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条件
平南王世子?
骆笙保持着面上平静,眼底却结了冰:“他来求见我?”
“是,平南王世子指明说求见姑娘。”
骆笙垂眸想了想,站起身来:“带路吧。”
卫丰正等在前头花厅里,频频望向门口。
骆姑娘怎么还不来!
他一遍一遍摩挲着茶杯,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焦灼。
珠帘轻动,侍立在门口的下人见礼:“姑娘。”
卫丰猛地站起身来。
骆笙走进来,视线往卫丰身上落了落。
身姿颀长,眉目隽秀,卫氏皇族确实都有一副好相貌。
“骆姑娘。”卫丰按捺着焦急打了声招呼。
骆笙欠身回礼:“小王爷。”
她走过去坐下,大大方方问:“小王爷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我父王昨日在有间酒肆附近遇刺之事,骆姑娘听说了吧?”在卫丰心里,一直觉得骆大都督这位爱女活在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是贵女中一个荒唐另类。
见她此刻神情镇定,谈吐有礼,卫丰一时竟有些不适。
他莫不是认错了人?
骆笙接过下人奉上的茶盏浅啜一口,面露遗憾之色:“那家酒肆便是我开的,怎么会不知道呢。父亲还说等贵府不忙乱了,带我去看望令尊。”
平南王遇刺,天子震怒,各家各府都送了礼到平南王府。
至于探望,自是不好在王府人仰马翻的时候过去添乱。
骆笙连平南王府的一草一木都厌恶,更不谈眼前的王府继承人。
但虚与委蛇,她还是会的。
面对围剿她全家的骆大都督,她尚且能口称父亲,在平南王世子面前演个戏又算什么。
卫丰拱手,神色郑重:“我今日来见骆姑娘,就是请骆姑娘帮忙的。”
“帮忙?”骆笙把茶盏放下来,神色平静提起茶壶给卫丰续上茶水。
卫丰目光不由落在那只纤纤素手上。
在王府花园,这只手拎过蛇
“小王爷喝茶。”骆笙淡淡道。
卫丰:“……”
茶当然是喝不下去了,卫丰缓了缓道:“我父王危在旦夕,今日一早我就去请神医,可惜带去之物未能入神医的眼。想到骆姑娘曾经请动神医,特来请教。”
“原来如此。”骆笙露出恍然神色。
而实际上,在她听闻平南王世子求见之时,便猜到了缘由。
那一刻,她曾犹豫过,最终还是决定来见一见。
“我恐怕帮不了小王爷。”
“骆姑娘!”这般干脆的拒绝,令卫丰大为意外。
他以为对方看在平南王府的面子上怎么也会答应帮忙的。
骆笙语气淡淡:“神医喜好不定,我只是误打误撞,怎敢托大帮小王爷请神医?”
卫丰只当这是推托之词,挑眉道:“可骆姑娘帮过我王叔的忙。”
“你王叔?”
“对,我小王叔开阳王。不久前神医从贵府离开就去了开阳王府,之后我王叔再未去请过神医,这其中应该有骆姑娘相助吧?”卫丰定定看着骆笙,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咄咄逼人。
骆笙扬唇一笑:“小王爷的意思,我帮过开阳王的忙,就必须帮你的忙?那我今日帮了你的忙,改日又有人找上门来请我帮忙,我又该如何呢?”
卫丰一怔。
骆笙再道:“天子脚下,身份尊贵者不知凡几,倘若都以我帮过某人的忙为由请我帮忙,那我是不是不用过日子,就天天住在神医门外的茶棚里好了。小王爷觉得我担心得对不对?”
卫丰张张嘴,无法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些道理。
倘若换作是他,也不可能谁来求都会帮忙。
见卫丰如此,骆笙心中冷笑。
她知道对方听进去了一些。
不过这是建立在双方身份勉强平等的基础上,倘若换了普通人,恐怕对方连一句废话都不会说,直接带走丢到李神医门外。
无言片刻,卫丰一字字道:“骆姑娘,我父王不是某人,而是皇上的兄弟,太子的叔父。我想,如果我求到令尊头上,他会帮这个忙的。”
骆笙弯唇。
这算得上威胁了,以骆大都督的前途威胁他的女儿。
可她偏偏不想让对方轻易如愿以偿。
骆笙伸出手,把一直被卫丰冷落的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盈盈浅笑:“小王爷怎么不喝茶?可是对大都督府的茶水不满意?”
卫丰垂眼盯了茶水一瞬,端起来艰难喝了一口,完成任务般放下来。
骆笙笑了笑,道:“家父当然愿意帮忙,可家父请不动神医。”
卫丰窒了窒。
说得可真有道理。
他怎么不知道惯爱调戏男人的骆姑娘还这般伶牙俐齿?
另眼相待?当然没有,只有恼羞成怒。
卫丰冷冷道:“骆姑娘难道从不为大都督考虑?”
骆笙容色转冷,眉眼镇定:“家父有今日是靠他的能力,靠皇上的认可,岂是靠我这个当女儿的?”
骆大都督与普通臣子不同,能在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帝王信任。
只要帝王的信任在,旁人就无法动摇他的地位。倘若帝王信任不再,风光无限的骆大都督就什么都不是。
真要说起来,平南王世子这话可丝毫威胁不了她。
见骆笙态度冷硬起来,卫丰显然也想明白此点,当即软了语气:“骆姑娘不妨直言,如何你才愿意帮这个忙?”
骆笙定定望着他,忽然一笑:“我出什么条件小王爷都肯答应?”
卫丰心头一跳,陡然升起一个念头:骆姑娘该不会要他娶她吧?
这肯定不行!
他堂堂平南王世子,未来的王府继承人,怎么会娶一个养面首的女子为妻!
有了这个猜测,卫丰下意识打量相对而坐的少女几眼。
漂亮还是漂亮的,但是真的不行。
如果不是大都督之女的身份,勉强收下当个妾室还可以。
“小王爷?”
卫丰回神,肃容道:“只要能救我父王,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大不了再反悔就是。
“我看中了小郡主常戴的那只金镶七宝镯,小王爷把它送我,我便帮忙去请神医。”
金镯子?
就这?
卫丰一时有些懵。
这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儿?
第151章 成双
卫丰知道妹妹很喜欢那只常戴的金镶七宝镯,可在他看来再喜欢也不过是一只金镯子罢了。
骆姑娘害他紧张半天就提出这么一个条件,竟让他生出对方亏了的感觉。
卫丰不放心,再确认一番:“骆姑娘是说把我妹妹常戴的金镶七宝镯送你,你就愿意帮忙去请神医?”
对面少女理所当然点头:“对啊。我喜欢那个镯子,可惜是郡主的,不方便讨要。”
骄纵任性,尽显无疑。
卫丰忽然笑了。
是他想多了,骆姑娘还是个小姑娘,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么简单直白一个人,反而有些可爱了尤其是为了一个镯子答应帮忙的前提下。
“不过先说好了,我尽力而为,能不能请动神医还要看运气。”
卫丰笑得勉强:“这是自然。”
在他看来,骆姑娘能请动两次神医,就能请动第三次。
如果这次请不动神医,只能说是在应付他。
骆姑娘该不会白哄他妹妹的镯子吧?
但这些话现在可不能说,那就显得太小人之心了。
“小王爷能理解这点就好。”骆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卫丰哪有等她慢慢喝茶的心情,催促道:“骆姑娘现在可否随我去神医那里?”
神医隐居京郊,往返也要花去不少时间。
他等得,父王却等不得。
骆笙看他一眼,很是诧异:“去请神医总要准备一番,空手去会被赶出来吧。”
卫丰不由尴尬,掩饰般喝了口茶:“是该准备一番,不知骆姑娘要准备多久?”
骆笙微笑:“小王爷遣人去王府把镯子送来,我差不多就准备好了。”
卫丰抽了抽嘴角,站起身来:“那我回一趟王府,骆姑娘稍候。”
骆笙微首:“小王爷慢走。”
卫丰交代管事留在骆府,快马加鞭赶回平南王府。
此刻平南王府正被乌云笼罩,气氛低沉。
“我父王如何了?”卫丰跳下马来快步往内走,赶到正院门口时问了一句守在那里的二管事。
“几名太医一直在商量,无人敢把箭拔出来。”
即便没有射中后心,没入身体的箭头一旦拔出还是有造成大出血的可能,伤者说不定就会瞬间咽气。
卫丰听了,面色越发阴沉。
就知道这些太医都是酒囊饭袋!
“二哥,神医请来了么?”卫雯守在廊芜下,见到卫丰如同见到救星,泪珠簌簌而落。
“母妃呢?”顾不得安慰满脸泪痕的妹妹,卫丰问道。
卫雯声音哽咽:“母妃守着父王大半夜,刚刚支撑不住昏倒了,被送回屋里歇着了。”
她真的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昨天白日一切都好好的,到了晚上却天塌了……
“二哥,神医没有请来么?”见不到神医影子,卫雯脸色苍白如纸。
卫丰扫一眼左右下人,把卫雯拉到角落里,低声道:“我没有请动神医,不过骆姑娘答应帮忙。”
“骆姑娘?”
“嗯,骆姑娘之前不是请动神医救她父亲么,我就想到了她。”
“那二哥怎么回来了?”卫雯略一思索,咬了咬唇,“是不是骆姑娘提了什么条件?”
以她对骆笙的了解,对方可没有这般好心肠。
除非卫雯突然看了卫丰一眼。
难道骆笙看中了二哥?
这个猜测令她面色由白转青,气得指尖直抖。
真是个不要脸的贱人,竟然落井下石染指她兄长!
卫丰不知道这一刻妹妹与他想到一起去了,点了点头道:“她是提了一个条件,想要妹妹的金镯子。”
卫雯一愣,以为听错了:“金镯子?”
卫丰指指卫雯手腕:“就是妹妹戴的这只。”
卫雯不由抬起手来。
皓腕如雪,一只镶了七色宝石的镯子随着往下滑落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卫丰被晃得迷了眼。
不得不说,这是一只极漂亮的镯子,七色宝石更是难寻。
也难怪骆姑娘瞧了喜欢。
“骆姑娘要我这只镯子?”卫雯轻轻转动着镯子。
卫丰安慰道:“以后二哥再给你寻一只更好的。”
卫雯摇了摇头:“这样的金镯子,世上只有一对。一只在我手上,另一只在太子殿下的侍妾玉选侍那里。”
这对镯子,本是清阳郡主的。
那时她还小,如今已经全无清阳郡主的记忆,但几年后清阳郡主的十里红妆她在自家见过,亦震撼过。
这只镯子就是她一眼看中,磨着当时还没成为太子的大哥给她的。
好在这对金镶七宝镯不是清阳郡主常戴之物,只是嫁妆里那一箱箱令人眼花缭乱、心旌摇曳的首饰中寻常一对罢了。
若非如此,大哥定然不会答应给她一只。
思及此处,卫雯又想到了玉选侍,心头蒙上一层厌恶。
不过是个下贱婢女,平日装出清高出尘的样子,还不是也觊觎清阳郡主留下的东西。
不然另一只镯子也会是她的。
卫雯讨要这对镯子时已经有八九岁,对此印象深刻。
听卫雯如此说,卫丰一时愣住。
骆姑娘原来好眼力。
卫雯取下镯子放入卫丰手中:“二哥快去拿给骆姑娘吧。”
“妹妹”
卫雯笑笑:“什么都没父王重要。二哥快去,莫要再耽误时间。”
“好。”卫丰把镯子小心收入怀中,立刻赶往大都督府。
卫雯立在廊芜下,久久没有动。
她没有说错,镯子再好,不及父王性命重要。
可是她的东西说抢就抢,骆笙把她当什么?
来日方长,抢了她的,她早晚要拿回来。
骆府。
“骆姑娘,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卫丰气喘吁吁,递过金镯。
骆笙伸手接过,轻轻转动着镯子。
镯子上镶嵌的宝石不断变幻着光彩。
她视线落在一处,眼底划过一抹遗憾。
不是这一只。
金镶七宝镯本有一对,瞧起来一模一样,只有她与把这对镯子交给她的父王能分辨出区别。
对了,打理她衣衫首饰的四婢之一朝花也知道。
她要的是另一只金镶七宝镯。
疑惑的是为何只见小郡主戴着一个,另一只莫非丢了?
骆笙干脆把遗憾露出来:“按说镯子成双才好。”
卫丰一听骇了一跳。
这女人贪得无厌可不行!
“另一只可不在我妹妹手里,骆姑娘就不要难为我了。”
第152章 心头好
听了卫丰这话,骆笙心头一动。
另一只不在我妹妹手里……这么说,平南王世子知道另一只在谁手中?
她决定问一问。
“另一只在谁手里?”
卫丰哪有闲心扯这些,皱着眉催促道:“骆姑娘,我父王情况很不好,我们还是早些去请神医吧。”
“那好。”骆笙拎起搁在几上的盒子,“走吧。”
卫丰不由多看了盒子几眼。
四四方方的朱漆盒子看起来很寻常。
“这是给神医的礼物?”他忍不住问。
骆笙扫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小王爷不是着急么,就别问这么多了。”
卫丰一滞,恼火又发不出来。
走到大都督府门外,见骆笙接过下人递过的缰绳,卫丰有些意外:“骆姑娘骑马?”
骆笙翻身上马,笔直端坐马背上,淡淡道:“不是要尽快赶到神医那里吗?我一贯急人所急。”
卫丰抽了抽嘴角。
若不是刚刚才找他要了金镯子,他险些信了。
不过骆姑娘选择骑马去,还是出乎他意料。
卫丰扫了被骆笙单手提着的朱漆盒子一眼,颇不放心:”不如我来拿吧。”
他不了解骆姑娘骑术,但女子骑术好者万中无一,要是把盒子摔了耽误了请神医就糟了。
骆笙懒得废话,一抖缰绳策马而去。
卫丰愣了愣,才想到骆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
这可是个看到长得俊俏的男子亲自出手把人抢回府的女纨绔。
骑术好似乎就不奇怪了。
卫丰赶忙追上去。
见卫丰追上来,骆笙速度不减,侧头道:“小王爷还没告诉我另一只金镶七宝镯在何人手中。”
卫丰无奈又无语:“骆姑娘为何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骆笙抛过去一个“你是不是蠢”的眼神:“当然因为我喜欢这个镯子。千金难买心头好,我愿意以一个镯子作为请神医的条件,不是因为喜欢,难道是因为闲得无聊?”
卫丰被噎了一下,目光落在少女拎着盒子的手腕上。
流光溢彩的金镶七宝镯,在他送过来后被骆姑娘直接套在了手腕上。
少女皓腕如雪,镯子熠熠生辉,瞧着竟十分般配。
卫丰不由失笑。
他不该以男子的想法揣测一个小姑娘。
在他看来一个镯子再贵重也不算什么,可对小姑娘来说,或许就是可以拿许多珍贵之物交换的心头好。
妹妹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卫丰想到卫雯,心中生出几分愧疚,继而又想到了卫羌。
妹妹说另一只镯子在大哥的侍妾那里。
即便是妹妹,也没道理讨要太子侍妾之物,骆姑娘就更没道理了吧。
他收回思绪,道:“另一只镯子在太子侍妾手中。”
太子侍妾?
骆笙单手攥紧缰绳,心头怒火高涨。
卫羌可真是好样的。
她嫁妆里的镯子一个给了妹妹,一个给了小妾,他怎么不给亲娘也来一只?
压下翻腾的怒火,骆笙略带遗憾道:“看来是不能凑成一对了。能被太子赏赐与郡主一样的镯子,想来那名侍妾深得太子殿下看重。”
“太子殿下的屋里事,我不太清楚。”卫丰含糊道。
当弟弟的议论兄长妾室本就不合适,何况兄长是储君的身份。
见卫丰不欲多说,骆笙也不再问,而是默默记在心里。
谁拿了她另外一个镯子,她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二人不再交谈,快马加鞭赶到了神医住处。
门前的茶棚里已经空无一人。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扑了空的还是幸运请动神医的人皆已散去。
“神医会不会出诊了?”骆笙骑在马上,看了看紧闭的大门。
卫丰跳下马来:“不会。我派人一直守在这里,如果神医出门会禀报我的。”
骆笙翻身下马,走过去敲门。
门很快开了,守门童子见是骆笙吃了一惊:“骆姑娘?”
骆笙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守门童子抿嘴。
能不记得吗,这姑娘贼凶,还拿鞭子威胁他呢。
他看了看骆笙身旁的卫丰:“世子?您怎么又来了?”
“我们是来”
骆笙平静接过卫丰的话:“我是来拜访神医的。”
守门童子扶着门框堵住门口:“抱歉,今日时间已过,骆姑娘想请神医明日再来吧。”
骆笙依然神色平静:“我是来拜访神医的,不是来拿号求诊的。劳烦你进去与神医说一声骆姑娘来访。”
见守门童子不为所动,骆笙神色一冷:“我只知道你负责守门发号,怎么,神医的客人你也负责筛选,不必通禀神医就能把客人拒之门外?”
守门童子之前被骆笙恐吓的阴影还在,一见她冷着脸说得头头是道就头皮发麻,忙道:“那二位稍等,小人去禀报神医。”
禀报就禀报,骆姑娘真以为请动了一次神医就脸大了呢。
此刻李神医正在打理一片药圃。
他一天只给三个求医者看诊,若非性命垂危者,时间上就要照着他的安排来。
“神医,骆姑娘来拜访您。”
守门童子禀报完,正等着李神医说不见,没想到李神医想了想把药锄一放,直起身来:“让她进来。”
守门童子眼睛瞪得老大,忘了动弹。
“嗯?”李神医拧眉,只觉这守门人越发不灵光了。
守门童子回神,忙去传话。
“骆姑娘,神医请您进去。”
卫丰错愕看了骆笙一眼。
实不相瞒,他从守门童子进去禀报就一直捏着汗,唯恐连神医的面都见不着,更不谈带来的礼物能否打动神医了。
骆笙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提起裙角举步而入。
卫丰跟上去,进了院中被守门童子拦下来:“世子,您可以坐在树下石椅上等候。神医说只见骆姑娘一人。”
卫丰独坐树下,脸色发黑。
果然没有白担心,他还是没有见到神医!
屋中,李神医摸着茶杯看走进来的少女。
“来拜访老夫干什么?”
骆笙看守门童子一眼。
李神医摆手示意守门童子退下。
没了不相干的人,骆笙把朱漆盒子往李神医面前一放。
李神医随意瞟了一眼:“今日老夫不再收治病患了,礼物你带回去吧。”
骆笙微微一笑:“不是礼物。只是我酒肆里几样吃食,特意带来给您尝尝。”
第153章 我要他生不如死
李神医再瞟一眼盒子,一脸不在乎:“有什么可尝的,拿走”
骆笙压根不听,伸手打开绘着喜鹊登梅的盒盖。
隔着覆盖的油纸,一股香味立刻窜了出来。
李神医动了动鼻子,眼睛直往盒子里瞄。
盒子内里很深,随着揭开油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六格深盒,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种吃食。
分量不多,齐整又漂亮。
“烧猪头、扒锅肘子、卤牛肉、酱鸭舌……”骆笙一一介绍。
李神医眼珠随着介绍到每样吃食而转动,依然面无表情。
小姑娘其心可诛!
再揭开六格深盒下的第二层油纸,同样是一个六格深盒,每个格子里放着一色点心。
李神医胡子颤了颤。
第三层油纸取掉,李神医不由瞪大了眼睛,语气难掩诧异:“梅花大肠?”
盘中红梅朵朵,不是那道美丽如画的梅花大肠又是什么。
李神医深深看了摆了一桌子的吃食一眼,问骆笙:“这些都是你酒肆的?”
骆笙微笑颔首:“是呀。神医看在我好不容易带来也没洒没泼的份上,赏脸尝尝吧。”
说着,顺势递上一双银箸。
李神医犹豫了一下,伸手把筷子接过,勉强道:“既然如此,我就尝尝,省得你大老远拿来一趟。”
他就只是尝尝而已。
一刻钟后,李神医吹着胡子瞪骆笙。
小姑娘其心可诛,看着这么多样吃食,其实每一样就三两片,还不够塞牙缝的!
只有梅花大肠分量多点,可他最喜欢吃这道菜,根本没吃够就没有了。
没有了!
小姑娘不是歹心是什么!
喝了口苦茶把口中香味冲淡,李神医板着脸问:“酒肆叫什么名儿?以后每日让茯苓过去买酒菜。”
骆笙微笑:“酒肆就在青杏街上,叫有间酒肆。不过酒肆有个规矩,不打包,不外送。”
李神医沉默片刻,扫了扫空荡荡的食盒,黑着脸道:“说吧,什么条件。”
他不傻,小姑娘带着这些美食过来,总不能真是只让他尝尝的。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怎么是条件呢。”骆笙笑意盈盈,表情真挚,“只是请求。当然,如果您答应我的请求,酒肆当日所售酒菜每日都给您免费送来一份。”
“你先说说请求。”李神医正襟危坐,一脸矜持。
若不是胡子上还沾着点心渣,骆笙简直以为刚刚风卷残云吃东西的不是这老头。
“我与平南王世子一起来了,平南王身负重伤”
“不去!”李神医直接打断骆笙的话。
骆笙抿了抿唇。
李神医目光艰难从食盒移开,强忍着不把遗憾露出来:“老夫不待见平南王府,你就算一日三餐给我送饭,我也不会出手救他。”
骆笙突然笑了:“神医应该记得,我与清阳郡主有不解之缘。我如您一样不待见平南王府。”
李神医一愣,突然变了脸色:“小姑娘,你莫非想让老夫要平南王性命?”
他语气越发严肃:“这更不行!老夫虽不讲究什么医者仁心,但让病人死在我手上可不行。”
他不要面子的吗?
“我也没想要平南王性命。”
李神医纳闷了:“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骆笙沉默片刻,抬手落在带来的喜鹊登梅朱漆盒盖上,云淡风轻道:“我要他生不如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步步为营,百般谋划,结果老天却没有当场收走平南王的性命。
这让她不敢赌。
即便神医不出手,平南王也有可能被太医救活,养上数月恢复活蹦乱跳。
说不定继续去有间酒肆吃肘子。
与其承担这样的风险,不如她来掌握主动。
她不和老天对着干,她改主意了:让平南王生不如死,其实也不错。
“你”李神医面色微变,盯着骆笙想要说什么。
可最终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瞄了一眼食盒,咳嗽两声道:“等到天冷,送来的饭菜就凉了。”
少女笑靥如花:“那您可以来酒肆吃。红红的小火炉,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锅,吃下肚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随便吃,不要钱。”
李神医听着骆笙的描述,不由咽了咽口水,随后心头一凛。
这丫头果然其心可诛!
“那您是答应了吧?”见李神医只咽口水不说话,骆笙笑吟吟问。
“哼!”李神医冷哼。
“那我扶您一起去见平南王世子?”
李神医瞪骆笙一眼,一甩衣袖:“老夫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用你一个小丫头扶!”
眼见李神医先一步往外走,骆笙唇角轻扬跟了上去。
卫丰坐在树下,听着藏在树梢的知了叫个不停,心烦意乱。
骆姑娘到底能不能请动神医呢?
倘若不能,人家已经跑了一趟,他还真能把人教训一顿不成?
骆大都督的女儿,可不是随便能教训的。
正焦虑着,就见骆笙陪着一名白须老者走了出来。
卫丰不由站起,走了过去:“您是李神医?”
李神医扫卫丰一眼,语气冷淡:“废话莫说,去平南王府吧。”
卫丰登时面露喜色,拱手向李神医道声谢,又忍不住去看骆笙。
骆笙一脸平静,问卫丰:“需要我陪着神医去王府么?”
卫丰还处在骆笙轻而易举请动神医的震撼中,下意识道:“若是骆姑娘愿意”
“我不愿意。”
卫丰一愣,回过神看她。
骆笙笑了笑:“王府正值忙乱之际,我过去凑热闹不是讨嫌么。神医、小王爷,我先走一步,就不陪二位了。”
“嗯。”李神医不冷不热应了一声。
卫丰眼睁睁望着骆笙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收回目光,冲李神医伸出手:“神医,请”
李神医眼皮都不抬,冷冷道:“嗦。”
卫丰:“……”
所以骆姑娘究竟怎么讨好到这位性情乖戾的神医的?
李神医赶到平南王府,看过昏迷不醒的平南王,皱眉问殷切望着他的平南王妃:“保住性命就可以么?”
憔悴不已的平南王妃浑身一震,颤声问道:“神医这是何意?”
第154章 太子探病
李神医看平南王妃一眼,语气无波:“羽箭伤及内腑,又在体内停留时间过久,神仙来了都难救。老夫不是神仙,最多能保证王爷在羽箭拔出之时不会死于出血过多,至于其他,就不能保证了……”
平南王妃听出几分意思,脸上一丝血色都无:“您的意思是说……王爷即便取箭时无事,也可能,也可能……”
李神医面无表情摸了摸胡须:“不是也可能,本来就九死一生,死了才是正常的。”
平南王妃眼皮颤了颤,又有昏倒的迹象。
卫丰忍不住道:“神医,我母妃受不得这些”
面对个黄毛小儿,李神医就更不客气了,当即冷笑:“老夫只负责治病,不负责安慰人。王爷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考虑好。别明明是必死之人,等老夫出手救了恢复不好,反倒要来砸老夫招牌。”
见李神医负手而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卫丰不由去看平南王妃。
这种大事,当然还是要平南王妃做主。
“母妃”小郡主卫雯含泪喊了一声。
平南王妃呆滞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李神医。
她想从这位被世人奉为活神仙的老者面上瞧出些什么,得到几句保证,可是看到的是一张漠然的脸。
平南王妃再去看几位太医。
几位太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姿态。
平南王妃心中一凉,万千犹豫最终化作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几个字:“请神医出手……”
短短一句话说完,她好似被抽走所有力气,软软倒了下去。
卫雯撑住平南王妃的身子,语带哽咽:“母妃,您没事吧?”
平南王妃浑身止不住颤抖,哪有力气安慰女儿。
卫雯强忍着的泪落下来,滑过面颊砸在地上。
听不到声音,却砸得她心生绝望。
怎么会这样,请来神医也不能让父王恢复吗?
“王妃想好了?”李神医临进去前,再次确认。
平南王妃艰难点头。
“倘若王爷有事”
平南王妃用力攥拳,颤声道:“那就是王爷的命,与神医无关……”
李神医一直平板的面容这才舒展了些,举步走进内室,把伺候的人都赶出来。
几名太医立刻凑到门口,小声议论起来。
“那个位置,神医怎么把箭取出来啊?”
“难,太难了,稍一不慎就会引发大出血。”
“箭留在王爷体内有一夜了,就算控制住出血,恐怕内里也会生脓的……”
……
听着这些议论,平南王妃摇摇欲坠,卫雯亦是泪流满面。
卫丰恼火不已,怒道:“几位太医刚刚在神医面前怎么不说?”
现在说这些,是专门吓唬他母妃和妹妹吗?
几位太医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吭声了。
爱骂就骂,反正他们治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神医走了出来。
平南王妃扑上去,神情紧张:“神医,王爷如何了?”
“没死,可以进去照顾了。”
平南王妃快步而入,一眼就瞧见了平南王雪白衣襟上的斑斑血迹。
她捂着嘴,无声哭起来。
之后抓药、熬药,交代注意之处不必细说。
一名管事匆匆进来禀报:“王妃,太子殿下来了。”
平南王妃擦干眼泪,带着卫丰兄妹迎出去。
卫羌带来许多礼品,是代表皇上来看望平南王的。
“殿下”一见到卫羌,平南王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眼泪簌簌而落。
不管现在如何,羌儿在她心里一直是她的长子,从小作为王府继承人精心培养的孩子。
对于羌儿与丰儿,她承载的期望是不同的,如同每个府上父母对嫡长子的期待。
看着这样的平南王妃,卫羌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怪父王当年丝毫不顾他的想法对洛儿痛下杀手,另一方面,血脉亲情怎么都斩不断。
尤其现在生父生死难料,生母惶惶无靠。
他也不想见到生父出事,生母从此以泪洗面。
翻腾着这些念头,卫羌走上前去安慰:“婶婶不必担心,王叔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是,殿下来看他,他肯定会好的……”平南王妃握住卫羌的手,激动不已。
羌儿很久没有这般与她说话了。
卫丰有些看不下去,张口道:“大”
迎着卫羌扫过来的眼风,他改了口:“殿下,进去看看父王吧。”
都这时候了,也不见大哥如何心急。
难道清阳郡主在大哥心里就这么重,父母亲人都要靠后?
倘若他是大哥,只会感激父母让他拥有的一切。
想要做大周最尊贵的男人,牺牲一个女子算什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哥也太不知足。
过往那些点点滴滴的不满在这一刻汇聚在一起,成了暗淌的溪流。
盯着卫羌进去的背影,卫丰眼神沉了沉。
他若是大哥就好了……
从平南王府走出来,卫羌负手望了望天。
天际无云,阳光明媚。
卫羌的心情却不好。
不只是因为生父性命垂危,应该说每次来平南王府,他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殿下?”
卫羌看了看随他而来的心腹太监窦仁。
“外头天热,您早些回宫吧。”知道卫羌心情不好,窦仁小心翼翼道。
卫羌没有接话,沉默片刻问道:“你知不知道平南王叔遇刺前去的那间酒肆?”
窦仁最大的长处就是机灵。
平南王街头遇刺的消息传入宫中,他就找侍卫打探过了,恰好听来一些酒肆的事。
“奴婢听说那家酒肆叫有间酒肆,是骆大都督的爱女骆姑娘开的。”
骆姑娘?
卫羌脑海中猛然闪过在王府花园与骆笙相遇的情景。
那个拎着蛇吓唬婢女的恶劣少女,竟然还开了一家酒肆?
“有间酒肆在何处?”
“就在青杏街上。”
卫羌举步往前走:“去看看。”
“殿下,去不得,王爷就是出了酒肆不久遇刺的,如今歹人尚未寻到”
卫羌并不理会,大步往前走去。
窦仁慌忙跟上,心中叹气。
“就是那里么?”卫羌停下,望着不远处大门紧闭的酒肆问。
这时一道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第155章 酒香
酒肆虽没到开门的时间,女掌柜几人却都在。
骆笙等着红豆上前拍门,察觉到有人往这边打量,转眸望过去。
不远处,立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正往这边看来。
卫羌?
骆笙面不改色与卫羌对视,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
他怎么会来这里?
正寻思着,卫羌已大步走到面前。
“殿下。”骆笙压下心头恨,微微欠身。
卫羌语气温和:“骆姑娘不必多礼。我今日去探望平南王叔,听闻骆姑娘在此处开了一间酒肆,好奇来看看。”
“昨日王爷就是出了酒肆不久出事的。”骆笙淡淡道。
卫羌不料对方如此坦然提起昨晚的事,按理说这种事避嫌还来不及。
他愣了一下,才道:“所以我更要来看看。”
骆笙挑眉:“殿下不怕有危险?听说行刺之人还未寻到。”
她才说完这话,就见一队官兵从面前跑过,个个神色凝重。
“隔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兵马司的人从这里经过,殿下没发现这条街上不见几个行人么。”
往日人流如织的青杏街,今日行人稀少,偶尔有人路过也会匆匆加快脚步。
他们倒不是害怕尚未寻到的歹人,毕竟都刺杀王爷了,肯定不会对他们小老百姓浪费力气。
他们要避开的是官兵。
总看到一队队举着刀枪的官兵多不自在。
卫羌随着看了一眼,淡淡道:“天子脚下,做恶之人定然不会逍遥法外。骆姑娘觉得呢?”
骆笙扯动唇角笑笑:“殿下说得对,做恶之人定然不会逍遥法外,善恶终有报。”
卫羌微微皱眉,总觉得与一个小姑娘讨论善恶有报这个话题有些好笑。
这时酒肆门打开,女掌柜快步迎出来:“东家,今日您来得挺早”
见到与骆笙相对而立的男子,女掌柜话音一顿,眼神微闪。
这个男子虽然穿着常服,却不像是简单人。
卫羌指指酒肆:“骆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还未到开张的时间,没有酒菜招待殿下。殿下若是不嫌弃,里面请。”
卫羌抬脚走了进去。
趁着卫羌打量酒肆的时候,女掌柜悄悄问红豆:“东家陪着的客人是什么身份啊?”
东家好像称呼男子为“殿下”想到这个称呼,女掌柜就心肝一抖。
红豆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抿嘴道:“掌柜没听见姑娘的称呼吗?那是太子殿下”
女掌柜腿一软,忙扶住柜台边沿。
妈妈呀,来酒肆的竟然还有太子!
她就知道跟着新东家是对的,这得长多少见识啊。
有危险?王爷遇刺?
咳咳,这不也是长见识的一种嘛。她要还是脂粉铺的一个普通掌柜,别说瞧见王爷遇刺了,就是招待王爷都没机会啊。
卤味需要提前做,此时后厨的方向就传来阵阵肉香。
卫羌一下子被勾起了食欲,不自觉往后厨方向走。
越靠近,越觉得香。
不过生父才出事,他自然不好提起用饭的话,甚至连“以后光顾酒肆”这类话也不便在此时说出口。
咣当一声响,把窦仁骇了一跳,尖声道:“什么人!”
后厨门口站着一个面容丑陋的妇人,一个酒坛在她脚边摔得四分五裂。
带着一丝甜蜜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卫羌一时被酒香分散了注意力。
这是他熟悉的酒香味。
他年少时不惯吃酒,有一次饮了烈酒咳得惊天动地,生辰时收到一坛橘子酒。
是洛儿亲手酿的。
干净清澈,滋味绝佳。
他十分珍视,哪怕过了十二年,也能在这萦绕鼻端的橘香中闻到熟悉的味道。
卫羌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红豆如一道旋风从卫羌身侧冲了过去,心疼得连连跺脚:“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的橘子酒给摔了!”
她一边跺脚一边把秀月往厨房里推:“赶紧进去吧,就知道惹祸!”
哼,现在姑娘知道谁最靠谱了吧。
秀姑这种见识短浅的村妇,见到太子手都软了,一点都上不了台面。
卫羌醒过神来,看向骆笙:“这酒”
骆笙神色淡淡:“有间酒肆的特色果酒,我酿制的。”
“骆姑娘会酿酒?”卫羌错愕失声。
骆笙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反问:“不能么?”
她是大名鼎鼎的骆姑娘,喜欢什么就鼓捣什么,有钱还有闲。
卫羌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神深邃:“我以为骆姑娘这样的名门贵女不会研究这些。”
骆笙莞尔一笑:“我都是随着兴致来。比如先前对男人感兴趣,就养了几个面首玩玩。”
卫羌:“……”
“想来殿下此刻没有喝酒的心情,我就不请您品尝了。”骆笙抬手把碎发抿到耳后,转身往回走。
卫羌目光落在那截皓腕上,不由皱眉。
骆姑娘戴的镯子,瞧着很熟悉。
是了,玉娘每日戴的就是这样的镯子。
“骆姑娘”他忍不住喊了一句。
骆笙停下看他。
卫羌反而没了话说。
对方又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宫女,即便他是太子,也不好追问一只镯子。
骆笙面色平静,微抿的唇角藏起心中不屑。
想知道,又怕问了影响储君形象。
这般虚伪,令人作呕。
“殿下想说什么?”骆笙勾着唇角问。
“没什么,见识过骆姑娘的酒肆,我也该回宫了。”
骆笙微笑:“宫中安全,殿下是该早些回去。”
卫羌总觉得这话不大顺耳,又寻不出毛病,只得笑笑抬脚往外走。
穿过大堂来到酒肆外,卫羌停下来:“骆姑娘不必送了。”
“那殿下慢走。”
面无表情目送卫羌离去,骆笙刚要转身回酒肆,就见林腾带着三两人走过来。
“可否向骆姑娘讨口水喝?”
骆笙视线在对方干裂的唇上落了一瞬,笑笑:“自然可以。”
眼见林腾接过女掌柜递来的水瓢大口喝水,骆笙随口问道:“这样热的天气,林大公子一直在外头么?”
把水瓢还给女掌柜,林腾点头:“总觉得刺杀平南王的歹人逃脱太过顺利。追过去的王府暗卫追丢了人,很快赶到的官兵也一无所获,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我带人熟悉一下四周,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第156章 相认
视线停留在林腾嘴角的水珠上,骆笙笑笑:“林大公子真是尽责啊。”
早知如此,她该把水瓢扣这小子脸上。
迎着少女意味深长的眼神,林腾突然感到一丝不自在。
骆姑娘盯着他的脸看得这么认真干什么?
明明来酒肆吃酒没有任何优待,不像是对他另眼相待的样子。
林腾看着严肃,实则脸皮极薄,这么想着不由红了耳根,忙道:“不打扰骆姑娘了,我去周围看看。”
“林大公子去忙。”骆笙微笑。
等林腾带着手下消失在视线中,骆笙神色冷下来,转身步入酒肆。
酒肆里看着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大堂依然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后厨门口的大锅中正炖着肉,还是香得人不自觉咽口水。
不,比之往常多了一丝酒香。
那是刚刚卫羌在时秀月失手摔的橘子酒。
只闻酒香,地上的狼藉早就被络腮胡子与壮汉收拾走。
红豆站在院中,单手扶腰,笑眯眯表扬二人:“还是你们两个勤快,不似有些人毛手毛脚浪费好东西。”
要是摔个盘子碗儿的她也就忍了,哪怕摔个旧年花瓶也无所谓,可摔姑娘酿的美酒就没法忍了。
络腮胡子与壮汉呵呵傻笑,一个去劈柴,一个去拿扫帚扫院子。
得罪不起红豆大姐,也得罪不起秀姑大厨,他们还是干活吧。
干活多好,努力干活,努力吃肉,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
骆笙走过来。
“姑娘。”红豆忙凑过来,“昨日我看陆五磨了许多豆子呢,咱们今儿个要做豆腐吃吗?”
豆腐也不错呢,白白嫩嫩,做成豆腐脑,或是煎得两面金黄撒上细碎葱花,怎么样都好吃。
“我去看看秀姑准备得如何了,你们把酒肆里外都好好打扫一番,去去晦气。”骆笙交代完,抬脚进了厨房。
因是酒肆,后厨空间极大。
秀姑立在最里头的案台前,正在发呆。
“秀姑。”骆笙喊了一声。
秀月慌忙扭头,见是骆笙,不知怎的心中涌起难以控制的难受,陡然红了眼圈。
她垂眸遮掩,对着骆笙微微屈膝:“姑娘。”
“随我去东屋坐坐。”骆笙撂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
秀姑擦擦眼角,默默跟上。
红豆等人正忙着洒扫,无人留意这边。
留意到也无妨,姑娘当然是想干嘛就干嘛。
进了东屋,骆笙坐下,示意秀月也坐。
秀月没有坐。
骆笙也不勉强,直接道:“今日秀姑见到太子,似乎有些慌乱。”
她没往下说,等着秀月的反应。
从进京路上相遇再到进京后一点点展露属于清阳郡主的那些东西,直到昨晚有意让秀月见到她一身黑衣从酒窖出现,她不信到这时秀月还不愿意主动靠近一步。
有些事,本就是水到渠成。
果然,秀月在骆笙说出这句话后浑身紧绷,直直望着她问出一句话:“昨晚平南王遇刺,是否与姑娘有关……”
“是我干的。”骆笙语气从容,拿起摆在桌几上的茶壶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是姑娘”秀月睁大了眼睛,不知如何说下去。
骆笙抿了一口茶,一脸云淡风轻:“是我啊。我躲在树上射了他一箭,只可惜没射死。”
“您为何,为何”秀月不自觉上前两步。
骆笙把茶盏放下,与秀月对视,轻声道:“到现在,你心中还没有答案吗?”
秀月浑身一震,眼中迅速蓄满泪水。
“郡,郡主”她再往前一步,痴痴望着骆笙,“是您吗?”
骆笙站起身来,握住秀月不自觉伸出的手。
那只手干瘦粗糙,犹如老妪。
可没人比骆笙更清楚,秀月如今还不到三十岁。
与秀月咫尺而立,骆笙轻声道:“是我啊,秀月。”
她一梦十二载,从尊贵不凡的清阳郡主变成了骄纵肆意的骆姑娘。
披着这副皮囊在这世上踽踽独行。
身在人间,心在炼狱。
而今,终于能以清阳郡主的身份与旧仆相认。
她是清阳郡主,是父王、母妃的洛儿。
不是骆姑娘。
“郡主!”秀月跪倒在骆笙面前,抱着她双腿痛哭。
骆笙没有动,任由对方宣泄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秀月哭声终于停了。
“起来说话吧。”
秀月爬起来,拿帕子擦拭眼角,等缓过劲来问骆笙:“郡主,您怎么会”
骆笙收拾好情绪,不以为意笑笑:“大概是上天垂怜,让我借尸还魂成了骆大都督的女儿。”
“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秀月胡乱说着,眼泪越擦越汹涌。
骆笙抬手拍拍秀月的肩:“别哭了,说说小七是怎么回事吧。”
秀月一下子醒过神来,望着骆笙神情激动:“郡主,小七是小王爷宝儿啊!”
“宝儿?”骆笙后退一步,茫然坐回椅子上。
对于小七是宝儿的可能,她其实有想过,却不敢想太多。
期望过大,往往伤心越深。
“我打听到的消息,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宝儿就被骆大都督的人摔死了……”骆笙用力抓着椅子扶手,咬唇道。
“那肯定不是宝儿!”秀月抹着眼睛,又哭又笑。
骆笙等她情绪缓下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秀月陷入了回忆:“那晚王府本来沉浸在一片喜悦中,突然就被许多官兵围住……府兵一个个倒下,杨准带着小王爷往外冲,是婢子亲眼瞧见的……”
她看着未婚夫临危受命,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宝儿往外冲。
他只是遥遥看了她一眼,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那么走了。
她当然不怪他。
她只恨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杀敌助他。
未婚夫带走的,是镇南王府的希望啊。
后来她侥幸生还,亲手毁去容貌,活着的唯一念头就是找到杨准,找到小王爷。
听着秀月讲述那个夜晚她不知道的点点滴滴,骆笙渐渐红了眼睛。
这样说来,小七才是宝儿,而那个晚上被摔死的婴儿应该是为了掩护宝儿推出去的可怜人。
骆笙庆幸幼弟还活着,亦怜惜那个无辜的孩子。
而这些罪孽,全拜平南王府所赐。
此时,一条路不知走了多少遍的林腾突然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
第157章 阴影
从今日一早到现在,林腾都不知道顺着这条路走过多少遍了。
一遍又一遍,原本对这棵不知存在于此处多少年的老树熟视无睹。
可就在刚才他无意间瞥见一线黑,停下脚步仔细瞧,是掩映在树杈间的一个树洞。
这树洞不大,生得位置也巧,若不是凑巧很难发现。
即便发现,也只是一个树洞而已。
可林腾盯着这个树洞,却兀地升起一个猜测。
也不是猜测。
查的案子多了,总会形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或是经验。
歹人潜伏在树上射杀平南王,逃跑时手持弓箭一旦被人撞见就会立刻暴露。即便不暴露,歹人把弓箭带回住处也是一个隐患。
倘若在逃跑时经过这棵老树,顺手把弓丢入树洞里呢?
树洞虽隐蔽,也不排除偶然瞥见的可能,或是早就知道这个树洞的存在。
那棵被歹人潜伏的树他仔细检查过,有些痕迹可以证明歹人早有预谋,提前踩点过多次。
歹人对这片地方应该很熟悉。
“大人?”一名属下见林腾迟迟不动,纳闷喊了一声。
林腾并没回应属下,而是一步步走到老树近前,伸手往树洞中摸去。
冰凉,滑腻。
触感奇怪,莫名令人发毛。
林腾抓着从树洞中摸到的东西,收回手。
一条青绿色的蛇昂着头,狰狞对打扰到它的人吐着信子。
两名属下哪怕是常与命案打交道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林腾扬手把蛇扔了出去。
青蛇砸在树枝上,震得落叶纷纷。
蛇尾灵活卷住枝杈,青蛇飞快爬走了。
林腾甩着手,脸色十分难看。
这双手碰触过各种各样的尸体,形容多惨他都没有恶心过。
在他心里,对这些因横死而无法保住自己体面的人只有同情。
他要做的就是替他们找出凶手,沉冤昭雪。
可是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这种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他以后大概要对树洞有阴影。
缓了好一阵,林腾大步往前走。
“大人,您去哪儿?”两名属下追上去。
“去有间酒肆。”林腾回了一句,加快脚步。
他要洗洗手才能继续查案。
“林大公子怎么又来了?我们酒肆还没开门呢。”
红豆正指挥着络腮胡子反复冲洗酒肆门前的青石板,见林腾过来不耐烦问了一句。
不是说今晚应该没有酒客来了吗,怎么这个姓林的这么早就来了?
懂不懂事啊!
“你们这是”
“去去晦气啊,昨晚发生那么吓人的事。”红豆回得理所当然。
林腾嘴角一抽。
他从这位红豆大姐面上可没瞧出一丝害怕来。
“林大公子还没说来干什么。”
“呃,我来借一瓢水”林腾正说着,便见骆笙从大堂走了出来,后面的话一时卡住。
骆笙走出来,语气淡淡:“林大公子又渴了么?”
林腾登时耳根发热。
听骆姑娘这么一说,活像他居心不良,借着喝水故意凑过来似的。
不行,得解释清楚。
“刚刚碰到一条蛇,想借一瓢水净手。”
“林大公子不是在查案么,怎么还捉蛇玩?”
林腾滞了滞。
说出缘由,总觉得有些丢脸。
一名属下十分贴心替上峰解释道:“大人见有个树洞,伸手掏了掏”
骆笙心头一跳,面无表情看向林腾。
她不怕丢入树洞的弓被发现,却吃惊于此人的敏锐与细心。
难怪赵尚书心疼成那样还是会带着林腾一起来吃酒,看来是属下太得力,太省心。
这样的得力用在查刺杀平南王的歹人身上,她可不喜欢。
红豆则哈哈笑起来:“林大公子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掏树洞……”
林腾脸色黑了黑,很想纠正一句:孩子不掏树洞,孩子掏的是鸟窝。
“林大公子从树洞里摸出一条蛇?”骆笙扬眉,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实则她心中的惊讶不止如此。
那把为平南王准备的弓,她没去取过。
可明明是杀人的弓,为何变成了蛇?
难道那把弓它不是一把弓,而是蛇精变的?
这一刻,理智如骆笙都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林腾板着脸轻咳一声:“方不方便让我洗个手?”
“进来吧。”骆笙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内走。
林腾默默跟上。
骆笙把林腾带到院中,一指墙根处的水井:“林大公子请自便。”
林腾走过去打上半桶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手。
骆笙默默数了数,至少洗了七遍,看来是恶心坏了。
她隐隐有些暗爽,悠悠问道:“摸出来的蛇是什么样的?”
林腾正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闻言错愕看向问出这话的少女。
骆姑娘在意的地方,为何总是这么奇怪?
虽然诧异,可问题还是要回的,毕竟用了人家的井水。
林腾直起身来,尴尬道:“青绿色的。”
“呃。”骆笙点点头,好心提醒一句,“林大公子以后还是小心些,万一是毒蛇,咬一口如何是好。”
林腾脸色不由青了。
他只想着摸出一条蛇来恶心,却忘了要是毒蛇还有性命之忧。
看着笑吟吟的少女,他抽了抽嘴角。
真是谢谢骆姑娘提醒了。
“林大公子还要继续查案么?”少女似是随口问。
她身后恰是一架葡萄藤,这个时候垂下一串串葡萄,晶莹如青红交错的玛瑙珠。
从厨房外头那口大锅传来的肉香味似乎更浓了。
林腾一下子没了继续干活的毅力。
还查什么案,好好吃一顿才是正经。
“天色不早,明日再查。”
骆笙拈了颗红得发紫的葡萄珠丢入口中,抬脚往大堂方向走:“林大公子真是辛苦了,我送你出去。”
林腾回到大堂,停下脚步:“是不是到了酒肆开门的时候了?”
他不走,他要留下来吃饭。
骆笙微笑:“林大公子准备带属下在酒肆用饭?”
两名属下眼睛腾地亮了。
请吃饭?
太好了,早就听闻这家酒肆的饭菜贼好吃,贼贵。
反正不是他们这种小衙役吃得起的。
林腾一下子想起还有两个属下,僵硬转头看了看五大三粗的二人,讪讪道:“不,我只是随口问问。今日是初一,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
第158章 先吃为敬
带着两个饭桶在有间酒肆吃饭?
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林腾眼见两名属下发亮的眼神暗淡下去,丝毫不为所动。
他也想心软,奈何荷包不允许他这么做。
“那林大公子慢走。”骆笙微笑着把林腾送到门口,转回身来,嘴角笑意冷凝。
在其位谋其政,她欣赏林腾的做法。
但是欣赏归欣赏,迁怒还是要迁怒的。
骆笙走到柜台边坐下,手指扣起,一下下敲打着光洁的台面。
长弓变青蛇,这件事十分耐人寻味。
是有人无意间发现了树洞中的长弓,还是早就留意到了她的行动?
如果是前者,就不必放在心上。
那把弓是她特意挑选的,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特征可言,即便落入赵尚书最得力的下属林大公子手中,也不担心他能凭那把弓寻到她头上。
可要是后者骆笙抿了抿唇,眸光深沉。
若是后者,恐怕就有些麻烦了。
是后者的前提下,究竟是那人把长弓取走后放入的青蛇,还是青蛇巧合爬进去乘凉?
青蛇巧合爬进去不必多言,如果是有人特意放进去,那他针对的是她,还是搜查“歹徒”之人?
两种都有可能。
那人如果是平南王一方,把青蛇放进去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等着她这个“凶手”去取回凶器时因青蛇露出马脚。
倘若是与平南王无关的一方,放青蛇进去或许只是个小小的玩笑。
女掌柜见骆笙一直出神,忍不住问道:“东家,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骆笙收回思绪,平静看着女掌柜:“掌柜怎么这么认为?”
女掌柜倒了一杯茶送到骆笙手边,叹道:“昨晚发生那样的事,离着咱们酒肆挺近不说,人还是才从酒肆出去的。东家是担心咱们酒肆生意受影响吧?”
已经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换作往常就算没有坐满也能有好几桌客人了。
可现在连一个酒客都没有。
本来能有一桌的,那个林大公子分明是想在酒肆用饭。偏偏东家太实在,一句话让林大公子想起请不起客来。
要她说,请不起客怕啥呀,林大公子是林祭酒的大孙子,记账不就得了。
东家真是心善啊。
见女掌柜叹气,骆笙笑笑:“才出了事,人人自危,酒肆生意受些影响实属正常,掌柜不必太担心。”
女掌柜想了想,试探着提议:“东家,要不咱们把酒菜的价格降一降?”
“降价?”才坐下嗑着瓜子的红豆声音猛然高了几分,不可思议望着女掌柜,“降什么价?自己吃尚且不够,为什么要降价?”
女掌柜嘴角猛抽。
好歹是开门做生意的酒肆,就不能稍微有一点自觉嘛。
蔻儿熟练吐出瓜子壳,擦擦嘴角打圆场:“红豆你快住嘴,怎么能只想着自己吃呢?不过降价是不行的呀,一降价万一来的人太多,不是把姑娘和秀姑累坏了……掌柜说是不是呀?”
女掌柜什么都不想说,默默喝了口茶水。
过了两刻钟,依然不见客人来,盛三郎着脸凑过来:“表妹,开门这么久了都没客人来,要不咱们先把饭吃了吧”
后面的话在见到一道青色身影走进酒肆时,戛然而止。
平南王才出了事,开阳王不怕死吗?怎么又来了!
盛三郎含怨看向石焱。
石焱丢给他一个“你想太多了”的眼神,忙迎上去招待。
他们主子怕什么?
真以为主子一直被骆姑娘坑,就是个软柿子了?
“主子,您来啦。”
卫晗环视一番。
一桌客人都没有今日或许能不限量?
他这般想着,对骆笙点头打了个招呼。
骆笙颔首回应,冷眼看着石焱把卫晗领到常坐的位置坐好,陷入沉思。
昨晚,她射杀平南王返回酒肆,唯有开阳王还留在大堂里。
他帮她扶正了珠花一想到昨日卫晗的反常,骆笙不由心中发沉。
那个从树洞中取走长弓的人,莫非是开阳王?
卫晗坐下,眼尾扫了扫柜台的方向。
似乎自从他换了一身青衣,骆姑娘就比往日多看几眼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莫非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主子,您想吃什么?”
卫晗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问:“今日可有新菜?”
石焱笑呵呵道:“您赶巧了,今日正好有新菜!”
一旁红豆翻了个白眼。
这叫赶巧吗?开阳王明明天天来报道,哪天不来才叫赶巧呢。
石焱才不在意小丫鬟的白眼,忙给自家主子介绍:“今日咱们酒肆推出的新菜是豆腐箱,您一定得尝尝。”
把主子伺候好了,才不会想着打发他回去刷恭桶。
卫晗听着小亲卫介绍,扬了扬眉梢。
咱们酒肆?
看来这小子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那就上一份豆腐箱,两盘卤牛肉……”卫晗熟练点好菜,静坐喝茶。
骆笙端着个小小托盘走过来。
一碟红油青笋,一碟油酥茴香豆,一碟紫薯凉粉,一碟水晶虾冻。
正是有间酒肆大名鼎鼎的赠菜。
只赠不售,不知令多少饕餮老客咬牙切齿。
卫晗看着骆笙把小菜一碟碟摆在他面前,有些懵。
缓了缓,他才开口:“骆姑娘,这是”
“赠菜。”
卫晗抿了抿薄唇。
他当然知道这是赠菜,毕竟每次看着姓林的小子来吃有,而他没有,印象足够深刻。
他想问的是为何今日他有赠菜了。
这般想着,卫晗垂眸看了一眼身上青袍。
换了衣裳,莫非还有这个效果?
骆笙在卫晗对面坐下来,嘴角噙着浅笑:“王爷不尝尝么?”
卫晗举箸,一样样尝过。
“好吃么?”
卫晗与骆笙对视,微微点头。
应该与换衣裳无关。
他视线上移,落在少女发间。
青丝如云,随意绾起,一朵淡色珠花点缀其间。
他不由想到昨晚被眼前少女随意掷到桌子上的那朵淡粉色珠花。
她说珠花歪了就不要了。
其实她嫌弃的哪里是珠花,分明是碰到珠花的人。
卫晗垂眸看了看桌上摆着的四碟小菜,决定什么都不问。
先吃完再说。
第159章 邀请
骆笙坐在卫晗对面,见这个男人居然什么都不问,就这么埋头吃,气结之余又有些迟疑。
莫非她猜错了?
要是与开阳王无关,那就白浪费这些赠菜了。
骆笙目光往男人青衫上落了落,淡淡道:“王爷似乎改了喜好。”
卫晗停下筷子,笑笑:“在京城久了,总会有所改变。”
骆笙一手托着下巴,懒懒道:“京城什么都好,就是夏日蛇多。那些蛇大半都是青绿色,说起来与王爷近来喜欢穿的衣裳颜色有些像。”
卫晗:“……”
沉默片刻,他抬眸与以手支腮的少女对视,平静问道:“林大公子今日没来用饭么?”
骆笙面不改色,心头却猛地一跳。
她有意提起青蛇试探对方,而开阳王这话无疑是给她的回应。
取走长弓放进青蛇的人,果然是他!
他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林腾去的?
骆笙心念急转,很快有了答案:开阳王既然提到林大公子,显然是冲着林腾去的。
这么说,开阳王料到了林腾可能发现那个树洞,于是丢一条青蛇进去给林腾一个小小惩戒?
那么开阳王如何知道长弓在树洞里的?是早就盯上了她,怀疑着她?
林腾又是何时得罪开阳王的?
无数问题在骆笙心头盘旋,令她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卫晗则收回目光,夹起一块水晶虾仁吃下。
骆姑娘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其实并没有干涉她私事的念头,毕竟射的是平南王,又不是他。
射他也不怕,以他的身手,应该射不着……
他就是顺手扫了个尾而已。
他从树洞中把弓拿出时恰好一条青蛇爬过,想到姓林的小子们来有间酒肆能享受半价和赠菜,就顺手把蛇丢了进去。
听说林大公子很会查案,或许走运发现这个树洞呢。
至于骆姑娘会不会悄悄来取弓,他并不担心。
以他对骆姑娘不算太深的了解,这是个聪慧冷静的女子,不会这么做。
其实在他把长弓带回王府仔细打量后就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
那把弓普普通通,即便落在林腾手里也无妨。
也因此,他本不打算提起,却没想到骆姑娘会来问。
为了问,还给了他赠菜……
骆笙却不知道卫晗的想法,只觉对方心思难测,发现她是射杀平南王的歹人却不动声色来吃酒,委实令人捉摸不透。
想了想,骆笙笑道:“大白近日又长胖了些,王爷若是哪日得闲,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但不问清楚难以心安。
骆笙说着这话,石焱正好把一盘豆腐箱端上来。
骆姑娘邀请主子去看大白?
他觉得大白没胖啊,更凶了倒是真的。
骆姑娘叫主子去看大白干什么,莫非嫌他没照顾好?
可他冤枉啊,有负雪那小子守着,他想多跟大白亲近都不能够。
他也是没法子啊。
总不能靠武力把骆姑娘的面首捶一顿?
“豆腐箱来喽”石焱心中打着鼓,把菜放下。
卫晗视线登时被盘中码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吸引。
骆笙轻轻咳嗽一声。
卫晗严肃点头:“明日就去贵府拜访。”
早知道会引得骆姑娘不安,他刚刚就不承认了。
转念一想能见见那只白鹅,又觉得还不错。
见对方应下,骆笙心情微松,指着新上来的菜介绍道:“这豆腐盒子是先炸后蒸的,里面放的五花肉笋丁馅,王爷可以尝尝合不合口味,回头还打算做些虾仁馅的试试……”
还有虾仁馅的?
卫晗吃下一个豆腐箱,五脏六腑熨帖的同时,有些微不满足。
这般好吃的豆腐盒子今日只能尝到一种口味,实在有些遗憾。
不大工夫,卫晗点的酒菜已经上齐。
秀月一般只在后厨,络腮胡子雷打不动去接小七了,壮汉在酒肆开门时间不往大堂来。
除了这三位,以红豆为首的几人全都立在卫晗身边,眼巴巴守着他吃。
卫晗对此视若无睹,吃得悠闲自在。
没有旁人打扰(酒肆的人不算),也没有限量,还有赠菜,倘若以后都能如今日这般,那就再好不过了。
骆大都督带着几个锦麟卫走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众星捧月的景象。
开阳王一个人吃,四五个人伺候着,排场够大啊。
“咳咳。”见无人理会,骆大都督重重咳嗽一声。
骆笙看向门口,见是骆大都督起身走过去:“父亲怎么来了?”
骆大都督以一副十分随意的语气道:“今日衙门事多,忙得有些晚了,就来吃个便饭。”
事实上是他琢磨着昨日出了平南王的事,女儿的酒肆生意恐怕要大受影响。
当爹的怎么也要来给女儿捧个场。
先前倒是不少人跟他提起有间酒肆的酒菜乃京城一绝,不过他想着以他的身份来吃酒会让不少人不自在,也可能让女儿觉得没有成就感,只得作罢。
再说那些人也有点过了啊,把笙儿开的酒肆吹得天花乱坠,难道以为以后犯了事他会网开一面?
这么一想,就更不好来了。
实际上,他早就想来看看了。
哼,要是不来,也不知道开阳王在他女儿面前摆这种排场。
骆大都督心中冷笑一声,抬脚往内走去。
围着卫晗的几人纷纷向骆大都督见礼。
卫晗放下筷子,颔首打了招呼。
“没想到王爷也在这里。”骆大都督倒没有一起吃的意思,顺势在邻桌坐下。
“酒肆的饭菜比较合我口味。”
骆大都督往卫晗那桌一扫,一眼就相中了那盘油淋仔鸡。
瞧着就香。
也许那些人没有夸大其词?
“给他们几个另开一桌。”骆大都督指了指带来的几个属下。
红豆一扫足足五六个大汉,登时惊了:“他们也吃?”
几名锦麟卫面无表情听着,齐齐抽动嘴角。
这是什么话?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们就不是人了吗?
一忙忙到天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们不但要吃,还要多吃点。
“大都督,咱们酒肆的酒菜很贵的”
骆大都督淡淡打断红豆的话:“上菜就是。”
第160章 吃白食?
“但凡酒肆有的菜,统统上一份。”骆大都督说得豪气干云。
笙儿这家黑店的价格他是清楚的,不过反正钱是让女儿赚了,又不是便宜别人。
就算不来这里吃饭,他不还是要给女儿零花钱嘛。
很快一盘盘菜肴就端了上来。
“卤牛肉、油淋仔鸡、黑蒜酱鸭舌……”红豆每放下一盘菜,脸色就沉重一分。
骆大都督暗暗摇头。
笙儿这丫鬟不适合当店小二啊,一点都不会招呼客人。
要不他回头物色几个伶俐的来给女儿帮忙。
“笙儿、三郎,你们也来坐。”见桌上摆满了菜,骆大都督招呼一声。
盛三郎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坐下后,察觉骆笙还没有动作,他讪讪一笑:“表妹,坐啊。”
表妹总是这么淡定,显得他多心急似的。
他其实没有这么急的。
骆笙坐下来。
盛三郎十分殷勤给骆大都督倒上一杯酒,举杯敬他:“姑父,侄儿敬您一杯,这些日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骆大都督一饮而尽,看眼前俊朗的大侄子十分顺眼,笑呵呵道:“你是笙儿的表哥,在我心里就和自己儿子一样,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是,是,侄儿错了。侄儿自罚一杯。”盛三郎又饮尽一杯酒。
一旁石焱猛抽嘴角。
盛三郎真不要脸啊,这就喝了两杯酒了。
一壶酒总共才三杯!
“三郎,回头姑父给你找个差事吧。”骆大都督捏着空酒杯,随口提议道。
说是随意,其实他在心里琢磨过。
三郎这孩子千里迢迢送笙儿进京,也没有回去的意思,一直在酒肆当店小二像什么样子。
真要不走了,还是要找个正经差事。
不然回头接到金沙那边的来信,问三郎目前在京城干什么啊?
这信没法回啊。
盛三郎一听却懵了。
找差事?他当着店小二好好的,找什么差事?
再说,他还是要回去的。
至于什么时候回当然是当店小二当够了就回。
“姑父不必替我操心了,侄儿过些日子就回金沙了。”
“要回去啊”骆大都督难掩遗憾,“姑父还以为你要留在京城发展,难得你与你表妹相处这么好。”
不容易啊,他冷眼瞧着三郎不介意女儿胡闹,说不准愿意亲上加亲呢。
盛三郎一愣。
姑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伸出筷子去夹牛肉的卫晗手一顿,收回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骆大都督这话是何意?
淡淡目光投过去。
男子俊朗,少女娇美,瞧着十分般配。
卫晗不自觉拧眉。
大都督这是准备把骆姑娘许给她表哥?
盛三郎心无城府,只知道吃,与行事莫测怀有秘密的骆姑娘并不般配。
不过这与他无关。
卫晗夹起牛肉放入口中,眉拧得更紧。
今日的卤牛肉味道似乎比往日差了些……
迎着姑父慈爱的目光,盛三郎打了个激灵。
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呵呵呵,如果能一辈子吃到表妹做的饭菜,他愿意!
放任自己想了一下,盛三郎就恢复了理智。
不行!
表妹还有两个面首呢。
他要是娶了表妹,万一表妹把那两个面首当陪嫁带回金沙怎么办?
母亲一定会气死的。
“咳咳,祖母一直说我性子随和,和谁都相处好。”
“呃。”骆大都督听出几分意思,要撮合的心思淡下来,举箸夹了一块油淋仔鸡。
色泽金黄、外酥里嫩的鸡块一入口,骆大都督眼睛就瞪圆了。
太好吃了!
他以为那些人只是夸大其词,万万没想到夸得太含蓄了!
一只仔鸡是怎么做出这种味道的?
咽下鸡肉就赶紧去夹卤牛肉,吃完卤牛肉忙去夹酱鸭舌。
酥香的、筋道的、酸甜带辣的……各种各样的滋味冲击着迟钝已久的味蕾,骆大都督手里的筷子一时忙坏了。
菜没了?
再上!
再上的又没了?当然是继续上。
吃到个八分饱,骆大都督才分出一丝空闲问侍立一旁的红豆:“怎么不见开阳王桌上那种小碟子?”
他想起来了,刚进来坐下时无意中扫了一眼开阳王那桌,几个小碟子花花绿绿,很是赏心悦目。
卤牛肉这些当然好吃,可没吃过的当然得尝尝啊。
红豆板着脸道:“那是赠菜,不是每桌都有的。”
骆大都督挑眉。
什么意思?开阳王来了有赠菜,他这个亲爹来了没有?
骆大都督先是给了卫晗一个眼刀,再看向骆笙。
女儿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骆笙平静吩咐红豆:“端几样小菜上来。”
说罢扫了一眼埋头猛吃的几个锦麟卫,淡淡道:“给那桌也上一份。”
几个锦麟卫吃得满嘴油光,茫然抬头。
给他们上什么?
嘿嘿,上什么都行,太他娘的好吃了!
骆大都督皱眉制止:“不用给他们上,两份都端到这桌上来。”
他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笙儿开的酒肆饭菜这么好吃,能让人的胃超常发挥,就不该带这几个饭桶来。
很快赠菜端上来。
骆大都督吃了一块水晶虾仁,语重心长劝骆笙:“笙儿啊,赠菜味道这么好,只赠不卖可惜了。”
怎么能让那些人这么占便宜呢?
骆笙微微一笑:“父亲放心,赠菜只有极少数人能享受,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吃到的。”
“这就好。”骆大都督刚松一口气,又警惕起来。
不对啊,既然极少数人才能吃到,为什么开阳王会有?
不行,必须弄清楚开阳王与女儿的关系。
不过在酒肆直接问不合适,这么多人呢。
骆大都督琢磨了一下,侧头笑笑:“明日正好休沐,王爷若是有空不如来寒舍喝一杯茶?”
卫晗已经吃好,拿手帕擦擦嘴角应下了骆大都督的邀请:“明日有空。”
反正要去骆府看大白的。
“大都督慢慢吃。我吃好了,先走一步。”卫晗与骆大都督招呼一声,冲骆笙微微点头算是道别,起身向门口走去。
骆大都督紧锁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眼瞅着卫晗背影消失在酒肆门口,骆大都督恍然大悟,缓缓转头看着骆笙。
开阳王有赠菜,还吃白食?
第161章 不收钱
“父亲怎么了?”被骆大都督盯得莫名其妙,骆笙问了一句。
“没什么。”骆大都督掩饰咳嗽一声,吩咐红豆,“再上两盘酱鸭舌。”
酒肆人多,不宜多问。
说起来,这道黑蒜酱鸭舌实在合他胃口。
见红豆立着不动,骆大都督拧眉:“怎么不上菜?”
这小丫鬟是真不行,没有半点店小二的机灵劲。
说来也是,他印象中这丫鬟最擅长的是帮着笙儿抢男人,哪擅长伺候人呢。
红豆依然立着不动,黑着脸道:“没有了。”
没了?
骆大都督心中遗憾,勉强道:“那就再上一盘油淋仔鸡,两盘卤牛肉吧。”
“油淋仔鸡没有了,卤牛肉也没有了。”红豆咬牙,觉得在大都督面前快要控制不住杀气了。
真想抡起板凳砸死那桌饭桶。
骆大都督愣了:“怎么都没有了?”
红豆伸手一指正在舔盘子的几个锦麟卫,一字一顿道:“因为都让他们吃完了!”
大都督当然也吃了不少,可谁让大都督是姑娘的亲爹呢,不好埋怨。
骆大都督一听怒了,喝道:“你们!”
几名锦麟卫艰难起身,齐齐抱拳:“请大都督吩咐。”
骆大都督滞了滞,手指向门口:“滚出去!”
这些混账,竟然一点不知道收敛么?
几名锦麟卫面面相觑。
大都督这是生气了?
可明明是大都督说给他们开一桌的。
瞄一眼桌子上堆得高高的盘子,几人稍稍感到不好意思。
吃得似乎多了些,不过这怪不得他们啊,实在是酒菜太好吃了。
红豆一听居然这么便宜了几个饭桶,这怎么行!
她当即拿出账单,念道:“卤牛肉三十盘,油淋仔鸡二十只,千层百叶四十盘……大都督,他们那桌诚惠三千八百两”
骆大都督心肝突突直跳。
他是知道价格的,可没想到酒菜这么好吃,几个混账吃得这么丧心病狂!
几名锦麟卫也听得打哆嗦。
三千八百两!
都是他们吃下的?
茫然看了看桌上的杯盏狼藉,再互视一眼,几人默默往地上一躺,飞快滚了出去。
眼看几名属下丝毫不打折扣执行了命令,骆大都督并不能高兴起来。
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是自己吃就算了,几个王八羔子竟敢吃了他将近四千两。
这么多银钱,他给女儿买胭脂水粉不好吗?
最可恼的是,害他没吃够!
“红豆,把账单收起来。”骆笙睨了红豆一眼,对骆大都督道,“父亲不必理会小丫鬟的胡话,您来我这里吃饭,女儿怎么能收钱。”
不收钱?
柜台那边的女掌柜猛然抬起头来。
红豆更是愕然望向骆大都督。
大都督莫非早就料到姑娘不会收钱,才带一群饭桶来?
盯着小丫鬟错愕的眼神,骆大都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严肃道:“开门做生意,进门就是客,钱必须得收。”
骆笙笑笑:“女儿开的酒肆,哪有向父亲收钱的道理。倘若传出去,别人岂不是要嘲笑女儿只认钱?您说对不对?”
骆大都督一窒。
骆笙又道:“咱们酒肆有些菜是限量的,赠菜更不是随便能吃到。从您进门我便是以女儿的身份孝敬父亲,而非以东家的身份招呼酒客。”
骆大都督更没话说了,心头有些感动。
笙儿居然懂得孝敬他了,受了磨难真是长大了。
在骆大都督看来,千娇百宠的女儿送出京城,回京路上还遇到追杀,真是遭大罪了。
但女儿因为经历了这些懂事了,就是意外之喜了。
这样说来,当初得罪了开阳王也不全是坏事。
等等!
骆大都督琢磨过来。
赠菜这么难得,开阳王到底是凭什么享受到的?
不行,明日一定要问清楚。
见骆大都督一时无言,骆笙给他斟了一杯茶:“所以父亲万万不要再提付钱的事。不只这次,以后您来也是如此。”
骆大都督傻了眼。
每次来都不收钱?
那他还怎么好意思来看来以后只能打发人来酒肆买酒菜,悄悄给他送到衙门去。
骆笙心中冷笑。
她的美酒佳肴可不是为了让骆大都督整日吃得美滋滋的。
是,她明白,骆大都督领兵围杀镇南王府是奉命行事。
可难道就因为奉命行事,她见到这张脸就能一点不膈应,不憎恨了吗?
不管有什么理由,他终究是那个向她至亲举起屠刀的刽子手。
她占了骆姑娘的身体,享受了骆大都督之女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能做的就是不向骆大都督索命。
如此而已。
“那为父就谢过笙儿了。”骆大都督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一片苦涩。
他有钱啊,他乐意给钱,只求能吃得心安理得。
罢了,以后打发脸生的属下来买吧。
骆大都督擦擦嘴角,依依不舍起身:“笙儿,随为父一起回府吧。”
骆笙正好要从骆大都督这里打探太子宠妾的事,自是不会推辞。
“表哥,你留下帮忙收拾一下吧,等酒肆打烊再带着红豆她们回府。”
“行。”盛三郎眉开眼笑应着。
红豆几人却双目无神,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什么都没有了……
再然后,看向盛三郎的目光就喷了火。
都是在酒肆干活的,就他吃饱了!
盛三郎察觉到危险,忙向骆笙求救:“表妹”
他预感等会儿红豆会撕了他!
骆笙一想大家都不容易,吩咐红豆:“等酒肆打烊让秀姑给你们下油泼面吃。”
骆大都督一怔。
还有油泼面?
咳咳,他其实挺喜欢吃辣的,早知道就不急着走了。
骆大都督满怀遗憾走出酒肆门口,叹了口气。
“父亲今日吃得不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骆大都督摸了摸肚子。
要是女儿乐意收钱,他每天都能来吃,那就更满意了。
父女二人走出数丈,迎面看到络腮胡子带着黑脸少年往这边走来。
平时络腮胡子接小七回来因怕打扰到酒客都是绕到后门进酒肆,今日因在外头,两边人碰个正着。
“东家。”络腮胡子与小七齐齐向骆笙打招呼,一时拿不准走在东家身侧的是什么人。
第162章 套话
骆大都督随意扫了二人一眼,便收回视线,只是在心里暗想:笙儿的酒肆,人还挺杂的。
骆笙则忍不住深深看了小七一眼。
秀月说,小七就是她的幼弟宝儿
她想好好看一看失而复得的弟弟,想问一问他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想了解太多事。
然而现在不是好时机。
好在小七就在酒肆,明日也不迟。
骆笙压下那份热切的冲动,平静道:“进去吃饭吧。”
络腮胡子应一声,带着小七立在一旁等她先走。
骆笙从二人身侧走过,再扫了一眼小七。
小七冲着骆笙笑得灿烂。
不知是天黑还是人黑的缘故,一口牙雪白雪白的。
骆笙脚步一顿,升起一个念头:或许该打听一下小七小时候是不是晒日头晒多了,是不是太黑了点儿?
平心而论,小七只是微黑,放在寻常百姓中并不打眼,更说不上是缺陷。
可她记得宝儿挺白啊。
不过人由婴儿到少年,变化总是很大的。
骆笙再看小七一眼,叹气。
真的有些黑了,让她对小七就是宝儿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竟有几分不真实感。
骆笙忽然想到一件事:她记得宝儿左臀处有个月牙形状的胎记……
见骆笙看着他不走了,小七咧嘴一笑:“东家,您有事吗?”
本来他有点怕这个反劫了他的女魔头,没想到女魔头当起东家来这么好。
有学上,有饭吃。
其实不上学无所谓啦,反正他以后要回有间酒肆当店小二的。
“没事。”骆笙琢磨着得找个机会验证一下,目光不由往下落了落。
觉得自己已经不怕东家的少年一下子绷紧了身体。
东家看哪里呢?
想到无意间听来的某个传闻,小七慌忙后退一步。
他不当面首的!
而骆笙已经往前走去。
等骆笙走远了,络腮胡子给了小七一巴掌:“刚才你慌什么呢?没得让东家笑话!”
“大哥,我觉得东家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奇怪?怎么奇怪了?”
小七脸有些红,干巴巴道:“我感觉东家挺在意我……”
络腮胡子一愣,而后大笑起来,笑够了重重一拍小七肩头:“傻小子,让你多读点书你总不听,做什么梦呢,赶紧进去吃饭。”
走在路上的骆大都督随口问骆笙:“刚刚那两个也是你酒肆的人?”
“嗯,年长的那个在后厨帮工,小的白日去私塾,晚上回来帮着做些杂活。”
“是父子吧?”
骆笙嘴角微抽,替络腮胡子澄清:“是两兄弟,年长的那个二十出头。”
骆大都督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
那汉子二十多岁?
长得有点着急了啊,他以为比他小不了两岁呢。
初一的夜晚不见月,只有星子洒落天幕。
父女二人不紧不慢往大都督府的方向走,随意闲聊。
“往日酒肆生意很好吧?为父听说赵尚书那几位经常来。”
“价格有些高,所以来的酒客非富即贵。”
“我儿真是有本事。”
骆笙微扬下巴,笑得有些得意,如同许多向父母显摆的孩子:“今日太子还来了呢。”
骆大都督脚步一顿:“太子来了?”
“是啊,太子来的时候酒肆还没到开门的时候,说是从平南王府来的。”
骆大都督皱了皱眉。
“太子是不是不喜欢太子妃?”围着太子聊了几句,骆笙随意问道。
骆大都督咳嗽一声:“怎么问这个?”
骆笙扬手,晃动手腕。
夜色里,金镯子光彩夺目。
“笙儿现在喜欢这样的金镯子?”
骆笙笑笑:“之前见平南王府小郡主戴,就挺喜欢。”
骆大都督突然生出一丝不妙预感:“那这镯子”
“平南王世子找我帮他请神医,我就把这镯子要来了。”
骆大都督松了口气。
不是直接抢的就好。
骆笙抿唇一笑:“听说这镯子有一对,另一只在太子侍妾手里。我想着一个镯子在妹妹手里,一个镯子在侍妾手里,可见太子妃不怎么得太子欢心吧。”
骆大都脸色一正:“太子私事,莫要多议论。”
骆笙抬手扶了扶发间珠花,笑盈盈道:“女儿对太子私事不好奇,只是想着太子妃要是不得太子欢心,那名侍妾就一定很得宠了,看来另一只镯子是无法弄到手了。”
骆大都督太阳穴突突直跳:“笙儿啊,你喜欢什么父亲都给你买,咱不能抢太子侍妾的镯子啊。”
“哦。”骆笙淡淡应着,看起来不大愉快。
骆大都督只好给女儿讲道理:“太子那名侍妾不普通,本是太子发妻的陪嫁丫鬟……”
骆笙猛然停住脚步,语气有些奇异:“太子发妻?”
这说的难道是她?
那陪嫁丫鬟又是谁?
骆笙一颗心狂跳起来,险些稳不住面上平静。
难道说疏风和朝花中有人还活着?
还活着,戴着她另一个金镶七宝镯……太子那名侍妾是朝花吗?
骆笙抚上手腕上的金镯,指尖颤抖。
骆大都督把骆笙的反应当成了吃惊,解释道:“在太子还是平南王世子的时候,曾娶了南地一位郡主为妻……好了,这些往事你小姑娘家就不要打听了,喜欢这样的镯子,回头为父派人去各大银楼瞧一瞧。”
可千万不能抢太子侍妾的,毕竟他没谋反的心思啊!
“父亲不用麻烦了,我喜欢什么都是一阵子。”
大都督府已在眼前,父女二人各自回房。
而太子回到东宫,耐着性子与太子妃共用了晚膳,本该直接在太子妃处歇下。可他鬼使神差想到骆笙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寻了个借口去了玉选侍那。
太子妃气得摔了茶杯。
她是不欲与一个选侍一争长短,可太子未免太过分,初一竟还要去玉选侍那里。
气过后,太子妃恢复了冷静,淡淡道:“把碎瓷收拾了吧。”
玉选侍则因太子的到来吃了一惊。
“很意外我会过来?”
“殿下今日该陪着太子妃。”
卫羌笑笑,语气温和:“来这坐坐我就回去。”
他说着抓起玉选侍的手,手腕上的金镯子果然与骆姑娘戴着的一模一样。
第163章 登门
卫羌看得清清楚楚,两个镯子别无二致。
能凑齐七色宝石做成金镶宝的镯子本就不易,即便是同样的款式,细节、做工也不可能完全一样。
也就是说,骆姑娘手上戴的那只镯子与玉娘这只镯子分明是一对。
可他记得另一只镯子在卫雯手里。
而镯子真正的主人是洛儿。
洛儿死了,是他亲手埋葬的她,洛儿生前常佩戴的饰物以及惯用之物全都当了陪葬。
这对金镶七宝镯只是那一箱箱陪嫁来的首饰里寻常之物。
说寻常,是因为镇南王府给洛儿的嫁妆太丰厚,即便是这样难得的镯子放在其中也变得不起眼,当然不是镯子本身寻常。
他本来都没留意过。
对他来说,随着洛儿的死,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眼不见为净。
可是几年后生母清理洛儿的嫁妆,打开了库房。
小妹就是那时一眼看中了这对金镶七宝镯。
若是洛儿惯戴的首饰,他自然不可能让小妹拿去,但只是陪嫁里繁多首饰中的一个,在小妹求了又求之后,他还是点了头。
只是没想到玉娘也看中了这对镯子。
那是玉娘第一次向他开口讨要东西,他当然无法拒绝。
最后的结果,便是小妹与玉娘一人得了一个镯子。
小妹的镯子怎么到了骆姑娘手中?
卫羌盯着玉选侍手上的镯子,陷入思索。
玉选侍垂眸,浓密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想要抽回手。
卫羌握得更紧,温声道:“玉娘似乎又清减了。”
玉娘不再动作,垂眸笑了笑:“到了夏日妾就如此,不算什么事。”
卫羌把玉娘拉入怀中,轻声道:“还是要养好身体,不要让我担心。”
玉娘偎在卫羌怀里,温顺应下:“妾知道了。”
室中没有旁人伺候,这般安静了片刻,卫羌松开了手:“我去太子妃那里,明晚再过来。”
玉娘微微屈膝:“恭送殿下。”
她要把卫羌送出门,被他制止:“夜间风凉,你身子骨弱,就不用送我了。”
这番话,自是又引得伺候玉选侍的宫婢们暗暗艳羡。
太子对玉选侍可真是宠爱呀。
玉选侍对宫婢们眼中的羡慕视若无睹,等太子一走,转头就进了里屋。
里屋里,一盏孤灯散发着微光。
玉选侍重重往床榻上一坐,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腕的镯子上。
她把镯子越握越紧,眼底有惊恐划过。
太子为何盯着镯子瞧?
她不可能看错,刚刚太子看的可不是她手腕又细了多少,而是看的这只金镶七宝镯!
这是郡主的镯子,是她忍辱偷生也要守护之物。
玉选侍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那是嫁妆要抬去平南王府之前。
一只只珠宝箱子敞开,她领着人细心整理。
这对金镶七宝镯本不在这些首饰之中,是郡主另外拿给她,让她放进去的。
郡主把镯子拿给她时,曾问她可否分得清两只镯子的区别。
她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郡主指出来的。
郡主指着那个镯子对她说:“朝花,你要记好了,这只镯子比所有陪嫁加一起还要重要。”
她们四个本就是郡主心腹,郡主会交代她一些重要的事并不奇怪,她当时问了一句:“有这么贵重么?婢子看不出来。”
郡主轻声道:“这只镯子可换江山。你是掌管我衣裳首饰的大丫鬟,可要替我把它守好了。”
她吃了一惊,又忍不住问:“郡主,既然镯子如此重要,您为何不戴着呢?”
郡主笑了:“泯然于众,更安全。”
她当时不解其意,只知道这只镯子的重要性。
直到后来,王府发生了那场祸事,传来郡主死讯。
她与疏风万念俱灰,一同碰柱。
疏风死了,她被救下。
死了一次,郡主叮嘱她要守好的这只镯子让她冷静下来。
郡主说,这只镯子可换江山……
她不敢死,她要替郡主守好这只金镶七宝镯。
或许在那个夜晚王府有人逃出去,或许王爷另有布局……
她守好这只镯子,也许能等到那一日有人来换了这大周江山,替镇南王府,替她的郡主讨回一个公道!
朝花抚着金镯,眼泪簌簌而落。
郡主,婢子很累了,倘若您在天有灵,便让那一日快些来吧。
那样婢子就能摆脱那个恶心的男人,摆脱这副恶心的皮囊,去见您。
您身边多好呀,有比男儿还潇洒厉害的绛雪,有聪明能干过目不忘的疏风,还有做得一手好菜的秀月。
朝花躺下来,拉过锦被蒙住了头。
锦被轻薄服帖,显出一道单薄瘦弱的身形。
骆笙这一晚并没睡好。
这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每一桩都足以令人辗转反侧。
而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太子那位得宠的侍妾究竟是谁。
夜更深了,窗外虫鸣声早就歇了。
骆笙在床上烙饼般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身,才不知不觉睡着。
再醒来,天已大亮。
蔻儿禀报说开阳王来访,目前正在前院与大都督喝茶。
骆笙收拾妥当,慢条斯理吃了一碗小米粥,打发蔻儿去前院请人。
卫晗此时在前厅已经喝了一盏茶。
这茶喝得并不轻松。
骆大都督从一开始看他到现在,眼神深沉专注,一副有话说的样子。
除了在有间酒肆流露些情绪,卫晗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骆大都督不说,他便不问。
骆大都督捧着茶杯,暗暗生气。
开阳王怎么什么都不问呢?难不成以为他请他上门,就是纯喝茶的?
骆大都督灌了口茶,咳嗽一声:“王爷是有间酒肆的常客吗?”
“算是。”卫晗淡淡道。
“常客就有赠菜?”
卫晗沉默片刻,语气更淡:“别的常客有没有不知道,本王没有。”
这一次换骆大都督沉默了,本想试探开阳王与女儿关系那些话全都憋了回去。
“那昨日”
“昨日只有我一个酒客,才得了骆姑娘赠菜。”
“原来如此。”骆大都督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还以为女儿与开阳王私定终身了呢……
骆大都督遗憾喝了口茶。
这时蔻儿来了,规规矩矩给二人行了礼,道:“大都督,姑娘说您要是与王爷聊完了,就请王爷去她那里。”
嗯?
骆大都督严肃看向卫晗。
不是说只是单纯的酒客与酒肆东家的关系吗?
第164章 苦茶
卫晗施施然起身:“那本王就去令爱那里了。”
令爱?
骆大都督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也知道那是我女儿,怎么当着亲爹的面这么光明正大去约会?
要是换了别人,骆大都督直接就弄死了,偏偏这人是开阳王。
忍着怒火,骆大都督问蔻儿:“你们姑娘请王爷过去干什么?”
蔻儿笑盈盈道:“姑娘请王爷过去看大白。”
大白?
骆大都督眯眼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笙儿养的那只白鹅?”
蔻儿点头。
骆大都督缓缓转向卫晗,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王爷要去看鹅?”
卫晗面不改色心不跳:“既然令爱相邀,本王去看看也无妨。”
他看的是鹅吗?他看的是治病良药。
骆大都督沉默了,心道:堂堂王爷跑到他府上来看女儿养的白鹅,这,这是什么人啊?
“大都督,本王先过去了。”
“呃”骆大都督胡乱应着,目送卫晗离去的心情十分复杂。
桌几上,茶已经放冷了,骆大都督这才回过神来。
不行,他得跟过去看看。
走到院中,骆大都督又改了主意。
还是不过去了,笙儿难得心平气和邀请男人上门,男人难得心甘情愿赴约……
想想怪心酸,骆大都督叹了口气。
他过去不合适,可以打发樱儿她们几个去瞧瞧嘛。
骆大都督立刻吩咐下人去请大姑娘三人过来。
不多时,骆樱姐妹联袂而至。
“父亲。”姐妹三人齐齐给骆大都督行礼。
骆大都督扫量三个女儿一眼,轻咳一声:“你们在房中干什么呢?”
骆樱道:“女儿在绣枕巾。”
绣枕巾?
骆大都督一听就拧了眉:“绣枕巾干什么?府里养的绣娘不是手艺挺好的。”
他记得有个绣娘还是从南边请来的,在当地十分有名气。
骆樱面颊微红,没有吭声。
骆笑道:“父亲忘了,大姐快成亲了啊,在绣嫁妆呢。”
“四妹”骆樱嗔了骆一眼。
骆大都督恍然:“对,樱儿快出阁了。”
他看向骆樱的目光登时变得无比慈爱,心头感慨万千。
不容易啊,总算有个女儿要嫁出去了。
“亲手绣个一两样就得了,剩下的让绣娘做。”
骆樱应了声是。
“你们两个呢?”
“女儿在练琴。”骆晴道。
骆笑呵呵道:“女儿在踢毽子。”
都很乖啊。
骆大都督有几分感动,道:“你们三个不要总是闷在家里,没事可以去逛逛银楼”
说到这,他一下子想了起来:“对了,笙儿在青杏街上开了一家酒肆,你们知道吗?”
三人齐齐点头:“女儿知道。”
“知道啊”骆大都督摸了摸短须,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三个女儿不知道呢。
“那你们可以去尝尝,味道特别好。”
在大都督面前,姐妹三人都是老实的,又齐齐道:“尝过了。”
尝过了?
这一次,骆大都督就不只是意外了,一叠声问道:“什么时候尝过的?你们三个一起去的?”
姐妹三人互视一眼,骆樱站了出来。
“酒肆开张没多久听三妹提了一下,我们就一起去吃了,后来又去了几次……”
去了几次?
骆大都督突然一阵心塞。
为何他有一种所有人都吃过了的错觉?
而他,昨晚才吃了第一次!
最伤心的是因为笙儿不收钱,以后不好再去了,打包的吃食味道总会差一些。
罢了,这个话题还是不说了。
“今日笙儿那里来了客人,说是来看她养的大白,你们也过去瞧瞧吧。”
姐妹三人面面相觑。
父亲这提议有些古怪,是让她们去看客人,还是看大白?
还是骆樱问道:“不知客人是什么身份?”
“呃,是开阳王。”骆大都督随口道。
姐妹三人滞了滞,谁也没吭声。
“快去吧。”骆大都督大手一挥,把女儿们打发走。
和娇娇柔柔的女儿们相处,他不是很习惯。
出了院门,骆樱停下来。
“二位妹妹去吧,我还差一朵花没绣完。”骆樱说罢,抬脚走了。
骆晴冲骆柔柔一笑:“四妹去看看吧,我那首曲子还没练熟呢,回头先生要考的。”
“二姐”眼见骆晴就这么走了,骆无奈抽了抽嘴角。
两个姐姐跑得倒是快,难道以为她会去吗?
她还不如回院子继续踢毽子呢,好歹能锻炼身体,去三姐那凑热闹干什么。
是男人好看,还是鹅好看?
就算都好看也不是她的,有啥好看的。
骆利落回了房。
至于父亲大人的吩咐父亲事忙,转头就不记得啦。
卫晗由蔻儿领着进了闲云苑,并没在正院停留,而是穿过月亮门进了西跨院。
院中树冠如盖,石桌旁一道素色身影显得有些慵懒。
卫晗站定,喊了一声“骆姑娘”。
骆笙站起身来,笑道:“王爷与家父喝过茶了?”
“喝完了。”卫晗走了过去,余光扫量院落。
并不见那只白鹅的影子。
“石焱他们陪大白去花园散步消食了。”骆笙解释一句,给卫晗倒了一杯茶,“王爷稍等一阵。”
一只鹅还要人陪着去花园散步?
卫晗默默啜了一口茶。
茶香独特,口感微涩。
青瓷茶壶旁摆着个瓷碟,碟中放着四色点心。
翡翠、淡紫、鹅黄、浅粉,色泽诱人,样子却简单,是圆鼓鼓胖乎乎的那种小点心。
仿佛戳一戳就能流出甜蜜的馅料来,偏偏又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这些点心,酒肆里没有见过。
卫晗矜持喝着茶,晃过这个念头。
骆笙把点心碟往卫晗面前推了推,客气道:“王爷尝尝点心,配清茶刚好。”
“不必了,我不大吃甜食。”卫晗婉拒。
“原来这样。”骆笙把盘子拉回来,拈起一粒翡翠色的点心,“那我吃了。”
翡翠色的点心咬开,淡淡的酸甜味飘出来,露出里面琥珀色的馅料。
骆笙把点心吃下,擦了擦嘴角,笑道:“里面放了一点青梅酱,吃起来没那么甜腻。”
解释完,她又拿起一粒浅粉色的点心。
白皙近乎透明的纤纤指尖,粉得赏心悦目的点心,令人丝毫不会怀疑点心的美味。
卫晗面无表情喝着苦涩的茶水,总算等到月亮门处传来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