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混世魔王
骆笙盯着翠帐缀下的镂花银香球出神,那双往日里顾盼神飞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呆滞,也因此,耳畔小丫鬟的叽叽喳喳声愈发大起来。
“姑娘,不就是一个苏公子嘛,您瞧着顺眼抢来就是了,为了他上吊不值当的啊,嘤嘤嘤——”
骆笙动了动眼珠,看向趴在床头哭泣的小丫鬟。
这丫鬟叫红豆,又能说又能哭,这般魔音贯耳已有三日,足以让她大致了解了当前处境。
她是权势滔天的骆大都督之女,因惹了祸被送到外祖家,在这里瞧中一名男子,遭婉拒后愤而投缳。
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别哭了。”骆笙开口,声音沙哑,喉咙火辣辣地疼。
哭音戛然而止,红豆惊喜抬头:“姑娘,您总算肯说话了——”
没等红豆再说,湘竹帘猛地被掀起,旋风般冲进来一名少女,身后响起外头丫鬟的惊呼声:“大姑娘,表姑娘正歇着——”
冲到骆笙面前的少女毫不客气指着她骂:“骆笙,你还要不要一点脸面了?为了得到苏二公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祖母让我娘去苏家谈亲事了,你可算得偿所愿了是不是?”
骆笙转眸看向怒容满面的少女。
十四五岁的年纪,双颊因愤怒染上两抹殷红,朝霞般生机勃勃。
红豆直接跳了起来,愤怒比少女还甚:“大胆,你竟敢这样和我们姑娘说话!”
少女啐了一口,眼中满是鄙夷:“骆笙,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有本事就让那些人把盛家上下全都抓起来好了。”
盛家丫鬟听了这话脸色骇得发白:“大姑娘,您还是先回去吧,表姑娘还没大好——”
惹急了这位表姑娘,说不准真会命那些锦麟卫把盛家上下都抓起来的。
锦麟卫呀,无情又冷血,对自己亲族都能下手,外祖家算什么。
门口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大表姐,你怎么在我姐姐房中?”
少女看向门口,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表弟没听说我娘去了苏家吗?”
少年走进来,深深看了面色平静的骆笙一眼,才对少女道:“听说了,不过这是长辈做的决定,大表姐来找我姐姐也没用的,还是回去吧。”
少女面露惊讶。
表弟居然会向着骆笙?
骆辰与骆笙虽然是亲姐弟,可是七年前就来到她们盛家养身体,这些年下来阖府上下早把表弟当成一家人了。
前些日子骆笙刚来时,她冷眼瞧着表弟对这位亲姐姐不冷不热,如今怎么——
不论如何,少女还是给了表弟这个面子,怒瞪骆笙一眼道:“使下三滥手段抢来的亲事,我等着看你与苏二公子举案齐眉!”
说罢,少女一挑帘子走了。
湘竹帘轻轻摇摆,留下姐弟二人四目相对。
十二三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瘦削的身材与偏白的肤色令他看着有些孱弱。
刚刚还为骆笙说话的少年神色陡然变得冰冷,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厌烦与恼怒,咬牙道:“骆笙,你见了有点姿色的男子就要贴上去?能不能有一点羞耻心!”
一旁红豆忍不住替自家姑娘抱不平:“苏二公子不是只有一点姿色呢。”
她们姑娘是眼光这么低的人吗,只有一点姿色才不会稀罕咧。
骆辰未看红豆一眼,依然紧紧盯着骆笙。
骆笙终于开了口:“你刚刚在维护我。”
她因伤了喉咙声音有些哑,语气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骆辰一怔,那双好看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就是恼羞成怒:“你不必自作多情,刚刚维护你是因为你到底与我一母同胞,别人指着你鼻子骂难道我脸上就有光彩?现在大舅母去苏家谈你的亲事,只望你以后能装装样子,莫要再丢人现眼!”
被亲弟弟一通责骂的骆笙扬了扬眉梢,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门亲事能成?”
骆辰再次一怔,脸瞬间气得通红。
他骂了这么多,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惦着与苏曜的亲事能不能成。
他怎么有这样的姐姐——
骆辰紧紧攥拳,愤怒又无力。
“这门亲事能成?”骆笙仿佛没看到弟弟的气愤,平静再问。
骆辰闭眼,深呼吸,压下拂袖而去的冲动冷笑道:“你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逼迫外祖母,外祖母敢不依着你?”
盛家与苏家是世交,再加上他们父亲位高权重,大舅母亲自去苏家谈这门亲事,苏家十有八九会答应的。
一直倚着床头的骆笙突然直起身,红豆忙扶住她手臂:“姑娘,您要干嘛呀?”
骆笙脚已落地,稳了稳有些无力的身子,淡淡道:“去苏家,你带路。”
红豆没有多问一个字,立刻脆生生应了一声,扶着骆笙往外走去。
骆辰呆立了片刻,急忙去追。
福宁堂院中栽植的橘树尚未开花,屋里传来盛老太太的叹气声:“只望这丫头亲事定了后能安分些,我也能睡几日安稳觉。”
一旁妇人是盛家二太太,骆笙姐弟的二舅母,此刻闻言在心中冷笑:有这位表姑娘在,盛家能安稳才怪了。
骆大都督遣人把这位表姑娘送来时捎带的信上就提了,请老太太帮骆笙寻觅一门好亲事。
想着这事,二太太就恨不得捶大腿:这是要把骆笙嫁在金沙县,从此赖定他们盛家了!
盛老太太吩咐前来报信的丫鬟:“叫大姑娘来一趟。”
不多时去骆笙那里叫骂的少女走进来,盈盈施礼:“见过祖母,二婶。”
盛老太太招少女上前来,叮嘱道:“佳玉,以后不许去找你表姐闹,她在咱们家是客。”
老太太想着外孙女,暗暗叹息:那丫头啊,只要不惹祸她就谢天谢地了。
盛佳玉颇不服气,正要开口就见一名丫鬟匆匆进来,急声道:“老太太,表姑娘去苏家了!”
盛老太太陡然变了脸色,不由与二太太对视。
盛佳玉眼中怒焰滔滔,提着裙摆往外跑:“祖母,我去瞧瞧!”
盛老太太沉默良久,轻拍着茶几喃喃道:“真是孽障啊。”
她温柔懂礼却早逝的女儿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呢?
第2章 强扭的瓜不甜
与盛府一街之隔的苏家,此时气氛十分紧绷。
屋中是盛家大太太与苏家主母在商议亲事,院子里则站了几个小辈,一个个面带怒色。
“二哥,你怎么不进去对娘说呢,万一娘真答应了怎么办?”一名穿绿衫的少女神色焦急,拽着一名少年衣袖。
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正是苏家二公子苏曜,在整个金沙县乃至金陵府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有潘安、宋玉之貌。
苏曜扶着院中那株花开满树的玉兰,眸光平静望向屋门口。
另一名穿石榴裙的少女呸了一声,嗔道:“姐姐不要乱说,就骆笙那种人,娘怎么可能答应呢?”
苏大姑娘横了妹妹一眼,声音放低:“别忘了骆笙的身份!”
苏二姑娘一滞,忿忿跺脚:“那又如何,咱们苏家也不是平头百姓,难道二哥的亲事还要被人逼迫?”
苏家在金沙是望族,耕读传家,百年来出了不少朝廷命官,当地等闲无人敢惹。
可是骆笙的父亲是大都督,执掌锦麟卫,又哪里在乎这个呢?
苏大姑娘这般想着,有些恼妹妹的天真。
这时苏曜开了口:“二位妹妹莫吵了,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会替我打算的。”
他声音温和,神色平静,令两名少女越发急了。
“娘万一点头呢?”苏大姑娘咬唇问。
苏曜目光再次投向屋门口,眸色沉沉:“那便听娘的。”
“二哥!”两名少女齐齐喊了一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人望过去,是站在大门处的幼弟跑了过来。
苏小弟不过八九岁年纪,因奔跑双颊泛红,大声道:“不好了,骆笙来了!”
仿佛来的不是一名少女,而是洪水猛兽。
苏曜抚了抚苏小弟的头,温声道:“不要直呼她名字,叫骆姑娘,或者骆姐姐。”
骆笙走过来时,正好听到这道疏疏淡淡的声音。
温和,却没有多少暖意。
苏二姑娘箭步冲上去,挡在苏曜面前,喝道:“你来干什么?”
骆笙看着她,像是看到一名义士拦在美貌女子前,呵斥欲要强抢民女的登徒子。
美貌女子——骆笙目光落在苏曜身上。
少年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肤色如玉,长发如鸦,清清瘦瘦比身后满树的玉兰花还要夺目。
苏曜刚要皱眉,便发现骆笙的视线已经从他身上移开。
骆笙盯着屋门口道:“听说我大舅母在与苏太太商议我的亲事,我就来了。”
苏二姑娘气得手发抖,指着骆笙骂道:“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以死相逼盛府来提亲还不够,居然亲自来了,这世上……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寡廉鲜耻之人!”
小姑娘眼眶里已经有泪珠打转。
她是真的要气疯了,可是偏偏长辈们叮嘱过不能招惹骆笙,说会给苏家惹祸。
苏大姑娘握住妹妹的手,看起来稍稍冷静些:“骆姑娘,眼下长辈们在议事,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苏府不欢迎你,你站在这里就是污了苏家的地方。
这话苏大姑娘没说出口,却不知在心中盘旋了多少次。
“跟我回去!”骆辰追了过来,含怒拽住骆笙手腕。
骆笙没有动。
在苏家兄妹的注视下,骆辰面上阵阵发热,咬了牙低声道:“你非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骆笙拍了拍骆辰的头,平静道:“我进去说过话就走。”
十三岁的少年还没到拔高的时候,比身量高挑的骆笙还矮了一寸,骆笙做出这样的动作竟莫名有几分和谐。
所有人都忘了反应,包括被摸头的骆辰。
直到骆笙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口,反应过来的骆辰气得脸色发白。
她,她怎么敢摸他的头!
并没跟进去的小丫鬟红豆笑嘻嘻替骆笙解释:“我们姑娘喜欢公子呢。”
要是丑八怪她们姑娘才不会看一眼,就算亲弟弟也一样。
骆辰的脸色由白转红,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他需要骆笙喜欢?这样一个姐姐,倘若能让他少丢一点人就该感恩了。
“咳咳——”因为情绪过于激荡,骆辰咳嗽起来。
骆辰体弱,这才在年幼时就被送到了气候宜人的金沙长住,这是与盛家熟识的人都知道的。
苏家兄妹见状关切询问起来。
这时盛佳玉赶到,环顾左右问道:“骆笙呢?”
苏大姑娘淡淡道:“进去了。”
苏二姑娘与盛佳玉关系不错,说话毫不遮掩:“佳玉姐,你们怎么没人拦着她,就让她这么跑到我家来。呵,这是唯恐我娘不同意,亲自上阵谈亲事呢。”
一番话臊得盛佳玉满面通红,骆辰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带她回去!”骆辰大步向屋门口走去。
东屋里,盛大太太与苏太太同样因骆笙的进来错愕不已。
“表姑娘怎么来了?”盛大太太柔声问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厌恶。
她活了一把岁数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盛家与苏家交好,两家来往颇多,她在这间屋子里做客的次数已经数不清,可没有一次如眼下这般如坐针毡,颜面扫地。
要是有人给她儿子说骆笙这样的姑娘,她恨不得抄起花瓶把那人砸出去。
偏偏她现在就是做这种恶心事的人。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骆笙为了苏家二公子连上吊的事都做得出来,不管是真是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盛家如何向骆大都督交待?
到那时别说盛家,就是苏家恐怕都逃不了破家灭门之祸。
也是知道这样的后果,苏太太明明万般不愿却几乎要点头答应了。
这个时候骆笙来干什么?
骆笙屈膝向盛大太太与苏太太施了一礼,道:“大舅母,我来叫您回府。”
盛大太太被骆笙从没有过的懂礼数震住了,不由问道:“表姑娘知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骆笙唇角微微弯:“我知道大舅母是来与苏家太太商议我与苏二公子的亲事,不过这门亲事还是作罢吧。”
“为什么?”太过震惊之下,盛大太太与苏太太齐声问。
而门口处也传来盛佳玉等人的惊诧声。
骆笙笑笑:“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啊。大舅母,咱们回去吧。”
直到骆笙等人离去,苏二姑娘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可思议道:“她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第3章 一梦十二载
苏二姑娘表情呆滞,拧了苏小弟一把:“该不是做梦吧?”
苏小弟嗷一声惨叫:“疼——”
苏二姑娘大大松了口气:“疼就好,真的不是做梦。二哥,你逃过一劫!”
苏太太这时回过神来,看着丰神俊朗的儿子泪如雨下,却是欢喜的泪。
儿子真的是逃过一劫,若不是为了苏家老小,她怎么会忍着恶心听盛大太太说那些话!
苏曜走上前来,轻拍苏太太手臂:“是儿子不好,累您烦心了。”
他目光投向门口处,想着骆笙与往日迥异的表现,生出几分疑惑。
骆笙会放过他?
苏大姑娘则指挥着丫鬟洒扫屋里屋外,声音透着轻快:“都动作利落点,把晦气扫出去!”
那些丫鬟就发出清脆的笑:“大姑娘放心,婢子们定会好好打扫。”
从苏府离开的盛家一行人心情就沉重多了。
盛佳玉凑近骆笙,咬牙问:“骆笙,你又耍什么花样?”
盛大太太睇了女儿一眼,语带警告:“佳玉,还有没有规矩,叫表姐。”
“娘——”盛佳玉不服气跺了跺脚。
她比骆笙小了几个月,叫一声“表姐”是应当,可骆笙哪有半点表姐的样子,她才叫不出口呢。
盛大太太何尝不理解女儿的心情,假意斥责过后悬着心问骆笙:“表姑娘怎么突然又不愿意了?”
若是牺牲苏家二公子一人,让盛、苏两家乃至整个金沙县都安生下来,其实也行。
骆笙微微皱眉:“大舅母是希望我与苏二公子的亲事能成?”
这话险些把盛佳玉吓死,猛拽盛大太太衣袖。
盛大太太不敢再问,不由加快了脚步。
盛、苏两家相距不远,一行人很快回到盛府,直奔福宁堂见盛老太太。
盛老太太一颗心正七上八下,一见骆笙回来忙问缘由。
骆笙福了福,淡淡道:“许是外祖母误会了,我从没有过与苏二公子定亲的念头。笙儿身体有些不适,先回房了。”
骆笙一走,盛老太太就憋不住了,忧心忡忡问骆辰:“辰儿,你姐姐是不是又瞧上别人了?”
骆辰脸色黑如锅底,艰难辩解道:“姐姐不是这么快见异思迁的人……”
他这次要好好盯着,骆笙再敢胡来,他就打死她!
盛佳玉一脸严肃拍了拍骆辰肩头:“表弟,你一定不了解你姐姐。”
盛老太太叹口气,示意二人退下,留下两个儿媳商议对策。
“既然骆大都督把笙儿的亲事托付给我这当外祖母的,依我看笙儿的亲事越快定下越好。”
再这样下去,盛家就把金沙县的人得罪光了。
大太太与二太太纷纷附和:“老太太所言极是。”
盛老太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惋惜:“偏偏那丫头又不愿意与苏家的亲事了,你们说还有哪家合适?”
大太太干笑:“表姑娘眼光高,一时半会儿恐怕难寻到合适的。”
“是呀,放眼金沙能配得上表姑娘的少年郎可不多。”二太太跟着道。
她听说有几家已经把生得俊俏的儿子送出去读书游历了,就是为了逃离表姑娘的魔爪。
这可真是丢死人!
盛老太太视线扫过两个儿媳,把心中打算说出来:“笙儿有三个表哥一个表弟,皆年龄相当,不如在他们中选一个吧。”
盛家多年来一直与人为善,是厚道人家,与其让那丫头祸害别人,不如留在自家吧。她好歹是那丫头的外祖母,有她看着总归出不了大乱子。
盛老太太这话好似一道惊雷险些把两个儿媳劈焦了。
大太太猛地站了起来,扶着额摇摇欲坠:“儿媳心悸的毛病又犯了,想回房吃一枚保心丸……”
二太太赶忙扶住大太太:“儿媳送大嫂回房。”
眨眼间两个儿媳跑得一个不剩,只留下老太太一个人生闷气。
就没一个识大体愿意牺牲一下的?她真是看走眼了!
骆笙才进房门,红豆就凑过来笑嘻嘻问:“姑娘,您是不是又瞧上别家公子了?您说是哪个,婢子给您抢回来。”
骆笙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浅啜两口,盯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绿芽出神。
红豆从没见过自家姑娘这般安静的模样,一时觉得有些陌生,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骆笙抬眸看着红豆。
尽管小丫鬟嘴里吐出的话那般无稽,可脸上的担忧是真切的。
骆笙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用力,把从醒来后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红豆,你知道镇南王府么?”
她不是什么骆大都督的爱女骆笙,而是镇南王府的清阳郡主啊!
她死了,又醒来,魂魄困在别人的躯体里,偏偏对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只得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临死前那些滔天的恨与痛,不动声色了解眼下处境。
“镇南王府?”红豆认真想了想,神色茫然,“没听说过啊。”
骆笙心一沉,攥着茶盏的指节隐隐泛白。
她的父王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尽管金沙县不属于镇南王管辖之地,可大周又有几人不知晓?
骆笙缓了缓心神,再问:“那么平南王府呢?”
不知道镇南王府,平南王府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没想到红豆愣过后笑起来:“姑娘您是在考校婢子么,谁不知晓平南王府啊,平南王世子七年前过继到皇上名下当了太子,整个平南王府的人都搬到京城去了,您还与太子见过咧……”
骆笙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红豆后面的话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
她压抑住如雷的心跳,颤声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永安十七年啊。”红豆不假思索回道。
咣铛一声,骆笙手中茶盏跌落,摔得粉碎。
永安十七年——她死去,再醒来,竟然过去十二年么?
这十二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红豆所言如此荒谬离奇?
红豆骇了一跳,忙蹲下收拾满地碎瓷:“姑娘,您当心扎了脚——咦,这是什么?”
小丫鬟从幔帐与屏风的间隙抽出一条白绫,盯了片刻似是想起来什么,忙把手中白绫一抛:“呸,呸,真是晦气!”
第4章 杀机暗涌
丈余长的白绫飘飘荡荡,被骆笙伸手抓在手心,若有所思盯着。
红豆脸色有些难看,急声道:“姑娘,婢子这就把这晦气玩意儿烧了去。”
骆笙便明白了:“这是我投缳用的白绫?”
“可不是嘛,当时一片混乱婢子没顾上,还以为被人收拾了,谁成想居然落在这儿了……”红豆叽叽喳喳解释着,伸手去拿骆笙手中白绫。
骆笙握着白绫没有松手,眸光浅浅扫过屋中摆设,看向房梁。
红豆一怔,而后神色大变:“姑娘,您,您不会还想不开吧?”
骆笙目光落在红豆面上,平静问:“我是想不开的人?”
“不是啊,苏二公子虽然生得俊,可在京城比他更俊俏的您都调戏过啊,怎么就为了一个乡下小子寻短见呢?”
骆笙嘴角微微一抽。
这位骆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她真是受教了。
“姑娘,您把白绫给婢子吧。”
骆笙没有理会红豆的哀求,手一扬,白绫一端穿过房梁垂下来。
红豆汗毛都竖了起来,扑过去抱住骆笙。
骆笙拍拍小丫鬟的发,吩咐道:“去搬之前我投缳用的凳子来。”
红豆下意识松开手,颠颠搬了个小圆凳过来放在白绫垂落的正下方。
做完这一切,小丫鬟扇了自己一耳光:“我在干什么?”
骆笙见状,微微弯了唇角。
她早已看出来,这个小丫鬟虽然诸多缺点,对主子的吩咐却不打折扣执行。
这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骆笙一脚踏上了圆凳。
红豆骇得魂飞魄散,抱着骆笙双腿音调都变了:“姑娘,您真的还想再死一次?”
上方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当然不会,我只是想验证一个猜测。松手吧。”
红豆不自觉松开手,仰头望着已经站上圆凳的骆笙,呆呆问:“您想验证什么呀?”
骆笙捏住了白绫断口处。
这条白绫有一处打着死结,显然是当初上吊时系的,而齐整的断口则是救下骆笙时被人剪断的。
骆笙握住了断口处,白绫就又成了一个圆环。
红豆胆战心惊盯着骆笙的动作,时刻准备救人。
之前就是她把姑娘救下来的,现在也算有经验了。
骆笙晃动了一下白绫,声音多了一丝冷意:“三日前,我就是用这条白绫踩在这个圆凳上投缳的?”
“是。”
“看出来了么?”骆笙倾身,靠近白绫。
红豆小心翼翼点头,眼神带着茫然。
她要说什么都没看出来,姑娘会不会死给她看?
骆笙从小丫鬟眼神看出了答案,不再为难对方,指了指垂在胸前的白绫道:“白绫在这个位置,我若投缳还要屈膝弯腿,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
红豆一愣,不由附和:“是呀,太委屈了。”
都要寻死了还用这么不方便的姿势?何况她家姑娘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骆笙从圆凳上下来,任由白绫飘荡,眸色越发深沉:“红豆,你还不明白么,不是我要投缳,是有人害我。”
“真,真的?”红豆舌头都打了结。
骆笙看着红豆,露出无奈的神色:“何况我想不想死,自己不知道么?”
红豆再无疑虑,忍不住惊呼。
微凉的指尖落在她唇边,把惊呼声堵了回去。
红豆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问道:“姑娘,究竟是谁想害您?真是胆大包天!”
骆笙也在想这个问题。
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就连盛府老太太都摆不出长辈的架子,却有人就在骆姑娘的闺房对她下了杀手。
早春的风夹着凉意从窗棂涌进来,吹动静悬的白绫,屋内仿佛有看不见的杀机涌动。
红豆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愤怒更甚,杀气腾腾道:“姑娘,咱们要把害您的人找出来,弄死她!”
骆笙颔首:“正有此意。”
她死过,因而更加惜命,害骆笙的人是一定要找出来的。
“坐。”骆笙指了指圆凳。
红豆倒不嫌弃这圆凳是自家姑娘曾踩着上吊用的,一屁股坐下来。
骆笙一手托腮,神色淡然:“那就先说说我投缳的事吧。”
红豆一怔,看着骆笙平静的神色,终于把心头逐渐放大的疑惑问出来:“姑娘,您难道不记得了?”
骆笙理直气壮点头:“是啊,什么都不记得了。”
红豆掩口惊呼:“怎么会这样?”
骆笙不以为然笑笑:“大概是走了一遭鬼门关,不小心喝了几口孟婆汤。”
“真的有孟婆在奈何桥畔熬汤?”
骆笙看着红豆,眸色一点点转冷:“红豆,你要记着,无论我记得不记得,永远是你的主子。”
红豆神色一凛,再不敢问东问西,说起骆笙投缳的因由。
“一个多月前咱们来了金沙县,您偶遇苏二公子想结识一番,却被对方拒绝。如此几次之后,您就去找盛老太太说稀罕苏二公子——”
“什么时候去找的我外祖母?”骆笙打断红豆的话。
“三日前。”
骆笙眸光微闪:“然后呢?”
“然后就被拒绝了啊!”红豆说起此事颇为义愤填膺,“老太太也太不近人情了,您当然就生气了,回来之后都气哭了呢……后来您休息了,婢子觉得不对劲进屋来,才发现房梁下悬着一个人——”
说到此处,小丫鬟一张脸煞白,显然在后怕。
“如何发现不对劲的?”骆笙自觉找到了突破口。
红豆抚了抚心口:“您有午睡的习惯,婢子趁着那个时候要去后街货郎那里买些小玩意儿,走到一半发现忘了带银钱才返回来。本来婢子不敢打扰您午憩,谁知在外间没听到您的鼾声,一时觉得奇怪就进来瞧了瞧。”
骆笙神情有些僵硬。
也就是说,这位骆姑娘有打呼噜的习惯。
这就不难解释为何从她醒来就发现其他丫鬟都守在外头,鲜少进屋的原因了。换作是她,大概除了最亲近的丫鬟也不希望其他人靠近。
骆笙整理了一下思绪,再问道:“我午憩之前有人来过么?”
“有!”红豆掰着手指数起来,“小公子来过,大表姑娘与二表姑娘也来过……”
小公子指的骆笙胞弟骆辰,大表姑娘是盛佳玉,二表姑娘是盛佳玉的庶妹盛佳兰。
“说一说他们来时的情况,包括说过什么话。”
第5章 疑凶
“先来的是小公子,来了后把您劝了一番——”
骆笙眉梢微扬:“不是骂了一顿?”
红豆一滞。
骆笙面无表情道:“以后对我说话不必遮掩。”
她需要的是准确讯息,而不是被修饰过的话误导。
红豆应一声是,口齿伶俐说起来:“小公子跑来骂了您一顿就走了,然后两个表姑娘就来了。大表姑娘说的话与小公子差不多,二表姑娘劝您消气并劝架……”
骆笙莹白的指尖轻扣桌面:“这么说,二表姑娘对我不错?”
“是呀,您那些表兄妹中对您最友好的就是二表姑娘,不像大表姑娘处处与您针锋相对……”
骆笙静静听着,陷入思索。
到了杀人的地步,动机肯定是有的。
这三日盛府主子陆续来探望过她,她不说、多听、多看,对众人皆有些印象。
外祖母对她无奈失望,大舅母与二舅母心中嫌弃却不得不摆出关心姿态,大舅有些后怕,二舅不在府上。
骆笙想,盛府这些长辈大概是不愿看着她出事的。
骆姑娘的父亲位高权重,把惹了祸的女儿送到外祖家避风头,真要出了事盛家不好交代。
而外人青天白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混入骆姑娘的闺房动手,亦不容易。
这样的话,盛府的同辈人嫌疑就很大了。
厌恶她又维护她的胞弟骆辰,对她破口大骂连“表姐”都不屑喊的大姑娘盛佳玉,表现友好的二姑娘盛佳兰,四位没有多少来往的表兄弟——
要害骆姑娘的是谁?
骆笙再次看向房梁垂下的白绫。
不得不说,这个杀人手法有些粗糙。
动机或许早就存在,而促使对方仓促出手的契机很可能就在三日前。
那日,骆姑娘向外祖母表达了对苏二公子的想法,接着就是杀身之祸……
这二者之间十之八九有关联!
骆笙对疑凶隐隐有了猜测,又生出一个疑惑:骆姑娘睡着后被人悬在梁上,期间就没有醒来挣扎过?
她视线缓缓扫过室内摆设,落在手边少了一个茶蛊的青花五彩梅纹茶具上。
少的那个茶盏刚刚被她摔得粉碎,满地碎瓷还没收拾走。
“我弟弟他们来时,可有喝茶?”
红豆不明白话题怎么跳到这里,却谨记骆笙有话就说的吩咐,略一回忆道:“小公子骂完就跑了,倒是大表姑娘与您吵起来时二表姑娘倒了一杯茶劝您消消火。”
“我喝了?”
“喝了呀——”红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姑娘,您认为茶有问题?”
骆笙没吭声。
就算茶有问题,到现在也查不出来了。
红豆犹在震惊中:“茶有问题,岂不是说二表姑娘有问题……她哪来的胆子害姑娘!”
小丫鬟跳起来,杀气腾腾往外走:“婢子找她算账去!”
“站住。”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红豆转身,疑惑不解:“姑娘?”
她家姑娘什么时候是会忍气吞声的人了,往往有惹姑娘不高兴的当场就收拾了呀。
“不许打草惊蛇,再说这些只是猜测。”
这个杀局在她看来处处是破绽,这样的猜测足以令她采取下一步行动。
她不能被困在金沙盛家,她要去镇南王府看一看。
看一看那个夜里,被厮杀声包围的家究竟如何了。
骆笙心焦,却知道不能心急,先把骆姑娘留下来的烂摊子解决是正经。
再者说——骆笙轻抚手腕。
少女皓腕如霜,正是最好的年纪。
她死得不甘,借骆姑娘的身体重生该承骆姑娘的情。
有恩当还,有仇当报,这是她一贯的原则。
见骆笙不语,红豆急了:“姑娘,难道就这么算了?”
骆笙收回思绪,淡淡笑笑:“当然不会这么算了,不能打草惊蛇,可以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红豆眨眨眼,眼神晶亮,“怎么引蛇出洞?”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表姑娘,大太太屋中的霜叶姐姐来了。”
骆笙冲红豆微微颔首,红豆立刻喊道:“叫她进来。”
骆笙抚额。
她是示意红豆收拾一下屋子,比如至少先把梁上挂着的白绫拿下来……
一名穿豆绿比甲的丫鬟走进来,看到眼前阴森森一条白绫发出一声尖叫,险些瘫在地上。
红豆叉腰便骂:“嚎什么呢,吓着我们姑娘怎么办?”
霜叶看看端坐桌边的骆笙,再看看悬挂的白绫,嘴唇发颤。
到底谁吓谁啊,表姑娘真的太可怕了。
“有什么事?”骆笙问。
霜叶收拾好心情,垂眼道:“今晚府上主子一起用饭,大太太命婢子来跟表姑娘说一声。”
“知道了。”
霜叶冲骆笙屈膝,回去后就绘声绘色描述了一进骆笙房门见到的情景:“一条白绫就悬在婢子眼前,把婢子的心肝吓得都要跳出来了。”
大太太脸色有些难看:“这又是要闹什么?”
好在今晚的家宴这位表姑娘不会来的,不至于闹到儿女们身上。
每五日盛府各房就会聚在一起用家宴,骆笙来者是客,这样的家宴虽然只给面子去过一回,负责管家的大太太却每次都会派人去请。
大太太悬着的心微松,吩咐霜叶:“去跟两位公子说,以后离表姑娘远着些。”
千防万防,没想到老太太有把表姑娘许给儿子们的打算,早知如此今日去苏家谈的事还不如成了。
很快夕阳西斜,骆笙带着红豆赶往福宁堂。
金沙县地处南方,如今虽是早春,盛府却处处草木葱郁,春花绽放。
骆笙一路穿花拂柳,迎面碰见四名男子。
她站定,目光从四人面上扫过。
身姿挺拔如一株青松的是大表哥,生着一双桃花眼拿折扇的是二表哥,浓眉大眼的是三表哥,犹带稚气的是四表弟。
这四人在她醒来后结伴去看过她一次,虽然来去匆匆像是交差,她却记住了。
醒来后天翻地覆,她不得不用心去记听到、见到的一切。
骆笙微微欠身,向四人行了个同辈礼。
四人在看到骆笙的那一刻就呆立原地,见她行礼才如梦初醒。
回神的三位表兄急忙向骆笙回礼,异口同声道:“我有急事出门,就不与表妹一道了。”
话音落,三人拔腿就跑,盛三郎还不忘拽了一把没反应过来的幼弟。
红豆张大嘴巴:“几位表公子搞什么鬼?”
骆笙不以为意:“不必理会,走吧。”
见了她会落荒而逃的人大概没勇气杀人,何况骆姑娘没有表现出染指表兄弟的兴趣,对方犯不着。
一口气跑到大门外的四人气喘吁吁,惊魂甫定。
“三位哥哥,没必要吓成这样吧?”盛四郎一脸不解。
桃花眼的盛二郎用描金折扇敲盛四郎的头:“傻小子懂什么,被骆表妹缠上就暗无天日了!”
第6章 麻痹
福宁堂的橘树披着晚霞,翠叶染上淡淡的红。
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已经亮起来,笼罩着院中的热闹。
骆笙的到来令守门的丫鬟愣了一愣,才喊道:“表姑娘到了。”
骆笙一脚迈进门口,能明显感到屋中一静。
家宴就摆在花厅,此时除了被骆笙吓跑的表哥表弟们,人已是齐了。
骆笙在这微微尴尬的气氛中对居上座的盛老太太行了一礼:“笙儿来迟了。”
盛老太太眼中闪过惊疑,嘴角却带了笑道:“笙儿快坐吧。”
大太太与二太太对视一眼,皆心中一沉。
表姑娘以前都不参加家宴的,今日怎么突然来了?该不会真打上儿子们的主意了吧?
悄悄扫了扫空着的几个座位,大太太与二太太暗暗庆幸:还好儿子们不知为何没出现,逃过一劫!
盛老太太突然问道:“大郎他们怎么还没到?”
大太太抖了抖嘴角,佯作不满道:“谁知道他们几个去哪儿野了。您别生气,等大郎他们回来儿媳好好说说。”
“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盛老太太举箸。
见盛老太太动了筷子,其他人跟着动起来。
因是家宴,并不怎么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气氛还算热络。
骆笙身份特殊,盛老太太几个长辈为了表示关照多问了几句,可见她吃相优雅,竟莫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遭嫌弃,于是不再开口。
骆笙吃了不久就放下筷子,捧着丫鬟奉上的清茗冷眼打量众人。
盛老太太虽上了年纪,胃口却不错,此时正夹了一筷子熏鸭脯吃。
盛大舅正值壮年,作文士打扮,喝酒比动筷子要多,面庞已经带了红晕。
紧挨着大太太而坐的是大姑娘盛佳玉,骆笙一进来就收到的杀气腾腾的眼神就是这位表妹贡献的。
盛佳玉身旁坐着一位柳眉杏眼的少女,是二姑娘盛佳兰。
骆笙特意多看了盛佳兰两眼。
盛佳兰一直垂眸用饭,看起来斯文娴静。
“表姑娘可是觉得不合胃口?”
骆笙转眸,迎上大太太的笑脸。
“表姑娘喜欢吃什么就说,回头大舅母交代厨房做。”大太太面上端着笑,实则心中烦得不行。
不但烦,还慌。
这位表姑娘该不会又闹幺蛾子吧?
大太太这个念头才转过,就见骆笙把茶盏往桌上一放。
青花瓷茶盏与红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响。
这声响很轻微,可众人皆是精神一振看过来。
终于来了,就说骆笙怎么会是安安静静吃饭的人。
骆辰秀气的眉敛紧,握紧了筷子。
迎着众人的目光,骆笙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淡淡道:“有件事想跟外祖母解释一下。”
“笙儿想说什么?”盛老太太打起十二分精神问道。
“我没想上吊自尽。”
一声轻响传来,是二姑娘盛佳兰手中银箸掉了一只。
这动静比骆笙刚刚发出的声音要大,却很快被大姑娘盛佳玉的嗤笑声掩了下去。
“呵呵,谁都知道表姐不是真想上吊自尽呀。”
这是骆笙醒来后第一次听到盛佳玉喊表姐,却满是讽刺。
“佳玉,不许乱说!”大太太喝了一声女儿,眼底却一派平静。
她当然不会生女儿的气,女儿话虽说得难听,可也是这位表姑娘实在太作了。
作天作地,把整个盛家搅得不得安生。
骆笙有个盛家惹不起的爹,他们这些当长辈的不好说什么,同辈间几句争执还不至于给盛府带来麻烦。
这要是她女儿——大太太这么一想就吓得喘不过气来。
她可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婆母以前还总把小姑子温柔懂礼挂在嘴边,见了这样的外孙女不觉寒碜么?
她这般想着去看骆笙,不由一怔。
少女脊背笔直,眉眼镇定,竟与往日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
骆笙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盛佳玉,正色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投缳。”
她余光一直瞄着盛佳兰,就见对方脸色苍白,唇角紧绷,没了刚才娴静的模样。
盛老太太神色严肃起来,盯着骆笙沉声问:“笙儿,你此话何意?”
听外孙女的意思,莫非有人害她?
骆辰的脸色也变了。
骆笙作死是一回事,有人害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表姑娘,有些话可不好随意说啊。”大太太压着狂跳的心劝道。
骆笙唇角弯了弯。
她双眸明亮,肌肤雪白,可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冷清清如一尊玉人。
这种冷莫名引得人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重视起来。
骆笙开口:“我没想着投缳,却出了那事,思来想去许是夜游的毛病犯了,稀里糊涂做了荒唐事。”
“夜游?”众人一愣。
骆笙微微点头:“我本来不想提起隐疾,可三日前的事让长辈担心了,今日还是说个清楚。”
凝滞的气氛随着骆笙解释一下子流动起来。
盛老太太松了口气,关切问道:“病症严重么,你父亲有没有给你请过大夫?”
“请过的。小时候常发作,大了就没有过了,许是换了地方有些不习惯才复发。”
“那明日请个大夫来瞧瞧。”
骆笙摇头拒绝:“不必麻烦了,红豆以前替我熬药,还记得药方。”
盛老太太还想再劝,骆笙直接道:“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的隐疾。”
盛老太太这才作罢。
骆笙眼角余光一扫,二姑娘盛佳兰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
她微弯唇角,浅浅啜了一口茶。
家宴散去,一弯残月已挂在天际,洒落下稀薄月霜。
骆笙没让红豆提灯,步履从容走在青石路上。
骆辰快步跟上,拦住她的去路。
月光下,少年眼神深沉,带着探究:“你真的有夜游症?”
骆笙点头。
“为何梦里想上吊?”
骆笙觉得少年这个问题有些犀利,想了想道:“大概是清醒时不敢尝试?”
“不可理喻!”少年被这回答气白了脸,拂袖而去。
骆笙站在路边看着身形单薄的少年远去,内心毫无波澜。
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并无与人打好关系的精力。
路边是葱茏花木,影影绰绰在少女衣衫上投下一团团暗影。
突然有男子声音隐约传来。
第7章 杏花肥
骆笙被花木遮了大半身形,立在暗处闻声望去。
是盛大郎四人。
骆笙还闻到了淡淡酒气。
先前与四人偶遇,四人吓得没敢在家吃饭,看来是去外头浪过了。
盛三郎脚步踉跄,正由兄弟们搀扶着往骆笙所在方向走。
盛二郎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响起:“三弟,你何必为了一个心中没有你的女子的死黯然伤神?”
盛三郎微微抬头,月色下露出泛红的眼。
“谁黯然伤神了,二哥莫要胡说。”
“胡说?”盛二郎用折扇敲了敲盛三郎肩头,没好气道,“那是谁喝成这副德行?不是借酒浇愁是什么?”
一旁盛大郎劝道:“二弟,三弟心中难受,你就少说两句吧。”
盛二郎冷笑:“我就是看不过去。那个钱姑娘是因为嫁不成苏曜投缳自尽的,三弟这么闹算什么?”
投缳自尽?
骆笙眸光微闪。
她的眼睛如一泓湖水,花枝树影倒映其中,明明暗暗荡起涟漪。
盛三郎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喝太多还是羞恼,中气十足吼道:“谁闹了,今天的酒够劲,我多喝两口不行么?”
盛四郎猛拉盛三郎衣袖:“三哥,别说了——”
盛三郎蒲扇般的大手一揉幼弟头顶:“一边去,你小子还想啰嗦?”
当兄长的多嘴就算了,当弟弟的还想对他说教?
盛四郎小脸通红,急得结巴了:“不是啊,表,表姐在那里!”
其他三人齐齐停下来,看到骆笙果然就站在前方花木旁,脸色顿时五彩纷呈。
骆笙神色自若冲四人颔首,打过招呼带着红豆目不斜视往前而去。
晚间风急,落花被风卷着跑,就如四人此刻凄凉的心情。
盛三郎抹了一把脸,呆呆问道:“咱们的话被骆表妹听到了?”
盛二郎呵呵一笑:“别人的话听没听到不好说,三弟你刚刚嗓门那么大,肯定被听到了。”
盛三郎:“……”
骆笙回到房中,洗漱更衣,换了一身雪白中衣靠在榻上。
红豆搬来小杌子,挨着主子坐下,不解问道:“姑娘,您为何说有夜游的隐疾?”
骆笙望着芭蕉投在碧纱窗上的暗影,平静道:“让对方感觉到安全,才好引蛇出洞。”
小丫鬟摇摇头:“婢子不明白。”
骆笙看着一脸困惑的小丫鬟,难得笑了笑:“你不用明白,照着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她喜欢这个不聪明的小丫鬟。
她全无骆姑娘的记忆,庆幸来盛府不久,不必担心在这些人面前露出马脚。
骆姑娘的贴身丫鬟要是太机灵,那就给她出难题了。
杀人灭口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去叫那两个小丫鬟来。”
红豆应一声是,出去片刻就领进来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皆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平日里只负责一些杂活,等闲不得进里屋来。
“表姑娘。”两名小丫鬟被骆笙淫威所摄,战战兢兢行礼。
骆笙微微颔首,对红豆道:“取四两银子来,一人二两。”
红豆是见过自家姑娘花大钱的,十分爽快取来银钱掷到两个小丫鬟怀里,把两个小丫鬟骇得扑通跪下,齐声问道:“表,表姑娘有何吩咐?”
该不会是表姑娘缺人手,让她们上街去抢哪家公子吧?
银子虽好,可这种事她们干不来啊。
骆笙面色淡淡交代道:“明日你们去街上——”
其中一名小丫鬟身子一晃,砰砰磕头:“表姑娘,抢人这种事婢子做不来啊!”
骆笙顿了顿。
红豆已是跳脚骂起来:“呸,小蹄子做什么春秋大梦,抢人还轮得到你?”
有她红豆在,姑娘怎么会把这等差事交给别人?
这是对她第一大丫鬟兼打手的侮辱!
两个丫鬟听得眼神发直。
是她们见识少么,什么时候上街强抢美貌郎君成了好差事?
骆笙语气平静,丝毫不为三个丫鬟的反应所扰,继续交代道:“明日你们去街上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一位姓钱的姑娘投缳自尽了,越详细越好。倘若觉得自己去打听不方便,请父兄朋友代劳都可。这二两银子是跑腿费,明日谁打探的消息多会另有二两银子赏赐。”
两名丫鬟一听只是打探消息大大松了口气,一叠声道:“表姑娘放心,明日一早婢子就去打听。”
二人说完对视一眼,看对方的眼神带了一丝警惕。
表姑娘可说了,明日谁打探的消息多还有二两赏钱呢,可不能被对方得去了。
两名小丫鬟跃跃欲试走出房门,红豆赶紧问道:“姑娘,您让她们打听那个干嘛?”
“好奇。”骆笙侧身躺下,拉过锦被盖好。
被褥散发着熟悉又陌生的熏香,转眼又是新的一日。
骆笙早早睁开了眼。
碧纱窗外芭蕉摇晃,翠鸟清脆的叫声飘进来。
红豆就睡在拔步床的地平上,此时仍睡得香。
骆笙轻咳一声,喊道:“红豆。”
明明声音不大,红豆却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迷瞪瞪问道:“姑娘,您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骆笙微勾唇角:“不早了,该去给外祖母请安了。”
红豆一下子没了睡意,不可思议道:“您以前从不去请安的。”
就是在京城的时候姑娘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饱喝足就领着她与几个丫鬟小厮上街闲逛去了。
请安是什么?
骆笙看红豆一眼,语气淡然:“以前我没去鬼门关逛过,现在不一样了。”
这一眼看得红豆心头凛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忙伺候骆笙洗漱穿戴。
主仆二人走出院子,缓缓向福宁堂走去。
盛府是典型的江南景色,婉约雅致,处处可见花团锦簇。
红豆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笑吟吟道:“没想到盛府虽小,早上的花园子瞧着还不错。”
骆笙缓步前行,并不评论。
红豆突然停下来:“姑娘,您先等一下。”
骆笙驻足,就见小丫鬟提着裙摆跑到一株杏树前,踮脚折下一束杏花跑回来。
“姑娘,这杏花开得好,婢子摘几朵给您插在发间好不好?”
骆笙的视线由小丫鬟红扑扑的脸蛋落到那一支繁花上,微微点头:“好。”
红豆绕着骆笙发髻别了一圈杏花,突然低声道:“姑娘,两位表姑娘过来了。”
第8章 引蛇出洞
大姑娘盛佳玉与二姑娘盛佳兰正沿着一条青石小径往骆笙所在方向走来。
两名少女年纪仿佛,春衫纷丽,款款走来无疑给花园添了一道靓丽风景。
二人见到骆笙,脚步齐齐一顿。
盛佳玉秀眉拧起,满心戒备盯着骆笙。
盛佳兰则冲骆笙盈盈屈膝:“表姐早上好。”
骆笙回礼,抬脚往前走。
盛佳玉忍不住喊了一声:“你去哪儿?”
骆笙回眸看她一眼,淡淡道:“这个时候自然是去给外祖母请安。”
“给我祖母请安?”盛佳玉眼中戒备更明显了,压低声音质问,“骆笙,你究竟又打什么鬼主意?”
盛佳兰轻轻拽了拽盛佳玉衣袖:“大姐,你和表姐好好说。”
骆笙看看盛佳玉,再看看盛佳兰,突然一笑:“还是大表妹了解我。”
她说罢越过姐妹二人,快步往前走去。
红豆赶忙跟上,想想盛佳玉的话有些气不过,回头冲盛佳玉做了个鬼脸。
盛佳玉气得拧手绢儿,忿忿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盛佳兰劝着盛佳玉,想到骆笙刚刚对盛佳玉说的那句话,眼神闪烁着不安。
“二妹你听见没有,她说还是我了解她,这是还要惹是生非的意思吧?”
盛佳兰轻轻蹙眉:“表姐估计只是说气话。”
“什么气话,她就是一日不惹祸就受不了。不行,我要提醒祖母一声,可别被她现在的样子蒙骗了。”盛佳玉拉着盛佳兰赶忙追过去。
骆笙的到来无疑令盛老太太吃了一惊。
“笙儿身体还没好,怎么就来了?”盛老太太说着,眼角余光偷瞄窗外。
窗外朝阳疏透,暖风清浅。
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
盛老太太越发诧异了,面上当然不好显露。
毕竟是嫡亲的外孙女,再嫌弃也不能扔了。
骆笙微微笑着:“已经好多了,该来给外祖母请安了。”
盛老太太嘴唇动了动,很想说不来请安她心里更安稳,话到嘴边却变了:“笙儿有心了。”
一旁盛佳玉嗤笑一声。
盛老太太一个眼刀飞过去,盛佳玉这才闭紧了嘴。
等骆笙离去,盛老太太脸色一沉:“佳玉,对你表姐不许横眉冷眼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长孙女虽然性子活泼,该有的礼仪却从来不少,可自从外孙女来了就屡屡失态,莫不是近墨者黑?
盛佳玉委屈咬唇:“祖母,孙女不是没有规矩,实在是对着骆笙这种人生不出尊重来。难不成因为姑父位高权重,就要孙女对这么个不着调的表姐做小伏低?”
盛老太太一下子被问住。
盛家与苏家一样,都是耕读传家,骨子里多少有些傲气在。
他们当长辈的不好与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却也看不得自家女孩儿碍于权势对着骆笙卑躬屈膝。
“祖母,来福宁堂的路上我们与骆笙撞见了,您都不知道她怎么说的。”
盛佳玉把路上的事一说,摇了摇盛老太太手臂:“祖母您听听,她分明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又要闹幺蛾子呢。您要以为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就安分了,那就错了。”
盛老太太听得眼皮直跳,干巴巴问道:“真的啊?”
她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外孙女折腾了。
盛佳玉猛点头,推了推盛佳兰:“二妹,你不是也听到了。”
见盛老太太看过来,盛佳兰微微点头。
盛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花朵般的两个孙女无奈道:“不管你们表姐如何,你们两个规规矩矩就行了,回去吧。”
盛佳玉与盛佳兰离开福宁堂,往住处走去。
“大姐,你真觉得表姐还要闹事?”
“不是我觉得,是她肯定会!”盛佳玉冷笑一声,突然把盛佳兰往一旁花木后一拽,压低声音道,“骆笙在湖边。”
盛府花园有一处小小的人工湖,湖边栽杏种柳,湖水澄澈碧透,是赏景的好去处。
“她不是连咱们盛府一草一木都瞧不上,怎么有闲心在湖边赏景了?”盛佳玉觉得奇怪,探头去看。
骆笙面朝湖面而立,时而侧头与红豆说着话。
盛佳兰轻拉盛佳玉衣袖:“大姐,咱们走吧,这样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我去听听她们说什么!”盛佳玉挣脱开盛佳兰,借着花木遮掩靠过去。
盛佳兰伸出的手中空荡荡,缓缓收拢手心跟过去。
主仆二人的对话清晰传到姐妹二人耳中。
“姑娘,您真的对苏二公子没兴趣了?”
听红豆提到苏曜,盛佳玉与盛佳兰皆面色一紧,耳朵竖起。
一声轻笑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格外好听:“谁说的?”
红豆睁大了眼,满是不解:“那您为何还去苏家阻止亲事啊?”
骆笙拿着柳枝随意抽打着湖面,斜睨了小丫鬟一眼:“红豆,你在这里是不是住傻了?苏二公子是生得俊俏,可我要是与他成了亲,万一遇到更俊俏的郎君怎么办?”
红豆恍然大悟:“姑娘说得有道理,不能让苏二公子耽误了您!”
骆笙白皙的下颏微扬,显得骄矜又肆意:“正是如此。”
红豆眨眨眼,有些迟疑:“可在金沙目前还没听说比苏二公子生得好的男子呢。”
骆笙笑了:“所以我也没打算放过他啊。等我再把身子养好一些,你就悄悄把苏二敲晕了弄来,看他到时候还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盛佳玉听得柳眉倒竖,就要冲出去找骆笙理论,却被盛佳兰一手拽住手腕,一手掩住口。
盛佳玉看着盛佳兰,不解眨了眨眼。
盛佳兰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大姐莫要冲动。表姐一旦恼羞成怒,说不定就要破罐子破摔立刻去找苏二公子麻烦了。”
姐妹二人这里正情绪激荡,骆笙却把柳枝往湖中一抛,云淡风轻道:“走吧。”
仿佛对她来说祸害苏二公子与抛弃这柳枝一般,不值一提。
“她真是太不要脸了!”等骆笙主仆远去,盛佳玉气得踢了一脚杏树。
杏花如雪,纷纷而落。
隔着杏花雨,盛佳兰目光一直追逐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渐渐冰冷。
第9章 巧合
盛佳玉与盛佳兰离开后,花叶一阵颤动,一名男子鲤鱼打挺从花丛中跳起来。
“骆表妹果然还是那么可怕!”把骆笙主仆谈话听进耳中的盛三郎抹了一把脸,一阵后怕。
他心情不佳,一大早喝了一壶闷酒就倒在花丛里发呆,之后就听到湖边隐隐飘来声音。
本来他还想出于礼貌打声招呼的——盛三郎打了个激灵摇摇头,拂去身上花叶快步离去。
骆笙回房后,红豆有些迟疑问:“姑娘,咱们那样说真的会引蛇出洞么?”
骆笙望着窗外芭蕉神色平静:“总要试试再说。”
她无法保证旁人一定按着她的意思行事,但对方既然是一条咬过人的毒蛇,寻到机会很可能会再出手。
红豆歪头看着骆笙,很是不解:“为何这么麻烦,放以前姑娘不会这样咧。”
骆笙收回目光望向红豆,弯唇而笑:“哦,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她生得明艳,笑起来本该明媚灿烂,可此刻眼波幽深,笑不及眼底,使得整个人清冷起来。
红豆瞧着不由一阵心疼。
想想她们姑娘以前是多么肆意的人,走了一遭鬼门关喝了孟婆汤,都变小心了呢。
红豆决定鼓励一下自家姑娘,手一挥道:“以前想都不会想啊,觉得二表姑娘不是个好的,扒光了揍一顿丢到大街上就是了。”
骆笙眼神微闪:“我以前这么干过?”
“差不多吧。”红豆说得含糊。
“具体说说。”
红豆咬咬唇;“婢子是怕提起来惹姑娘生气。就是那次嘛,府上有个小蹄子冲着司公子抛媚眼——”
骆笙拦住红豆的话:“司公子又是谁?”
红豆扶额,一脸心疼道:“姑娘竟然连司公子都忘了,司公子是您逛街时抢回来的面首啊。”
冷静如骆笙,此刻表情一阵扭曲。
面首?
听一听这位骆姑娘的过往,为何她觉得她的郡主是白当的?
“罢了,不谈这些,你去看看那两个小丫鬟打探消息回来没。”骆笙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红豆端了一碟蜜饯摆在骆笙面前,笑嘻嘻道:“姑娘吃点蜜饯心情会好,婢子这就看看去。”
小丫鬟扭身出去,留下骆笙出了会儿神,拈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梅子,对骆笙来说却算不上可口。
她盯着指尖的梅子思绪飘得更远。
她曾经把青梅雕成花朵形状制成蜜饯哄母亲开心。如今她困在金沙成了骆姑娘,也不知父母亲人都如何了。
旁敲侧击过红豆后,骆笙不敢随意对其他人提及镇南王府。
从红豆对镇南王府的一无所知,还有她那一晚见到的层层把王府包围的官兵,对于家人的命运她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可到底是不甘心,她还是要去看一看!
骆笙指尖发冷,梅子落回碟中。
红豆风风火火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
两个小丫鬟见了骆笙忙见礼,比起昨日的惶恐,今日竟多了一丝兴奋。
银钱开路,大部分时候是行得通的。
“说说吧。”骆笙开门见山。
一名小丫鬟忙道:“回禀表姑娘,婢子去打听了,钱姑娘是钱举人之女,钱举人去年给她与自己学生定了亲,谁知道钱姑娘倾心苏二公子,死活不愿意嫁过去,眼瞧着要出阁又无法违抗父母之命,竟投缳自尽了……”
另一名小丫鬟唯恐功劳被同伴抢了去,插嘴道:“婢子是托兄长去打探的,除了轻红说的这些外头人都知道的事,婢子兄长还打探到一件事呢。”
骆笙看向开口的小丫鬟,神情淡淡。
小丫鬟不敢卖关子,忙道:“婢子兄长是从钱家车夫那里打听到的,说这位钱姑娘路上偶遇过苏二公子,痴心大发,一路追着苏二公子到了苏府外才离开。”
说到这里,小丫鬟掩口笑:“虽说金沙暗暗倾心苏二公子的小娘子不少,可敢像这位钱姑娘一样明目张胆追着人跑的还是罕有的——”
一旁小丫鬟猛拉了她一把:“含翠!”
叫含翠的丫鬟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表姑娘干的事比钱姑娘还令人瞠目结舌呢。
糟糕,一时语快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望着骆笙。
骆笙依然神色淡淡,吩咐红豆:“取二两银子给含翠。”
红豆自是照办。
得到赏银的含翠脸色这才好转。
轻红盯着含翠手中的银锞子羡慕不已。
二两银,顶她几个月月钱了。
“再取一两给轻红。”骆笙吩咐完,示意两个小丫鬟退下。
得到赏银的两个小丫鬟走出去,坐在游廊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无法置信。
含翠捏了捏银锞子,不可思议道:“这么简单就得了四两银子?”
昨日二两,今日二两,加起来比她半年月钱还多。
这可是不用上交爹娘的私房钱。
轻红托腮回望房门,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表姑娘没有那么……坏?”
含翠啐了一口:“给钱就好了?”
轻红仔细把银锞子收好,翻了个白眼:“给钱的主子不好,难不成打骂你的主子才好?再说,不是钱的事……”
究竟还因为什么才有这种感觉,她却说不清了。
屋内,红豆没有为给出去的银钱心疼,反而唏嘘道:“姑娘可比以前会精打细算了。”
骆笙眉头一皱。
随意赏了丫鬟七八两银子叫精打细算?
红豆忙宽慰道:“姑娘是不是忘记了,咱们手头上什么都不多,就是银钱多。”
大都督送姑娘走的时候可给了不少银票呢,可惜往日那些跟着姑娘一起上街逛的小伙伴除了她一个都不许跟来。
想一想离开前险些哭瞎眼的另一个大丫鬟蔻儿,红豆又是一阵庆幸。
骆笙对骆姑娘有多少财帛并无兴趣,摆手示意红豆退下。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在孤身一人的房间中显得分外清晰。
骆笙端坐在方桌旁,若有所思。
骆姑娘因为苏二公子“投缳自尽”,钱姑娘也因为苏二公子投缳自尽。
这样的巧合还真是令人惊悚。
她微微抿唇,在桌面蘸着茶水以手指写下两个字。
那两个字,正是苏曜。
第10章 变数
盛府的人发现表姑娘变了。
以往表姑娘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就带着大丫鬟红豆去街上闲逛,现在居然雷打不动来福宁堂给老太太请安。
早一次,晚一次,次次不落。
从表姑娘变的那天起,盛老太太就没在请安的时间见过几个大孙子。
大太太与二太太私下里对盛老太太干笑着解释:“孩子们近来功课紧……”
对此,盛老太太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功课紧,分明是自她放话要在四个孙子里挑一个给外孙女,两个儿媳吓破了胆。
这点胆量能成什么事!
盛老太太在心底鄙视过儿媳妇们,看着眼前日日来请安的外孙女和颜悦色多了。
来给她请安,总比跑到大街上给她抢回来一个外孙女婿强。
人嘛,知足常乐。
知足常乐的盛老太太一高兴,吩咐丫鬟取了一对镯子给骆笙。
骆笙把镯子收好,福了福身:“多谢外祖母赏。”
盛老太太悄悄松了口气。
外孙女生长在锦绣堆里,还好没有当众表示嫌弃,不然她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盛老太太语气不自觉越发柔和:“回去歇着吧。”
说完扫两名孙女一眼,老太太语气就随意多了:“你们也下去吧。”
自家养的就不用哄着了,哪个敢乱来打一顿就是。
盛佳玉一出福宁堂就气得跺脚:“祖母真是偏心,咱们雷打不动请安十多年也不见如何夸奖,可骆笙才不去街上游手好闲,这就稀罕上了。”
盛佳兰轻轻拉了拉盛佳玉衣袖,小声劝着:“大姐别气了,祖母是看表姐改好了,心里高兴。”
“改好?”盛佳玉冷笑,“二妹你忘了那日咱们在湖边听到的话?骆笙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且瞧着吧,不定哪日她就对苏二公子下手了。”
盛佳兰眼神幽暗,拢在宽袖中的手握紧:“大姐别说了,传到祖母耳中会惹祖母不快,咱们还是回屋吧。”
盛佳玉黑着脸点点头。
姐妹二人路过湖边,下意识往那里看去,果然瞥见一道曼妙身影。
盛佳玉撇嘴冷笑:“装什么临水照花,肚子里还不定憋着多少坏水呢。”
“大姐,走吧。”盛佳兰拉了拉盛佳玉,离去前却悄悄回头一瞥。
少女就坐在湖边,托腮望着湖面出神。
她身边不见丫鬟红豆的影子,唯有两只白鹅悠闲游来游去。
盛佳兰眼神微闪。
一个人——她一直等待的机会或许到了。
“二妹今日有什么打算?”
盛佳兰神色恢复如常,柔柔笑道:“昨日有些受凉,如今头还在痛,想回房睡个回笼觉。”
“我还想着约二妹一道去逛玉容堂呢。”盛佳玉有些失望,很快笑道,“那等明日二妹好些了咱们再去吧。”
“好。”
姐妹二人在一丛杜鹃花旁分开,各自回了绣楼。
不久后,原本说要睡回笼觉的盛佳兰沿着另一道楼梯悄悄下来,身影掩映在花园里的繁花茂树中,不多时就返回了湖边。
立在湖边花木后,盛佳兰望着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女,不由松了口气。
还是骆笙一个人!
她留意很久了,骆笙这些日子从福宁堂出来总要在湖边坐上一阵。
时间或长或短,有时候是主仆二人随意说几句闲话,有时候会吩咐那个叫红豆的丫鬟去取果盘来,在湖边留下一地瓜子壳才走。
甚至有一次她见到骆笙等在那里,那个叫红豆的小丫鬟蹦蹦跳跳带了一包熏鸡来。
那日家中厨房明明没有送熏鸡,可见是从外头买来的。
今日红豆许是又溜出门买东西了。
盛佳兰盯着骆笙的背影面色沉沉,变幻不定。
再次动手,她有太多犹豫。
忽然间盛佳兰仿佛发现了什么,不由上前一步,睁大眼睛细瞧。
坐在湖边的少女以手托腮,脑袋正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春阳洒在她身上,勾勒着发丝裙角,形成一幅静谧柔和的画面。
骆笙居然在打瞌睡!
盛佳兰只觉心跳陡然加速,很快就用力咬了咬唇下定决心。
不能再犹豫了,错过今日恐怕再无这样的好机会。
花木后,少女身形纤细,可面上阴鸷的表情却令她瞧不出半分柔弱。
盛佳兰眼中闪着阴沉沉的光,提着裙角往湖边走去。
近了,更近了,而骆笙还在打瞌睡,毫无所觉。
盛佳兰脚步轻到几乎无声,站在骆笙身后勾了勾唇角,原本如雷的心跳居然平复下来。
骆笙这个蠢货,她其实用不着犹豫这么久的!
盛佳兰伸出手。
十四五岁的少女,双手白皙柔美,可此刻却如一双毒蛇向人游去。
湖面上那对白鹅突然叫起来。
盛佳兰心一慌,用力一推骆笙后背。
扑通一声巨响,毫无防备的骆笙被推入湖中。
盛佳兰唇角弯起,笑意蔓延。
果然如那次一样简单就成功了,只可惜上次运气不好——
一声尖叫凝固了盛佳兰唇边的笑。
“你在干嘛?来人啊,二表姑娘把我们姑娘推入湖里了!”高亢的尖叫声冲破云霄,吓得两只白鹅扑腾飞上岸,红豆手中食盒落地,拔腿奔过去。
盛佳兰僵硬转身,神色如见了厉鬼。
奔到湖边的红豆飞起一脚把盛佳兰踹进了湖里。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跃入湖中,奋力向着沉沉浮浮的骆笙游去。
刚准备去拉自家姑娘一把的红豆眨眨眼。
哎呀,是小公子!
这下可糟了,她是去帮姑娘,还是救小公子呢?
小丫鬟犹豫了一瞬,放开喉咙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动静的人纷纷赶来,花园中很快乱成一片。
水中,抓住骆笙手腕的骆辰低喝着警告:“别挣扎!”
骆笙睁开眼,看着面色发白的少年,眼底终于有了淡淡惊讶。
骆辰居然会跳入湖里救这个姐姐?
这可真是她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骆笙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以这孩子的小身板下水救人,恐怕要有麻烦了。
她才这样想过,就见少年面色惨白往下沉去,可那双手却把她用力往上一托。
骆笙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一手环住骆辰,推向红豆。
第11章 害人者
南方多水,骆辰虽因体弱养在外祖家,可他有四个表哥,自是少不了下水的机会。
要说精通水性,那是没有的。
浸在早春的湖水中,骆辰生出一股绝望感,无力阻止身体的下沉。
那股突然传来的推力令他下意识睁开眼,水雾朦胧中少女瓷白的面庞若隐若现。
骆辰欲要说些什么,唇一动就呛了一口水,被红豆拖上岸时已是虚弱不堪,咳得惊天动地。
很快骆笙与盛佳兰就先后被救了上来。
骆笙是被一名容长脸婆子救上来的,救盛佳兰上来的则是盛三郎。
盛三郎拖着盛佳兰上岸后见她没有大碍,立刻把人交给一旁的丫鬟婆子,吩咐围满湖边的下人:“快送二姑娘与表姑娘回屋换衣裳,并请大夫来表公子房里!”
说完这话,他弯腰抱起咳嗽不止的骆辰眨眼跑没了踪影。
骆笙与盛佳兰落水的动静很快传遍盛府上下。
一名穿青色比甲的丫鬟快步走进盛佳玉的闺房,急声道:“大姑娘,二姑娘与表姑娘落水了!”
盛佳玉今日因为没有约到盛佳兰去逛脂粉铺正无聊得绣花,闻言把绣绷子一扔,腾地起身:“她们人呢?”
青衣丫鬟回道:“两位姑娘换完衣裳就被老太太叫到福宁堂去了——”
盛佳玉顾不得听完,提着裙角向福宁堂赶去。
福宁堂的院子里,盛大郎兄弟四人比盛佳玉先一步赶来,正站在橘树旁小声说话。
“我一听二妹与骆表妹掉进湖里可急死了,见表弟已经跳下去救骆表妹,就赶紧把二妹救上来了。”盛三郎说起刚刚的惊险,脸色有些难看。
盛二郎皱眉:“这么说,你赶到时二妹与骆表妹已经在湖里了?”
“是啊。”
盛二郎望一眼屋门口,冷笑道:“二妹可真是流年不利。”
盛三郎没听太明白,抹了一把脸:“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盛大郎不赞同道:“二弟,二妹与骆表妹正被祖母问话,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要乱说。”
盛二郎撇了撇嘴:“是不是乱说很快就知道了。”
盛三郎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失声道:“二哥,你是说二妹是被骆表妹推下去的?”
“你是不是傻?”盛二郎拿折扇敲了敲盛三郎的头,没好气道,“不知道什么叫意会么,非要嚷出来。我问你,那时候要是表弟没去救骆表妹,你跳下去后先救哪一个?”
盛三郎被问住了。
盛二郎这个问题引起盛大郎与盛四郎的强烈好奇,三人皆目不转睛盯着盛三郎等答案。
盛三郎只觉压力如山,讷讷道:“不知道……”
“不知道?”盛二郎声音微扬。
盛三郎感受到来自兄长的鄙视,忙解释道:“一个堂妹,一个表妹,这不太好选啊,等我纠结完人就淹死了,我觉得哪个离着近就救哪个吧。”
盛三郎觉得这个答案很完美了,没想到迎头又挨了一折扇。
“当然是救二妹啊!”盛二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着兄弟,“那么多下人赶过去了还能让人淹死?大庭广众之下你把骆表妹抱上来,那祖母就找到外孙女婿了!”
盛三郎张大了嘴:“还,还能这样?”
盛二郎冷哼一声:“说不准这就是骆表妹的计划——”
盛大郎皱眉打断盛二郎的话:“二弟,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盛佳玉一阵风般冲进了院子:“大哥,二妹她们在里边?”
见盛大郎等人点头,盛佳玉匆匆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盛四郎毕竟年纪小,见盛佳玉进去忍不住了,小声道:“我去听听祖母他们在说什么。”
眼见盛四郎也跑了,盛二郎一脸严肃道:“男人怎么能听壁脚呢,真不像话!大哥、三弟稍等,我这就把四弟拎回来。”
盛三郎望着盛二郎的背影摸摸下巴,喃喃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盛大郎摇头笑笑,静静立在橘树旁。
屋子里红豆一手掐腰,正痛陈盛佳兰罪行:“我们姑娘吩咐我回房拿些瓜子来,没想到我刚带着瓜子赶到花园就瞧见二表姑娘把我们姑娘推下去了……盛老太太,今日这事您要是不为我们姑娘做主,那我,我就收拾包袱回京告诉大都督去!”
小丫鬟快言快语,一番话把盛老太太等人说得面罩乌云。
骆笙垂眸而立,在心里叹口气:小丫头还是单纯了些,这么凶悍哪有苦主的样子。
不过——骆笙想到自身,勾了勾唇角。
她也不是那种受了委屈就哭哭啼啼求同情的人,这样看来她们主仆还算相得。
在红豆的一番恐吓下,盛老太太皱眉看向盛佳兰。
换了一身月白衣裙的盛佳兰乌发半湿,垂落下来几缕青丝贴着面颊,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盛佳兰未等盛老太太开口就跪了下来,颤声道:“都是孙女的错,请祖母责罚。”
除此之外,她再未说一个字,以额贴地浑身轻抖。
红豆抬脚把盛佳兰踹翻,啐道:“我呸,装什么柔弱娇花啊,看我撕烂你的嘴!”
小丫鬟可不是只说不做的人,当即就撸袖子去撕被踹懵的盛佳兰。
盛老太太哪见过这样的丫鬟,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骆笙轻抿薄唇,毫无制止的打算。
面对害人者,她不介意先收些利息。
“住手!”一声娇叱传来,盛佳玉冲进屋子把单方面殴打盛佳兰的红豆拽开,指着骆笙骂道,“骆笙,你非要置我二妹于死地对不对?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恶毒的人!”
红豆跟着以前的骆姑娘连相府千金都揍过,哪会怕了盛佳玉,当即抡起拳头准备先收拾了这个强壮一点的表姑娘再说。
骆笙示意红豆停手,平静望着盛佳玉:“表妹没听到红豆的话?要置人于死地的是盛佳兰。”
盛佳玉冷笑:“红豆是你的丫鬟,自然是你想让她怎么说就怎么说!”
盛老太太听到这话,闪了闪眼神。
想一想外孙女来到盛家后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长孙女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比起盛佳玉的盛怒,骆笙依旧神色从容,轻飘飘问了一句:“那么表妹不好奇盛佳兰为何出现在湖边么?”
第12章 真相
盛佳玉被问得一怔,不由看向盛佳兰,心中疑惑浮现。
是啊,二妹明明说有些头疼要回房睡个回笼觉,为此还推了逛脂粉铺的邀约,为何会出现在湖边?
骆笙平静道:“表妹难道认为在府中能有人把盛佳兰拖到湖边?”
盛佳玉一滞。
窗外晨光大好,正是府上最热闹的时候,怎么可能把人一路拖到湖边而不为人所觉?
何况那不是寻常小丫鬟,而是府上二姑娘。
盛佳玉心头疑惑加深,看着盛佳兰喊了一声“二妹”。
刚被红豆撕打过的盛佳兰乌发散乱,面色苍白,好似狂风肆虐过的零星小花,可怜又狼狈。
可尽管狼狈,她却依然跪得笔直,轻声道:“我与大姐分开后本想休息一下,可突然发觉少了一个珍珠耳坠,这才赶紧沿路回来找,之后便看到表姐还坐在湖边——”
盛佳兰越说声音越低。
屋中人不由看向她的双耳,就见其左耳垂上挂着一粒串成葫芦样的珍珠坠子,右耳垂则空空荡荡。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视线,盛佳兰轻轻咬唇:“这对耳坠是姨娘留给我的,我,我不想弄丢了……”
盛老太太看了大儿媳一眼。
大太太端着茶盏,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她与夫君是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生下长子后就把一个丫鬟开了脸,这才有了盛佳兰。
她对庶女的生母虽没有苛待过,却也不可能见了就欢喜,不过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没成想那是个薄命的,在庶女九岁那年就病死了。
庶女倒是自幼懂事,陪着佳玉一起长大也算是个伴。
对于盛佳兰,大太太是有几分疼爱的,只是牵扯到令人头疼的表姑娘,就不好表态了。
盛佳玉恍然大悟:“难怪二妹急着回来找,那可有找到?”
盛佳玉一直把盛佳兰当成嫡亲的妹妹相处,听她这么说一时忘了那些疑惑,转而担心起来。
盛佳兰露出难过的神色,轻轻摇头:“还没找到。”
这时伺候盛老太太的大丫鬟彩霞进来禀报道:“老太太,刚刚珠儿交给婢子一只耳坠,说是在门口石阶旁捡到的。”
彩霞手心托着一只精巧的珍珠耳坠,众人定睛一看,与盛佳兰还戴着的那一只别无二样。
盛佳兰眼神一亮,欢喜道:“就是这只!”
“能找到太好了。”盛佳玉替妹妹松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骆笙冷笑,“骆笙,你看到了,我二妹是为了寻耳坠才返回来的,没想到被你给害了!”
“我呸!”红豆一蹦三尺高,水葱般的手指险些指到盛佳玉鼻尖上,“明明是二姑娘跑到湖边害我们姑娘,我亲眼瞧着的。你是脑袋被驴踢了吗,竟要为一个害人精开脱?”
府上何曾有这样嚣张无礼的丫鬟,盛佳玉当即气得脸色铁青:“有其仆必有其主。祖母,您难道相信这么一个粗鲁无礼的小丫鬟说的话?”
“谁粗鲁无礼啦,谁粗鲁无礼啦?”红豆双手叉腰质问,险些把骆笙逗笑了。
骆笙对着盛老太太屈了屈膝:“外祖母,您不必想该不该相信一个小丫鬟的话,而是要不要相信我。”
盛老太太一愣,望着少女镇静的眉眼,心中生出一抹异样。
是啊,红豆说是佳兰把骆笙推入湖中,而骆笙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示异议,那她要做的选择就是相信二孙女还是外孙女,与一个小丫鬟无关。
盛老太太看看骆笙,再看看盛佳兰,心中叹口气:相信哪个,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她其实更相信自来乖巧的二孙女,可真这般处理外孙女恐怕不会干休,说不准要闹到女婿那里去。
先不提女婿的身份,就只看人家把女儿送到盛家来,如此做就有些不妥。
罢了,还是委屈一下佳兰吧,先把外孙女安抚住,回头私底下好好补偿一下孙女好了。
盛老太太刚有了决定,就听门口传来少年有些气喘的声音:“外祖母,我看到了。”
接着是盛三郎的声音传来:“表弟,你不在屋子里歇着,怎么跑过来了?”
骆辰一手扶门,因走得急胸膛微微起伏,双颊泛着不大正常的红晕。
听了盛三郎的话,他扶门的手收紧,对着盛老太太道:“我有些话要对外祖母说。”
骆辰本就体弱,刚才跳水救人几乎抽干了全身力气,此时瞧着就越发弱不禁风。
盛三郎有些着急:“什么话不能等养好了再说啊。”
骆辰摇了摇头:“必须现在说。”
“辰儿要对外祖母说什么?”骆辰的出现无疑令盛老太太很意外。
听闻外孙下水救外孙女可把她骇了一跳,等到大夫回话说有染上风寒的可能,她一颗心至今还揪着呢。
骆辰瞥了骆笙一眼,一字字道:“我亲眼瞧见盛佳兰把我姐姐推入了湖中。”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随后响起盛佳玉的惊呼:“不可能!”
骆辰看了盛佳玉一眼,问道:“表姐不相信我姐姐的话,也不相信我么?”
盛佳玉被问住了。
表弟从来都很懂事,不可能扯谎,可二妹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啊——
盛佳玉望向盛佳兰,咬唇问:“二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佳兰面色如雪,浑身颤抖。
盛老太太开了口:“辰儿,你给外祖母仔细说说吧。”
“是。”骆辰轻咳一声,缓声道,“那时我在园中散步,走到湖边发现我姐姐坐在那里,正犹豫要不要离开,没想到盛佳兰走了过去……”
众人已经听出骆辰对盛佳兰态度有了很大变化。
以往骆辰叫盛佳兰二表姐,如今却一口一个名字地叫。
众人又想起来刚刚骆笙也是这么叫的,下意识看向她。
骆笙依然面色沉静,心中却因骆辰的话生出几分暖意。
她相信目睹真相的骆辰会为她作证,却没想到骆辰会下水救人,更没想到骆辰会不顾身体第一时间赶来澄清。
虽然骆辰在意的是真正的姐姐,可她成了骆姑娘,那就要领这份情。
不过——望着瘦弱苍白的少年,骆笙罕有弯了弯唇。
这孩子也很机灵嘛,明明是遇到了红豆才去湖边的,此刻却避而不提。
第13章 缘由
这世上乍一看来的很多巧合其实都是必然,骆辰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去了湖边,而是遇见了红豆。
彼时红豆脚步匆匆,一脸凶悍,吓得骆辰以为这小丫鬟又替自家主子上街抢男人去了,这才拦住红豆问。
听红豆说是回屋拿瓜子,姑娘还在湖边等着,骆辰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大可靠,双腿不受控制就往湖边去了。
他在湖边见到了正打瞌睡的骆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准备扭头就走。
他才不关心骆笙如何呢,只要别惹祸让他丢脸就好。
可就在那时,骆辰看到了向湖边走去的盛佳兰,再然后就亲眼见到正打盹的骆笙被盛佳兰推了下去。
听骆辰讲完,屋内针落可闻,片刻后才被盛佳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她睁大眼睛盯着盛佳兰,脸上写满不敢置信的神色:“二妹,真的是你把骆笙推进湖里的?”
盛佳兰没有回话,只是掩口一边落泪一边摇头,那只孤零零的珍珠耳坠随着摇头来回晃动,轻轻拍打着她惨白的面颊。
盛佳玉似是想到了什么,扬声道:“不对!”
她一指盛佳兰,声音急促:“二妹是为了寻丢失的耳坠才回返的,如果存了害骆笙的心思,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骆辰拧眉,眼神透着少年人的锐气:“表姐不信我?”
盛佳玉尴尬咬唇:“不是不信表弟,只是事情明明有古怪,总要弄清楚了再说——”
红豆嗤笑一声:“大表姑娘现在说要弄清楚了,刚才可是什么都没问就冲进来说是我们姑娘把你妹子推入湖里咧。难不成你妹妹就是宝贝妹妹,别人的姐姐就不是宝贝姐姐啊?”
骆辰听了这话脸色一黑,心生恼怒。
谁的宝贝姐姐?这小丫鬟简直胡言乱语!
一道微冷的声音响起:“表妹想要弄清楚,那我就说清楚。”
骆笙一步步走近盛佳玉,在她面前停下。
盛佳玉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要说什么?”
骆笙伸出两根手指,语调轻缓:“害人无非有两种,一种临时起意,一种蓄谋已久。盛佳兰或许真是丢了耳坠回来找,见我坐在湖边睡着了,一时起恶念把我推进湖里。这样的话,她回来寻耳坠就谈不上巧合。表妹觉得我说的可对?”
尽管盛佳玉很不愿意给骆笙面子,还是勉强点了点头,不甘心问道:“那蓄谋已久呢?二妹的耳坠是在祖母这里丢的,丢耳坠的时候她可不知道你会在湖边打瞌睡。”
骆笙微微一笑。
盛佳玉不由愣住。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印象里骆笙好像许久没笑过了。
就在盛佳玉怔愣的时候,骆笙抬手伸向她耳畔。
“你干什么?”盛佳玉往后一退,声色俱厉质问,一颗心犹砰砰地跳。
以骆笙不着调的性子,该不是想抓花她的脸吧?
骆笙的举动无疑牵引住众人全副心神,只见她摊开手,手心赫然是一只红珊瑚珠子耳坠。
盛四郎叫起来:“大姐,你少了一只耳坠!”
盛佳玉下意识抬手去摸,果然一边耳垂空荡荡的。
“你,你干什么?”盛佳玉不解又惊怒。
骆笙没有回答她,而是把那只红珊瑚珠子耳坠随手一抛。
小小的耳坠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绣松鹤延年的屏风脚下。
盛老太太出了声:“笙儿,你在干什么?”
立在屋门处的盛大郎眸光微闪,深深看了骆笙一眼。
他大概猜到了骆表妹的意思,这位骆表妹似乎远比印象中聪明。
猜出骆笙心思的盛大郎不动声色,只是看向盛佳兰的眼神带着失望与痛心。
骆笙指了指屏风脚下的耳坠,不疾不徐道:“盛佳兰的耳坠是在福宁堂丢的不假,可表妹怎么确定她是给外祖母请安后随你一起离开时不小心丢的,还是刚刚与我一同被叫来时有意丢的呢?”
盛佳玉彻底被问住,缓缓转头望向盛佳兰。
她的困惑已经被骆笙说清楚,再有表弟与红豆为证,那么二妹——
“佳兰,你为何害你表姐?”盛老太太一拍桌子,语气严厉。
盛佳兰垂头跪着,一言不发。
红豆一拍额头:“我想到了,前几日我们姑娘根本不是投缳自尽,而是被二表姑娘害的!”
“什么?”红豆这话令众人大惊。
盛老太太语气更加严厉:“红豆,把话说清楚!”
红豆啐了盛佳兰一口,这才道:“姑娘出事时因为太慌乱那条白绫没收走,后来被我给找到了,挂到房梁上才发现高度不对咧……”
红豆依葫芦画瓢说着骆笙说过的话,只不过把发现这一点的人换成了自己。
而这些,自然是骆笙吩咐过的。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却有一人微微用力捏紧了手中茶盏。
那人正是大太太。
大太太耳畔回荡着家宴那日大丫鬟霜叶的话:“一条白绫就悬在婢子眼前,把婢子的心肝吓得都要跳出来了……”
这么说,被霜叶撞见那次表姑娘不是又闹着上吊,而是察觉了不对?
大太太不着痕迹看了骆笙一眼,心念微动:这位表姑娘没有那么简单!
她可不相信是叫红豆的这个小丫鬟发现的不对劲。
听完红豆的讲述,盛老太太面上阴云密布,颤抖着把一只茶盅掷到盛佳兰身旁:“你这丫头真是魔障了,到底为何三番两次害你表姐?”
茶蛊在盛佳兰身侧摔得粉碎,一地的碎瓷令人触目惊心。
盛佳兰却依然没有说话,任由盛老太太等人轮番质问。
到最后盛佳玉痛心疾首,跺脚道:“二妹,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么?
盛佳兰颤了颤睫毛,紧紧抿唇。
事情已经败露,到现在她没什么可说的了,也不能说。
一双绣有海棠花的鞋出现在她面前。
盛佳兰缓缓抬头,迎上了骆笙的视线。
骆笙微微倾身,凝视着盛佳兰的眼,一字字道:“你是为了苏曜。”
盛佳兰只觉脑袋轰了一声像是被雷炸开,脑海霎时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回荡着。
你是为了苏曜。
第14章 处置
被证实是她推骆笙落水,盛佳兰很怕,很慌,很绝望,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大不了让她拿命相抵就是。
可当骆笙说出“你是为了苏曜”这句话,支撑盛佳兰整个精神气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苏曜在她心中是不容亵渎的存在,怎么能把他牵扯进来?
“与苏二公子无关!”盛佳兰嘶声喊道。
如果说先前的她好似躲在壳中瑟瑟发抖的蜗牛,任由外头风吹雨打都装作不存在,现在保护壳皴裂,便露出了脆弱又丑陋的面目。
盛佳兰瘫坐在地上,崩溃般解释着:“我只是讨厌骆笙纠缠苏二公子才鬼迷心窍动了手,苏二公子完全不知情,更不知道我的心思……”
盛佳玉似是见了鬼般瞪大秀气的双眼,说话都结巴起来:“二妹,你,你居然心悦苏曜——”
听了盛佳玉的话,盛佳兰崩溃的情绪稍缓,回望盛佳玉反问:“我不能心悦苏二公子么?”
整个金沙县的小娘子都倾慕苏二公子,为何她不能?
难道就因为她是庶女,既要排在大姐后边,更要排在骆笙后面?
她不求与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携手,可也受不了骆笙这种一无是处的人疯狂纠缠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除掉骆笙还苏二公子清净,这是她动了许久的念头,直到那日骆笙跑去对祖母说稀罕苏曜,那份杀机再也按捺不住……
盛佳玉被盛佳兰的不知悔改伤到了,喃喃道:“你可以啊,只是从没听你说过……”
盛佳兰冷笑:“我为何要说?难道我说了就能嫁给苏二公子?我不配,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盛老太太看着全无体面的二孙女,缓缓发问:“为何不配?”
盛佳兰被问得愣了愣。
盛老太太满面痛心之色:“你是盛府二姑娘,苏曜是苏家二公子,盛苏两家交好,门当户对,究竟哪里不配?你若早早对你母亲透露对苏曜有意,盛家大可请媒人去苏府一探口风,成了自是皆大欢喜,不成也不留遗憾。可你这丫头心思深沉,什么都放在心里,最后竟闹出害人性命的事来,你是对得起一直以来爱护你的长辈,还是友爱你的兄弟姐妹?”
“我,我——”盛佳兰目光扫过盛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以及盛大郎四人,最后落在满面泪痕的盛佳玉脸上,忍不住撕心裂肺哭起来。
是她错了么?原来她与苏二公子是有那么一丝丝可能的,却被她亲手扼杀了……
盛佳兰低头盯着自己白皙的双手,懊悔排山倒海袭来,终于受不了情绪的巨大冲击昏了过去。
盛老太太嘴唇翕动,咽下立刻喊大夫的下意识反应,看向骆笙。
骆笙依然安安静静立着,盛老太太却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外孙女。
二孙女从崩溃到昏过去,只是因为骆笙的一句话而已。
你是为了苏曜。
骆笙是如何知道二孙女心悦苏曜的?又是如何猜到二孙女做这一切是因为苏曜?
盛老太太心头升起无数疑惑,却知道眼下不是盘问这些的时候。
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面上挂着惭愧:“笙儿,是我们对不住你。”
女婿把一双子女送到盛家来,结果却闹出这样的事,简直令人颜面扫地。
骆笙冲盛老太太微微屈膝,正色道:“与其他人无关,是盛佳兰对不住我。”
那个真正被盛佳兰对不住的姑娘啊,已经不在了。
骆笙唏嘘着,又在心中道:骆姑娘,杀身之仇我替你报了,你且安心去吧。以后你留下来的麻烦我收拾,心甘情愿,责无旁贷。而我要借这皮囊一用,去见我想见的人,做我未完的事。
骆笙的话令盛老太太越发过意不去,当即道:“笙儿你放心,外祖母不会袒护佳兰,她犯了错自该承担后果。”
骆笙微微点头:“如何处置,全凭外祖母做主就是。”
盛老太太这才命人把盛佳兰送走。
轻轻的咳嗽声响起。
盛老太太一颗心再次揪起来:“辰儿,你怎么样?”
骆辰移开手,笑道:“外祖母不必担心,我觉得还好,不过想回去躺一躺。”
盛老太太忙点头:“让你几个表哥送你回房。”
“我来送小弟吧。”骆笙开口。
骆辰断然拒绝:“不必了。”
想了想,怕骆笙自作多情从此以为姐弟情深,少年板着脸道:“我不过是说出事实,你不必多想。”
骆笙抿了抿唇,懒得与口不对心的少年争执。
盛大郎主动走过来:“表弟,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也一起送表弟。”
眨眼间屋子里少了一半人,骆笙对盛老太太福了福:“外祖母,我也告退了。”
“去吧。佳玉也退下吧。”
待骆笙与盛佳玉离去,盛老太太神色陡然冷厉,对大太太道:“等佳兰一醒就把她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以后不许她见外人。”
至于避过风头嫁人是不可能的,一个因为嫉妒能杀人的小姑娘,怎么敢把她嫁出去祸害别人。
老死乡下庄子,就是盛佳兰的结局了。
大太太叹口气,斟酌道:“老爷那里——”
盛老太太没好气道:“等老大回来知会一声就是。”
“儿媳知道了。”大太太应着,心中一阵后怕。
亏她还把盛佳兰当成女儿的伴儿,却不知竟是一条毒蛇!
因为嫉恨就敢出手杀人,焉知哪日佳玉要是得罪了她会不会丢了性命。
说起来,这次还要多亏表姑娘了。
大太太对骆笙的印象暗搓搓有了一丝好转。
盛老太太又交代道:“今日的事除了我院子里已经知情的下人,不许再对外传出一个字。”
众人齐齐称是,这顿闹腾才算是散了。
离开福宁堂的骆笙没有回房,而是去了骆辰的住处,在院门口碰到了把骆辰送回后准备离开的盛大郎四人。
“表妹来看表弟?”盛大郎率先开口打了招呼。
一旁盛二郎神色有些尴尬,连惯用的描金折扇都忘了挥动。
骆笙冲四人微微欠身:“多谢表哥表弟送舍弟回来。”
她说罢并不停留,径直越过四人往内去了。
第15章 病来
骆笙走得利落,留下表兄弟四人面面相觑,尴尬油然而生。
盛二郎不快道:“你们听听那丫头说的话,多谢表哥表弟送舍弟回来。呵呵,分明我们与表弟感情更深厚,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顺耳呢。”
盛大郎不赞同瞥盛二郎一眼:“表妹这话说得没错,二弟你不要鸡蛋里挑骨头。”
盛二郎眉峰微扬,笑意颇深道:“大哥,你以前提起骆表妹可是带上姓叫的,现在怎么一口一个表妹叫得亲近?”
盛大郎面色微沉:“二弟莫要乱说。倒是你,是不是应该向表妹道歉?”
“道什么歉?”盛二郎把折扇一甩,转移心头的不自在。
盛三郎好心提醒道:“二哥你之前误会骆表妹害二妹咧。”
提到盛佳兰,气氛陡然凝重。
盛四郎小声问:“大哥,你们说祖母会如何罚二姐啊?”
盛家人口简单,气氛和睦,兄弟四人虽与盛佳兰相处时间不多,情分却很不错。
盛大郎沉默良久,摸了摸幼弟的头:“长辈的事我们就不要多问了。”
他说着,眸光深沉扫过几个兄弟,正色道:“三位弟弟要以此事为戒,以后莫要犯二妹犯的错。”
“是。”三人齐声道。
盛大郎察觉骆辰院中下人已经好奇往外瞄,以拳抵唇咳嗽一声:“走吧。”
再待下去就要让人误会他们是见了骆表妹舍不得走了。
对于盛大郎来说,骆笙今日的表现令他转了印象,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却绝没送上去给祖母当外孙女婿的准备。
兄弟四人瞬间走了个干净,守着院子的小厮转着眼珠暗想:今日四位公子有些不一样呢,难道是遇到了表姑娘的缘故?
要说起来,表姑娘虽然凶名在外,长得却是一等一好看。
小厮目光投向屋门口,默默想着。
屋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是骆辰熟悉的味道。
“公子,表姑娘来了。”
骆辰一听下人禀报,当即眉头一皱。
都说不用骆笙送了,她来干什么?
见骆辰迟迟不语,小厮忙道:“要不小的请表姑娘回去?”
骆辰横了小厮一眼,不悦道:“谁让你自作主张?请表姑娘进来。”
小厮马屁拍到马腿上,满心苦涩应声是,忙去请人。
竹帘轻动,骆笙带着红豆走进来。
“你来干什么?”骆辰绷着脸问。
骆笙微微弯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一些。”
骆辰脸一别:“你又不是大夫,来看有什么用。”
见骆辰精神还算好,骆笙不准备久留:“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骆辰嘴角抖了抖。
这是来看人的态度吗?一点诚意都无。
眼见骆笙转身走向竹帘,骆辰喊了一句:“等等。”
骆笙驻足:“小弟还有事?”
“小弟”二字令骆辰颇为不适,皱了皱眉才对红豆与屋内伺候的小厮道:“你们两个先退下。”
红豆瞄了骆笙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扭身就出去了,还不忘拉小厮一把:“没听主子吩咐么,没个眼力劲儿。”
就这种反应迟钝的小厮连给姑娘提鞋都不配,更别提争到上街名额了,也就是金沙这里没啥竞争力。
站到廊芜下的小丫鬟惆怅想着,格外怀念京城的繁华肆意。
屋中只剩姐弟二人四目相对。
骆笙不愿把时间浪费在猜测上,开门见山问:“小弟有话对我说?”
骆辰靠着屏风沉默着。
骆笙不再催促,静静等对方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骆辰突然问道:“你会凫水?”
骆笙意外动了动眉梢。
骆辰这个问题,可有些意思。
骆辰突然靠近一步,眼中带着探究:“当时在湖里我要沉下去,你把我推给了红豆,那个瞬间无人助你,你却安然无恙……”
静静听着骆辰指出其中疑点,骆笙忍不住笑了。
骆姑娘的这个弟弟倒是聪明,更难得的是面对盛老太太等人时半点不露声色。
要知道,他才十三岁。
“你笑什么?”
“我是高兴。”迎着少年疑惑的眼神,骆笙唇角微弯,“高兴小弟没有胳膊肘往外拐。”
骆辰脸一黑:“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太复杂。盛佳兰把你推入湖里是我亲眼所见,无论你会不会凫水都改不了她害人的事实。我若是说太多,或许会影响外祖母他们的看法。”
骆笙眨眨眼:“既然如此,小弟在气什么?”
骆辰被问住,愣了一会儿才没好气道:“你既然会凫水,做出那副要淹死的模样干什么?就不怕弄假成真?”
哪有随便拿自身安危开玩笑的,骆笙到底有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骆辰越想越气,特别一想自己跳下去救人的举动就觉得很蠢。
“好了,我知道你关心我。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骆笙顺手摸了摸骆辰的头,不紧不慢推门出去了。
骆辰:“……”她又摸他的头!
“扶松——”骆辰喊了一声。
正与红豆互看不顺眼的小厮蹬蹬跑进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骆辰黑着脸道:“明日表姑娘再来,给我拿扫帚扫出去!”
扶松应一声是,心中却直打鼓。
公子刚刚还恼他自作主张,现在怎么又变了?
明日他真把表姑娘扫地出门,说不定公子就要把他赶出去了。
罢了,明日的烦恼还是留到明日再发愁吧。
只是过了一夜,盛府发生了不小变化:二姑娘不见了。
那些不知内情的下人之间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表姑娘把二姑娘推入湖里还嫌不够,又威胁去大都督面前告状,老太太无法只好把二姑娘送出去避风头。
啧啧,哪有这样的道理,表姑娘在京城惹了大祸被送到外祖家避风头,结果不知收敛不说,还把二姑娘给逼走了。
红豆撸着袖子进来,仰头灌了一杯凉茶消气。
“怎么?”
“您不知道那些乱嚼舌的奴才有多过分,婢子刚把守二门的婆子打了一顿。”说到这,红豆心虚看了骆笙一眼。
姑娘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该不会生她的气吧。
“打赢了?”
红豆一时忘了心虚,猛拍胸脯:“那是必然啊。”
骆笙微微颔首:“打赢了就好。小公子情况如何?”
一提起骆辰,红豆皱起脸:“婢子去打听了,小公子夜里开始发热,如今大夫还在那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