是他之所以能成为一高学生部部长的原因。
和他的出身有很大关系。
“你们来此,有什么事情要办?不要着急,学生部会考虑你们的,绝对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藤原部长想了想,还是先宽慰面前的这几位,稳下去,不能在他任上出事。
学生部部长这职位看似一般,但要知道这是东瀛最好的高中,能在此任正部长,今后为官,都是不可多得的履历。
在他任上,要是出了这一档子事,没处理好,也会让人看低几分。
“下战书!”
刘明达没有多说,对着藤原八太躬身行礼,然后向前,呈递了这一份战书帖,“美和兄说了,十日之后,他将挑战一高乃至东大所有的剑道馆、柔道馆,如果他胜,今后东瀛的剑道社和柔道社必须招收留日生,不能因为门户之别拒之门外……”
“十日?挑战所有的剑道社和柔道社?”
藤原部长以及身旁的十三名副部长忍不住惊呼一声,这口气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人惊讶,因为东大可是东瀛第一学府,在里面任教的武士可不是什么藉藉无名之辈。
哪怕是学生,也不乏实力高超之人。
“不仅是学生,还有教导的武士,都可以!”
刘明达回道。
“美和兄真的武道实力这么厉害?”
东平三郎有些惊疑不定,他知道白贵习过武,但连带着教导武士一起挑战,未免就有些夸夸其谈了。
华夏传给东瀛的一些书法、画法、茶艺的技艺,到了东瀛,附加自己的内容,就会另外称呼为书道、画道、茶道。
武术,就被称呼为武道。
例如后世的一些煮饭仙人、寿司之神,实际和泥人张、刷子李的称呼差不多。
“不知,但美和兄说了,他师祖为燕南三侠之一,姓黄讳林标。”
“为燕京绿营总教习!”
刘明达淡淡回上这么几句话。
这就是习武之人的门户,通报门户!
不是谁都有资格下战书挑战剑道社、柔道社的,不然谁一时兴起,这些剑道社和柔道社的人还不被忙死?!
但是拜在燕南三侠门下的白贵,有这个资格吗,肯定是有的!
“好的,这件事我会通报给剑道社、柔道社的学长。”
藤原部长起身,脸色郑重了几分。
他接过刘明达递过来的战书帖,认真回礼,鞠躬。
这件事,于此,已经不涉及私人恩怨了,而是涉及到了两国武道之争!
白贵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你们既然考虑门户之别,那我就用武道将你们的剑道社、柔道社打败,到时候不信你们还有脸将留学生拒之门外!
下战书帖之后,一高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但也仅仅止于一高和部分东大的学生。
毕竟……这件事究竟会闹到什么地步,还看十日后的踢馆比武!
究竟是不是一场笑话!
……
次日,一早。
这天是土曜日,即是礼拜六。
不仅是东瀛,华夏也曾用七曜来计日。比如在《易经》中就出现:“九星悬朗,七曜周旋”。《尚书·舜典》也说:“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七政也是和七曜有关。
白贵出了一高,坐上马车,前往东京都的文京区。
半个时辰后,文京区,白山町。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白贵刚进入民进报的报社,就碰到接待他的人。所以他入乡随俗,对眼前胸前铭牌上写着“中岛信夫”的中年男人一板一眼的端正行礼。
铭牌上有两行字,底下一行是姓名,上面一行是职位,写的是“校对编辑”。
“是白主编吗?”
中岛信夫也客客气气回了礼数。
“是的,是刘先生让我前来的,七天前,我就写了信件,你们也回了信。”
白贵随口回道。
他在来东瀛一高后,就给民进报报社回了信。
说话间,他也趁机打量眼前报社的景象,收拾的挺整洁。
整洁?
他眉宇忍不住微微皱起,这时候报社大多采用的是铅活字排版、平台式凸印机印报,所以一家销量不错的报社,是不会多么干净的,至少不会这么干净的离谱,身上沾染墨迹是常有的事。
这时,他信了刘学裕的话,这真的是一家刚刚创办的报社。
报纸销量,估计很惨淡。
“这是您的办公室。”
中岛信夫将白贵引到一个偏僻的小间。
报社的总体结构是东瀛传统的和氏住宅,办公室使用纸隔扇隔着客厅,大约有二十平左右,墙边靠着木柜,应该是有被褥的,地板是榻榻米,矮长桌,上面堆积着一些往年报纸。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白主编您这个月的薪酬,总共三十五日円。”
中岛信夫说道,眼里闪过一丝羡慕。
还没工作,就领了这么高的薪酬,看这人的年龄,也只不过十七八岁。他一个月的薪酬,也才十五日円。
“多谢……”
白贵微微一怔,想不到他还没工作,就领了薪酬。不过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估计是自家长辈对他的照顾。
他也没有推拒,收了下来。
中岛信夫又说了一些报社的事情,和主编的职责,就鞠躬告退离开,合上了纸隔扇。
将信封中的日円取出,白贵塞到西装的内衬袋里,然后打开自己从一高携带来的大号硬皮黑漆书包,从里面取出早就写好的稿件。
他是不太会经营报社的,给了主编的职责也不会弄。
但前人也有成功经验,比如明报。
写小说,是出名的最快方法。他在来东瀛之前,就已经有所筹备了。
只见在稿件最左侧的竖格上,写着《大秦帝国》四个大字。
抄大国崛起这类著作也不是不可,但凡事得有源头,知识更是亦然。他才到东洋不久,怎么可能对各国有所见识?
但今日之国不行,可旧日之国却可。
明人冯梦龙早就对东周列国写过小说,文言文,名叫《东周列国志》。
而他本经是治春秋,又是秦省人,写一本《大秦帝国》不过分吧?
…………
…………
(注:第一篇白话文长篇小说是施耐庵的水浒传,白话文运动只是提倡以白话文写作……)
102、文抄公
白贵没有贸然而动,而是先熟悉报社事务。
民进报报社虽然初创不久,却已经有了完整的架构。这点倒是不难理解,在秦省省城的时候,刘学裕就已经同雅阁女学的校长闫培堂创办过《广通报》,又出了《半哭半笑楼诗草》这等杂志,可以说对报社的结构基本门清。
所以民进报看似只有十多名员工,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除了刘社长之外,有专职新闻的新闻部,有专司评论的评论部,有负责内容创造收稿的编辑部,也有印刷的印刷部,负责宣传报纸的宣传部……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一人兼任数职。
例如他这个主编,不仅负责内容收稿,还负责评论部对新闻的评论等等。
权力部门的话,本来是一个叫长野主编的人负责,这是一个东瀛人,和刘长辈素来交好。现在他担任主编,按理来说,报社他也可以代管。
砰砰砰!
想了想,白贵敲开了长野主编的办公室。
“请进!”
“美和见过长野主编,还望多多照料。”
长野主编看见白贵进来,稍稍愣了一会,不过在看到白贵胸前的铭牌时,脸上就挂上了和蔼的笑容,微微颔首。
“你既然是社长推荐的高才,必有过人之处。”
“在报社很快就会崭露头角,不用我多加照顾……”
这句话很谦虚,配合长野主编的神态,也不像是作伪,白贵也就不以为意,跪坐在矮长桌旁,与长野主编相对而坐。
“我德薄才疏,初来报社,想着能为报社增添一些微薄之力……”
“这是我近来写的稿件,还请长野前辈能鉴赏一二。”
白贵谈了几句话后,就开门见山,将稿件递给了长野主编。
这批稿件有三万多字。
从庞涓的六国谋秦,写到了卫鞅入秦。是《大秦帝国·黑色裂变》最精彩的一个小高潮,讲述庞涓会和六国之兵,准备攻伐秦国,而秦国经历河西之败,秦献公病死,其次子嬴渠梁,即秦孝公继位,颁布《招贤令》,魏国丞相公羊痤的弟子卫鞅被迫入秦……
“好,美和是秀才出身,必定见识不凡,所写稿件也会令人耳目一新。”
长野主编恭维几句,就呷了口茶水,接过稿件,细细看了起来。
他看着稿件,刚开始时有些漫不经心,可看到对六国的叙述,大将军庞涓的志在必得,也不禁认真的继续看了下去。
东瀛在春秋战国时是没有历史记载的,所以基本学自华夏的春秋战国。秦始皇派遣的徐福,也有不少东瀛人认为是他们的神武天皇,因为《史记》记载说徐福到了“平原广泽”之地,自立为王,皇室供奉的剑、镜、玉都介于秦汉年间……
明治维新以前,东瀛建国纪念日就是吴太伯的诞生日。
例如明治前,就有东瀛学者松下见林在《异称东瀛传》书中说:“吴之时,其国王姬姓亡命东瀛,是东瀛开国之始。”
因此,在东瀛的史书中,对春秋战国的历史,也是有讲述的。所以,长野主编对庞涓这个“围魏救赵”典故出处人,一点也不陌生。
“白君书中所写的五行德行说是来自阴阳家?”
长野主编看到小说稿件,也忍不住对白贵使用了敬称,称呼为君。
“阴阳家来源于齐人邹衍……”
白贵微微皱眉,和长野主编说起这些始末。在华夏,阴阳家已经有些落寞,融入了道家,但在东瀛,关于阴阳家的传说可是屡见不鲜,安培清明这个大阴阳师更是家喻户晓,他创造的五芒桔梗印,也是在东瀛广为流传,几乎到处可见。
“我对白君的学识也很是佩服呢。”
长野主编不以为意,含笑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份稿件更加重视起来。同时在交谈中,他也是恍然,原来白贵是治春秋的,又是长安人士,难怪能写出这篇大作。
“我会让校对编辑先校对一遍,初次刊印一千份,看售卖成果如何。”
“按照报社规定,这篇小说三万字,润笔料按照市价最高,可以开到千字二円,毕竟你这是长篇小说……”
“若是卖的好,后续报社和出版社联系,印花税可以高达三成。”
长野主编淡淡说道。
白贵是报社的主编,也有一定的权力,自然这价码是往最高的开,反正是社长的后辈。再说,这稿子的质量他也拜读过,也值这个价格。
润笔料,是对稿酬的雅称。
印花税,作家出书时和出版商写上,以印税结算费用。印税,就相当于印花税,著作人在每本书上加印私章,出版社按照检印数乘以书价的税率百分比结算稿酬。
润笔料是一次性付清,类似工资。而后续的印花税就相当于奖金了。
“这个价格不算低了,毕竟尾崎红叶一篇小说才30日円。”
见到白贵没回答,长野主编忍不住说道。
此时明治文坛上最负盛名的就是尾崎红叶,他的一篇短篇润笔料是三十日円。现在名气不低的夏目漱石在朝日新闻社上连载杂志,一年的年薪也才三千日円。
“很高的价格,多谢长野主编的赏识……”
白贵笑了笑。
他拿了三万多字的稿件,两日円一千字,那么就是六十日円。虽然比不上短篇小说家几千字就能二三十的日円,却也不少了。
长篇小说,定价肯定是比短篇低的。
这也是得益于他是主编,在报社有一定的地位,不然到一家陌生报社,是不可能开这么高的润笔料。
“不过白君也需要保持稿子的质量,如果销售不顺,这稿子恐怕……”
长野主编又忍不住说了一句。
虽然他看这幅稿子很喜欢,没有经过市场检验前,谁也不能保证这篇小说就能大卖。所以他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卖的不好,这润笔料就开不了这么高了。
“这是肯定的!”
白贵点头,现在东瀛平民一个月的收入,大抵在三四日円左右。
此时的女作家樋口一叶出身东京小吏家庭,父亲早丧,上有母、下有妹,而女人也不能应聘工作,只能靠给报刊写小说为生,一个月的收入只有六日円,这才勉强支撑一家老小的营生。在《一叶》日记中,可以看到她奔波在借钱和典当途中。
103、艺町
要是小说卖的不好,他也没脸继续拿高稿酬。
不过……,对于大秦帝国这本小说,他还是有着一定的信心。
说着话,长野主编想了想,觉得这稿子是真的不错,他看了一会,这会竟然感觉有些回味无穷的感觉,于是起身,说道:“白君,你等一下。”
紧接着他打开门,门外就是客厅。
不过片刻,长野主编和中岛信夫一起进来,边倒着茶水,边说道:“中岛,你看一下这份稿子,有什么错疏之处,如果没有,今天就加紧铅字排版,争取这两天发行第一刊。”
“你也知道,最近报社的生意实在不堪,入不敷出,虽然有社长接济,可也不能就这样下去。”
长野主编将白贵这篇小说,当做可能是挽救报社生意的救星。
这并非是大话。
新闻编辑部刊登的新闻,除非能够挖掘到大料,否则一般而言,登报的消息都是差不多的,只是评论部的评论有些差别罢了。
所以新闻一般不是报社的卖点。不,不是小报的卖点……
人都是有习惯性的,买大报社的新闻会更准确,评论也会更客观,消息来源也更丰富。大家凭什么去买一般的小报……
因此小报往往会登上一些连载小说,或者涩情花边故事,来吸引读者购买。
民进报社现在能维持住,主要还是靠大多数留日生的支持。
一期报纸销量也才五六百多份,算是很低了!
“哦,这稿子是白主编写的吗?”
中岛信夫看到稿子上的署名时,神色稍稍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白贵上班的第一天就准备好了准备在报社刊登的小说稿子。
他说话很和气,但心底里却是闪过轻蔑,‘又是一个依靠长辈余荫的家伙!’
报社这行当他工作也有四五年了,和许多新兴产业一样,有依靠时代兴起的报社,由默默无闻,变成排得上号的报社,也有一些发展势头不错的报社因为经营不当,草草倒闭。
经营不当的各种行为之中,贿赂报社发行小说还好,至少还有赚头,最可怕的是利用职权关系,来滥发小说……
种种心思,中岛信夫都没有表现在脸上。
他捧着稿纸,一个字一个字的准确校对,争取无误。校对编辑,这拼的就是一个耐心。
白贵的稿子写的是日文,在东瀛发行小说,虽说写中文是可,但发行的范围就局限在了留学生之中,留学生总数才一万出头,即使全部购买报纸,也只能算是销量不错,达不到大卖的程度……
等日后有机会了,肯定会有出版社联系他,翻译成中文出版。
“咦……”
看了几分钟,中岛信夫忍不住惊讶出声。
写作看似谁都能写,可也是有门槛的。一昧的堆砌词藻文字,那绝对是新手。编辑做久了,是好稿子还是坏稿子,看上几百字,就能分辨出个大概来。
职业的直觉。
“白主编的稿子,一点错漏之处也没有……”
“而且这篇小说,绝对能称得上是上等佳作,读完之后,意犹未尽啊。”
良久,这时已经是濒临黄昏,足足看了近半个时辰。中岛信夫吐出一口浊气,将稿子放置在一旁,喝了一杯已冷的凉茶,润了润嗓子,对等待已久的白贵和长野主编说道。
“白君是科举出身,科场是不允许有墨卷的,无任何错疏也是理所应当。”
长野主编淡淡一笑,捧了几句。
“哪里,哪里,只不过在一稿的时候,多检查了几遍,诸葛一生唯谨慎嘛。”
白贵回道
“美和说是谦虚,这就自比诸葛丞相了、”
长野主编哈哈大笑。
这也算是读书人的常态了,谦虚不一定是谦虚,但谦卑的样子是需要做出来的。
“既然没任何错漏,那么就今夜加加班,争取尽快将小说登在报纸上……”
长野主编拍板道。
报社,加班加点是常态了。
因为,偶有新闻爆料,必须争先出版。所以在报社的人,也大多都习惯了加班。而且,报社的薪酬算是比其他地方高上不少,加班也有津贴,一般也不会有太多怨言。
在中岛信夫将稿纸安排给印刷部之后。
出门,招手。
来了四辆人力车。
长野主编邀请报社的同事,除了印刷部的工人,其他都是编辑部和评论部,还有两名记者,总共六人。
“白君来信的时候,我已经在新桥区的茶屋定好了位置,为白君接风洗尘……”
一身和服的长野主编微笑道。
茶屋,是饮茶游息之所,放松休闲娱乐的地方。
不过一般正经人真的接风洗尘,哪里会去什么茶屋,等次低一些去居酒屋,等次高一些去料亭。茶屋,除了可以喝茶吃饭聊事情,最关键的地方是可以在茶屋内预约艺伎……
艺伎居住的地方是置屋。
客人是不能直接去置屋的,必须到茶屋进行预约。
“那……多谢长野前辈款待了。”
稍稍犹豫之后,白贵也就接受了这个建议。
想要合群,就不要表现得多么孤傲。他初来乍到,第一次是不能太拒绝的,刚刚长野主编给他的润笔料开价那么高……,现在拒绝也有些不便。
再说,他也对艺伎有些好奇。
人力车和沪市的没什么两样,来得很快,也很稳,走了大概两刻钟左右,就来到了一片灯红酒绿的地方,屋檐下悬挂着红色的灯笼。
这里是新桥区的艺町。
和氏建筑风格。
匾额上写的是“甘味茶屋”。
甘味指的是东瀛传统甜点,意思是在这里,不仅可以享受茶道,也可以吃一些上档次的甜点。
穿过一个小巧的日式庭院,里面载着一些花草,幽雅清净。
很快就有侍从上前,领着他们前去一间偏屋,是茶屋的包厢,只有他们七人。
茶道甜点先上了日式的和果子。
和果子,就是一种日式点心,传自唐朝,伴随茶道一同服用,做法是将小豆煮沸去皮之后,制作成豆馅,混入糖,然后用糯米做成的年糕皮包裹住,制作成各种花式模样。
点心旁边也有很小的信笺上写着名字,“月玲子”、“锦玉羹”等等。
都是自和歌中取的。
104,熏子
茶师表演完茶艺之后,滚烫的沸水从茶壶长嘴口缓缓注入陶制茶杯,顷刻间就弥漫出了清浅飘扬的茶香,略带褐色的茶汤在杯中澄澈。
饮茶,吃点心。
虽然长野主编等人看的津津有味,可白贵对茶艺却有些提不出兴趣,在省城的时候,参加宴会也见过茶师,他这等庸人是看不出什么较大的差别。
茶道表演完毕,纸隔扇被拉开,一名抱着三味线的艺伎走了进来,她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盘着岛田发髻,和服很素雅,脸上涂着练白粉,从脸上到颈项都是不正常的白色,看不出大概的模样来,发髻簪子上的流苏垂到两肩,精致的锁骨随着走动,煞是好看。
只不过,胸脯是有些平的。
后面也跟着一名女艺伎,左手拿着合起来的素白折扇,另一只手则是似萧的尺八。
“抱歉,来迟了。”
等两名女艺伎入座之后,一个三十出头的男艺伎背着架鼓,连忙鞠躬道歉。
“有劳表演!”
长野主编显然是熟客,和眼前三名艺伎熟络一些,随意问候几句,就让他们开始表演。
第一道表演是扇子舞。
很传统的特色。
表演的扇子舞大多人并不是看扇子,而是在看年轻的艺伎随着扇子舞时的一举一动,婀娜身姿被素雅和服轻轻裹住,细腻绸料贴合玲珑曲线之时,所展现出来宛若浮光掠影、翩若惊鸿般的美感。
似有非有,最是撩人。
年岁大一些艺伎在吹着尺八,空灵、恬静。
接下来是表演一些历史上的武士故事,名目叫做“四十七浪人”。
白贵看了几眼,满足好奇心,也就没再多看。
期间,他和长野主编、中岛信夫等人也说些闲事,熟络关系。在酒桌上,大家畅所欲言,关系也容易更亲近一些。
这,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
“中岛,今后你可要多多照顾白君啊……”
聊了一会,长野主编大感白贵和他志趣相投,所以对在场的人一一嘱咐道。当然,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在酒桌上这短短的片刻功夫,也有白贵的背景,和他作为长辈照顾的私心在。
酒桌上,捧着,这话好说。
不捧,虽能照顾,但照顾什么样子,这不一定。
“哪里哪里,是白主编照顾我才是。”
中岛信夫和另外几人连忙道。
几人哈哈大笑,脸上也露出了一些醉酒的红晕。
茶道过后,又要了些清酒。
人生三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女票过娼!
去茶屋点艺伎,虽然只看了看她们的表演,但这怎么也算是第三大铁了。
过了一会,四十七浪人的武士故事结束,两名女艺伎盈盈一拜,就拿起纸扇、尺八,三味线走到了矮木桌旁,年龄大的女艺伎陪在长野主编身侧,小的则被安排在白贵这里。
这算是常态。
长野主编和白贵才是报社地位最高的。
“先生,请喝酒。”
年龄小的女艺伎看向白贵的眼神明显有些羞涩,美眸像是略带情意,素手举着杯盏,将清酒递到了白贵的唇间。
稍稍一碰,就能饮到。
女艺伎的培养也很到位,起身斟酒的时候,像是靠在白贵怀里,可实际上又没有。
欲拒还迎。
“我不胜酒力,喝这一杯就行了。”
白贵有些稍稍的不适应,还是嘴巴一沾酒杯,被女艺伎喂了下去。
之后他就表示,不愿再多喝酒,稍饮一二就行。
女艺伎笑了笑,也就没在劝酒,只是仍然和白贵在席间谈笑,聊些趣事,聊一会,也会弹奏一下三味线,筝声清脆悦耳,宛若空谷回响。
到了晚间,那名年龄大的女艺伎贴到长野主编身旁,小声说了几句话。
长野主编笑了笑,正了正身,看向白贵,说道:“白君,熏子想要请求你……唔,就是破素,这个呢,你可以拒绝,不过对你也有好处,事成之后,也会给你一些回礼的……”
“这还是算了吧。”
白贵望了一眼身旁的舞女,扎的岛田发髻很好看,脸型也不错,可涂了一层练白粉,这玩意连鬼都分不清脸下面到底是什么,到底是漂亮,还是丑陋。
估计是能有些清秀的漂亮。
但他还是不适应。
也不敢赌一把,赌赢了,他这个性格,也不可能就这么挥之而去。
赌输了,那就更惨了……
破素是东瀛少女的习俗,嗯,和青楼的梳拢差不多。一些地方,大城市少见了,但乡村还有歌舞伎町不少见。白贵来到东瀛虽然不久,却也了解过。
“那真是可惜了,以白君的文采,假以时日定会扬名东瀛,她若是沾上一二光彩,也会身价倍增。”
长野主编随口说道,也没有顾忌一旁的艺伎。
这和东瀛的风俗有关,倒不是看低艺伎,维新志士也有不少娶了青楼女子。对此事的谈话,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但对于当事人……
“长野前辈谬赞了。”
白贵摇了摇头,连忙打断长野主编继续说话。
破素的男人是谁,对于艺伎来说,也是格外重要。比如艺伎回忆录的真美羽就是因为破素的男人是男爵,因此富贵一生,身价倍增。
对于艺伎来说,能找到一个好的主顾,是很重要的事情。
“喝酒,喝酒!”
长野主编笑了笑,也没有在意这件小事。
他虽然熟悉这家的艺伎,可和他关系也就那样了,说上一两句,没同意,也就算了。
“抱歉!”
白贵对身旁的艺伎表示了歉意,这对于一名艺伎来说,如果在意,传扬出去,是一件很羞辱的事情,所以他表示了歉意。
一般的东瀛人,估计也就接受了。
只不过他骨子里和东瀛人不同,是不太能接受的。
“没事,打扰到你了。”
熏子说话很轻柔,弯了弯嘴角,笑了一下,示意自己不在意。
“这是十日円,算是我特意给你的线香代!”
白贵犹豫了一会,看到熏子的目光,还是有些不忍,从西服内衬口袋取出一叠日円,很厚,除了他先前的积蓄,还有报社的薪酬、稿费,加起来近百日円。
他从中取了一张,递给了熏子。
线香代,指的是艺伎在表演时往往会点燃一根线香,香烧完后,表演结束,如果继续,就要给钱。代,在日文中是“费”的意思。
一场艺伎表演,价格不一。今日的档次,一次线香代也就二十钱,表演这么长时间,估计在两三日円之间。
十日円,算得上是一笔巨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