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一杯酒
转日,骆大都督听说了一件事:状元郎苏曜彻夜未归。
有说是苏修撰酒后遇到歹人出事了,也有说是在金水河上的某座画舫中流连忘返。
“这个苏曜,定是去金水河逍遥了,斯文败类总有露馅的一天。”面对骆笙,骆大都督说起这些并无避讳,“若非这个时候不想节外生枝,我早就把这畜生弄死了。”
骆笙面不改色道:“苏曜在我院子里。”
骆大都督:“……”
过了一会儿,骆大都督才找回声音:“笙儿,苏曜怎么会在你这儿?”
“想想气不过,把他掳来问问害我的原因。”
“他说了?”
骆笙摇头:“他不承认。我命人把他关了起来,留给永安帝的官兵当礼物。”
“你这孩子……”感慨于女儿动手够快,骆大都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女儿鲁莽了?”骆笙问。
骆大都督笑了:“不鲁莽,反倒是为父想多了。”
“没给父亲添麻烦就好。”
骆大都督微一沉吟,道:“这样吧,为父派人把苏曜关到前院来,还是不留在你那里了。”
骆笙对此并无异议,从善如流点头。
“回去吧,好好养精蓄锐。”
“女儿告退。”
骆笙回了闲云苑,发现骆樱姐妹三人已在院中等她。
骆笙招呼三人吃茶。
骆玥捧着茶杯,不安开口:“三姐,家里的事你知道了吧?”
她们是从大姨娘口中知道的这些安排,越想越是害怕,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来找骆笙。
“知道了。”骆笙平静啜了一口茶。
这样的淡定令骆玥错愕:“三姐,你不怕吗?”
看着目露忐忑的少女,骆笙笑了:“当然也怕,不过怕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应该相信父亲。”
骆玥猛点头:“对,相信父亲,父亲这方面还是很靠谱的。”
见三个姐姐齐齐看她,骆玥滞了一下。
糟了,一不小心说错话了。
骆笙语气一转:“在我看来,最差的结果至少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么一想,就更觉得没什么可怕了。”
“三妹说得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骆樱点头附和。
骆笙想了想,对三人坦白:“永安帝以选妃为由征召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入宫,实际上是为了某个见不得人的目的杀害她们。”
骆玥惊呼出声:“竟然不是为了选妃?”
“不是。”
“太匪夷所思了。”姐妹三人受这个消息冲击,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大姨娘只对她们说家里犯事了,很可能要逃离京城,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骆笙看着姐妹三人,歉然道:“你们都知道,我就是那日出生的,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们。”
骆樱脸色一正:“三妹这么想就不对了,错的不该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
骆玥连连点头:“对呀,错的是那个残暴的狗皇帝,哪有这样滥杀无辜的!”
骆晴也道:“大姐与四妹说得对,皇上今日能杀害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明日就可能轮到我们,三妹没必要觉得自责。”
听三人如此说,骆笙大感欣慰。
她选择说明真相,是因为逃亡之路随时会面临生死危机,她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而说出真相后会不会被迁怒,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人高兴。
姐妹四人因着将要来的暴风雨聚在一起叙话时,苏曜已经被悄悄转换了地方。
雪白的墙,简单又不失贵气的陈设,这应该是一处客房。
苏曜打量四周,心头弥漫着不安。
他可以肯定,把他带到这里的是骆大都督的人。以锦麟卫的行事,莫非要把他毁尸灭迹?
死,自然是不甘心的。
他还有大好前程,还没有亲眼见到厌恶的人倒霉,怎么能死呢。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身强力壮的小厮走了进来。
一人两手空空,另一人却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白瓷酒杯,泛着冰冷的光泽。
苏曜压抑着不安,平静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端着托盘的小厮上前一步,笑着道:“苏大人上门是客,大都督请您喝杯酒。”
苏曜面色微凝:“大都督就是这般残害朝廷命官?”
“苏大人想多了,我们大都督只是请您喝杯酒而已,怎么是残害您呢?”
“我不喝,我要见大都督。”
小厮笑了:“苏大人若是不喝,就不给我们大都督面子了。”
另一名小厮面露不耐:“好了,不要与他废话了,请他喝了酒咱们还要去向大都督复命呢。”
眼见两名小厮要用强,苏曜厉声道:“我要见大都督,我有天大的秘密对他说!”
两名小厮已是靠过来,一人困住他手脚,一人把酒杯送到他嘴边。
一力降十会,这一刻,苏曜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两个一心执行命令的小厮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舌尖尝到了辛辣,苏曜不得不把准备见到骆大都督才揭露的底牌提前亮明:“骆姑娘换了一个人!”
这话喊出,正给他灌酒的小厮手不由一顿。
苏曜得了机会,咳嗽着道:“我要见骆大都督,我有秘密告诉他!”
“别废话了!”另一个小厮劈手夺过同伴手中酒杯,揪着苏曜后脑勺灌了下去。
灌完了酒,小厮把苏曜推倒在地,不耐烦拉了同伴一把:“走吧。”
门开了,又关上,把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关在了里面。
院中洒满春阳,微风和煦。
小厮迟疑着开口:“刚刚苏状元的话好古怪啊,什么叫骆姑娘换了一个人?”
另一名小厮抬手拍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傻?那人为了活命胡说八道呢,真把他带到大都督面前添堵,大都督还不剁了咱们。”
小厮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对,对,我怎么糊涂了。走吧,复命去。”
门内,苏曜拼命抠着喉咙,灼痛的感觉却越来越甚,很快就淹没了意识。
再醒来,屋中光线已暗,陈设却没有变。
苏曜眨眨眼,升起狂喜。
他竟然还活着!
第511章 逃
狂喜过后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或者说,喉咙处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痛提醒着他不对劲。
苏曜伸手去摸喉咙,张了张嘴,骇然发觉竟发不出声来。
怎么回事儿?
苏曜脸色顿变,嘶哑不成调的声音落入耳中,犹如晴天霹雳落下。
许久后,他冲到门口处用力捶门。
砸门声传出去,看守的人却连眼皮都不抬。
捶门声渐渐弱了。
门内,苏曜已是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像是跳到岸上快要断气的鱼,就连那剧烈的呼吸声都带着难听的嘶哑,令人心生绝望。
此时的骆大都督正在书房看书。
说是看书,不过是翻开着书卷,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一名小厮得了允许,脚步轻轻走进来:“大都督,苏修撰刚刚醒了,砸了半天门。”
“随他去。”提到苏曜,骆大都督平静的脸色冷下来。
还真以为考个状元就是文曲星下凡了,既然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那就不要说话好了。
至于被毒哑的苏状元会不会用手写下这两日发生的事,骆大都督完全不关心。
已经到了与皇上闹翻的地步,这种芝麻大的小事还需要在意吗?
毒哑那小子,纯粹就是不想让他再说话而已。
骆大都督打发小厮退下,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翻书。
春日风暖,敞开的窗子突然飞进一只白鸽。
鸽子落在宽大的书案上,对着骆大都督咕咕叫。
骆大都督对着鸽子摊开手。
鸽子歪头打量骆大都督一眼,展翅跳上他手心。
骆大都督轻柔替鸽子理了理羽毛,小心翼翼取下绑在它腿部的书信。
细窄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风起。
骆大都督把纸条揉碎,放走了信鸽。
不多时又飞进一只灰色鸽子,带来的信上写着同样的两个字。
信鸽传递消息隐秘便捷,可凡事都有风险,这么紧要的消息自然不能只用一只鸽子。
脱下外衣露出里面轻便甲衣,骆大都督按了按刀鞘,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加上是阴天,不见星月。
整座骆府处处灯火通明,如每一个寻常的夜晚。
与那为了省灯油天一黑就早早睡下的大多普通人家不同,富贵人家自是要整得亮亮堂堂。
各院的人悄悄汇聚到一处。
骆大都督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沉声道:“走吧。”
紧紧跟在骆大都督身后的是骆笙姐妹四人。
明明走在熟悉的家中,在这种紧张沉默的气氛中,骆玥却有种迷路的感觉。
父亲要带他们去哪儿?
他们现在去的不是大门方向……
骆玥满心疑惑,忍不住想问问走在前边的骆笙,可看到对方镇静的侧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没什么好怕的,就像三姐白日说的,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呢。
小姑娘眼神明亮,加快了脚步。
众人随着骆大都督走进的是一间库房。
库房很大,堆满了物件,许是太久无人打开,飘散着淡淡霉味。
走到尽头处,一名心腹上前按动机关,与另一名手下一同推开了与墙壁浑然一体的门。
门内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两名锦麟卫提灯走在前,照亮了一定范围,众人这才看清这是一条暗道。
暗道能容两人并肩而行,随着众人依次进入,排了长长的队伍。
突然哎呦一声叫,气得骆大都督骂了一声:“老六,你鬼叫什么?”
很快传来六姨娘委屈的声音:“老爷,不是我。”
骆大都督皱眉。
听声音怪耳熟,到底是哪个蠢婆娘?
这时怯怯的声音响起:“老爷,是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骆大都督依然没听出是哪个,沉着脸道:“你们都注意点,等到了外头再闹出动静,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父亲,这条暗道出口在何处?”
一听骆笙开口问,骆大都督语气立刻转柔:“在西城门附近。”
听是西城门,骆笙讶然。
哪怕大都督府就在西城,离着西城门最近,也只是相对而言。一条从骆府到西城门附近的暗道,花费的工夫难以估计。
惊讶的不只骆笙一人。
听着低低的抽气声,骆大都督自得一笑。
弄出这么一条暗道可不容易,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准确地说,是在领兵围攻镇南王府之后。
那满地流淌的鲜血,堆叠交错的尸体,与富丽堂皇的王府形成鲜明对比,也给他留下了永难磨灭的记忆与警示。
干着走在刀尖上的差事,他不想有那么一日他的家也变成镇南王府那样,他所爱的人惨死在乱刀之下。
骆大都督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少女。
尤其是笙儿,他一定要护住她。
骆大都督的思绪又飞回了十四年前的那一日。
发妻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因为胎里弱,没活几天就没了,妻子整日整日地哭。
他是男人,不能哭,只能看着她哭。
没过多久,妻子也油尽灯枯走到了尽头。
那时候妻子已经哭不出了,拉着他的手指着才三岁大的笙儿,声嘶力竭喊:“老爷,一定要我们的笙儿长大啊——”
随着戛然而止的话音,是那只垂落下去的苍白冰冷的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先后失去了儿子与妻子,仿佛是对他领兵围杀镇南王府几百口人的报应。
沉默的队伍不知在昏暗中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
不知机关藏在何处的门打开了,出口更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骆大都督先出去,回身去拉骆笙。
骆笙已利落爬出来,环顾四周。
落脚的是一处院落,看大小只是最普通的民宅小院,令她惊讶的是院中竟有灯光,使得两名锦麟卫手里的灯散发的光亮不再惹眼。
“见过大都督。”
骆笙看向对着骆大都督行礼的二人,这是一对中年夫妇,看打扮就是普通百姓。
不过现在她当然明白,二人是伪装成普通百姓在此居住,为的就是这一天。
骆大都督微微颔首,等所有人都从暗道中爬出来,清点完人数吩咐道:“就等在这里,不许出声,等会儿出城门才是最大的难关。”
第512章 入城
夜色越发深了。
天上无星也无月,只有厚重的云沉默铺展着,在城外这种广阔的地方便越发令人觉得压抑。
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在官道上疾行,不闻人声,只听到脚步声、呼吸声,还有衣甲摩擦声。
若有人看到,便能断定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绝不是什么杂牌军。
城门到了。
队伍停下来,面前横亘着泛着冷光的护城河。
城楼上负责巡视的官兵察觉到异常,喝问道:“什么人?”
领头将士回道:“我是雷鸣,奉皇命入城。”
城楼上的守将看清雷大都督的模样,警惕之心却并没有放下:“请雷大都督出示调令。”
雷鸣把调令亮出来。
“请雷大都督原地等候。”
不多时一名守卫顺着城墙而下,游过不算太宽的护城河来到雷大都督面前:“请大都督暂且把调令交给我们将军过目。”
官兵入城可是大事,尤其在夜里,自是不能掉以轻心。
雷鸣并没犹豫,立刻把调令递过去。
守卫收好调令,返回后以绳索为借力灵活攀上城墙,把调令奉给守将。
守将接过调令仔细查验一番,又交给另一名守将检查,直到另一名守将也点了头,才道:“放桥,开城门。”
护城桥缓缓放下,古朴厚重的城门慢慢打开。
雷鸣一挥手:“进城!”
排好的队伍踩过护城桥,悄无声息通过城门。
“请雷大都督收好。”守将把调令还给雷鸣,并没问雷鸣进城的目的。
“辛苦了。”雷鸣冲守将拱拱手,率领队伍往前去了。
守将立刻吩咐手下:“关城门,收起护城桥。”
厚重的城门重新合拢,护城桥亦被收起,夜幕下护城河泛着冷冷波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守将脸色却不大好看,低低叹了口气:“今夜估计要见血了。”
另一名守将神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压低声音道:“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一千人。”
这个数目的官兵入城,足以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守将摇摇头:“咱们管不了这些,守好城门就行。”
“是啊,做好分内事吧。”
上千人的队伍走在空寂的街道上,哪怕刻意放轻了脚步,也难以避免发出动静。
好在此时已是深夜,万家灯火早已熄了,一片片民宅与黑暗融为一体,陷入了沉睡。
一双眼睛隔着木门往外看,等队尾的士卒走过,忙去禀报。
“大都督,他们入城了!”
“继续盯着。”
来禀报的人领命而去,等候着的众人齐齐望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神色平静:“不要慌,还要再等等。”
对骆大都督的话,带出来的亲信自是不会有任何疑问,姨娘们平时虽闹腾,也晓得遇到大事听老爷的话。
骆玥毕竟年纪小,忍不住小声问:“父亲,那些人是去咱们家吗?”
看着眼中闪动着不安的女儿,骆大都督微微点头:“是的。”
“那咱们怎么出城啊?”
这也是众人疑惑的地方。
一道城门,一条护城河,就是千军万马来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这些人中老弱妇孺不少,硬闯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等着就是了。”面对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骆大都督没有细说。
骆玥抿抿唇,不敢再问。
骆大都督负手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十分镇定。
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自然不能慌。
夜更深了。
守将才刚歇下,手下就来禀报城外又有动静。
守将忙披起外衣,骂骂咧咧走了出去。
春日的夜风还有些凉,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更能感受到春寒,守将缩着脖子睁大眼往外看,险些以为看错了。
他揉了揉眼睛,睡意跑了一半。
怎么又有官兵来。
“来者何人?”
城墙下,领头的将士是位年轻人,闻言冲着守将拱手:“我是雷大都督麾下将领,按着雷大都督的安排入城支援。”
雷鸣率兵才进城不久,守将对此自是没有生出怀疑,只是不解问道:“为何与雷大都督分开进城?”
年轻将领回道:“这是今夜行动计划,大都督这般安排自有理由,却不好对旁人讲明,还望将军理解。”
守将点点头,再问道:“可有调令?”
“调令在大都督手中,这是在下的令牌。”年轻将领取出令牌,对着守将高举。
这种光线,这个距离,自是看不清什么,守将出于谨慎还是吩咐手下过河去取。
不多时,第二次下水的手下浑身湿漉漉返回,把令牌奉给守将。
守将接过检查一番,看制式确实属于雷大都督麾下,彻底没了疑虑,吩咐手下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再一次打开了。
年轻将领压下眼中喜色,第一个踏上了护城桥。
很快将士们就鱼贯而入,安静肃穆。
等这队将士走远了,守将喃喃:“又是几百人进城,今夜可真是有热闹瞧了。”
年轻将领带着队伍如先前入城的队伍一样走在空旷寂静的大街上,只是转了个弯后,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停在一处民宅前。
没等年轻将领敲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年轻将领看到立在门内的骆大都督,立刻行礼:“孩儿见过义父!”
骆大都督侧开身子:“先进来一部分人。”
不算大的院子很快站满了人。
骆玥看清年轻将领的模样,低呼一声:“是五哥!”
年轻将领正是骆大都督的义子云动。
骆笙并不觉惊讶。
云动是骆大都督最器重的义子,这些日子却一直没出现,她便猜测很可能是骆大都督暗中做了布置。
到现在,骆笙不得不佩服骆大都督的安排。
他没有选择在官兵包围骆府时逃离,而是提前退走,抓住雷大都督领兵入城后守将降低戒心的最佳时机,让云动带人混进城来。
由城外往内强攻难,由城内往外闯就容易多了。有了这些人,就算不能和平出城,硬闯也有一拼之力。
“衣甲都备好了?”骆大都督问。
“备好了。”云动举手示意。
院中那些穿着与雷鸣麾下将士同样衣甲的锦麟卫立刻开始脱衣。
第513章 出城
墨色衣袍脱下,露出里面同样颜色样式的衣甲。
骆大都督看一眼骆府众人,沉声道:“你们都拣合适的赶紧换上。”
姨娘们面面相觑。
骆笙率先走过去,从一名士卒手中接过脱下的衣甲,默默套在身上。
少女的身形与青年男子自是不同,好在是夜里,长了的裤腿系起,肥了的衣袖扎紧,乍一看丝毫瞧不出异样。
有骆笙带头,骆樱姐妹与姨娘们都行动起来。
许是刚刚走过的那段漫长的暗道磨练了人的意志,尽管对穿陌生男子的衣裳有种种别扭,却无人说什么。
骆大都督欣慰点头。
他虽然掌管着五千人的锦麟卫,却不可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动用太多人手。何况他现在干的事等于造反,这些人也不可能全都站在他这一方。
这几百人是分批悄悄派出去的,云动是第一批。
云动的任务便是去京城之外的地方找一批绣娘赶制出雷鸣麾下将士所穿衣甲,再悄悄藏身京郊,到这一日以雷鸣手下的身份混进城来,再把骆府的人带出城。
能兵不血刃是最好的。
当然,这需要一点运气。倘若运气不佳,出城时被守将瞧出端倪,有这数百名锦麟卫也有一拼之力,他至少能护着一些人杀出去。
看着拔下金簪把长发挽成男子发髻样式的女儿,骆大都督神色坚决。
他必须护着一些人杀出去。
见骆笙挽发,骆樱三人有样学样也把头发打散,重新梳理。
两刻钟不到骆府众人都换了装束,猛然看去与那些锦麟卫已分不出区别。
“再等等。”骆大都督说罢,往院门口走去。
留在外头的锦麟卫贴着墙根悄悄站立,一道道黑影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在这深夜里,那些熟睡的人永远不会想到对他们来说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外面尽是铁衣冰甲。
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渐渐焦灼。
骆玥小声问骆笙:“三姐,你说父亲在等什么?”
骆笙望着矗立在院门口的那道高大背影,轻声道:“在等更合适的时机。”
云动带着人冒充雷大都督麾下骗开了城门,很快出城定会引起守门将士的怀疑。
这个时间必须足够久,才可能顺利出城。
而留在大都督府的那些人,便是为了争取这个时间在战斗。
此时的骆府,已被雷鸣带来的士卒层层包围。
没有叫开门,这些人正在武力破门。
厚重的铜门随着撞击发出一声声巨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不远处,犬吠声此起彼伏,那些熄灭的灯却没有亮起。不知多少双眼睛藏在黑暗里,悄悄观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与大都督府相邻的府邸皆是权贵之家,对于深夜中闹出这样的动静,好奇心自然有,却更明白不能招祸。
不知哪家府上要倾覆了。
“是骆府?”听了出去打听的下人回禀,这些府邸的主人吃惊之余又生出这一日真的到了的感慨。
锦麟卫指挥使啊,平时有多风光,摔倒就有多惨。
“不要再打探了,关紧门户。”
撞门声越发大了,虽然门内有重物抵着,坚持了一段时间后还是被撞开了。
门内的人持着刀枪冲出来,与外面的人混战在一起。
有人流血,有人倒下,尸体渐渐在大都督府门口堆起,流淌的鲜血染红了平日抖擞神气的石狮子。
骆大都督闭目立在院门口,耳边仿佛响起厮杀声。
他知道,这场厮杀正在进行,战场就在他生活了多年的家中。
那里有忠勇的仆从,也有忠心的手下。
他们大多都很年轻,本该有长久安稳的一生,可生命却会在今夜终结,再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想护着一些人,必然会牺牲一些人,走到这一步想要两全不过是痴人说梦。
难过么?当然难过。
但这种无可奈何甚至有些绝望的情绪他已经体会了太多次,到了如今的地位,到了这个年纪,这些情绪已经能被妥当安放,剩下的便是咬牙向前。
骆大都督霍然睁眼,夜色中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出发吧。”
院门被悄悄推开,骆府众人混在锦麟卫中,往城门口走去。
城门渐渐近了,能看到城墙上亮起的灯光,与巡视的守卫。
走在中间的八姨娘胆子最小,眼瞅着高高的城门就在眼前,控制不住双腿发抖。
听到八姨娘因为恐惧牙关咯吱作响,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
八姨娘一愣,看向握住她手的人。
是六姨娘。
她张了张嘴,没敢把“六姐”两个字喊出来。
她怕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尖叫。
天知道她平时见到一条毛毛虫都会被吓哭,现在却要穿着冰冷的衣甲,握着沉重的尖刀,装成士卒在深夜里混出城门。
这对她来说真的太难了。
她那么笨,走在暗道里都能自己绊倒自己,现在要是出了岔子怎么办?
“八妹,想一想老爷与姑娘们,你可要稳住了。”六姨娘低不可闻提醒了一句。
八姨娘心头一凛,重重点头。
对,她再怕也要稳住,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害了这么多人。
巡视的守卫已经发现了走近的队伍,扬声问道:“什么人?”
走在最前方的云动回道:“还是在下,奉雷大都督之命先一步出城布置。”
“稍等。”
守卫忙去禀报守将。
守将又一次被叫醒,已经有些抓狂:“又怎么了?”
“回禀将军,是不久前入城的雷大都督手下,说奉雷大都督之命出城布置——”
守将睡意朦胧,不耐烦道:“开城门让他们赶紧走,还有完没完了!”
“是。”领命而去的守卫安排人开了城门。
眼见着护城桥放下,骆大都督狠狠松了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顺利出城了。
众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依次踏上护城桥。
护城桥承重能力有限,虽然是排队经过,可还是难免有摇晃。八姨娘战战兢兢往前走,不知是谁脚步重了些令桥身一颤,下意识惊呼出声。
尽管她很快死死捂住了嘴,可女子的惊呼声在这寂静又气氛紧绷的深夜里还是十分刺耳。
城墙上有人高呼:“不好,有问题!”
第514章 追兵
“队伍里有女人,他们不是雷大都督麾下!”
随着这声喊,城门处登时一阵骚动。
守将连外衣都顾不得披就冲了出来,大喊道:“快追!”
换做平时,这个时候守卫们睡得正香,行动会有迟缓,但今夜太过邪门,前前后后已经开了三次城门,守将早就叮嘱手下们留意动静。
这样一来,很快就有许多守卫追出去,另有十多名弓箭手站上了城墙。
冷箭划破夜空,立刻响起几声惨叫。
后有追兵涌出,旁有自己人惨叫,彻底击垮了八姨娘的意志,她腿一软往前栽去。
一只手伸出,把八姨娘提了起来。
红豆拖着八姨娘边跑边骂:“一把年纪了,瞎叫唤什么啊,这下完了吧?”
本来有序过桥的队伍一时陷入了混乱。
整支队伍云动带了部分锦麟卫走在最前面,中间是骆府众人。骆府众人中女眷走在前,骆大都督走在后。
听到八姨娘那声惊呼,骆大都督就知道糟了,抽刀转身高喝:“把桥砍断!”
负责断后的锦麟卫立刻拔刀,纷纷砍向绳索。
乱箭如雨点落下,骆大都督挥舞着长刀阻挡。
“大都督,您快走!”一名锦麟卫挡在骆大都督面前,焦急催促。
夜色深沉,惨叫摄人,骆大都督一咬牙,以面对城门的姿势抵挡着乱箭迅速往后退去。
箭雨稍停,追兵已经上了桥。
十数名锦麟卫组成人墙挡住追兵,其中一人喊道:“快一些!”
在他身后的同伴拼命砍向那些锁链。
终于听到锁链断裂声,尚来得及的锦麟卫飞快奔向对岸,来不及的锦麟卫与组成人墙挡住追兵的锦麟卫却掉入了河里。
一起掉下去的还有追兵。
扑通声接连响起,随之响起的是守将的怒吼:“该死!”
眼见着蒙混出城的队伍渐渐跑远,守将果断道:“渡河!”
从雷大都督夜里领兵入城的反常就能知道今夜定然出了天大的事,他这里出了岔子只有死路一条,唯有把人拦住才能活命。
云动带来的锦麟卫加上骆府众人有上千人,奈何队伍太杂,虽然断桥争取了不少时间,追兵还是越来越近。
红豆拖着八姨娘气喘吁吁。
八姨娘哽咽道:“把我放下吧,我就是个累赘——”
“闭嘴吧!”红豆翻着白眼,加快了脚步。
眼见队伍中的女眷支撑不住了,骆大都督高喊道:“停下!”
整支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骆大都督握紧长刀,望着西城门的方向平静道:“体力有限,不可能一直跑下去,先把这批追兵解决了再说!”
众手下聚在骆大都督身边,皆手握长刀,神色坚毅望着那个方向。
这一战既然不可避免,那便来吧。
红豆放开八姨娘,手叉腰大口喘着气:“可累死了——”
话音未落,小丫鬟猛地瞪大眼睛望着八姨娘。
八姨娘腹部插着一柄匕首,嘴角挂着惨笑,断断续续道:“对,对不住……”
“八妹(八姐)——”众姨娘围了上来。
骆大都督听到动静走过来。
八姨娘颤了颤眼帘,艰难看了骆大都督一眼。
骆大都督蹲下身来,皱眉道:“老八,你这又是何必……”
姨娘太多,在暗道中他一时没听出来,刚刚在护城桥上却一下子听出来了:惹出麻烦的是老八。
那一瞬间,他也生出把这女人捶一顿的愤怒,但若说后悔带她出城,并没有。
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不就是要保护女人的嘛,要是遇到了危险就把老弱妇孺留下等死,那与畜生何异?
八姨娘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老爷,妾……妾不能再拖后腿了……妾对不起大家——”
八姨娘大睁着眼睛咽了气,意识消失前,在老爷脸上并没有看到嫌弃。
一滴泪顺着八姨娘眼角淌下来。
她眼前似乎有光,穿过光明,看到穿着粉衣的窈窕少女被身材高大的男人揽在怀中。
男人对她说:“老八啊,你既然来了骆府,那就安心生活。绫罗绸缎随你穿,山珍海味随你吃,只是有一点,不许对孩子们耍心思。”
她做到了,果然从此快活安稳,成了短暂一生中最舒坦的几年。
不过她有些贪心,若有下辈子还想跟着老爷,可以不吃山珍海味,不穿绫罗绸缎,只求生一个姑娘们那样漂亮的女儿,管老爷叫爹,管她叫娘。
低低的抽泣声围着八姨娘的尸身响起。
姨娘们悄悄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
那是得到消息后就准备的,人手一把,为的就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至于落入敌人手中受辱。
看着八姨娘的尸身,姨娘们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或许这柄匕首的用途,不只是为了免于受辱。
八妹说得没错,她们这些人其实就是拖后腿的,现在是因为八妹死了至少十多个护卫,谁知道下一次会因为她们害死多少人呢?
若是没有她们——
骆大都督能有今日地位自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眼见姨娘们神情不对劲,骂道:“你们这些蠢婆娘,不要想些有的没的,真要死也要等我们这些男人死绝了再说!”
“老爷——”姨娘们欲言又止。
骆大都督没好气道:“追兵马上要到了,别让老子分心!”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追上来的目测有两百余人,这是平时每个城门常驻的守卫数目。要是发生应对不了的状况,会立刻烽火传信,调集人手。
不过京城安稳久矣,就算狼烟示警,大队人马赶来也不是短时间的事,骆大都督要做的就是尽快解决这些追兵,为逃离争取时间。
眼见追兵快到近前,骆大都督神色紧绷准备迎击,突然一阵箭雨不知从何处飞出,追兵立刻倒下一片。
“有埋伏!”追兵与己方的人异口同声喊道。
骆大都督呆了呆。
有……援兵?
短暂的呆滞后,骆大都督立刻看向云动。
素来沉稳的义子茫然摇头:“不是我。”
这时骆笙低声道:“父亲,要不您试着劝劝追兵,干脆跟着咱们一起逃呗。”
骆大都督:?
第515章 一起跑
最初的震惊过后,骆大都督眼一亮:闺女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呀!
又是数支羽箭划破夜空,精准没入几名追兵心口。
扑通扑通,几具尸体接连倒下。
“后退!”守将大喊一声。
追兵连连后退,惊惧左右张望。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不知从何处飞出的暗箭比面对的敌人更令人胆寒。
“等一等。”骆大都督高喊一声,越过手下大步走过去。
守将借着火把看清骆大都督的脸,大吃一惊:“骆大都督,怎么会是你?”
今晚邪门了吗,雷大都督率兵进城,骆大都督蒙混出城。
难不成要变天?
守将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恰在此时乌云散去,露出了皎皎明月。
月色下,骆大都督沉重的神色一览无遗。
“王守将,你带来的人不过两百,而我方有千人,你真的以为能把我们留下?”骆大都督一针见血问。
王守将皱眉:“骆大都督莫非要造反?”
骆大都督苦笑:“我只是想让家人活着而已。”
这话一出,王守将不由冷笑:“那不就是造反么?不然你怎会蒙混出城?”
“王守将可知骆某为何落到如此境地?”
王守将静静等着骆大都督说下去。
谁还没个好奇心呢。
何况敌众我寡,晚一些交战是好事。
迎着无数道好奇的目光,骆大都督高声道:“因为皇上命我杀尽京城年轻女子!”
“什么?”
“不可能!”
这话一出,不止追兵,就连自己人中不明内情的都大吃一惊。
“王守将不信?”
王守将脸色如冰:“骆大都督此言太荒谬了!”
“若不荒谬,骆某又怎么会放着好好的锦鳞卫指挥使不当,狼狈逃命?”骆大都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样残暴的事,骆某实在做不出来,何况关乎小女性命。现在王守将明白了吧?”
王守将从震惊中回神,神色有些复杂:“无论怎样,你这是造反行径。若不把你等拦下,王某无法交代。”
坦白说,对骆大都督的话他是有些信的……
骆大都督突然笑了。
“骆大都督笑什么?”
“我笑王守将糊涂啊。你我双方人数悬殊,就算死战也是我方稳赢,无非就是折损一些兵力罢了。”
王守将冷笑:“这样至少是为皇上尽忠,骆大都督难道以为王某装作没有发现你等,就能活命?”
骆大都督呵呵一笑:“对啊,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
王守将:“……”那还废什么话呢?
“不如咱们一起走啊。”
骆大都督这话一出,王守将呆了呆。
还能这样?
骆大都督趁热打铁,指着王守将身边的那些年轻守卫:“你看看这些年轻人,本来日子都长着呢,你忍心叫他们送死?”
月色与火光交映下,骆大都督分明看到了那些守卫面上露出的意动。
王守将还在坚持:“我们若是做出这种叛君之事,城中家人岂有命在?”
骆大都督嗤笑一声:“说得你们死在这里让骆某逃了,皇上就能放过各位的亲人似的。骆某不妨告诉大家,别做梦!”
听了这话,王守将脸色变了又变。
那位的行事,他也是知道的,算是一位严厉之君。
骆大都督望着众人,淡淡道:“骆某再给各位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是死战到底在地下迎接家人,还是至少为家里把香火传下去。”
一盏茶的时间很短,也很长。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心中天人交战的王守将一跺脚,对着骆大都督拱手:“以后还请大都督关照。”
骆大都督暗松口气,弯起唇角。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其实从一开始王守将愿意听他说话,他便知道十之八九会是好的结果。
如果王守将真是愚忠之人,早就拔刀冲过来了。
“既然一起走,那就是兄弟了。”骆大都督重重一拍王守将肩膀。
王守将还没忘了暗箭的事:“大都督,咱们还有人?”
骆大都督摸摸鼻子。
哦,这是问援兵的事了。
可他也糊涂着呢。
望着眼底藏着警惕的王守将,骆大都督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总要留个后手,王老弟说是不?”
王守将是聪明人,见打听不出来什么,不再追问。
骆大都督还好奇着。
刚刚那阵箭雨他可观察过了,同时射出的数量不多,却没有一箭落空。
可见藏在暗处的人不会多,但个个是精锐。
等众人终于登上云动提前准备好的几艘大船开始南渡,骆大都督终于找到机会偷偷问骆笙。
“笙儿啊,暗处的人……是开阳王给你的?”
问出这话,骆大都督几乎有百分百的把握。
开阳王出征时留下两名亲卫给闺女,他是知道的。而这次出逃,他却没见到那两个亲卫。
这样看来,开阳王留给笙儿的亲卫肯定不止两个,然后在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
这么一想,骆大都督对卫晗的怨念散去不少。
罢了,本来他都开始考虑林祭酒的大孙子了,既然开阳王表现不错,那就还是开阳王吧。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这不是反了吗,林祭酒又没跟着一起反,大孙子肯定没戏了。
开阳王的亲卫这种时候可是站在笙儿这边的。
骆大都督的语气太过笃定,以至于骆笙犹豫了一下,才道:“不是。”
她倒不介意把功劳安在开阳王留下的亲卫头上,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骆辰的身世秘密,朱雀卫的存在,也该与骆大都督开诚布公谈一谈了。
“不是?”骆大都督太过意外,声音都变了调,“与开阳王无关?”
得到女儿肯定的回答,骆大都督沉默了。
亏他还以为是开阳王帮着笙儿,原来与那小子屁的关系都没。
不行,这个女婿不能要。
骆大都督愤怒下了决心,追问起援兵来历。
骆笙斟酌一番,轻声问道:“父亲听说过朱雀卫吗?”
骆大都督眼神一紧:“笙儿如何知道?”
骆笙语气微妙:“父亲也知道?”
父王明明对她说朱雀卫的存在是秘密,就连母妃都不知晓。
那为何身为锦鳞卫指挥使的骆大都督会知道呢?
第516章 恩
骆大都督眨眨眼,干咳一声:“为父当了这么多年的锦麟卫指挥使,自是知道不少隐秘。笙儿是怎么知道朱雀卫的?”
骆笙眉梢微扬。
这是不想对她透露了。
她不是强人所难的人,特别是这个人是她现在的父亲。
骆笙很快回道:“因为弟弟知道的。”
骆大都督脸色顿变,猛烈咳嗽起来。
骆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父亲喝口茶缓缓。”
骆大都督接过来咕咚咕咚把一杯茶水饮尽,却没尝出半点滋味。
此时的他,内心受到极大震动。
什么叫因为弟弟知道的朱雀卫?笙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缓了好一会儿,骆大都督目不转睛盯着骆笙:“笙儿啊,你是因为辰儿知道的朱雀卫?”
骆笙淡然颔首:“朱雀卫统领找上了弟弟,说他是镇南王幼子——”
骆大都督腾地站了起来。
“父亲?”
骆大都督缓缓坐下,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板着脸道:“笙儿,你们年少单纯,莫要被乱七八糟的人骗了。这种胡话你也信?辰儿若是镇南王幼子,京城镇南王府那孩子又是什么?”
“是假的呗。”
骆大都督:“……”
好一会儿后,骆大都督才缓过来,正色道:“为父的意思是那都是瞎话,你不要信!”
骆笙嘴角一抽。
若不是她对镇南王府忒了解了,看骆大都督这么严肃险些信了。
“可暗中相助的人就是朱雀卫。”
骆大都督又想咳嗽了。
骆笙接着道:“弟弟随舅舅他们南行,也没有回金沙,而是去了河阳。”
“什么?”骆大都督只觉这短短一会儿工夫受到的冲击比深夜惊心动魄的逃亡还大。
稳了稳神,骆大都督追问:“去河阳干什么?”
“河阳是朱雀卫的藏身地,弟弟去接管了。”骆笙笑呵呵提议,“父亲,咱们南下就直接去找弟弟吧。”
骆大都督神情瞬间扭曲了一下,对着女儿还得和风细雨:“笙儿,现在不是去不去河阳的问题,哦,当然河阳必须要去,你弟弟在那呢。”
这么一想,骆大都督又胸闷了。
两个倒霉孩子这是先斩后奏啊,气死他了!
冷静了一下,骆大都督皱眉问:“朱雀卫是怎么找上你弟弟的?”
“弟弟整理旧物时弄破了一只拨浪鼓,发现里面有一块令牌,觉得有意思就随身带着了,然后被兴叔看到了——”
“就是那个账房先生的叔叔?”
骆笙点头:“兴叔正是朱雀卫统领,就认了出来,并拿出另一半令牌对证,两块令牌严丝合缝对上了。”
骆大都督脸色不断变化,再维持不住平静。
账房先生的叔叔是朱雀卫统领,笙儿的酒肆里都是什么人啊。
“弟弟已经接受自己身世了。”
骆笙平静一句话,打消了骆大都督想要继续否认的念头。
他沉默许久,望着骆笙哑声问:“笙儿也接受了?”
骆笙莞尔一笑:“无论身世怎么变,对我来说骆辰都是弟弟啊,所以父亲不必因为考虑这个否认。”
骆大都督苦笑:“也不只是因为考虑这个,而是你弟弟的身世太过惊人——”
“父亲,咱们现在这种处境,还要顾虑这个吗?”
骆大都督一愣,反应过来。
对啊,这么多年来,要把辰儿身世死死瞒住的念头深入骨髓,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否认。
可现在本就逃出了京城,还有什么可顾忌呢?
辰儿终究是镇南王的孩子,如果有认祖归宗的机会,他乐见其成。
骆大都督长长叹了口气:“不错,辰儿确实是镇南王遗孤。”
“那他为何会在咱家?父亲能给我讲讲吗?”
看着眼中闪动着好奇的爱女,骆大都督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思绪则回到了多年前:“当年为父奉皇命围杀镇南王府,受镇南王托孤救下他的幼子悄悄带回了家中。那时恰逢你母亲生产,便与你那早夭的弟弟以孪生子的名义留了下来。”
骆笙听得心酸,忍不住问:“我那个弟弟——”
骆大都督苦笑:“为父没有有儿子的福气,你弟弟胎里弱没有撑过去,你母亲也因为伤心太过走了……”
骆笙轻声安慰:“父亲还有我们啊。”
今日挑明之后,骆辰从此成了镇南王幼子宝儿。
那她就永远做骆姑娘吧。
骆大都督抬手揉了揉骆笙的头:“是,为父还有你们。”
骆笙等骆大都督缓过情绪,问道:“父亲为何冒着天大的风险接受镇南王托孤?”
这是她发现骆辰就是宝儿的秘密后一直想要知道的。
骆大都督沉默片刻,开口道:“有一年为父南行办事,遇到了你母亲……你母亲出阁时为父亲自去金沙迎亲,途径南阳时她突感身体不适,只好在南阳住下。没想到你母亲的病越来越重,短短数日竟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为父重金请来方圆百里的名医诊治,却丝毫不见起色……”
回想着那段短暂时光,骆大都督沉重之余又有些甜蜜:“后来为父听闻神医住在镇南王府,便悄悄去求镇南王。本想着以双方的身份镇南王不会轻易答应,没想到镇南王不但痛快答应,还在神医给你母亲诊断后提出需要罕有药材时慨然相赠。”
骆大都督望着骆笙,语气严肃:“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镇南王曾经这般帮我,我却不得不领兵围杀他全家,能保下他的血脉也算是还了这段恩情……”
骆笙静静听着,眼中藏了泪。
原来骆姑娘的母亲曾在南阳小住,还有这段秘辛。
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句话成了最美的语言。
“父亲,咱们去河阳找弟弟吧。”把泪意压下去的少女笑着道。
骆大都督笑了:“当然要去找辰儿,一家人总是分开像什么样儿。”
大船在江上疾行,天快要亮了。
此时的京城,发生在大都督府中的这场厮杀已经过了最惨烈的时候。
扫了一眼遍地尸体,雷大都督冷声道:“给我搜!”
第517章 天明
整座骆府静悄悄的,也因此,搜查的脚步声显得越发凌乱沉重。
一名士卒跑到雷大都督面前:“大都督,没有人。”
又一名士卒跑过来:“大都督,府中没有一个女眷。”
……
雷大都督立在偌大的骆府中,面色十分难看。
好一个锦麟卫指挥使,难道带着家人插翅飞了不成?
一声疾呼传来:“大都督,在客房发现一个人!”
雷大都督立刻望去,就见两名士卒推着一名年轻男子过来。
此时虽未天明,骆府中却处处亮着灯。待人走近了,雷大都督便看清了男子的模样:竟是一位生得极俊美的青年,哪怕状态看起来有些糟糕狼狈,却无损其风采。
“你是什么人?”雷大都督喝道。
长得好并不能当饭吃,这么个人出现在骆府,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苏曜看到这么多人,焦灼又痛苦,指着嘴巴连连摇头。
雷大都督没反应过来,不耐烦道:“休要装神弄鬼!”
苏曜一急,喉咙中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雷大都督一愣。
生得这么一副好样貌,竟然是个哑巴?
“怎么发现的这人?”骆大都督问一名士卒。
士卒忙道:“回禀大都督,这人是被反锁在客房里的。”
雷大都督望着苏曜的眼神变了变。
若是这样,莫非此人不是骆府的人?或是犯了错的仆人?
仔细看苏曜一眼,雷大都督暗暗摇头。
不会是仆人,这人穿的是文士长衫。
这时一名士卒突然道:“咦,这人瞧着有些面熟。”
雷大都督立刻问那名士卒:“你认识?”
“小的不认识。”士卒茫然摇头,“但应该见过,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士卒看着苏曜突然瞪直了双眼:“小的想起来了,状元游街,状元游街!”
雷大都督皱眉:“状元游街?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的在状元游街时见到的,他是状元郎!”
这话一出,雷大都督大吃一惊。
他长期驻守兵营,状元游街的热闹并没有凑,也没有多少与文官打交道的机会,是以对鼎鼎大名的苏状元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很快几名士卒也喊道:“没错,真的是状元郎!”
雷大都督狐疑打量着苏曜:“你是苏状元?”
众目睽睽之下,苏曜从未觉得这么狼狈过。
春风得意的状元郎成了一个哑巴,这是何等的笑话。
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否认只会更憋屈。
苏曜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能说话了?”
苏曜面露沉痛之色。
雷大都督略一沉吟,吩咐手下:“搬一张桌子,取笔墨纸砚过来。”
不多时写字所需之物全都摆在了苏曜面前。
“苏状元不能说,便写出来吧。”
苏曜咬唇握笔,飞快书写。
雷大都督看着落在纸上的字,吃了一惊。
状元郎竟是被骆大都督毒哑的!
“骆大都督为何毒哑你?”
苏曜握着的笔一顿,滴落的墨汁在纸上渲染开。
如今看来骆府是遭了难,那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要慎重了。
被困在客房时想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苏曜忍着憋闷写道:“骆姑娘抢我入府。”
雷大都督盯着那列字看了又看,再抬眸看看生得如明珠美玉的青年,不由信了几分。
骆驰那个养面首的女儿他是听说过的,对他来说比苏状元名气还大呢。
又命人里里外外翻遍骆府也没再见到一个人影,雷大都督心情沉重,不冷不热道:“事关重大,劳烦苏状元跟我走吧。”
苏曜垂眸没有表示反对。
冷静观察了这阵子,骆大都督应该是带着家人跑了。这样看来,长乐公主是把骆姑娘生辰的事告诉了皇上。
可骆大都督是不是爱女成魔了,就为了不把女儿送入宫中,居然举家造反?
苏曜的难以置信在想到骆大都督纵容女儿养面首时,又动摇了。
未尝不可能。
雷大都督安排一部分人留下清扫战场,带着苏曜直奔皇城而去。
此时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雷大都督一头雾水赶到皇城,正遇到了同样赶来面圣的兵部尚书杜宁。
“杜尚书。”雷大都督率先打了招呼,心中纳闷。
杜尚书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杜尚书有气无力回应:“雷大都督。”
雷大都督正准备打探一下,一名内侍就走了出来:“皇上命二位大人进去。”
二人对视一眼,随着内侍往内走去。
永安帝正等着结果,听闻兵部尚书与雷大都督前后脚求见,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雷鸣进宫复命也就算了,杜尚书来干什么?
“微臣见过皇上。”雷大都督先走了进来。
永安帝淡淡问:“如何?”
雷大都督低头道:“微臣领兵攻打骆府,剿灭抵抗者后却没发现骆驰与家人。”
“什么?”永安帝面色大变,厉声问,“人呢?”
雷大都督头垂得更低:“府中没找到,只有苏状元。”
饶是此刻永安帝气怒攻心,听了这话都呆了一下:“苏状元?”
对于那位年轻俊美的新科状元,永安帝印象颇深,很快反应过来:“苏修撰为何会在骆府?”
“苏状元用笔写出是被骆姑娘抢到府上,被骆驰毒哑了。”
永安帝脸色十分难看,不顾雷大都督在场,怒喝道:“让杜宁滚进来!”
围攻了半天,人不见了,岔子十有八九出在城门那里!
而看守城门的官兵是归兵部管理。
杜尚书一进来就跪下了,高呼道:“皇上,臣有罪啊!”
“把事情说清楚。”永安帝面无表情开了口。
杜尚书忙把骆大都督混出城的事说了。
“追出去的两百守卫也没回来?”永安帝不由咬牙,“那尸体呢?”
杜尚书不敢抬头:“后来再派去的官兵只在杨树林附近发现十几具尸体……”
永安帝闭了闭眼,压下排山倒海的怒火,可那个猜测还是压不下去:“人呢,将近两百人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杜尚书吓得不敢开口。
永安帝一双厉眼扫向雷大都督:“雷鸣,你有什么想法?”
雷大都督被皇上的怒火震住了,老老实实回道:“凭经验,那两百守卫可能跟着骆驰跑了。”
第518章 酒肆的人
雷大都督这话不是随便说的。
在统管禁卫军三大营之前他管过卫所,卫所士卒逃亡是常有的,甚至是大规模逃亡。
在他看来,两百追兵不见回来显然是跑了啊,总不能是迷路了。
永安帝听了这老实的回答,语气微妙:“凭经验?”
雷大都督心头一凛,忙道:“只是微臣大胆猜测……”
永安帝揉了揉眉心,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守城的人跟着蒙混出城的人跑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所有叛逃之人,家人统统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冷冰冰的话说出,兵部尚书虽早有心理准备,此刻还是浑身发寒,双腿发软。
永安帝目光凉凉落在杜尚书面上:“杜宁,再闹出这样的乱子,你这个兵部尚书就不要干了。”
杜尚书伏地,颤声应诺。
永安帝看向雷大都督:“雷鸣,你速调集骑兵把骆驰那个逆臣给朕追回来!”
雷鸣刚要应诺,永安帝冷冷道:“或是就地解决,总之不能让那个逆臣逍遥在外,他的女儿也不能放过。”
“臣领旨。”雷鸣准备退下时想起了苏曜,“皇上,苏状元——”
永安帝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带走。既然哑了,翰林院就不必去了。”
一个朝廷命官被个小姑娘抢到府上当面首,别说成了哑巴,就算好好的他都懒得再瞧见。
三年出一个状元郎,以为他缺状元用吗?
一名内侍随着雷大都督出来,向苏曜传达了圣谕。
苏曜白着脸听内侍说完,眼前阵阵发黑。
这样的结果虽早在预料之中,可真的从内侍口中听到,不甘与痛苦的情绪还是如恶兽啃噬着他的血肉。
那种疼痛又说不出口的感觉,足以逼疯一个人。
苏曜失魂落魄走出了皇城。
天已经大亮了,整座京城从沉睡中苏醒,重新变得热闹。
石焱站在院中,伸了伸懒腰。
春日的清晨总是透着美好。阳光是明媚的,鸟儿在枝头唧唧喳喳叫,风吹到身上凉爽又惬意。
“石三哥。”少年软糯的声音响起。
石焱低头,对负雪呵呵一笑:“负雪也起了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负雪递过一封信:“姑娘昨天交给我这个,说如果今早大都督府没人过来,就要我把它交给你。”
石焱接过来,嘀咕着:“姑娘昨天白日不是还来过酒肆,怎么不直接交给我呢?”
负雪想了想,很认真猜测:“是不是怕石三哥偷看?”
抽出信正准备看的小侍卫手一顿,嘴角猛抽:“负雪啊,你石三哥是这种人吗?”
负雪眨眨眼,体贴没点头。
快速把信看完,石焱犹如泥塑,久久没有反应。
石燚走出来,看到呆若木鸡的兄长暗暗皱眉。
三哥大清早的怎么就开始犯傻?
听到脚步声,石焱如梦初醒,扑过来拽住石燚手腕:“四弟,出大事了!”
负雪睁大眼睛,被石焱这突然的举动弄愣了。
“什么事?”石燚看起来还算镇定。
“你看!”石焱把信递过去,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大男人,此刻手却微微颤抖。
石燚接过信看完,平静的神色转为凝重,转身就往外走。
石焱一把拉住他:“四弟,你去哪儿?”
“去大都督府!”
石焱松开手:“那你快去打听一下情况,我们在这等你。”
石燚把信塞给兄长,快步离去。
石焱捏着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信上骆姑娘说如果顺利,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京城了,让他与四弟照顾好留在酒肆的人。
骆姑娘一家就这么反了?
还连夜逃离京城?
还把他和四弟甩下了?
小侍卫突然觉得十分委屈。
负雪见石焱神色变换不停,小心翼翼问:“石三哥,出什么事了吗?”
石焱回神,看了少年一眼。
哦,这倒霉孩子也是一起被甩下的。
“负雪,前日你不是带着大白回了一趟大都督府,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负雪想了想,有些伤心问,“姑娘把明烛哥哥他们都送回了公主府,算是异常吗?”
石焱一拍大腿:“当然算啊!”
负雪轻声提醒:“可石三哥不是知道么,当时听了还很高兴呢。”
石焱:“……”
能不高兴么,当时他以为骆姑娘为了主子改邪归正了,主子回来发现骆姑娘身边清净了该多快活啊。
现在好了,骆姑娘遇到这么大的事都没对他们兄弟提前透露半个字,可见是把他们当外人。
把他们当外人,不就是把主子当外人嘛。
看来主子在骆姑娘心中的地位还没秀姑高呢。
想到秀姑做的一手好菜,石焱默了默。
理智来说,他竟然有点理解骆姑娘的选择……
“石三哥,到底出什么事了?”负雪虽单纯,却不傻,石焱的反应令他惴惴不安。
石焱叹口气,把信上的内容简单说了说。
负雪脸色苍白,快要哭出来:“姑娘不要我了?”
这时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是石燚去而复返。
“如何?”石焱忙问。
石燚一脸严肃:“还没到大都督府就听外头的人议论了。骆大都督带着家眷半夜出城,雷大都督率兵去追了……”
石焱越听脸色越难看:“不行,我要给主子传信!”
大堂的方向突然传来女掌柜的喊声:“你们这是干什么?”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赶去大堂。
酒肆大门被踹开,一队官兵涌了进来,领头官差喝道:“把酒肆里的人都带走!”
女掌柜起来后就在整理账册,尚不清楚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见官差气势汹汹,好脾气提醒道:“差爷,咱们酒肆是骆姑娘的。”
领头官差冷笑:“叛臣之女开的酒肆,爷当然知道!来人,先把这掌柜的抓起来。”
一道冷冷声音传来:“把谁抓起来?”
领头官差闻声望去,就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咦,兄弟咱们见过啊。”石焱盯着领头官差,挑了挑眉。
领头官差认出石焱兄弟的身份,立刻转了态度:“咱们奉命来酒肆抓人,还望石兄行个方便。”
第519章 召回
“抓人?”石焱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抓谁啊?”
领头官差神色狐疑:“石兄不知道?”
按理说石家这两个在有间酒肆当小二的也该抓走,奈何人家是开阳王的人,不敢动啊。
“骆驰造反了,骆姑娘现在是逆臣之女,凡是与骆府有关系的人都要抓起来。”
“有这事?”石焱一脸意外。
女掌柜惊呼一声,下意识抓起了铁算盘。
天呐,她以为跟着骆姑娘整日见到皇亲贵胄、朝中大员就已经够精彩了,没想到还有与造反联系起来的一天。
造反?
抓着铁算盘的女掌柜突然觉得头晕。
而领头官差听到女掌柜发出的惊呼看过来,不由怒了:“怎么,你还敢抗命?”
跟着骆姑娘混的人还真是不安分,一个掌柜的都敢拿算盘袭击官差。
想到那位曾胁迫他做了不少事的骆姑娘,领头官差脸色隐隐发黑。
石焱无视领头官差的吆喝,扭头对着后边喊道:“负雪,带着大白过来。”
不多时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只大摇大摆的白鹅。
“石三哥——”负雪走到石焱身边,怯怯打了招呼,警惕看了领头官差一眼。
领头官差有些意外。
没想到开阳王的亲卫还挺配合。
这么说,传闻里开阳王与骆姑娘关系有点复杂是假的?
石焱双手环抱胸前,懒洋洋道:“兄弟看到了吧,如今整个酒肆除了我们哥俩,就是一位掌柜的,一个养鹅的,外加一只大白鹅。你们大张旗鼓过来把他们带走,有意思么?”
领头官差冲石焱拱手:“石兄,真的不好意思了,现在不管是什么小鱼小虾,只要与骆家有关系,都要带走。”
“可他们与骆家没关系啊。”石焱呵呵笑了,“兄弟可能不知道,骆姑娘前几日就把酒肆送给我们王爷了,掌柜的和负责看家护院的大白鹅都归我们王爷了。”
领头官差下意识看向负雪。
石焱脸色一正:“兄弟看什么呢,大白鹅都归我们王爷了,养鹅的还能不是?”
负雪眨眨眼,缓缓反应过来:石三哥的意思……他是添头?
领头官差哪里肯信,呵呵道:“王爷不是还没回京么,骆姑娘怎么把酒肆送给王爷?”
石焱以看蠢材的眼神看着他:“难道就不能当做惊喜么?总之骆姑娘把酒肆送给我们王爷了,兄弟若是非要抓走他们两个加一只鹅,就把我们哥俩也抓走好了。”
领头官差嘴角猛抽。
要说准备带走掌柜的和骆姑娘的面首就算了,谁吃饱了撑的抓走一只鹅啊。
不过若是炖了吃肉——领头官差看向大白。
“嘎!”大白梗着脖子冲过来,张嘴就拧。
领头官差慌忙躲避。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石焱示意负雪把大白带走,对领头官差歉然笑笑:“这看家的鹅就是贼凶,等会儿我把它带回王府关起来。”
这般说着,他对女掌柜使了个眼色。
女掌柜何等精明,立刻拿钥匙打开抽屉,取出一沓银票。
石焱把厚厚一沓银票塞给领头官差:“让兄弟们空跑了一趟,辛苦了。”
领头官差感受着银票的重量心狂跳,并分明听到了手下们的抽气声。
开阳王的名头,银钱的分量,让领头官差决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咳咳,不管怎么说,这间酒肆是开不得了。”
石焱笑了:“这个不用兄弟提醒,想继续开也没有厨娘啊。”
领头官差把银票往怀中一揣:“走。”
目送这队官差离开,石焱淡淡道:“咱们也走吧。”
女掌柜凑过来,心中忐忑:“三火,我和负雪真的去王府?”
“这还有假,本来就是骆姑娘托付我这么安排的。”想到那封信,石焱又是一阵心塞。
被抛下的滋味不好受啊。
骆姑娘对主子无情就罢了,好歹把秀姑留下啊。
四人一鹅出了酒肆,女掌柜看着石燚默默给酒肆上锁,不由红了眼圈。
负雪小声安慰:“掌柜的你别难过,酒肆肯定还会开起来的。”
女掌柜拿手绢擦了擦眼,对负雪笑笑:“嗯,到时候咱们大白还要看家护院呢。”
大白:“嘎?”
有间酒肆正式关门,几人心情沉重回了开阳王府。
石焱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石燚则当日离开京城,去寻找骆笙等人的下落。
主子给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好骆姑娘,如今人丢了,他们就算把整个京城的恭桶都承包了刷个不停,也没法向主子交代啊。
只可惜石焱这封信,卫晗注定收不到了。
这时的南边,一场战斗刚刚结束。
卫晗领兵回营,连衣甲还没来得及换,就有亲卫来报:“主子,京城那边来了钦差。”
“请过来。”
不多时四名男子走进营帐。
“见过王爷。”
“几位大人不必多礼。”卫晗扫量几人,暗暗皱眉。
三名武将,官职最高的是徐将军,他记得颇得骆姑娘关照的原长春侯府大姑娘就是嫁入的徐家。
另外一名是个内侍。
卫晗不由纳闷:他这边眼看就能凯旋,这个时候皇上派三名武将与一名内侍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内侍当监军来了?
想到这里,卫晗看向内侍的眼神冷了些。
内侍冲卫晗一笑:“王爷,咱家与徐将军等人奉皇命来接替您,皇上命您速速回京。”
“回京?”卫晗心中惊讶,面上依然保持着平静,“有旨意么?”
内侍取出圣旨,当即宣读起来。
卫晗单膝跪地默默听完,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回去。四位大人先歇着,小王去换衣。”
眼见卫晗离开,四人面面相觑。
开阳王是不是太雷厉风行了?
不过两刻钟的工夫,沐浴更衣后的卫晗出现在四人面前:“这边就交给几位了,告辞。”
内侍追出营外,发现已经翻身上马的开阳王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群士卒,不由急了:“王爷,皇上召您回京,可没说要您带这么多将士回去。”
带这么多人走,留下的人就少了,那他这个监军不就危险了吗?
第520章 物是人非
卫晗坐于马上,目光冷淡看着内侍:“公公刚刚宣读的圣旨我仔细听过了,并没说不许小王带将士回去。”
内侍被那双乌湛湛的眸子一盯,背脊莫名发凉,强撑着气势道:“可也没说允许王爷带将士回去。再说这里还在交战,王爷带走这么多人,影响了战局怎么办?”
卫晗视线越过内侍,落在徐将军面上,朗声道:“如今敌军伤亡大半,战局已到收尾阶段,相信徐将军定能凯旋。”
徐将军拱手:“王爷辛苦了。”
内侍却恼了:“王爷,你敢担保定能大胜?”
开阳王这是完全没把他这个监军放在眼里!
卫晗皱眉看向内侍。
太监监军,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知道皇上哪根筋抽了,走了这么一招臭棋。
卫晗盯着内侍,凉凉问:“小王奉诏回京,公公却要小王担保你们接管后的胜负,是这个意思么?”
内侍被问得一滞。
他要是点头,开阳王会不会提刀从马上飞过来砍他?
“另外,小王带走的这千余人是我的近卫军,本就不在此次招募的将士之中。”卫晗说完,懒得再废话,朗声道,“启程!”
眼看着卫晗领着亲卫军扬长而去,内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完了,开阳王什么都没交接呢,就这么走了?”
徐将军三人交换一下无奈的眼神,没有接话。
有这么一位监军在,可别把大好的局面折腾坏了。
宦官监军,代表的是皇上,真要遇到大事做决策,就算一军统帅都只能听监军的。
听着内侍滔滔不绝的抱怨,三人心头对未来不约而同浮上一丝担忧。
卫晗率领亲卫军往京城的方向赶,行了几日,趁驻扎休息时悄悄吩咐石火:“你带几个人直接去北边,随时听候安排。”
北边才是他扎根的地方,那里有着他熟悉且忠心的将士们。
石火抱拳应是。
“主子,吃饭吧。”一名亲卫端来饭菜,笑呵呵道,“今天有肉汤。”
瓦罐里有一块肉骨头,汤面上浮着野葱花,看起来虽简单,但在行军的路上能喝上这么一罐肉汤算是难得了。
卫晗示意亲卫把饭菜放下,端起汤罐就着馍馍吃起来。
离京多日,胃似乎还没改掉挑剔的毛病,只是挑剔归挑剔,肚子总要填饱。
然而想习惯是不可能的,每当吃饭时便会越发想念京城,想念那个人。
此时的京城,已经因为骆大都督举家逃出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赵尚书走出衙门,不知不觉踏上青杏街,来到有间酒肆门前。
酒肆大门落了锁,在这夕阳将落的傍晚越发显得落寞,唯有门前的青色酒幌依然迎风招展,大概是酒肆的人走得太急,忘了把它取下。
赵尚书不由叹了口气,小声喃喃:“好端端怎么就这样了呢?”
有人在身边站定。
赵尚书侧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林腾。
“你怎么也来了?”
林腾一脸严肃:“下官来陪大人。”
赵尚书抽了一下嘴角,很是唏嘘:“从此再吃不到有间酒肆的酒菜了。”
林腾心中不好过,面上却半点不露,宽慰道:“那大人的荷包就鼓起来了。”
赵尚书丝毫没得到安慰,一吹胡子:“我这把年纪了,挂着鼓囊囊的荷包还嫌沉呢。”
他缺的是钱吗?是好吃的!
“林腾啊,你最近不是经常与骆姑娘打交道么,就没察觉异样?”
林腾深深看了赵尚书一眼。
赵尚书被看得莫名其妙:“问你话,你看我干什么?”
林腾沉默了一下,平静问道:“那日大人找孙侍郎打探,真的什么都没有打探出来吗?”
赵尚书眼皮子一跳。
这小子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站在酒旗招展的酒肆门前,林腾不想再隐瞒什么:“卑职最近追查的女子失踪案,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谁?”
“骆大都督。”
赵尚书眼神一紧。
其实在林腾问他有没有从孙侍郎那里打探出来什么时,他心中便有了预感。
孙侍郎说过,借阅过户部户籍名册的正是骆大都督。
只是听林腾说出来,心头还是大为震动。
林腾没给老尚书多少消化的时间,接着道:“是皇上让骆大都督这么做的——”
赵尚书一把捂住林腾的嘴,气个半死:“你个混小子,是不是疯了?”
林腾一脸平静,任由赵尚书捂着嘴。
赵尚书讪讪把手放下,低声警告道:“不许胡说八道!”
林腾淡淡道:“大人不是问卑职骆姑娘有什么异常么。皇上命骆大都督杀害京城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而骆姑娘正符合条件。”
他顿了一下,望着大门紧闭的酒肆道:“骆大都督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举家逃走的。”
赵尚书脸色越发难看:“行了,不许再说了!”
“嗯,不说了。”林腾垂眸,语气淡淡。
见他如此,赵尚书反而忍不住叹气:“别在这傻站着了,赶紧回家吃饭吧。”
“大人先走,卑职还不饿。”
“行吧。”赵尚书心情也乱糟糟的,离开的步履有些蹒跚。
林腾立在原地许久,低声道:“走了也好。”
他转过身来,发现不远处站着个少女。
“王二姑娘。”林腾有些意外。
王二姑娘走上前来,对着林腾福了福:“林大人。”
“这么晚了,王二姑娘怎么会来这里?”
王二姑娘抿了抿唇,轻声道:“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林腾默然。
他何尝不是如此呢。
沉默了一会儿,王二姑娘问:“林大人,我姐姐……有消息了么?”
林腾微微摇头:“抱歉。”
王二姑娘眼神黯淡下去,眼帘轻颤:“要是有了我姐姐的消息,请林大人一定知会我。”
“好。”
“告辞了。”王二姑娘转身往前走,眼泪悄悄落下来。
家里人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难道她永远等不到姐姐的消息了么?
天色彻底黑下来,周围的酒馆茶楼热闹依旧,唯有眼前的酒肆没有一点亮光。
林腾沉默着离开了青杏街。
第521章 流言起
公主府中。
香气袭人的室内,长乐公主赤足踩在苏曜身上,面色冰冷:“你到底对骆笙说了什么?”
苏曜眼底挣扎着痛苦,偏偏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一刻比一刻更感到失去说话能力的痛苦。
这让他用言语轻而易举就能影响的人和事,都变得无能为力。
比如眼前用看蝼蚁的目光看着他的长乐公主。
他在这个女人眼中再看不到兴趣,只看到怨怒。
望着嘴唇翕动的男子,长乐公主挑眉:“本宫忘了,你现在是个哑巴了。”
这般说着,她起身来到苏曜面前,一脚踹向他腹部。
苏曜捂着腹部连连后退,表情痛苦扭曲。
他忍不住想:若是以往,他只要皱眉说一声疼,得来的便是心疼。
长乐公主可不管苏曜怎么想。
对她来说,让她感兴趣的人才会正眼看一下,若是无趣的,还不如养在窗台琉璃缸里的金鱼。
“是不是你告的密?”长乐公主凑近,咄咄逼人,“你一边撺掇本宫把骆笙弄进宫,一边又悄悄去给她通风报信,是不是?”
苏曜摇头,嘴里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呜呜声。
“来人,把他给本宫关进马厩里!”
很快两名下人过来把曾经风光至极的状元郎拖了下去。
长乐公主气不过,抬脚走进了静室。
静室中香雾弥漫,寿仙娘娘美丽的容颜仿佛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长乐公主走过去,抬手抚上寿仙娘娘的面颊,喃喃道:“是不是挺寂寞的?要不我让状元郎来陪你吧。他虽然哑了,肚子里的真才实学还是在的。”
寿仙娘娘眼神慈悲,似乎对这个提议十分满意。
“不行。”长乐公主摇摇头,点了点寿仙娘娘的身体,“阿笙说了,这里更适合住小姑娘。”
阿笙——
想到儿时的好友,长乐公主紧紧抿着唇,委屈得红了眼圈。
早知如此,她就不去对父皇说那些话了。
那样骆笙就不会逃出京城,她就不会变得更寂寞……
长乐公主抬眼,望着寿仙娘娘落下泪来。
原来,她比寿仙娘娘还寂寞。
从那一年三姐摔下马,扭曲着脖子死在她面前,寻常的喜怒哀乐就再难刺激到她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毫不犹豫扭断孔雀脖子的阿笙啊。
可是她的阿笙再也回不来了。
纤纤素手轻轻抚摸着寿仙娘娘的脸颊,一寸寸往下滑落。
一声巨响传来,那只手愤怒推倒了寿仙娘娘像。
听到动静的婢女在门外急切喊:“殿下,您没事吧?”
“进来。”随着寿仙娘娘的四分五裂,长乐公主恢复了平静,“收拾一下,去库房搬新的寿仙娘娘来。”
交代完,长乐公主走了出去。
蹲在地上清理神像的婢女瑟瑟发抖,只觉这香气浓郁的静室阴森恐怖,令人只想逃。
她无意间对上寿仙娘娘摔掉的头颅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吓得跌坐在地,死死捂住了嘴。
京城中因为骆大都督叛逃掀起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突然传遍大街小巷的一则流言又激起了轩然大波。
据说,皇榜上选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进宫,根本不是因为国师推算出这个生辰八字的女子有凤命,而是杀她们祭神,为长乐公主添福增寿。
还据说,先前已经杀过一批丙寅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了。但还不够,需要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补充。而骆大都督最疼爱的女儿骆姑娘恰好就是那时候出生的,骆大都督为了保护女儿就带着一家人跑了。
传闻肯定是真的,不然骆大都督放着好好的锦麟卫指挥使不做,为什么跑?
什么,骆大都督不可能为了个女儿就荣华富贵都不要了亡命天涯?呵呵,那是没听说过骆姑娘的外地人才这么想呢。
就冲骆姑娘活得那么随心所欲,没有个宠她如命的爹可能吗?
这种闺女迷,为了闺女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哪怕新任的锦麟卫指挥使带着人到处驱赶聚众说八卦的百姓,还是挡不住流言越传越广,大有天下皆知之势。
王二姑娘跌跌撞撞跑到有间酒肆,对着紧闭的酒肆大门流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的姐姐原来早就死在了骆大都督的刀下。
王二姑娘痴痴望着酒肆,心中生出一股怨恨:骆姑娘早就知道的,却把她当傻子哄,让她在绝望中抱着希望,百般煎熬。
但很快她擦了擦眼,眼神恢复了清明。
姐姐虽比她只长了两岁,却教过她许多道理。姐姐说看事情不能只看片面,要用心看,站在别人的角度看。
动手的是骆姑娘的父亲,下令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骆姑娘面对着她确实开不了口吧。
可心里还是难受……
王二姑娘失魂落魄回到家,见到家中仅剩的几个下人进进出出整理着东西,不由一愣:“你们在干什么?”
“准备搬家。”身后苍老的声音传来。
王二姑娘转身,对着老者福了福:“祖父。”
曾经的王少卿,如今的王老太爷皱眉问:“又出去了?”
王二姑娘抿唇没吭声。
“不要再乱跑了,等收拾好了东西,今日就出发。”
王二姑娘不由睁大了眼睛:“祖父,这么快就走吗?”
“春天都要过去了,早就该走了。”
王二姑娘却难以接受:“祖父,晚些再走吧,太快了……”
她说不出哪里快了,心中却十分明白:京城有姐姐啊,就算姐姐不在了,这座府邸也处处有姐姐留下的痕迹。
若是回了老家,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老太爷神色严肃起来:“必须今日走!来人,看好了二姑娘。”
“祖父——”
在家人的强硬下,王二姑娘坐着青帷马车红着眼圈离开了京城。
而就在王二姑娘离开的转日,那些因为担心祸事落到爱女头上,想把女儿送出京暂时避难的人赫然发现,人到了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硬闯是不敢的,只好原路返回,并对流言越发担忧。
流言传到长乐公主耳中,她立刻进宫去见永安帝。
第522章 百姓苦
此时的永安帝,正在与国师密谈。
“皇上,推演结果不乐观,若是一个月内不能解决妖星,江山危矣。”
永安帝听了,神情极为难看。
国师的本事他自然毫不怀疑。
想了想,永安帝问:“国师,你说妖星会不会就是骆驰之女?”
太光真人微微摇头:“妖星变幻莫测,难以捉摸,贫道只能推演出她的生辰八字,难以具体到某个人。不过看目前形势,骆驰之女是妖星的可能最大……”
听了太光真人的话,永安帝眼神冷得骇人。
骆驰带全家叛逃出京城,这一家人必须铲除,他的女儿自然在内。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京城那些符合条件的女子都要除掉才能放心。
为了卫氏江山,绝不能留下一丝隐患。
永安帝与太光真人谈完,内侍才敢通传:“皇上,长乐公主求见。”
永安帝揉了揉眉心,流露出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不耐烦:“传。”
长乐公主快步走了进来,一见端坐在龙案后的永安帝,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还是她熟悉的布置,熟悉的人,可不知为何父皇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陌生。
仿佛有什么在悄然间改变了。
突然而起的念头令长乐公主暗暗皱眉。
是她多心了,还是父皇受到流言的影响对她有了不满?
永安帝的声音响起,驱散了长乐公主一瞬间的纷乱念头:“长乐来了,来父皇身边坐。”
还是那般温和慈爱,让长乐公主不由暗笑刚才的胡思乱想。
大概是错觉吧。
她走过去,在永安帝身边坐下来,听了永安帝的询问红了眼圈:“父皇,您听到民间的流言了么?”
永安帝一怔:“什么流言?”
长乐公主眼中满是愤怒:“那些贱民竟然说您选妃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给女儿增福添寿,要杀那些女子祭神!”
这个流言永安帝当然听说了,此时却一副刚刚知道的反应:“竟有此事?”
“父皇,这流言简直莫名其妙,害女儿平白无故背上这样的恶名,真是气死我了!”
永安帝温声宽慰:“民间流言来得快去得也快,为了一些愚昧小民的话生气不值当的。父皇回头交代一下锦麟卫指挥使,让他好好管管乱传的人。”
“多谢父皇。”长乐公主打量着永安帝神色,迟疑问道,“父皇,您说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流言?”
永安帝冷笑:“诸王造反,人心惶惶,牛鬼蛇神就出来了。长乐,你不必担心这些,父皇会处理好的。”
打发走长乐公主,永安帝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皇上,八百里加急!”
永安帝猛然睁开眼,接过周山递过来的急信,打开看过后脸色变得铁青。
派去平叛河南王的朱将军战死,将士折损大半,溃不成军,河阳知府投降了河南王,河阳城被河南王占了……
永安帝闭了闭眼,竭力克制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多少年了,他以为早已修炼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近来乱糟糟的局势,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却令他再难淡定。
国师说得不错,妖星一日不除,局面就会更糟,卫氏江山危矣。
“传李竞进宫。”
李竞便是接替骆大都督的新任锦麟卫指挥使。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进宫来:“微臣见过皇上。”
“李竞,即日起你带人挨家挨户搜查,凡有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一律带走。”
李竞听得心头一跳。
带走的意思,他当然是知道的。
“皇上,不局限于时辰了吗?”
永安帝语气淡淡:“户部失火,户籍名册全部烧毁,如今民间又起了那样的流言,那些有女儿出生在戊辰年七月初七的人家不承认女儿是卯时生的,又能如何?”
李竞被问得一滞。
永安帝语气微沉:“时辰可以隐瞒,日子却不好瞒。人会过生辰,就算家人不说,亲戚邻居总有知晓的。李竞,这是大事,你可要仔细点,若是漏了人——”
后面的话永安帝没有说,却听得李竞头皮发麻。
“请皇上放心,微臣定不会漏了一人!”
永安帝微微点头,神色稍缓。
果然刀还是新的锋利,用太久就钝了。
李竞想到越传越烈的流言,请示道:“皇上,如今流言还未平息,倘若——”
未等他说完,永安帝便淡淡道:“流言先不必理会,正事要紧。”
李竞应诺,退了下去。
永安帝盯着门口,目光深沉。
原想着神不知鬼不觉找出京城符合条件的女子解决掉,户籍名册却被毁了,以选妃名义行事又冒出了这样的流言。
现在只能来硬的,用流言遮掩真正的原因反而不是坏事。
若是激起民怨——永安帝想到长乐公主,目光毫无温度。
京城百姓突然发现街上巡逻的官差多了起来,城门处的管控越发严了,已经到了只要看着是十几岁模样的女子就被拦下的地步。
锦麟卫开始挨家挨户搜查,若是掌握了这家女儿的讯息就直接带走,若是没问出什么,便从四邻八舍着手打探。
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又有不少逃过的女子被查了出来。
一时间京城百姓家家自危,愁云惨雾,不知多少人暗暗咒骂长乐公主。
“大人,在东城青柳巷那一带又查出一名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
听了手下禀报,李竞大为恼火:“那一带之前不是查过两轮,为何还有符合条件的女子?”
“是这样,那家人素来与人为善,与街坊邻里关系很好,知情者都替他家隐瞒了……”
“可恶!”李竞重重一拍桌案,大为恼火。
皇上可是提醒过了,若是漏了一人,他铁定没好果子吃。
李竞吩咐下去:“把那几户知情不报的人家的家主送去大牢关上几日,杀一儆百!”
“领命!”
“另外,给我重新搜查,京城年十七的女子统统带走,绝不漏掉一人。”
出生月日容易隐瞒,年份总瞒不住,那就干脆抓走所有年十七的女子好了。
第523章 清君侧
“差爷,差爷——”一名妇人追上来,当街拽住一名锦麟卫的衣袖。
锦麟卫手握刀鞘,一脸不耐:“干什么,快放手!”
被另外两名锦麟卫按住的少女冲着妇人哭喊:“娘,救我——”
妇人扑通跪下,抱着那名锦麟卫的腿乞求:“差爷,你们不能带走我女儿啊,她才十六岁,还不到十七岁啊!”
“不到十七岁?”锦麟卫扫了挣扎的少女一眼,扬唇冷笑,“你说没满十七就没满?要是害我们漏掉一人谁负责?我说她满了就是满了,不然为什么长这么高?”
妇人忙解释:“我家男人个子高,孩子就长得高,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女儿吧,她真的没有十七岁……”
追来的男人也大着胆子站出来求情。
“走开!”眼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锦麟卫不耐烦踹开妇人,冷冷道,“把人带走!”
被踹翻的妇人扑过去再次抱住锦麟卫的腿,拼尽力气哭喊:“差爷,您也有妹妹有女儿吧?您看看妞妞,看看她啊!您想想您的妹妹、女儿要是这样呢——”
“闭嘴!”锦麟卫怒了,一脚把妇人踹飞,对着手下喝道,“带走!”
听着身后的哭喊,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当然有女儿,有妹妹。他女儿还小,可妹妹刚好十七岁了……
想到妹妹被带走的那一天,爹抄起扁担往他身上打,娘坐在地上痛哭。
因为他的配合,他被提成了小队长,从此再没回过家。
身后的哭喊声对锦麟卫来说渐渐远了,可对在场的街坊邻居来说却如惊雷落在耳边。
正如妇人哭着问的,谁家没有妹妹,没有女儿呢?
这些都是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当差爷只抓十七岁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时,他们没觉出什么;当差爷开始抓十七岁七夕那日出生的女子时,他们还在庆幸自家的女儿不是那天生的;当差爷要抓走所有十七岁的女子时他们中的很多人慌了。
现在不只是慌,而是恐惧、绝望。
刚才被抓走的小姑娘真的只有十六岁!
现在能抓十六岁的,就能抓十五岁的,十八岁的……以后呢?
“要亡了,要亡了……”不知谁喃喃。
身边的人忙把那人嘴巴捂住,慌乱警告:“可别乱说,差爷们还没走远呢!”
更多的人不敢说话,只能陪着刚刚失去女儿的妇人一起哭。
城里的人都知道,那些被带走的女孩子死了。
虽然没人告诉他们,可一次又一次目睹那些小姑娘被强行带走的事实无疑证明了传闻的真实。
初入四月的京城,空气中本该飘着花香,如今却仿佛能嗅到血腥味。
人们越发惶惶,自然而然,出城的百姓就把消息传得更远。
这样带着几分神秘、恐怖色彩的传闻无疑最易传播,很快就越传越远。
刚刚领兵击退了河南王残兵的骆大都督桌上,就摆了这么一份情报。
前些日子永安帝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上,朱将军战死,河阳知府投降河南王,河阳城被河南王占领。
没出半个月,永安帝又收到一份八百里加急,这一次还与河阳城有关:骆大都督带着千余人一路南逃一路招兵,等到了河阳地界队伍竟然壮大到上万人,靠着这万来人的杂牌军和数百奇兵,居然赶走河南王成了河阳城的新主人。
接到这份急报时,永安帝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对于永安帝的心情,骆大都督终于可以完全不在乎了,等看完摆在桌上的信,不由一阵庆幸。
幸亏当时当机立断带着家人逃了,皇上这是疯魔了啊。
“父亲。”
骆大都督抬眸,就见从帐外走进来一名少女。
少女穿着玄色戎装,身后的大红披风随着走动飘摆,衬得她冷清的眉眼越发夺目。
来人正是骆笙。
看着女儿,骆大都督柔软了神色:“笙儿怎么还没去换衣裳?”
一个女孩子家,非要随他一起上阵杀敌就罢了,染了血的衣服居然都懒得换。
这是越发没希望嫁出去了吧。
骆笙走过来:“听说京城那边有了消息,女儿来问问。”
“是有了消息,笙儿看看吧。”骆大都督把信递过去。
骆笙看过信,面罩寒霜:“果然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骆大都督也是唏嘘不已,并道出一个秘密:“其实一开始失踪的那些女子没有死。”
骆笙吃惊看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苦笑:“都是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为父实在下不了手,就命人把她们悄悄送出京城安置起来了。不过现在这么乱,她们能不能好好活着就难说了……”
“父亲,您先前怎么没告诉我?”骆笙有些想哭,却是因为欢喜。
她无数次自我安慰,骆大都督对那些无辜女子举起屠刀是没有办法,可再多的安慰又怎及她们还活着令人高兴呢。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为父这不是怕你知道了不小心走露风声嘛。”
“父亲,您真好。”骆笙真心实意道。
骆大都督挠挠头。
女儿夸得这么认真,怪不好意思的。
“好什么,也没让你过上安稳日子,现在还要随我一起打打杀杀,背着叛臣之女的恶名。”提到一场接一场的战斗,骆大都督不是那么乐观。
河南王的残兵也就罢了,最令人忌惮的是带着精锐一路追来的雷鸣。
好在雷鸣与河南王一方也是敌对关系,才不至于令他腹背受敌。
骆笙点了点那封信:“父亲,我觉得京城传来的消息可以利用一番。”
“怎么说?”骆大都督忙问。
不知不觉间,他已很难再把眼前的女儿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看。
他欣慰于她的成长,也乐于倾听她的想法。
“是父亲说到背着恶名提醒了我,其实更想有个名正言顺造反理由的是那些藩王。”骆笙望着京城的方向,语气平静,“帝王无道,听信妖道谗言残杀无辜年轻女子,致使百姓苦不堪言。各方不是造反,而是清君侧除妖道,还大周朗朗乾坤。”
第524章 薄情
清君侧。
这个风声一放出,各方就像见了腥的猫,很快便打出“除妖道,誓以死清君侧”的名号。
那些还在观望的藩王纷纷撸起袖子下场,有些与其他藩王合作,有些各自为政。
朝廷越发捉襟见肘,几乎派不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招募士卒也越发困难。
这样的局势下,靖北王率兵长驱直入,踏破燕城,直逼京城。
叛军近在咫尺,永安帝焦头烂额之际,屋漏偏逢连夜雨,城内发生了哗变。
一名锦麟卫拔刀砍下了锦麟卫指挥使李竞的脑袋,带着大批锦麟卫包围了公主府,请求皇上收回残害城中年轻女子的旨意,并重惩长乐公主。
谁都不曾想到,堂堂新任锦麟卫指挥使连屁股都没坐热,项上人头就搬了家。
永安帝负手立在空荡荡的殿中,脸上阴云密布。
前任锦麟卫指挥使骆驰反了,新任锦麟卫指挥使李竞被手下杀了,锦麟卫是受到诅咒了吗?
可如今掌管三大营的雷鸣正与骆驰交战,远水救不了近火,外面又有靖北王大军虎视眈眈,锦麟卫若是再乱了,那皇城就危险了。
令永安帝心生悲哀的是,眼下完全找不到可以压制锦麟卫的人选。
“皇上,这是东边传来的消息。”周山从内侍手中接过信件,奉给永安帝。
永安帝接过来看过,阴沉的面色稍稍舒缓:“开阳王快要赶回来了。”
周山一听,忙道:“恭喜皇上!”
永安帝没有吭声。
看到信上开阳王要赶到的消息,他第一个反应确实是松了口气,可想到国师的话又难免忧心。
将星有变……
可眼下危机重重,若是不用开阳王,只会更糟。
永安帝权衡良久,吩咐周山:“传朕旨意于开阳王,命他调集北地部分驻军,剿灭乱贼靖北王。”
周山忙应了,小心翼翼提及正闹事的锦麟卫:“皇上,锦麟卫那边——”
永安帝想到已经失控的锦麟卫就怒火高涨,只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他闭目揉了揉眉心,再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冰冷:“传朕旨意,赐长乐公主白绫三尺,以慰军民……”
“皇上——”周山惊愕出声,唯恐听错了。
永安帝凉凉看他一眼:“怎么?”
周山心头一凛,忙低头应是。
“去办吧,这两件事都耽误不得。”永安帝转身,负手走去窗前。
殿外的桃花已经谢了,草木正是葱郁之时。
这位凉薄深沉的帝王不由叹了口气。
让开阳王领兵来京非他所愿,赐死女儿亦非他所愿,可偏偏不得不这么做。
就如当年过继平南王世子卫羌为太子一样,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呢。
永安帝脚步沉重,往萧贵妃那里去了。
一道密旨被悄悄送出,快马加鞭去送给开阳王。
卫晗一路西行的动静自是瞒不住朝廷这边,很快就接到了由两名身手高强的侍卫送来的密旨。
随着密旨一同接到的,还有兵符。
把密旨看过,他对两名侍卫微微颔首:“本王知道了,二位可以回去复命了。”
目送两名侍卫策马离去,卫晗垂眸看着手中兵符。
这枚兵符已经被收回去许久了,吩咐石火去北地是为某些局面做准备,依仗的不是能调兵遣将的兵符,而是他多年来在军中的威望与人脉。
他有这个自信调动北军,特别是在如今风雨飘摇的乱世。
没想到如今倒是名正言顺了。
“石炎。”
“卑职在。”
卫晗把兵符递过去:“去与你兄长汇合,调两万大军赶往京城。”
“卑职领命!”石炎片刻没有耽搁,带着兵符走了。
卫晗却转身望向南方。
除妖道,清君侧,他一路往西已经听说了各方纷纷打出的名号。
他还听说骆大都督为了保护女儿被逼逃出了京城,如今成了河阳城的新主人。
“主子。”一名亲卫凑过来。
卫晗压下万千思绪,淡淡道:“继续赶路。”
京城,公主府门前不但围满了锦麟卫,还聚集了大量百姓。
眼见这些日子被视为噩梦的那些锦麟卫站在了他们这一方,人们再也忍不住对着公主府放声咒骂。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队金吾卫开道,走出数名内侍,为首的正是周山。
周山手托圣旨走至带头闹事的锦麟卫面前,问道:“是你杀的锦麟卫指挥使李竞?”
那名锦麟卫不由握紧刀鞘,浑身紧绷反问:“是又如何?”
他真的受不了了。
先是杀十七岁七夕出生的女子,后来只要是年十七的女子都要杀,他因此失去了妹妹,有家不能回。
再后来开始抓走十六岁的、十八岁的……终于连十四岁的都要带走杀掉。
他另一个妹妹正好十四岁。
偏偏开了这个头的是他,也是他熟悉的那些同伴。
这让他更自责,更后悔,每时每刻都被这些情绪啃噬着内心。
一个妹妹让他升为了小队长,难道再用一个妹妹升为中队长吗?
他还是人,不是恶鬼!
死吧,干脆一起死好了!
当他红着眼挥刀砍下新任锦麟卫指挥使的脑袋,任由对方的热血喷到身上,感觉到的只有痛快。再后来如何包围了公主府,甚至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干得好。”
“什么?”锦麟卫一愣。
周山扬声道:“皇上从没下过残杀城中年轻女子的旨意,是李竞歪曲圣意,仗着身份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你除了奸臣是大功,皇上已下旨封你为新任锦麟卫指挥使。”
锦麟卫彻底愣了。
“接旨吧。”周山笑眯眯提醒。
锦麟卫如梦初醒,跪地接旨。
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一切,又怒又怕。
天家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吗?就算皇上没有说杀尽城中年轻女子,是李竞那个狗官扩大了范围,可一开始抓走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肯定不是假的!
许是兵临城下的靖北军让城中百姓的心态有了变化,终于有人喊了出来。
这时周山又拿出一道圣旨,心中一叹。
皇上没有料错,若想平息民愤彻底化解这场暴乱,赐死长乐公主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