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朱白氏
等走到这片西学的专区之后。
白贵才有了恍惚之感,这是新学与旧学交替的清末,科举之道仍旧有许多人在专研,一些有学之士则开始变作开明士绅,学习西方思想,拥抱西方政体。
不少人弃诗书礼乐,学自西洋,图救国之道。
也有人抱残守缺,汲汲于旧知识,想要从故纸堆里找出一条图强之道。
晋商的落寞何不曾也与清廷衰弱有关。
覆巢之下无完卵,输在弱国不在商!
“严复的天演论……”
白贵深吸一口气,目光幽幽。其他书籍或许有人会陌生,但学过基础教育的人一定不会对这本书陌生,里面说了一句著名的话,震耳发聩的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可惜啊。欲革新时弊必先革新政体,实学虽重,清廷却非壤土……”
他看了一眼崭新、卖的脱销的《天演论》,目光转移到了那些《化学阐原》、《植物学》的实学上面,精致的封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用洁净的袖子拭去灰尘,他立刻整顿精神,将目光放到了旧学之上。
科举之道,才是他目前应该考虑的。
唯有科举,才有出身!
迈步,移身,他落脚在了朱熹所写的《四书章句集注》上面,翻看了一下,里面有很多新的注解,对朱子语句的注解。
说来也是可乐,朱子注解四书,将《大学》、《中庸》中的注释称为章句,将《论语》、《孟子》中的说法集合众人说法,称为集注,统称为《四书章句集注》。然后人又根据朱熹的注解,再加以注解……
“额选好了,就要这支玉笔……”
白孝文舍得给自己姑夫送礼花钱,挑选了一支价值二两一钱的玉笔,以美玉为笔管,狼毛为毫,非常精致。
随着白孝文的催促,其他几人也不再犹豫不决,选择困难,拿上价格在中游的砚台或者几锭好墨,花费也都在三四钱左右。
这并非是他们手上无钱,买不上贵重的礼品。
他们不是白孝文,与朱先生非亲非故。
如果送礼重了,显得他们阿谀奉承。
“既然你们选了笔、砚、墨,那么额就送本书吧。”白贵笑了笑。
文房四宝的笔墨纸砚除了纸以外都可以送。
再珍贵的纸也会被使用,而笔、砚、墨可以当做珍物储存。一方上等的好墨,可是价值上百两银子,堪比黄金。一些制墨大师身家极为丰厚。例如《康熙徽州府志》记载,说吴去尘“生平制墨及漆器精妙,人争宝之,其墨值白金(银)三倍。”
白贵也无意争花斗艳,选择送拜师礼只需尽心就可,想着力压同行几人的风头,以此博得他人喜爱,一旦被明眼人看出,定会觉得他功于心利。
而朱先生恰恰就是这个明眼人。
他顿了顿步,从旧学徘徊片刻,取了一本李时珍的石刻印本《本草纲目》。
古人常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如果送四书五经,未免家中太多,摆放不下,也显得自己不尽心。如果送实学典籍的话,万一朱先生是食古不化的老夫子,就会生气。而这时的西医典籍,虽较中医开明不少,但也无法与现代医学相提并论。
送医书虽不见得能让朱先生心喜,却也不至于心生厌烦。
……
朱先生从小聪灵过人,十六岁考取了秀才功名,二十二岁赴乡试又中了头名文举人,也就是乡试解元。次年赴京参加会试的时候,因为父亲病逝,为父守孝没有上公车。
秦省巡抚方允爱其才,登上门想要委以重任,但被推辞。于是朱先生便住进了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位于滋水县城的西北方向,亦名四吕庵。
之所以叫做四吕庵,则是因为一个姓吕的小吏家中四个儿子齐齐在宋朝考中了进士,因此宋朝皇帝钦定为其修祠以纪念他们的功德。
一行人到了书院门口,抬头望去,就看到两人高的门楼上是白鹿书院四个大字匾额,嵌版上雕刻着白鹿和白鹤的吉祥图案。
耳中传来书院里的郎朗诵读声,声声不绝。
白嘉轩美滋滋的向众人说道,这匾额是巡抚方允题的。
他爸白秉德和白友德是一个想法,当初趁着朱先生还没出名的时候,和朱先生他爸许下了亲事,大女儿嫁给了朱先生作为妻子。
他们几人是内眷,没有遭到门房的阻止,而是在门房的带领下,端直穿过庭院,来到了书院后院内宅的起居室。
朱白氏见到白嘉轩,照例先问起娘亲白赵氏的安康,听到老人家最近抱着三儿子牛犊在村里炫耀后,就露出欣喜而又喜悦的笑容。
白贵和其他人一同低着脑袋,不敢乱看。
不过他还是打量起了朱白氏的模样,一身布衣,靛蓝色的大襟衫,青布裤,小脚上系着白色丝带的织布鞋袜,应该是缠了小脚,正常女人的脚没有那么小且尖的,有若弦月。
相貌雍容华贵,眼里透着一股子持重,一种温柔,和一种恪守着什么的严峻。
标准的晚清读了诗书的妇女!
白贵心里头给朱白氏打上了标签,这种女人是好相处的,只要不惹到禁忌。
缠了小脚的女人,他在白鹿村和白鹿镇见过不少,大多都是富户家中的女儿,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是要下地干活的,缠脚还是少见。
一些妄想着将自家女儿送入大户为妾的人家,也将女儿缠了脚。
因为大户人家是不可能娶大脚女人的。
“这就是孝文吧,想不到都长这么大了?”朱白氏和白嘉轩姐弟谈了一会,就打住了话茬,他们不想冷落了站在一旁的少年,这是有家教的做法。
朱白氏率先打量起了白孝文。
她是小脚,走不了山路的,回娘家是不太可能的。
基本上一辈子都要束缚在家里。
“是的,姑妈!额是孝文。”
白孝文露出笑容,甜甜的叫了声姨妈,要说他对朱白氏有什么感情那是不大可能的,但要说没什么感情也不太可能,血缘的纽带天然赋予了感情。
他小跑几步,到了炕边,让朱白氏好生打量他的长相。
男耕女织的家中,上了年龄的女人因为每天操持纺织,普遍眼睛不好,近视,白孝文是知道自己奶奶白赵氏不便的,所以体贴的凑了上去,让朱白氏瞧得真真切切。
31、拜师六礼
“好孩子,和你爸真像。”
朱白氏摸了摸白孝文的额头、脸颊,说了几句贴己话,就让他退下,然后才仔细打量起从白鹿村出来的白贵、周元和鹿兆鹏。
她的神色透露着亲和,却和刚才相比又有一分疏远,但话语却很合适,“待会先生回来之后,我就问问他这件事,应该不难办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们都是自家人的。”
“那肯定的么,姐,额让咱村的娃娃来求学,这可是造福乡里的大事,你说,这些娃娃学成之后,哪个不会回报乡梓……”
白嘉轩坐在靠墙的直背椅子上,开口说道。
他说这话看似无意,却带着一分压力。
嫁出去的姑娘虽然说不能多顾及娘家,顾及多了惹夫家弹嫌。可是这回不同,他带村里学堂的娃拜师学习,这是好事,能回报乡里,对白家也是好事一件……
要是这件事不成,暗里可就怪了你这个同村的不出力。
当然,按照白嘉轩的估计,拜师是肯定能成的,但对这几个孩子,用没用心教可就不一定了,毕竟朱先生不像他,大忙人一个,既要教书院的学生,也要和人应酬,平日里的时间不多。
白嘉轩也寻思着,村里要是能多几个秀才相公,今后谢甲长征收赋税的时候应该会对白鹿村酌情少一些,刘保长发徭役的时候对白鹿村也能派些轻活……
端坐的朱白氏被弟弟这么一逼,眼神露出惶急和无措,但很快就又镇定下来,恢复了先前临危不乱的主妇模样,不过话里也带上了认真之色,“嘉轩你放心,孩子在我这,他要是不教,我就请其他书院的先生教,大不了钱额出,不信他能丢起这个人!”
她心里有了主意,是一定要朱先生认真教的。
甭看白嘉轩的言语稍有些逼迫,但没有娘家这些年的支持,有白家这些男丁在背后撑着,她再是妻室,一个人,指不定会被刁难成什么样。
朱白氏请白贵几人入座,但几人都坚持着先不入座,而是等先生下课回来再说。
这一点,朱白氏也没有强求。
白孝文也挺仗义的,他作为内眷,入座是理所应当的,不过他坚持和同窗一起等候朱先生回来,这次他拜的老师,拜的先生,不是他的姑夫。
“古有程门立雪,想不到我今天也看到了咱县后生的后劲。”
一进门,朱先生就很高兴,他下了午课之后,就听到门房说有内眷拜访,所以径直循来见亲朋,可不能有丝毫慢待,待走进门,就看到四个少年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腿在打着摆子,显然是站得久了,同时手里提着书肆打包好的精美礼品。
心情徒然畅快不少。
“你们先生五天前就给我来信了,说让你们来我这里学习制艺之道。”朱先生慢声轻语,他坐在另一边的直背椅子上,倒了口凉茶,润了润嗓子,然后说道。
起居室靠墙边,摆着一方供桌,供桌两边是两套直背椅子。
白嘉轩见姐夫朱先生入座,也立即起身,他对待朱先生可没刚才对待朱白氏那般亲厚,有些拘谨。
“姐夫,这些是娃儿们的拜师礼,额都统一采办了,用的是族产。”
这时拆开他在地上放着的大包小包。
首先是古人的拜师六礼,即为束脩之礼,分别是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寓意为“苦心教育”;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寓意为“功德圆满”,还有六份上等的干瘦腊肉,用来表达弟子心意。
除了这些拜师六礼之外,还准备了若干点心不等。
虽然周元不是他们白鹿村的,但也在白鹿村上过学,好歹也有些乡谊之情,现在左右是一份拜师礼罢了,给了也就给了。
再说,以庞家村周家的富庶,也不会白白占便宜。
不然这样的一份拜师礼至少在一两五钱左右,哪会任其打水漂,都在心里记着呢。不说,但到用上的时候,难道还能推辞不成?
他特意说这是族产,就是想让这几个少年断了还钱的路子。
能以一些银钱,换个人情,这生意不赖!
“我都看到了。”
朱先生微微颔首,心中满意。
孔夫子也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悔矣”。这句话是说,交了束脩的学生,我教导他们没有后悔的,但反过来说,一些没有给束脩的学生,我教导是很后悔的……
天下没有白拿的午餐。
“白鹿村能有如此教化,离不开嘉轩你这个族长的功劳。”
朱先生肯定了白嘉轩在此出的力。
滋水县其他村也少见白鹿村白家和鹿家这么仁义的财东家,能够捐钱修缮祠堂,办理学堂。
白嘉轩也爽朗一笑,指着白贵几人手提着的礼品说道:“姐夫,额们村的娃娃都是知道恩义的,也自己用钱买了些礼物送给你这位先生。”
他指了指了白贵。
白贵会意,他是一行同窗中年龄最大的,也是白鹿村的,理应他先上前,他双手捧着包好的书册,微微躬身,递了过去,“先生,额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想来四书五经家里常有,所以挑选了一本医书,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你有心了。”
朱先生点了点头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是我们读书人的抱负。你先生是治春秋的,唔……,也对,左氏春秋的《医和视平公疾》这一篇,‘曰:‘古之善为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你能选择这一本医书,可见是读春秋学以致用。”
说着他也笑了一下,“医者不读春秋,恐不知药王在《备急千金要方·诊候》中所言的;‘古之善为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从何而来。”
他这句话却是警醒和敲打。
虽然送医书符合儒家观念,但还是有些偏门别路。
以长辈而言,需要警醒一二。
“药王?孙思邈?”
白贵送完拜师礼,向后退了几步,这才后知后觉的反映了过来。
在关中这地面上,唐代的京兆老乡药王孙思邈可谓是家喻户晓,不少乡人家里供奉着孙思邈的神像,尤其以山民为多,在白鹿村也不罕见。
孙思邈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活了一百五十多岁。
“不读春秋,亦不明古人所著之书……”
白贵叹道。
如孙思邈这种有名的道士,也是熟读诗书之辈。
32、文脉
剩下的几人按照年龄顺序也分别给朱先生送上了拜师礼物。
待看到白孝文送的玉笔时,朱先生叱责了白孝文几句,但眼里的那股欢喜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古人爱好笔墨纸砚,他虽然素来简朴,不喜欢置办什么贵重物品,也不容许别人给他送礼,然而白孝文是他的亲外甥,这送礼就不一样了,再说也是拜师礼,没有拒绝的理由,亦不违背自己的品性。
“这是我房里的几枚玉蝉,就送给你们。”
朱先生向着拜师的四人分别赠送了一枚玉蝉,蟪蛄不知春秋,冬眠夏出,有蛰伏和蜕变高鸣、一鸣惊人之意,又从书院砍了一丛新竹送给他们,竹子是岁寒三友,宁折不弯,有君子之气,另有节节高升的隐喻。
滋水县盛产玉石,普通的玉料不怎么值钱。
这时师娘朱白氏送来红丝绳,笑着说道:“你们是年岁小的,所以先生才送给你们玉蝉,将玉蝉挂在脖上吧,也能祈福。”
这玉蝉复眼处钻了两个细孔,是吊坠样式。
几人串了红丝绳,将玉蝉吊坠挂在了脖项上,温温凉凉的。
接着朱先生引他们去了一处房间,墙壁上悬着三幅画像,中间的一副白贵在徐秀才那里见过,是至圣先师孔子的画像,左边和右边的画像他就有些不认识了。
“左边是朱子的画像,右边是横渠先生的画像,我早年间在关中书院进学,拜在贺复斋先生门下,贺复斋先生瑞麟(贺瑞麟)受业于关学大儒李桐阁李先生门下,是为关中三学正之一……”
朱先生流露出怀念的神色,缓声说道。
他当年和于诱人一样在关中书院进学,在八国联军侵华之后,1900年西太后和光绪帝西狩长安,他们被迫在雨中跪迎,因此歇了功名之路,回乡授学。
于诱人先生在《我的青年时代》中记录:“所授弟子多为清末民初以及影响现代的大家;清末秦省著名大学者蓝田牛兆濂、兴平张元勋、马鉴源、蒲城米岩、山洞淄川大学者孙乃坤等等都皆出其门,所创办的正谊书院在当时名声远扬,外来求学者络绎不绝,省内外所教弟子数以万计,当之无愧的堪称一代理学之大师。关中学者有两大系;一为三原贺复斋先生瑞麟,为理学家之领袖,一为咸阳刘古愚先生光蕡,为经学家之领袖。贺先生学宗朱子,笃行力行,俨然道貌,尚时悬心目中。”
(牛兆濂为朱先生之原型,滋水县也就是蓝田县。)
授业的四人不敢出声,神色恭敬。
朱先生此刻说的是关学文脉,他传自贺瑞麟,而贺瑞麟传自李桐阁,再往上十数代就是横渠先生张载,所以此文脉是关学正统。
白贵听其讲到了张载,心中一动,仔细看去,果然发现这右边画像的横渠先生,在画像上面用楷书写着大名鼎鼎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他不由心驰神往,横渠先生张载可是北宋五子之一,另外的五子分别是周敦颐、邵雍、程颢、程颐四人。除了张载之外,其余四人都是理学家,邵雍虽然入道,但也是两宋理学家奠基人之一。
他现在虽然没有资格说继承关学道统,但师承关学大儒朱先生,至少说出这横渠四句也不会惹人发笑了。
“儒学道统,是由濂溪先生(周敦颐)、明道先生(程颢)、伊川先生(程颐)上承孟子的,我们书院,本来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
朱先生缓缓说道。
濂,指的是濂溪先生周敦颐;洛,指的二程兄弟;关,则是横渠先生张载;闽,指的是朱熹的闽学。
“但……如今时弊日显,芸台先生(阮元)在杭州西湖孤山创办诂经精舍,“精舍者,汉学生徒所居之名;诂经者,不忘旧业,且勖新知也。””
“芸台先生创办的诂经精舍,崇汉学,轻理学,祀许慎、郑玄,不祀宋程颢、程颐、朱熹,里面倡导实学,经史、政事、天文、地理等……”
“所以书院也增添了一些实学课程,你们若是感兴趣,也可学习一二,不过事分轻重缓急,你们先过了县试之后再言其他……”
朱先生领着他们拜了三幅画像之后,然后笑着说道。
四人点头。
当下拜师仪式结束,师娘也在膳房做好了午餐,几样小菜,荤腥较少,大多都是山里的野菜,饭也是包谷糁粥,里面搭着一些珍珠米。
“吃吧!”
朱先生率先动筷,在桌上的几人这才开动了筷子。
实则在白鹿书院另有膳夫做饭,只不过师娘朱白氏是一个闲不下的主,膳夫做的饭色虽然较后宅稍好一些,但不和朱先生的胃口,偏于清淡。
书院学生亦是不少,不能为了先生一人,而让其他学生吃不惯。
“我已经在后宅收拾了两套屋子,你们两人一套,住在一起,日后饭食也就在我这里吃了。”朱白氏没有上桌,等一行人吃的差不多了,她才颠着小脚走过来收拾桌子。
“那……谢谢大姐你了。”
白嘉轩没有推辞,他之所以送几个娃娃来白鹿书院,为的也是如此,虽然县城住宿费不贵,但留在书院耳染目睹,近朱者赤,无疑更好,朱白氏所说正是如了他的心意。
他见朱先生没有反驳的意思,从褡裢里摸出三四个银锭,估摸着有着十几两,塞到了朱白氏的手上,“反正都是族产,族里就等着这几个娃娃出息呢,姐你不要拒绝,不然额可不好让娃们在你这久待,而且你看你和姐夫吃的清汤寡水的,这几个娃娃正是半大小子,得吃点好的……”
他说招待客人的饭菜简陋,朱白氏笑了笑,没有搭理他,但也是将送出去的手收了回去。
要是其他人说饭菜简陋,那是得罪人。
可白嘉轩和她是亲姐弟,这些年帮衬扶持,来往多少次也没有说饭菜简陋的事,这桌饭菜也比他们平常吃的要好上一些。细思一下,就知道是借口让她收下银子。
要是只让白孝文一人留下,那么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肯收钱的。可还有另外三人,说是族产,也合适的很。
发达了,回报乡里,是极为正常的事。
33、文庙风波
“待会县尊请我到文庙宣讲圣谕广训,你们待会随我一同去,这圣谕广训可是科举的必备科目之一。”
朱先生从供桌上拿起一包劣质的干茶叶,伸手捻了不少,放在嘴里咀嚼,良久后吐了之后,感觉到口腔没有了异味,才开口与众人说起话来。
“是!先生!”
几人在徐秀才房中看过圣谕广训,但还没有认真研读,只是匆匆一览的程度。
《圣谕广训》是雍正二年出版的官修典籍,是清朝训谕世人守法和应该尊奉的德行、道理。源于康熙的《圣谕十六条》,分为康熙圣谕十六条和雍正广训两个内容,也是科举考试的一道科目。
不过和四书题、五经题、试贴诗不同,这道题基本归为墨义。
《文溯阁四库全书提要》“圣谕广训”条(乾隆四十七年十月)说的更清楚:“方今(即乾隆)布在学宫,着于令甲:凡童子应试、初入学者,并令默写无遗,乃为合格;而于朔望日,令有司乡约耆长宣读,以警觉颛蒙。盖所以陶成民俗,祇服训言者,法良意美,洵无以复加云。”
意为清廷要每年的每月初一、十五朗读该本之一部分。还要求士子但凡求取科甲功名者,必先熟读该书,无论县考、府考,还是科考,其中必要有默写《圣谕广训》的考试,非但不能有丝毫错漏,也不容许误写或者添改。
朔:农历每月初一。
望:农历每月十五日。
白贵掐算日子,果然是今天到了朔望日。虽然圣谕广训说是让乡约和耆长宣讲,但这也可是代指,指的是乡里有声望的人来宣讲。
朱先生恰巧就是滋水县城最有声望的人。
“那姐夫,额就告辞了,这时候也不早了,等回去天就黑了。”白嘉轩对着朱先生和朱白氏告辞道。
朱白氏送别白嘉轩。
白贵和三名同窗则随着朱先生,以及书院的学生跟在先生后面,朝着县里的文庙走去,等来到文庙的院墙边上的时候,县令古茂德在门口等候着。
“梦周兄,我可是等了你好久,待会教化黎民完之后,一定要自罚三杯。”
古县令呵呵一笑,他一身官服,五十来岁的样子,头发斑白,相貌清瘦,周边距离半步的是一名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其后跟着一些上面写着“避让、安静”官衔牌的衙役,还有一队大约十来人手持汉阳造的长枪兵勇。
“县尊客气了……”
朱先生和古县令停下脚步,在文庙门口寒暄道。
白贵起初还有些纳闷古茂德好歹也是一县县令,进士出身,即使被吏部派到了滋水县这等下县,却也不可能自甘堕落,巴结朱先生这个举人吧,可稍想片刻他就明白了,朱先生的才学是得到巡抚方允赏识的,交情不错。巡抚方允至少是从二品官,而古茂德这个县尊最高也不过七品,差的品级大了去。
可能朱先生稍为巡抚方允的佐吏,地位就可能瞬间跃居古茂德之上。
等寒暄片刻之后,古县令瞧见了跟在朱先生后面,明显有些与众不同的白贵四人,能考中秀才的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龄,偶有年轻的生员,但这般年龄小的并在一排还是颇为罕见的。
“这几位莫非是梦周兄的后辈?”
古茂德询问道。
朱先生字梦周,所以称为梦周兄。
他长了个心眼,不直接问白贵几人是朱先生什么人,直接问是不是朱先生的后辈。如果是的话,他可就要上心了。
“是吾妻家中内侄。”
朱先生客气回道。
“可曾入了学,进度如何?”
听到这句话,古茂德更加热心了,堂侄可是不一定有内侄亲,在床头风的影响下,往往视外甥有如亲子的场景屡见不鲜,但堂侄就是人厌狗嫌了。
朱先生正欲回答的时候,古茂德挥了挥手,笑道:“既然梦周兄家中宝树已成,不如就让为兄考考这几位少年。”
宝树,是晋孝武帝指着谢安家中的大树说道:“此谢家之宝树。”所以宝树一般成为夸赞子辈的用典。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就有写道:“非谢家之宝树。”
他指了指年龄最大的白贵,问了几道八股的四书题,让白贵解答。
八股文是题目由四书中出,答题代圣人口吻立言,从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中阐发。这些都可以依靠个人的努力读书背书就行,但是涉及到破题,就需要看个人的悟性了。
白贵也不过初初涉猎八股,破题如何,他是大体不通的,但有了经书的底子,堪堪答上来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他一回答,古县令心中就有数了。
“看来这几个少年是来应县试的,请教朱先生的制艺之道,今年的科举他们必定会参加……”古县令眯了眯眼睛,心里有了主意。
他能从刚才回答问题的少年感觉到,经学娴熟,但不善破题……
今年的赋税,滋水县又缺了一大块,他正想着如何上奏藩台(布政使司)说这件事。他是滇省人,滇省又无大党,他身家也不丰厚,中举也是四十五岁中的举,前途黯淡,人脉渺茫,无从下手。
而唯一能想到的人脉,就是朱先生,如果朱先生肯向方巡抚求个情,引荐一下,说不定这件事就能解决了。
就算不能解决,也好过不解决。
死马当活马医!
“好学识,想不到朱先生娘家的内侄也是这么文采出众。”
“看来隔日我县又能增添几名生员,荣耀故里。”
古县令又接连问了其他三人,心里大体有了数,这才出言对朱先生道谢。
他话说的隐晦,却点明了一些东西。
有我在,你这几个娘家内侄的县试一定过。县试的名次要是高了,之后的府试、院试也会酌情定名次,他倒时再使些银钱,有了朱先生的背景,这些不是什么难事。
朱先生皱了皱眉,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但他引而不发,忍耐住了。县试可是这几位后生的前途,他今日即使喝骂县令说了个痛快,那改日呢,官大一级压死人,除非他的内侄真有遮掩不住的才华……
34、圣谕广训
掩盖不住的才华,这岂是易于之事?
“芝兰宝树多经历风吹雨打,才能成才。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这几个内侄,还是需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朱先生不漏声色的委婉拒绝道。
他的意思是说,我这几个内侄还需要磋磨才能成才。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语出《诗经·卫风·淇奥》。这句话很有意思,本意是指把骨头、象牙、玉石、石头打造成器物,引申的意思是,君子的修养就像是加工骨器,切了之后还要再不断的磨磋,就像是加工玉器,琢了之后还得细细的打磨。
他们才学不够,那么就等下次。
我对他们的看待是,有如君子一样,需要多经历打磨。
古县令神色不变,朱先生说的很巧妙,给他留了台阶,他打了个哈哈,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有些事情不是明言拒绝就能推辞的,他直接让这几个少年通过县试,这事实已经落下来了。成为事实之后,不帮也得帮……除非四人的考卷无可挑剔,否则就是败坏自己名声。
更何况朱先生可是没有明言拒绝,而是和他在打着机锋。
旁边被衙役官衔牌隔离的普通百姓哪里能明白读书人交流的内容,不知不觉间,青天大老爷就已经和朱先生谈完了暗中的龌龊交易……
……
文庙,也称作孔庙。
在文庙门前,则是数人高的石制棂星门和门旁的下马石。棂星门是帝王陵墓装饰所用之门,因唐玄宗时加封孔子为文宣王,所以孔庙也沿用帝王规格。
下马石上刻着“文武官员至此下马。”
入戟门,取“刀枪剑戟不入此门”之意。等穿过门和照壁,入眼处是一半月形的池塘,此为泮池,根据周礼,诸侯曰泮宫,不能高于天子的辟雍(太学),所以孔庙只有半面水,其上有石制拱桥一座。
正庙前,台阶上,有一简陋蒲团。
朱先生盘腿坐在了蒲团之上,台阶下广场上分别站满了县里的士绅、百姓,前三排是士绅所在,绮绣鲜衣,整齐有序。后面则是普通百姓,衣着寒酸,单调,多是脏兮兮的,杂乱无章,惊异的是哑然无声,因为旁边有衙役维持会场纪律,所以不敢出声。
“一、敦孝弟以重人伦,我圣祖仁皇帝临御六十一年,法祖尊亲,孝思不匮,钦定《孝经衍义》一书,衍释经文,义理详贯,无非孝治天下之意。故圣谕十六条,首孝弟开其端。”
“朕丕成鸿业,追维往训、推广立教之思……”
朱先生代天子教化,因此广场上的众人皆是肃穆,前排的士绅津津有味的听着,而后排的百姓则不明其意。
随着接下来朱先生翻译成白话文,临场的听众也恍然大悟。
这句话是雍正皇帝说的。
圣祖仁皇帝,则为清圣祖康熙。
白贵他们四人和白鹿书院的学生是坐在一起的,白鹿书院的学生基本上都是秀才,罕见有没有功名的人。
清朝的秀才过的可没有明朝的舒服。
为了方便管理数量庞大的生员,六等黜陟法在明朝的六等试诸生优劣的基础上应运而生。按照每年岁试的对生员成绩的考核,将各府、州、县的生员分为六等黜陟,文理平通者位列一等,文理亦通者列为二等,文理略通者三等,文理有疵者四等,文理荒谬者五等,文理不通者六等。一等、二等与三等前列者皆有赏赐,而四等以下者有罚和黜革。
因此相较于前朝,清朝秀才的整体水平是比较高些的。
有年长者的生员听到朱先生讲释圣谕广训,而旁边的几个少年则有些难以听懂,于是就以目光示意,让相近的生员将《圣谕广训》的书册递了过去。
都是在无声进行。
虽然现在清朝已经日暮西山,但在基层,尤其是内地的统治力量还是很强的,南方因为有各地的通常口岸和租界难以管辖,可在内地却是渗透到方方面面……
例如武昌首义,也是因为武昌是通商口岸。
圣谕广训的内容虽然不乏有雍正的口吻告诫众人,但里面还是掺杂了不少四书五经和朱子的注释,以此阐明经义,这也是官方最正统对四书五经的解释。
看似圣谕广训只是墨义题,但里面都是门道。
白贵手上拿着的书册,是本旧书,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各种注解,他顿时来了兴趣,这可是这些秀才生员的见解和心得,于是心中打算这些日子找这些秀才生员多借借书,学一下他们的经验。
前世高考题的学霸笔记、状元笔记之类卖的那么火,难道是这些学霸比老师讲的还要好吗,那还有一些真的是,以另一种思路破题,更快,也更简单!
朱先生讲的圣谕广训虽然解释的很通白,但手上没有手册对照,也记不住什么。
例行的教化,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
暖日正熏。
也有一些后排的百姓站不稳倒在地面上,应该是缺血糖。
但没人动,尽管再怜悯,可在宣讲圣谕广训的时候,这可是如同念圣旨一样,必须恭恭敬敬的听着,谁敢轻易动身帮助邻人,那是不要命的举动!
看到有人晕倒,朱先生心里也有些着急,宣讲的语速快了些。
等到语罢之时。
在旁早就察觉到动静的古县令立刻指挥衙役,将准备好的糖水灌在后排昏倒百姓的嘴里,这是一个大瓷罐,里面装着红糖水。
“这能昏倒,肯定是肚子里缺油水,饿的受不住了。”
“这时正是冬天的尾巴巴,冬粮吃光了,没啥吃,也只能挨饿受冻了。”
“……”
寂静许久的文庙中,刹那间像喧嚷的菜市场一样。
有几个亲近的秀才生员,白贵看到,就是递给他们书的那位,上前扶着朱先生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宣讲教化这也是个苦活,一时一刻都像着庄严宝相的神像。
朱先生腿有些僵硬,走下台阶,缓和了不少。
“县尊,这得开广济仓,开仓放粮,救济贫苦百姓。”
朱先生对着古县令轻声建议道,“等再过几天,山上的雪化了,就能到山上就食,也能充些饥饿。”
虽然去年滋水县没有灾情,但穷苦人家到年头忙活一年也攒不下粮食。每年开春时节都是最难敞的时候。
“梦周兄说的是。”
令人意外的是,古县令没有推拒,而是满脸愁苦中带着一分欢喜,点头称是。
接下来的几天,古县令借着这个机会,让县里的大户捐粮纳粟,又让县里的衙役去乡下征收粮食,借口是赈济救灾。
一通举措下来,瘦了大户,肥了古县令,但也给贫苦百姓家里多了半袋粮食。
35、考卷
自朔望日宣讲圣谕广训之后,白贵和三名同窗也入了白鹿书院做了学生,
白鹿书院每旬日一次考试,考的有帖经题、墨义题,以及最重要的制艺文,考的数量也与科举考试几乎趋于相同。
这一次,考试过后。
“又是榜末,可怜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前面去。”白孝文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的放榜的成绩,第四十三名,位于榜末。
白鹿书院有着近七十多名生员,但凡考取了秀才功名的,都要到府学或者县学学习,不过一般而言,只有四五成才会留在书院继续苦读。
那些早就对科举无望的老秀才已经早早谋了生路,或去给人当西席,或去私塾当塾师,秀才虽是功名最底层,但就业也无虞,学习好的补廪膳生还有县里或者府里发的廪膳,每月粮六斗,每年饩银四两,富庶的州县还有各种补助。要知道此刻亩产粮食一年也不过五六斗罢了。
因此县学总是不满员的,除了一些前途无望的老秀才,还有位列三等以上的生员不用就学之外,其他生员能入学的都会入学。故此白鹿书院有生员三十一名。
除了他们四个之外,还有八名学生学以实学。
滋水县的玉山书院倒是有实学老师,听说是从皖省学堂回来的肄业生,被请到玉山书院教学。但学习实学之外,也需学习一些经书。
于实学的学生而言,白鹿书院有点像是中学,而关中书院改造的秦省第一师范则有若大学,需考试入内。白鹿书院的实学学生往往要到玉山书院请教学学问。
“帖经题错了三道,都是孟子,可见你的孟子没有学到家。”
周元挤了进来,得意道。
在张贴名次的红榜旁,另有一处,是专门张贴试卷的墙壁,上面按照榜单名次依序贴好,以便人阅览。他刚刚看过白孝文的考卷,此刻胸有成竹,所以开口嘲讽。
帖经题就是后世的填空题。起源于唐朝,唐朝的明经科在考试的时候,考官任意选取经书的某段,用纸条遮住,要求考生将其默写出来。
帖经题是试卷考试最容易的,比单纯的墨义题(默写)更简单。
“哼!你笑我,可你的排名也比我只高了,一……二……三……七名而已。”
“而且你学了这么多年的经学,还没贵哥的排名高呢。”
白孝文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道。
周元能在学院的榜单上不落到后四名,完全是因为另外的八名实学学生成绩不行,他们只是循例考四书五经,但这只能算是他们学习的一道科目,落后也是情有可原的。
而白贵的名次则紧紧跟在三十一名生员其后,位列三十二名。
“白兄记性过人,经学娴熟,帖经题和墨义题他一道也没错,而且我看了他的考卷,现在的书法也已经颇有章法了,只是太过呆板,没有灵性……”
周元忍不住啧啧惊叹。
对于白贵这种记性好的“神童”,帖经题和墨义题就算送分题,这两道题也不阐明圣贤微言大义,只需按照记忆作答就行,唯一能克扣的点,就是字迹是否潦草。
而白贵的字迹虽不是大家风范,没有灵性,但却工工整整,挑不出任何毛病。这种字迹,虽不会惹主考官喜爱,但也不会失去卷面分。
“此次县试你我还差点火候,但贵哥一定会中的。”
鹿兆鹏走了过来,笃信道。
虽然白贵这第三十二名和前面三十一名生员的考卷相差有些远,但随着朱先生教导制艺之道后,差距肉眼可见的缩小了起来。
“县试只要文章可堪一读,往往不会罢落,但是到府试,院试就难了。”
他补了一句。
滋水县文风不盛,通过县试不算多难的事情。但想要取得较高名次则是有些难度。简单来说,就是滋水县普遍儒生的水平不高,但还有一些儒生自幼就接受高水平教育,水平很高……
就好比穷乡僻壤的地方每年都可能出几个清华北大,但落了几名的学生甚至连个九八五学校都上不了,二一一够呛。
他们也算是高水平的徐秀才教导,天然领先其他儒生一大截,又有朱先生这名早年秦省解元教授制艺之道,短时间超过大部分的儒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但是到头几名,这就得日积月累的功夫了。
白贵没有理睬外边的喧嚣,他正在埋头看书。
他早就过了和同龄人比肩学业的年纪了,以前大学每次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几天之后才会翻看。而且现在去看人潮拥挤,也太过浪费时间,差了半响,再去看,亦能有所得。
不过很快,他的同窗就帮他将考卷摘了回来。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满是朱笔批话的考卷上,当先就是制艺题的题目。
这句话意思是说:孔子对颜回说:“被任用就施展自己的抱负,不被任用就藏身自好,只有我和你能做到这一点吧。”
“白兄,你这好破题啊,‘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周元拿着考卷,颇为敬叹的说道。
“圣人”指的是孔子,“能”代指的是颜回,“行藏之宜”指的是恰到好处的行藏。“微示”则指的是孔子和颜回之间的关系,也突出了颜回的悟性,响鼓不用重槌鼓。
在考卷上,朱先生也用朱笔画了一个圈,意思是这句的破题不错。只不过后面的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七个部分再也没有圈了,而是代以尖、点、直几个符号,但幸好没有错号。
为了防止舞弊,在科举考试中,阅卷官评判卷子的优劣,并不能用文字直接评价。而是用一定的符号表示。例如清朝殿试,就用“圈”(○)、“尖”(△)、“点”(、)、“直”(I)、“叉”(×)这五个符号表示。
错号,就是语义不通,或者犯了忌讳。而其他的符号,只是优劣罢了。
36、道士
“这是韩菼在康熙十二年的状元卷,破题当然厉害,我只是恰逢其会记住了韩菼对这句话的破题,应用在这次考试上了。”
白贵没有自得,对周元解释道。
“……”周元。
他的表情迅速变化,想不到他竟然是输给了状元卷,这也输得不冤啊。可恍惚间,他立刻就惊醒了,这真的是凑巧吗。
“该不会你背完了《大题三万选》吧?”
他露出吃惊的神色,看待白贵简直就像是看待一个非人。
满脸都写着丧心病狂四个大字。
在光绪年间,沪市同文书局出版了《大题三万选》、《小题文府》、《小题文府续集》等清代科举考试必备范文,书中依照四书分为《大学》、《中庸》、《上论》、《下论》、《上孟》、《下孟》六大类,下分大题和小题。
每个不同的命题收录有多个作者不同风格的范文(应试文),“题式多门,一门必备数题”均为名家作解,对试题多角度进行论述。
周元知道白贵在进入书院一两日后,就在书院的书屋借走了一卷《大题三万选》。
“背了大概十之三四吧,还有其他卷的没有背,昨日先生出题恰巧碰到了,所以以此破题,有些取巧……”
白贵没有掩饰,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这些《小题文府》之类的科考文,就最适合他这种记性好的神童,只需背诵完了,破题有如神助,而一旦破题完成,之后的内容就简单多了,沿着破题的论点,以圣人口吻阐述,怎么也落不到下乘去……
但这样做出来的文章凤头鼠尾,虽不至于罢卷,但考官看下去,却也如吃苍蝇一样恶心,名次不会高到哪里去。
因此这些技巧也只是辅助而已。
但也能应急!
县试的水准能高到哪里去,通过县试之后,之后的府试和院试,也能继续提高。
“哎,你这是……”
此刻,周元承认他是有一些嫉妒了,这般的好记性,再配上日以继夜的努力,白贵不上榜,他都不信。
很快,学堂内,人影稀疏。
只有白贵还在奋笔疾书。
这时已经是午课下了,大多数学生都前去膳堂用餐。
他此刻拿着一本《中庸》的注释书,是学堂内生员自己做的笔记,书册扉页上写着“王儒钦”三个楷体小字,正是先前在宣讲圣谕广训时率先借给他们书册的生员。
他按照榜次先后,分别向这些生员借书,观看他们的注释见解。
因他们四人和朱先生关系匪浅,儒家有好学之风,他们对经义也早就是惯熟的,不缺那一时半会的时间,所以借书一事,诸生欣然,并乐意给他们讲解自己的见解。
每次奋笔疾书,将这些单列成行,互相映照。
初次抄写效果不大,但等到了三四次后,他对经书的理解就已经非是周元所能媲美的,周元只看到了他写八股的破题,但没有看到他对经学的精进。
起先他还劝过周元等人,周元他们也随之照办,但可惜没有他这么变态的记忆力,也就慢慢荒废,认为不如和朱先生学习来的进步大,他们这样做是在浪费时间……
一日他可抄上两人对经书的见解,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毕竟一些对经义的阐发是重复的,见解是相通的,他只择其善者而从之。
“王师兄是榜次第七,再抄上其他六人的,就算完成了这一阶段的任务。”
许久,松笔。
白贵揉了揉酸痛的手掌和手指头,就走到外边准备呼吸些新鲜空气。
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从膳堂回来的三人。
“抄完了?”
鹿兆鹏递给白贵几个包子。
菘菜肉馅的,滴了几滴香油,吃起来香味弥漫。
“你们今个怎么没有在后宅吃饭?”
白贵咬了一口,吃出这不是师娘朱白氏的手艺,细看一下,包子皮的做法和往日迥异,虽然挺香,但他还是有些疑惑。
之所以他们不前往书院开设的膳房,则是因为白鹿书院是官办县学,里面的膳夫和吃食都是由学田供给,以及滋水县拨款。
他们前去吃,有占人便宜,和毁誉朱先生的嫌疑。
避嫌,所以不去!
宋朝有三次兴学,分别是仁宗朝的庆历兴学,由范仲淹主持;神宗朝的熙宁兴学,由王安石主持;徽宗时的崇宁兴学,由蔡京主持。在王安石主持的熙宁兴学中,开创了学田制度,朝廷专门为地方官学拨充学田,以此供养地方官学的财政支出,这个学田制度也被后世沿用下来。
因此一旦他们前去膳房用餐,有假公济私的嫌疑。
另外的八名学实学的学生,则无须担心此事,在洋务运动中,就已经明令各地开办实学,由朝廷和地方供给。
“今天来了四个道士,两个大的,两个小的,师娘正在招待他们,所以给了额们钱,让去膳房买些吃的。”
白孝文吞了口肉包,边吃边说道。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四个道士的打扮不一样,我能认识两个人应该是全真的,从终南山下来的,另外两个人是南方来的……”
鹿兆鹏皱眉,回想起刚才撞见的四个道人。
滋水县毗邻终南山,终南山是道家祖庭。关中的道家圣地数不胜数,户县的重阳宫,省城长乐坊的万寿八仙宫,周至的楼观台,长安的金仙观,华山的玉泉院、安康的紫阳真人宫……
甚至滋水县城里面就有一座白云观。
“那是混元巾和九梁巾。”
“额去京兆府的时候,听人讲过,咱们北方这是全真道,南方那是正一道,正一能娶亲哩,你说他们能娶亲,还修什么道?”
周元挑了挑眉,说道。
比起全真来看,正一道的道士在他认知里,有些不像道士该有的模样。
“正一道创派人是张良的八世孙张道陵,源远流长,比咱们这的全真还要早些时间。”
白贵按照记忆回答,他在后世接触的信息面可比周元多多了。
“你说他们修道,能长生吗?”
白贵好奇询问道。
他在白鹿镇上听到西太后要来关中营建陵寝,而且是甘田镇,就好奇的不行。难道这世间真有道术流传不行。
“贵哥儿,怎么可能有长生?”
王儒钦笑着走了过来,他气度斐然,充满着一股儒雅味道,“我也去过白云观询问过观中的道长,道长说修道能延寿,长生是不可能的。”
37、西太后薨了
听到这句话,白贵心思歇了大半。
前世一本仙侠书写的挺好,道尽了修行的本质:千般法术、无穷大道,我只问一句,可得长生么?
不得长生的修道,终究是一场空。
“王师兄,你可知道与先生交谈的道人是谁吗?”
白贵心中一动,朱先生地位不低,平日里不能说往来无白丁,白丁也不可能大大咧咧的来书院找朱先生,能够与朱先生交友且交谈这么久的肯定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
王儒钦是朱先生的得意门生,是朱先生创办白鹿书院开始就入学的弟子,所以与朱先生关系最为密切。
“是终南山的刘明苍道长和他的徒弟张至顺道长,以及茅山的两名道长,姓甚名谁我不太清楚,只能从其交谈中模糊听到应该是林,理应是林吧,茅山是正一道的,听说那里林姓颇多……”
王儒钦皱了皱眉,回想道。
“刘明苍?张至顺?”
“定然是了!”
白贵心中一跳,前面张道长的师父罕少有人知道,但是徒弟张道长在现代羽化,他当时正在上学,学校群里到处都在疯传,羽化之时,天现奇特瑞相。
正说话的间头,后宅方向传来一阵阵交谈声音。
他转头一望,是四个道人和朱先生一同出来,朱先生和明显是全真打扮的一个老道士言谈正欢,但老道士笑的时候,不可察觉的带着一分悲苦。
“刘道长尽管放心,此事事关天下黎民福祉,我一定会联名秦省士绅,上书朝廷,要求释放修建陵寝的工匠……”
朱先生眼神坚决,尽管他知道这件事不太容易办到。
西太后和光绪帝,一后一前同时驾崩,这修建的陵寝,征发的徭役何止万人。按照惯例,这些被征用的匠人,会在修建完陵寝后处死的,以此防备皇家陵寝不被盗取。
南方群省已经通过电报知晓西太后和光绪帝驾崩的事情,但秦省消息闭塞,距离京师遥远,知道消息缓慢,另外滋水县也是消息闭塞之地,这一来二去,天底下知道帝、后驾崩的天大消息,竟然隔了半个月,还没传到滋水县。(有秘不发丧的延迟)
“我等何惜此身,只是不望百姓受苦。”刘道长和林道长嘴角泛起苦意,他们作为远近闻名的道士,一北一南,也被授命督建西太后的陵寝。
这一去之后,定无回来之日。
他们年岁也大了,死了也就死了,可修建陵寝的那些百姓都是壮男,于心何忍啊。
白鹿学院的诸生也议论纷纷,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统治清廷五十余年的西太后和被幽禁在瀛台的光绪帝就这么死了,而且恰巧是隔了一天。
白贵看到这幕,也没有赶着上前说请求道长传我道法,这不合适。
刘道长明显已经有了得意门生,不会传他。
正一道林道长他也说不上话啊。
更何况他现在是朱先生的门生,正在攻读经书,难道能上前说我已经堪破红尘,想要修道,不说有人收没收的问题,问题是现在明显两位道长也难以自保,还要央求朱先生联名士绅请求赦免修建陵寝的工匠……
“对了,我记得满清入关的时候,道士也被剃发易服,直到张天师和道士王常月费尽口舌向顺治争取后,才免了后续的剃发……”
白贵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即使有长生路,但最厉害的道士也不一定还能走通。
“还是先读书吧,有了先生这层关系,到时候考取功名后,再向张道长请教,就能合适一些,也更有把握一些……”
白贵摇了摇头,回了书屋,继续苦读。
有了功名,有了基本的出身之后,他说去入道,就不会那么啼笑皆非了,现在他家里可是还未“脱贫”呢。
道术也不是那么好修成的。
他苦读四书五经已经这么久了,白白浪费好时机,才是愚蠢。
……
五日后。
朱先生联名秦省士绅,共三百多名秀才,二十多位举人,一同向巡抚进言,请求方巡抚上奏新皇帝,待陵寝修建完毕,赦免工匠。
“今天下疲敝,洋夷欺我泱泱大国,盖莫朝廷因循守旧,吾等闻东瀛皇帝、英吉利王宽以仁慈,爱济士民。修建陵寝,徒耗民脂,残戮百姓,天下愤怒……”
“不闻英吉利王、德意志王等国驾崩修建陵寝有如我朝制度,请陛下三思,允以废除!”
洋洋洒洒千言谏言就被这样送到了巡抚衙门。
这件事在秦省闹得沸沸扬扬。
“梦周兄糊涂啊!”
“岂能因为那些百姓就废了你的大好前程!”
古县令听闻此事,匆匆赶来白鹿书院,让朱先生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裁撤这谏言,就没有什么大事,但朱先生只是笑了笑,喝了口茶,继续与古县令说些闲话。
古县令接连叹气,回到衙门,次日就闭衙不出,称自己病了。
同样的,在这件事的闹腾下。
滋水县的县试也在二月的尾巴根上开始了。早些日子,县里就出了公告榜文,定在一个月后,也就是二月二十三日进行县试。
应试的考生必须在七日之内前往衙署礼房呈递姓名,并且写上应考人的三代履历,并找好一名秀才生员作保。
白鹿书院是最不缺秀才的,保单也早早弄好。
作保有两种,一种叫做五童互结保单,由同时应考的五人写具保单。还有一种叫做具结保单,由本地的廪生作保。而前一种保单,则危险比较高,一人出事,五人连坐。
和高考一样,不支持异地跨考。
“这次县试肯定有风险的,若是贵哥儿你去了,肯定会被罢卷或者找到由头问罪。”
同村的几个同窗有些担心道,他们都知道现在朱先生可以说得罪了滋水县县令,此事一出,滋水县县令难辞其咎,没有管理好治下的朱先生,造成秦省轰动。
“你看先生现在有事吗?”
白贵随口分析道:“一月中旬上奏,按理说早就到了燕京,现在还没问罪,肯定是秦省巡抚自己扣押的,虽然还有各地的密奏,但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康熙时候,为加强对官员控制,特许亲近官员用密折奏报。雍正后,扩大了此例。
但密折奏报虽然能够掌控全国,加强君权,可现在上面的权力争斗还没有结束,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动干戈。
当然,他有能够应试的自信,还是早就知道了县试的试题,不信古县令真的能让他罢卷。
另外……
滋水县最近传言,有白雉降生于白鹿村。
这可是祥瑞!
清末时,也就是几十年前,有白雉在无畏山被捕获。学者王权特意写了一片文章,为《白雉记》,其文为:“清受天命二百年,天子躬节俭点,福瑞草木毛羽之祥充山泽,农夫竖子过而不闻见,而白摊适以其时被罗于伏羌之无畏山。山人王权抚而悲之曰:呜呼,白雉,贡于周,歌于汉,笔于史,勒于乐章,何其荣也。今圣人莅位……”
38、文能及第
王权写的这篇文章,就是借捕捉白雉之后,以为祥瑞,然后吹捧皇帝。
圣人,指的就是皇帝。
《易·说卦》中说道:“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
在隋朝时,隋文帝杨坚就被少数民族称呼为圣人可汗,这里的圣人,就是指的帝王意思。
王权在这片文章怎么说呢,正是因为我大清历代皇帝躬节俭点,所以才有这些祥瑞的草木和动物充塞在山岭河湖之中,但是这些愚夫愚子是看不到的,现在这只白雉恰好就被罗捕在无畏山。这说明什么,说明是圣人您在位了啊!
而且白雉也是古时四宾臣服周朝,朝贡的贡品啊!
《尚书·大传》记载:“周成王时,有苗异茎而生,同为一穗,其大盈车,人有上之者。王召周公而问之,公曰:‘三苗为一穗,天下其和为一乎?’果有越裳氏重译而来。交趾之南,有越裳国,周公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越裳氏以三象重译,而献白雉。”
在班固的东都赋中,也有作的《白雉诗》!
还有白居易作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就是因为在王莽当大司马的时候,越裳国又供奉了一只白雉,和三只黑雉,因此白居易将周公和王莽放在一起比较,说两人在王莽未曾篡位的时候做的一样。
……
有这白雉祥瑞,白贵心中也有了胆气。
对科举增添了几分底气。
一旦古县令知道此事,罢免谁的卷子也不会罢免他的……,一旦罢免,就意味着违背谶纬之学!
祥瑞尚不能庇佑一人,何来庇护大清的说法?
为了自己的官帽,只要他考卷不是实在不忍一视,基本会让他通过的。
“读书方可明智啊……”
白贵轻叹一声。
他在白鹿村时,虽然知道这传说中白雉在古代可能是祥瑞,但不明所以,只知道可能是祥瑞。可是直到通读了五经之后,才恍然大悟。
“白兄你说的不错,我寒窗苦读了这么多年,也不能因为此事而轻易放弃。大不了……大不了去南方!”
周元动摇了。
现在的清廷虽然在内地统治高压,但与两鸦以前,却有些不同。那时候,搜山寻海,抓捕逃犯。现在南方有洋人的租界,只需往里面一躲,清廷追兵可不敢进去。
他也早有些羡慕南方自由,只不过舍不得。
“照额看,这古县令和先生还是有交情的,骨子里是个好人,前些日子让大户捐粮纳粟,虽然私吞了不少,但也能给贫苦人家一条活路,再说,县尊也不敢擅自打压额们,只要文章经义不出错,他挑不出毛病,也没事……”
鹿兆鹏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赴考。
“额也一样……”
白孝文看到同窗都决定赴考,也下定了决心一同去。
虽然他们现在对县试没有一定的把握,经书还未醇熟。但县试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巧有缘是自己偏会的。
谁也不会舍弃这个机会。
要是真有危险,也不必他们杞人忧天,朱先生也会警告他们,让他们选择弃考,现在朱先生既然没有开口,他们何必自我担心。
所幸时间还来得及,几人同意赴考之后,到了县衙礼房呈递了姓名。
距离开考还有三日的时间。
清晨雨露微湿。
昨夜下了绵绵的春雨。
一行人自东门的鸣凤门而出,涉过蜿蜒的滋水,在一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的老翁摆渡之下,来到了滋水的对岸,又走了五六里的山路,就望见了高耸的山峁。
这是凤凰嘴,地名,临近的村子叫做江村。
“霸陵依山而建,因为临近滋(灞)水,所以名为霸陵,也可写作灞陵。是西汉孝文帝的陵墓,额听王师兄他们说过,开考前拜一拜霸陵特别有用……”
周元合起油纸伞,刚才走到半途的时候,又下起了细蒙蒙的小雨,下了能有半个时辰左右,等距离霸陵越近一两里的时候,停了。
“关中自古帝王州,有七十二个帝王埋葬在这里……”
几人随兴谈起了别处的帝王陵寝。
比如距离霸陵并不远的杜陵,都是在汉长安城未央宫遗址的东南处。从滋水县去长安城的时候,能路经杜陵。
不多时,到了霸陵的西南处,是文帝母薄太后的南陵,也树立了一碑,上面写着“汉薄太后”。
“南陵西隔渭水遥望汉高祖的长陵,故史书有言:‘东望吾子,西望吾夫。’”
白贵微微一笑,说出典故。
他治春秋,不仅只是看春秋,其他史册也得博闻强记。
西汉的陵寝制度是帝后合葬而不合陵,即皇后和皇帝葬在一起。薄太后在刘邦时,只是薄姬,没有资格和刘邦合葬,因此在汉文帝刘恒墓旁,另立南陵。
不时,又穿过了文帝墓的窦皇后陵,来到了霸陵前。
“文帝,文帝,文能及第!”
“虽然额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来的,但过来一览美景,拜一拜也是不错的。”
几人念叨着这句话。
这句话不知怎么流传的,是一个谐音梗,但是当地的儒生在进行科举的时候,往往都会前来汉文帝刘恒的墓前拜祭一下。
经天纬地曰文!
文皇帝几乎是最高的谥号,唐太宗李世民一生仰慕汉孝文帝刘恒,生前多次暗示大臣在他死后,给他上谥号为唐文帝,得偿所愿。
“温书也不怕这一时半会,反正费不了多少功夫,霸陵距离县城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
“再说走路也有益于身心健康。”
白贵很是理解的说道。
这种事情,不管在前世,还是后世,都是屡见不鲜。他考试的时候,遇见不会的选择题,也会默念列祖列宗保佑。
求一个心安。
手上提着一些祭品,很简单的祭品,一盘富平柿饼,代表着事事(柿柿)如意,四个大石榴,意味着‘榴实登科’的意思。二月份石榴花还未开,这是去年放在贡桌上的。
关中不仅多柳,也多石榴树。后世的长安市花就是石榴花。
以及一路沿途采摘的野花汇集成束,放在碑前。
39、潜规则
县试考点设在县衙前一处集市,临时搭建了许多考棚。和县衙一样,坐北朝南。
方位一旦出错,考生可是要骂娘的。
在这巨大考棚临路的周遭,都设置了拒马路障,以防备有人冲撞考场。考棚南边有东西辕门,圈以木栅,有一大院,院北是正门,称之为龙门,有鲤鱼跃龙门之意。
龙门后为一大院,供考生立院等候喊名。
考棚前有“搜子”,也就是衙役充当,面色冷肃,腰间挎刀,手上执着水火棍。这些人是用来检查考生是否携有夹带。
检查的很仔细。
一般来说,科举考试作弊的方法五花八门。
一是怀藏,就是携带小抄,科举一连几天,需携带吃食、蜡烛和餐具,因此就有了把四书五经等藏在馒头里,缝在衣服夹层的方法,甚至有人将其塞到蜡烛里面,塑蜡的时候不易查看。
二是缩写,古代虽然没有现代的缩印,但为了作弊,方法也是层出不穷。比如有的人就用老鼠胡须做的“鼠毫”,写的字也是馆阁体,一本四书章句集注写完,几十万字,竟然只有巴掌大小。
三是银盐变黑,用的化学方法,把衣服的里面密密麻麻用盐水写满字,等混入考场后,用蜡烛一烧,文字就能显现出来。
还有乌贼汁、飞鸽传书法、马桶作弊法、行贿、替考等多种方法。
最后的替考,唐时的温庭筠绝对是高手,在一次科举考试中,竟然帮助八个人同时完成的替考,也是一代神人。
“就快到我们了。”
周元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心,焦虑不安。
“安心点,咱们请教过书院的师兄,各种做的功课已经做足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白贵安慰几人。
这里面他年龄最大,平时性格也最为稳重,功课也是最好。
话一出口,几人也就心平气和了起来。
如白贵所言,进入白鹿书院之后,得益于众多师兄的爱护,请教他们科举注意的事项时,一个个也是不厌其烦,进行教诲。他们四人将这些需要注意的点纷纷谨记,可以说,科举时,不会出现最基本的问题。
滋水县不是文风所盛的县,县试应试的儒生接近千人。
有如白贵他们一样的少年,这些少年一个个衣着较其他儒生要高上一个层次,大多都是富户子弟。而青年、中年的儒生衣着就有些寒酸了,到了几个头发斑白的老书生,更是身上补丁一处接着一处,从头到脚,都写着凄凉两个大字。
读书是要花钱的,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不事生产,难啊!
衙役检查考生,和现代安检检查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似乎也有些差别对待,前面几个考生衙役恨不得剖开得仔仔细细,切成十斤肉臊子,切十斤肥的,十斤瘦的……
衣衫,点心、果脯、蜡烛都细碎切干净了。
但轮到他们四人时,只是略搜查一遍,就放过了。
等衙役提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这不公平,凭什么他们四个就这么放过了……”
后面几个考生嘟囔不满道,他们本以为是衙役疲倦了,所以才放松了检查,心中正高兴的时候,可轮到他们,又重复了先前的模样。
虽然他们并未携带小抄,可搜检却有辱斯文,将衣服褪掉,就差屁股后面几根毛都要数清了,更别说一些东西一旦被刀切碎,就坏了。
“废什么话,人家是白鹿书院的学生,可能携带夹抄吗?”
“你算什么东西!”
衙役吼道。
后续的几个儒生憋得满脸涨红,白鹿书院就是县里的县学,那里可基本上都是生员入学的地方,教书的也是县里的教谕。
相当于名牌大学出来的,直接进公司,不用面试。
在这考试的当头,几个人也不可能和衙役置气。被憋了一口气后,暗暗发誓,等有了功名后,定要这些小瞧他们的皂吏好看。
已经走进正门的白贵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白鹿书院是有这个本事,但不是给他们的,这只是推辞而已罢了。
他明显能看到衙役眼里的感激之色。
自从朱先生联合秦省士绅上书之后,不少百姓奔赴到书院对朱先生感激,他们白鹿书院的学生走在街上,也会有百姓送水果和吃的……
古县令是外省人,而这些县衙里最基础的衙役、吏员可都是本地人。
谁不承朱先生的情啊!
不管这事成不成!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弊于风雪!
最朴实的观念。
修建陵寝的壮男,攀扯亲戚,总能攀上几个。也不可能是只有一县征发徭役,而是临近的数县都有壮男被扣押前往甘泉镇,也包括滋水县。
衙役虽恶,但心底还是亮堂的有如明镜。
白贵等考生先被带到考场的公堂前等候,一旁有县衙的小吏唱名,逐个向古县令一揖致敬,一旁请作保的廪生认保。
古县令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白贵低头向古县令施礼,少倾,就有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出,“学生王儒钦为白贵作保!”
廪生坐满堂中,他也无法仔细瞧出哪一个是王师兄,只能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施了一礼,然后再被小吏带到考房前去应试。
“是白少爷吗?请跟我这边来。”
小吏笑了笑,将白贵带到明显比沿途要好上一个等次的考房,不仅环境幽静,而且不临冷风,左近还有几个火盆,远离臭号。
“这……”
白贵吃了一惊,他可没给小吏使钱,朱先生也不是那样的人。而考场也是七天前布下的,不能随意变动,考卷不留姓名,只有考房号,难道说这些衙门的吏员早就替他们安排好了。
“朱先生仗义执言,我等也是感激,稍表敬意,还请白少爷不要推辞。”
语罢,小吏就走了。
哪里都少不了潜规则,只不过白贵以前一直以为潜规则是行贿,却没想到,还有这样别具一格的潜规则。
人心都是肉长的。
天在看,人在做,“迷信”的古人更会讲究忠义。
40、试卷内容
考房逼仄,在门梁处钉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木板,上面写了考号。
白贵看了一眼,写的是:“地-丁辰”。
他瞬间了然。
这考棚的考房分了“天地玄黄”几个大区,他所在的方位应该就是地字区,同样的地字区也有行有列,行列则以天干地支表示,他此刻就位于地字区丁行辰列。
考棚低矮,门口放着一个大木桶,里面盛满水。走进去,空间狭小,左右都是厚厚的板壁,刷着蛤灰,用来防火,一张可拆卸的几案,。
白贵坐进考房,将案几横了起来,才从考篮中取出准备好的东西。
笔墨砚,摆放好位置。
不多时,就有吏员分发试卷,这是县试特制的试卷,上面有红线横值道格,共十余张,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
纸张不准私自携带。
有县衙发的素纸两张,也就是草稿纸,就连草稿纸中除了题目和抬头字之外,都需要填写楷体,考生不得将答案写在密封线外,否则零分处置。
提笔等了一会,就听见脚步声,数名衙役高举着牌灯来回巡查,题目就写在了上面。
一名书吏举着一道题,四书题,也是一个截搭题:“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交邻国有道乎?’”
都是出自孟子的梁惠王篇。
但这两句连在一起,再联系时局,就有些意味难明了。
不少考生写下题目后,就倒吸一口凉气,有些难以下笔,这丫的怎么写,一旦写不好就是影射朝廷。朝廷可不就是大国。
第一句的梁惠王曰,全文是:“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孺子何则可?’”
这可不就是现在的大清吗?
大清在康乾时候是多么的强盛,从古至今,中央之国,现在被洋夷欺辱,今日割一地,明日割一地,西方是罗刹国,东方是东瀛国,南方是西夷入侵……
天下时局图中,清国已经被四面瓜分殆尽了。
后一句,是齐宣王问孟子,“交邻国有道乎?”
这意思是和邻国交往有什么方法吗?
难道古县令其心可诛?!
一些考生犯起了难,这该怎么写,怎么落笔,看样子古县令是要真正选拔时局人才,为国荐才。
但还未等他们落笔,洋洋洒洒大放厥词的时候,又有书吏举着考题贴板,这次是五经题,正常了许多,不再那么激越。
五经题总共有五道,分别是尚书、春秋、易经、诗经、礼记各一道,考试的儒生各自选取自己的本经作答,无须答其他的五经题,相当于专业课。
第三个书吏,则是史论题:“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申,是申不害。
商,是商鞅。
两人分别在韩国和秦国变法。
“我的天?县尊这究竟是意欲何为?难道县令也是一个开明士绅,致力于变法图强,虽居于卑位,但不忘国家安危……”
“位卑岂敢忘忧国……”
一群考生在看到史论题的时候,彻底激动了。
他们奋笔疾书,准备要做第二个谭嗣同,“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不昌也。有之,请谭嗣同始。”
白贵老老实实将题目抄写在草稿纸上,然后停笔沉思。
古县令这个人他见过,也交谈过几句,比起这些和古县令素未谋面的儒生,他对古县令的了解是这些儒生不能比的,站着的台阶就不一样。
其他儒生需要揣摩古县令的意思,但他不用。
他可是住在白鹿书院后宅的,那日古县令和朱先生的交谈声他虽然没有听到,可也从师母朱白氏那里知道了一二,都是规劝朱先生自保,不要这么激进。
这时……
古县令出的四书题和史论题,意欲何为,不言而明。
“清末的科举考试已经和前朝大不相同,百日维新虽然未曾变法成功,但是各地都有变法的影子,就如此刻的科举制,第一场正试增加了史论题……”
“对于清末状态,可以用史论断定清朝此刻的状态,那就是中枢趋于保守,但是地方上却主张图强变法,这也是地方和中枢的矛盾。甚至中枢除了能控制一些北方省份,东南互保之下,令不出四九城……”
“秦省作为清廷控制较严的省份,不然西太后和光绪帝也不会西狩来到西安城,因此古县令是绝对不可能让性格激进之辈,主张变法的人选,通过县试……”
“一个朱先生已经够他受的了,他可不想出什么差错,所以这次考试,就是筛选!”
明白古县令的意思,那么写试卷就容易多了。
四平八稳。
不冒进,不突进。
他当即沉思,先落笔四书题,尽管科举增添史论题,但四书题才是重中之重,“圣人传先王之学,弥兵于鲁,发周公之德,齐虽大,景公不能甘寐。”
(我自己破的题,才疏学浅,就不惹人发笑了,大家乐呵一下就成。)
他直接以此破题,意思就是,圣人孔子传先王的学问(孔子在鲁国当过中都宰),让当时危机四伏的鲁国免于兵祸,发扬鲁国先祖周公的德行,即使齐国强大,齐景公食不甘,夜不能寐。
这句话妙就妙在鲁国恰巧就是周公的封地,所以发扬周公的德行,意思是只要我们守旧,这都能解决,而齐虽大,又对应了齐宣王询问孟子的话“交邻国有道乎”,齐国即使强大,现在要是不修德行,迟早就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会衰亡的。
前后对应,以圣人口吻阐发。
洋洋洒洒千余言,很快就被白贵写完了。
他心里有革新时弊的想法,但在科举考试上还是需要稳重,写什么字,不代表心底是怎么想的。
后面的五经题,是他的本经,一以贯之,很快就完。
到了史论题,说的是:诸葛亮没有申不害和商鞅以法家治国的心思,却用了法家的理论,王安石忌讳在别人面前谈起法家,但却用了法家的东西变法。
意思是:这两个都是儒家推崇的贤人,现在两人都用了法家的道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儒家比不上法家吗?
“诛心之言啊!”
白贵暗道,虽然历代封建王朝都是儒皮法骨,但是真的明面上这么说的没几个,包括古县令,一旦承认法家的治国之道比儒家好,那么儒家就失去了大义,古县令还有这些以儒家四书五经考取功名的官员又算什么?
要是谁真的按照儒家不如法家的理论,去阐述这史论题,绝对是罢卷的下场。
41、史论
此次县考第一次正试,可以说,只有两个核心点,是守旧,还是激进。有了这个基点,四书题和史论题就好答了。
大部分考生有如盲人摸象,只有一些接近过古县令的人,才能从中揣摩出古县令的想法,这就是站着的台阶不同……
不过正待他准备落笔的时候,忽然公堂传来三声鼓响。
按照县试的章程,这鼓声是提醒考生们可以暂时吃饭和上茅厕,不必作答了。
古代考试不管是四书题、五经题、史论题,皆是以文言文作答,尤其是四书题和五经题更是要花团锦簇,讲究一气呵成。这时就需要咬文嚼字了,还要注意韵脚,读起来郎朗上口。
因此一篇文章,若不是满腹经纶的才子,做一篇,也需字字斟酌,字字推敲。
比如苦吟派的诗人贾岛做一篇诗词,往往苦吟数日,甚至月余,才能有所得,名篇中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就是如此得来的,碰见韩愈,韩愈说僧人敲字比推更好……
仅仅三篇试题,一日作答,时间都有些不够。
这时候,已经内急,等候不及的考生连忙叫唤衙役,将他们领去茅厕解决。
外边喧嚣。
白贵索性也暂时停笔不写,将刚才写好的四书题和五经题放置到一旁,用素纸压好,再将考篮放置在试卷上面,决不能污了试卷。否则卷面不整洁,甭管再厉害的文章,也会打落。
他此刻也有些腹饥,倒是没有上厕所的冲动。
根据王师兄等人的经验,在考试前几天尽量不食肉荤热食,多吃冷食点心,这样糖分高,也容易补充体力,亦是不容易吃坏肚子,没有腹便感。
吃好的,不差这一两天。
食篮里是一些果脯,多是红枣和葡萄干,也是有着吉祥寓意。还有一些点心,是蓼花糖,模样有如鼓槌,上面撒着白芝麻,也是秦省的特有美食。
在最底层则是师娘朱白氏赶了个大早炕好的锅盔,金黄色的脆皮和里面厚实又香软的瓤子。用麻布盖着,还尚有余温。这玩意顶饿,吃一两块,一天不饿,也不容易放坏。
只不过锅盔在早上准备的时候,已经自行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虽然衙役也会例行以刀切除,防止携带夹带。但这一场考试下来,要切多少食物,谁知道会不会串味……
再说自己做好充足准备,衙役也是大体看上几眼就放过去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旦让衙役费太多功夫,吃亏的还是自己。
白贵拿起竹筷,就着一小碟咸菜,津津有味的吃起了锅盔。
锅盔就咸菜,再配上一碗稀粥,那真的是人间绝味。
“可惜食无粥!”
他摇了摇头,想起了宋人胡宏的一首诗,“呜呼夫子大圣人,七日藜羹食无粥。”
这句诗来源自庄子的《山木》一篇,里面写道:“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胡宏这句诗后面两句,“休争得失等鸡虫,克己乐善充身腹。风云变化会有时,微吟袖手清溪曲。”
很装逼的一句话。
如今的晚清时局动荡,他也想有如胡宏诗中所说一样,先静观时局变化,等到时机成熟,再笑看天下风云辈。
一步步,走向最高。
这就是功名之路,最便捷的途径!
前世看到的神话这部影视剧很有意思,易小川和高要同时穿越秦朝,易小川文成武略,被人赏识,又是大将军蒙恬的弟弟蒙毅,而高要只会炒菜,做的饭食很好吃,最终入了皇宫,赐姓赵,成为赵高……
很多人以为自己穿越是易小川,其实他只是高要罢了!
不蛰伏,就是一休大师的曲子了。
拿起放在竹篮的小竹筒,出去从水桶打了半筒水,放到嘴唇,润了润嘴巴,喝了一点点。
晚清的时候,国人都是喝生水。
休看现代一些作品将山泉水等等捧的极高,但这也就偶尔喝喝罢了,水的搬运工还不是要高温杀毒。
生水,他可不敢多喝。
临近的几个考生看他风轻云淡的模样,有的心中暗骂,有的则是眼中羡慕,但不敢稍待手中笔,还有的考生灵机一动,低声说道:“兄台,替我作卷,回报纹银十两奉上。”
他声音透过板壁,落入白贵耳中。
白贵不禁莞尔,想不到前世一直没有碰到的作弊事件,这时碰到了。也对,前世的电子仪器和摄像头无处不在,谁敢偷摸摸的作弊,一眼便能看出。
十两银子也不少了,袭人也才被母兄卖了几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在贫瘠的滋水县里,能买上几亩好地,买上几个丫头,也不是难事。
族长白嘉轩娶了七房,后面的几房父母知道嫁女儿是没命的买卖,基本上都是用上几石粮食和几匹布就把人换走了。这十两银子,能买一个女人的命!
但下一刻他当即将来回巡视的公差叫来。
“这位兄台兴许是吃得急了,噎住了,说话没声,还请差人看看他有没有事!”
白贵拱了拱手,说道。
不管他愿不愿意做这件事,现在就是撇不干净的关系。谁知道刚才巡视的公差有没有看到。但他说话也留了几分余地,没有明面道明这位仁兄要作弊,而是说他说话没声。
至于得罪人……
这年头县令下乡都要有兵丁保护。有钱有势的考生也大多有名师教授,也早就打听好了县令的喜好,通过府试、院试或许难些,力有不及,但县试不过探囊取物。
“你……”
临近的考生话还没说出,立刻反应过来,装作一副被噎住的模样。
“闭嘴!考场不准喧闹!”
公差走了过来,虎目将两人都瞪了一眼。
他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只不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民不举,官不究,现在还没作弊,他又怎么可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让考生停考。
很快,隔壁安静了下来。
吃干抹净,收拾好案几上的残物,他将试卷又重新摊开,解答最后一道史论题。
落笔有如神助,笔走龙蛇。
“天下之患莫甚于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国家当疲玩不振之秋、内忧外患、其势岌岌不可终日。”
“而朝野方酣嬉而为偷惰之谋、不有以震厉之、则驰者不可复张、而天下终於不救。虽申商之术、儒者弗道、然时势所值、激於不得不然、善为国者必不敢因循顾忌、而贻天下之不测之患。”
“如猛烈之药、虽非所以养生……”
“诸葛武侯承刘璋之后、王荆公当北宋之衰,皆所谓处积弱积驰之余、非申商之术莫能治之。然武侯用之,功润一方,吏民衔感。荆公用之,毒乱天下,而诟病至今哉!”
42、儒道法术
史论题不好装聋作哑,尤其是涉及到变法与不变法的问题上。
但这个题,古县令也给了应考士子的活路。
用诸葛武侯和王荆公作对比!
历来变法图强者不知多少,战国时魏国的李悝变法,楚国的吴起变法,吴起和李悝可都是出自西河学派,西河学派是孔子弟子子夏开创的,以及前明张居正张太岳变法,张太岳变法要不是遇见了万历皇帝,可保不准已经成功了,但即使失败,也为明朝续了近一百年的生命,其所创的一条鞭法沿用至今……
而相比较张居正,王安石变法无疑是失败的彻彻底底,生前就被保守派废了新法,也被后来贬为奸党!
但诸葛亮是谁?
读《出师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友……
有了和曹丞相的对比,诸葛武侯被拔高到了与周公相比拟的地步。
一忠一奸。
这史论题不要太简单。
白贵对这场县试早有准备,不管是四书题,还是五经题,都在请教诸多师兄时矫正过了,当然是混杂在其他文章之中……,即使偶有师兄发觉,也只会当做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继续落笔写道:“何哉?武侯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荆公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也。何以知其然也,史称武侯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
儒家提倡的是什么,仁和礼!
《礼记·礼运篇》说过想要达到大同社会,需要什么呢?需要的是“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
所以这句话说什么,说的是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申商之术,用的“心”是什么,是儒家的仁礼之道,也就是礼记所阐述的……
道和术谁重要?
不言而明!
诸葛亮用的是儒家的道,而施行的是申商的术,因此才导致诸葛亮变法成功。
一旦将这变法牵扯到正人心的地步,就可以说已经成功了大半。
“王荆公慨然有矫世变俗之志,深见天下弊於积习、非执法坚定必为群议所挠,而又虑申商之学不足以服朝野之心,乃讳其名,而阴托周礼以为说。”
他将这句话写了上去,笑容满面。
阴,有很多意思,在这里阴是假借,正好与堂皇大道相对应。
前文呼应。
王安石为啥没有变法成功,因为王安石没有和诸葛亮一样,用儒家的道,而是不诚心,忌讳别人说他用申商,然后托古改制,以周礼为名,进行变法。
一者用道,一者用术!
很快,一篇文章已经快要跃然纸上。
白贵笔头一转,接着写总结,“嗟乎!行政非人,虽有良法美意,亦足以为害。故程子曰: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武侯则匡辅之者多俊才,荆公则排击之者多君子,然此固不特荆公之不幸,亦宋室子不幸欤。”
这句话看似是说我赞成变法,但是变法是要让诸葛亮这样的人施行的,不是让王安石这样的人去施行的,但现在执行变法的是不是诸葛亮这样的贤人,谁又能知道呢?
妥妥的保守派言论!
程子所说的“关雎麟趾”则是出自《诗经·周南·关雎序》:“然则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
这句话也是一个祝贺人生了子嗣的成语“麟趾呈祥。”
也就是说,变法谁能主持,只有那些杰出的人物才能主持……
……
三道题目都在素纸上写好,白贵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又回想白鹿书院教授的避讳手段,看这些文章里面有没有避讳的点,如果有避讳的点,要么改为同义字,要么去掉笔画,以示对皇帝的尊敬。
例如民国大师钱玄同,因为与康熙皇帝玄烨撞了玄字,为了避讳,只能玄字去掉一点。
一个个看下去之后,发现文不加点,没有什么错漏之后,松了一口气。
他养心敬神了一小会。
这时,已经有答好的考生前往公堂交卷,请古县令阅卷,时间比离考试结束提前了不少。
白贵没有心慌意乱。
小升初,初升高,高考,一次次考试模拟下来,他敢说,论起考试心态,这天下的考生都不及他,后世才是真正的内卷大国。
此世的儒生虽然寒窗苦读,头悬梁、锥刺股,可和后世相比,则又有不如。
后世有台灯,秉烛夜读是常事,食有肉,一顿有营养,不必因为三餐奔波,读书的时间后世胜过现在。
不管哪个老师,都在考试前告诫学生,千万不要提前交卷。
提前交卷?
那是学神的待遇,学霸可不会浪费这一时半会的机会。
当然,提前交卷也有提前交卷的好处,能被考官古县令早早注意到,说不定一个高兴,直接将其录取,下一次考试入堂试。
县试是申时击鼓结束。
距离现在还有约近两个时辰。
可以说,人与人相比,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还大。学神早早写完,学渣还要苦苦思索,直到秉烛撤卷。
一刻后,休息好的白贵再次提笔,他深吸了一口气。
写字,就注重精气神。
他现在模仿的颜体,只有其形,而无其神,若是匆忙写出,形也会散乱。
笔落。
将素纸上的内容全部誊写。
一些儒生,往往不注重誊写,直接以试卷作答,如此虽可省时,但对于书法不好的人,文思不强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现场。
试卷纸可是有数的,不另再给。
天色也渐渐暗沉下去,一些考房也有烛光亮起。
“呼!”
白贵细心吹干每一张试卷的笔迹,防止墨迹污了试卷,等估摸着还剩下一些时间的时候,这才拿着试卷走到了公堂,呈递给早就站立在一旁的书吏。
也算提前几分钟交卷,这时交卷有个好处,该走的已经走了,还留下来挥笔的士子,是等着书吏来收卷子的。
古县令打了个哈欠,置若罔闻,挥了挥手,让书吏将试卷放到了一旁。
白贵看到古县令这幅模样,也知道他审卷也累了,施了一礼后,跟公差回到考房,取了考篮,不紧不慢的走出了考场。
43、傻瓜
刚走出考场,没了火盆,单衣正寒,他紧了紧衣衫,迈出了龙门。
等他离去不久,正门关闭。在里面正被收卷的考生需等到龙门重新打开,才能排队出来,以防止出现踩踏事件。
这就是早交卷的好处。
但与他一同前来的周元等人还在考场,他就在门口等着。
不时,亦有几人走出了考场。
估计也是和白贵一同的心思,赶在书吏收卷时提前交卷,也可早点出来。
“兄台,不知你四书题是怎么答的?怎么破的?”
一个县城里的中年儒生在走出龙门的时候,见到白贵在提着考篮等待,顿时眼睛一亮,连忙上前询问道。
县城不大,在白鹿书院里读书的四个少年格外引人注意,能与生员并列一堂,虽不乏一些取巧之处,但能做到这点,只要不是庸碌之辈,学问肯定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因此他想要询问一下白贵的试卷是怎么答的,给他增添一点信心。
“对了,还有史论题……”
中年儒生走到白贵身旁,询问道。
“不记得了。”
白贵摇了摇头,这些考场的事怎么能轻易向人透露。前明的唐寅,就是在春闱考完之后,说自己必中。大家都知道唐寅有才,但着唐寅还是被剥夺功名,打入了科举舞弊案,一辈子都没有抬起头。
弘治十二年二月,唐寅和徐经、都穆,还有一群参加会试完的举人们聚餐,庆祝考试结束。唐伯虎是应天府乡试第一,应天府的乡试第一,含金量太高。然后唐寅就喝大了,说自己会试必定是会元,文无第一么,其他考生一问,唐寅当下将会试考卷内容道出。结果到了会试放榜的时候,唐寅榜上无名,又被锦衣卫抓到了镇抚司大牢,罪名就是科场舞弊。同时倒霉的还有礼部尚书程敏政,也被唐寅坑了一把。
考试完,大嘴巴没好处。
这是人治社会。
中年儒生神色黯淡了许多,仍然保持风度,对着白贵虚拱了拱手,准备退下。
“好猖狂的少年,前辈询问,竟然如此敷衍?”
一些考生怒了,认为这是对中年儒生的轻蔑,立刻打抱不平。但也局限于原地里对白贵指指点点,一时之间,他就成了狂生。
“各位,现今我等已经出了考场,再思考卷内容有何益处?”
“不如放空心思,迎接下次考试。”
白贵对着众人抱歉,说道。
他没有对此恼怒,自己担心前车之鉴,所以心有顾忌,但其他考生可不一样啊。
再说,他语气虽谦,但内容确实有些过了。今日这些考生能帮中年儒生打抱不平,明日也能帮他打抱不平,也是心怀正义,有什么可指责的。
闻言,刚才出言讥讽的几位考生也面露惭色,也互相躬身道歉,一时之间,和和气气,大家的氛围也融洽了一些。
功名虽然是万人争渡,但也不是大家互相仇视。
以才学论高低!
很快,龙门大开。
这时走出的考生不似先前的考生那么意气奋发了,有的考生痛哭流涕,用袖子掩面痛哭,早就准备好的亲眷友人上前安慰。
几名老年考生神色戚戚,摇头晃脑,叹了口气,提着寒酸的考篮孤单的隐在人群中,不多时,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年,他们也是少年,也有亲友安慰。
如今,形单影只。
众生百态,莫不过如是。
“白兄,想不到你早早的就交卷出来了,难怪我们没有看到你。”
周元笑呵呵的,说了句。
此次县试,只要古县令从中不作阻挠,十拿九稳!
“先回去吧。”
白贵望了一眼考试的三人,周元神色最得意,他经学最娴熟,对古县令的性情也有揣摩,应该问题不大,剩下的白孝文既不欣喜,也不失落,鹿兆鹏有些患得患失……
此刻周元再此得意,不亚于在人伤口上撒盐。
周元也意识到了什么,歉意的对着几人赔了不是,才一同趁着夜色提着考篮往书院去敢。
快到书院门口。、
失意的鹿兆鹏落了几人三四步,白贵上前安慰,“兆鹏,一次县试失败而已,你其他学问也是极好的,现在也不仅科举这一条出路。”
在洋务运动期间,科举制多变革,与前朝不同。
例如,在同治三年就创立了粤省翻译乡试,是为了给清廷培养和洋人交流的翻译人才,规定在同文馆如果三年学有成,就可准其翻译乡试,资格相当于国子监的监生。如果有精通西语西文的人,可以直接调京考试,授以官职。
还有洋务派在举办洋务的时候,发现“水师之强弱,以船炮为大宗,船炮之巧拙,以算学为根本。”因此在同治九年,沈葆桢联和英桂提出设立算学特科的方案。而录取之人,则可以“内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户、工二部,外而水师、关榷、盐粮诸衙门,及船炮各局差使。”虽最后被否决,但在中法战争后,也特别设立了算法科。
只是算法科的算学生员既要学习近代文、理知识,也要学习四书五经圣人之言,并且录取的人数也是相当有限。
1889年的己丑恩科乡试中,算学生员投考者仅仅只有十五个生员,连设置考场需要二十人的最基本要求也达不到。
除此之外,还有设艺学科等。
后来维新变法又对科举,有着诸多改进,增加了不少特科。
只不过相较于以上的特科,传统的八股取士才是正途。
当然现在的八股取士又与前朝有所不同,在维新变法中就提到“将正科与经济岁举合并为一,皆试策论,论则试以掌故;策则试时务,兼以专门。”
御史宋伯鲁上书直言道:“由科举出身者,于西学辄无所闻知;由学堂出身者,于中学则茫然不解。”
所以如今的正试,在光绪二十四年礼部重新拟了乡会试章程十三条:“论策各抒己见,体例宜宽,兹以试士,籍以讲求经济实学,尤应征实为尚,无取空言……”
但……
这都是涉及到了乡试、会试。
不管是洋务运动,还是维新变法,都是一场自上而下的改良。上面的乡试、会试变了,但底下的县试、府试、院试还是老一套,只是稍加增改。
例如刚刚结束的滋水县县试,按照惯例,是没有史论题的,只有四书题、五经题,和试贴诗。
明清不重诗赋,所以第一场县试就将试帖诗取消。
“是啊,贵哥,一场考试而已啊!”
鹿兆鹏喃喃自语,他眼泪顺着面颊落了下来,“额爸和额爷供额和额弟上学,就是为了能生前在额祖坟上放几串炮,下去之后能有脸见祖宗……”
“额不是人啊,明明知道古县令的性情,硬是……硬是写上了该变法……”
“额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他轻轻呢喃,而后转为嚎啕大哭。
白贵默然,只能轻轻抚着鹿兆鹏的背,以无声的言语在安慰鹿兆鹏。
写该变法,好似是傻瓜的行为。
但……偏偏就有些傻瓜。
傻的可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前世有一句话,很流行,那句话是说:“岁月之所以美好,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
44、士执雉
白贵他是考试的老资格了,知道有什么该写,有什么不该写。
但鹿兆鹏不行,少年正热血,虽然明知道这考试不能写该变法,但还是没忍住心头的冲动,写了上去。
前面的两人也发觉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候,哭完也就好了。
等待。
“走吧。”
鹿兆鹏袖子一抹,将眼泪拭干拭净,又重新恢复了起来,提着考篮和众人一同入了书院。
书院后宅烛光亮着。
是朱先生和妻子朱白氏在等候。
“念着你们考了一整天,这几天也没吃顿好的,你师娘下厨给你们做了一顿好的,你们过来一起吃吧。”
几人放下考篮,对着朱白氏和朱先生道谢。
朱白氏颠着小脚走了出去,只剩下了桌上的几个男人。
……
次日。
县衙,后宅。
起了一个大早的古县令准备批阅试卷,近千人的试卷昨夜已经被礼房的书吏挑选好了,去掉一些不合格的卷子,还有一些明显语意不通的试卷,只剩下不到八百份。
厚厚的试卷堆积在书房的案几。
上面没有姓名,只有考房的考号,以防止考官徇私舞弊。
“变法?呵!”
古县令冷哼一声,随手就将一张张激烈言论的考生罢了卷,只不过在看到几个言之有物的考生时,也会面露可惜之色,将其另放一旁,暂未罢落。
大多数主张变法的考生都是言之无物,只说不变法的弊处,但是真的要说到改进的措施,就没有几人能够说出。
这就和白居易写《卖炭翁》一样,写的情真意切,闻者涕泪,但随后一点改进的措施也没有提出,这就是最惹当政者恼怒的事情……
但偏偏,白居易的才华也不是这些人能比的。
“这张试卷不错……”
古县令有些欣赏了起来,他看着这四书题的破题,忍不住轻轻吟诵,“圣人传先王之学,弥兵于鲁,发周公之德,齐虽大,景公不能甘寐。”
“不错,破题破的不错……”
他又看去接下来后续所写,微微颔首,“虽趋于保守,但亦是深得吾心。”
“只不过,不知道史论写的如何。”
古县令跳过五经题,去看史论,顿时眼睛一亮,“冯景亭(冯桂芬)说过‘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后来香帅在《劝学篇》阐述过何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即我儒家学说,是儒家之道,……”
香帅,指的是张之洞,张之洞号香涛,又是军机处重臣,所以被称为香帅。
“此人史论题所答正贴合了香帅的想法……”
古县令赞同道。
他就是在晚清主持洋务运动时,考取的进士。对于学习西学是持着肯定态度,但是全盘学习西学就又是否定,既希冀变法,又害怕变法。
简单来说,现在清朝的这些官员,原来都是改革派,可又没有跟上时代,趋向于保守的改革,或者改良,就是守旧派。
“此卷可为案首!”
古县令又翻看了五经题,觉得没有出什么纰漏,就断言道。
他将这张考卷另行放置。
就在他批阅考卷到了一半的时候,在旁侍候的婢女突然说道:“老爷,刘师爷来了。”
“有请。”
古县令说道。
刘师爷虽然是他的幕僚,但地位在他这里不低,他也有意作出礼贤下士的模样。
很快,刘师爷缓步进入。
等到古县令身旁的时候,以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后古县令附耳过去。
“什么?在治下有白雉出现?”
古县令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从藤椅上起身,来回踱步,面露兴奋之色,现在西太后和光绪帝新丧,朝中正一片悲郁,没有了西太后,朝廷中枢没有几人有声望能够压制住南方诸省,都觉得大清摇摇欲坠。
这时候……要是他治下要是有白雉祥瑞现……
那肯定是奖赏加提拔一条龙!
“是哪里的?”
古县令收敛心神,问道。
“县尊,我打听过了,这是白鹿村出现的白雉,听说是他们村一个鳏夫儿子捡的野鸡蛋,孵化之后就是白雉,而且这个鳏夫的儿子现在正在县里参加县试……”
刘师爷搓了搓手,也是高兴。
好事,这是大好事,一旦古县令升迁,他们这些幕僚也会地位提升。
“《周礼·春官·大宗伯》说过:‘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现在他正在参加科举,这是好事啊!”
古县令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到天助我也。
什么是士?
读过了几本书的人,不能叫做士。只有有功名的人,才能叫做士。
恰巧,此人正在科考。
一个百姓发现白雉,和一个儒士豢养白雉,哪个更有噱头?
“此人不管文章如何,必须中选!”
古县令当机令断,让左近的书吏立刻去拿号谱,找到刘师爷所说的人。
“那人是朱先生的弟子,叫做白贵。”
“县尊,你那日在文庙还亲自和他说过话。”
刘师爷又道。
“是他?”
古县令神色变幻了一会,他轻轻叹息道:“我知道梦周兄的想法是好的,这件事也有操作的余地,现在朝廷不比以往了,以往说释放修建陵寝的役夫,一定是处斩的下场,但现在不同了,朝廷说不定会允了梦周兄的上书……”
“可是……若是赦免了这些役夫,那么受罪的就是这秦省上上下下的官员了。”
“梦周兄也有可能问斩!”
他虽然是一个个小小的县令,但也是百里侯,人情世道清楚得很。
一旦谏言上书到朝廷,为了免士民沸腾热议和洋人人道主义的干涉,说不定就会顺水推舟赦免役夫,然而是一定会治罪秦省官员的,为什么没拦住上书?致使朝廷丢了面子!
所以秦省上下官员为了自己的官帽,串通一气,这件事压下去了。
也幸好朝廷现在争权,混乱无序,无人有暇搭理这里。
“且看看他的文章吧。”
古县令迟疑道。
少倾,号谱被拿了过来,可搜寻遍了正在批阅和已经批阅的考卷,就是没有找到‘地--丁辰’的试卷。
“奇了怪了,怎么会没有呢?”
古县令纳闷道。
“县令,还有那张试卷……”
刘师爷指了指放置到一旁,被古县令视作案首的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