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如她所愿
长乐公主听周山宣读完旨意,完全不敢置信。
“狗奴才,你一定是假传圣旨!”
公主府被围,她一心等着父皇派兵来解困,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救兵,而是赐死的圣旨。
这不可能,父皇那么疼她,怎么可能赐死她!
“让开,本宫要进宫见父皇!”长乐公主一把推开周山。
周山叹气:“殿下,外面围着的锦麟卫和百姓还没散呢。”
刚刚他在公主府外宣读了赐死长乐公主的旨意后,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想必在府中的长乐公主也听到了。
那些百姓是真的把长乐公主当成了祸水,恨不得除之后快。
长乐公主脚步一顿,怒目瞪着周山。
周山微躬着身道:“殿下,您心中清楚,奴婢不可能假传圣旨,奴婢哪有这个胆子呢。”
“本宫不信!”长乐公主眸光闪烁,语气坚决,“总之本宫要见父皇!”
周山腰弯得更深:“殿下不要为难奴婢了,皇上若是会见您,又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呢?”
长乐公主怔住。
周山抬眼,看着面色如冰的长乐公主轻叹口气:“殿下是高贵无比的帝姬,一直以来最受皇上宠爱。奴婢斗胆说一句,殿下还是体面去吧,不要闹到最后徒惹人笑。”
“你——”长乐公主没有骂下去,闭了闭眼,嘴角露出讥诮。
最受皇上宠爱?
她若真的是父皇最疼爱的人,父皇怎么舍得赐死她?
到现在,她隐隐明白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父皇需要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性命,却把她推到前边背黑锅。
难怪流言越演越烈,难怪朝廷无人管束……
踩上凳子,头探入白绫结成的圆环的那一刻,长乐公主耳畔突然响起骆笙的话:最疼爱,难道不是因为别无选择么?
怨恨与悲凉涌上心头。
骆笙说得不错,最疼爱,只是因为别无选择。
现在父皇有了萧贵妃为他生的女儿,将来或许还会有很多子女,她又算什么呢?
说到底,她与早逝的姐姐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公主中的一个罢了。
怨父皇吗?当然怨。
可这就是帝王家,天家无父子才是正常。她更怨的是自己,被那浮萍般的宠爱迷瞎了眼,落到今日这般结局。
骆笙可真聪明啊,早早就替她看透了这一点。
可她的阿笙没有这么聪明,她的阿笙早就死了吧?
凳子倒地的声音传来,长乐公主闭上了眼睛。
人间太寂寞,太残酷了,她要去找阿笙啦。
许久后,周山命人把长乐公主的尸身放下来,亲自试探过鼻息,这才回宫复命。
“已经办好了?”养心殿中,永安帝神态疲惫,语气淡淡问。
周山没敢抬头:“办好了。”
半晌,传来永安帝的声音:“那就好。”
周山躬着身,默默无言。
“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周山悄悄退了下去。
永安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越发显得近来消瘦的身躯有些单薄。
那些该杀的蠢材!
他只是命李竞把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解决掉,谁想到李竞为了不漏一人竟要把所有年十七的女子抓起来,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居然变成杀尽城中年轻女子。这样一来,岂能不生民怨。
若没有这些蠢材乱来,他又何须牺牲长乐。
永安帝恼怒不已,可这个时候却不能随心发泄。
局势越发恶化,他若再沉不住气就更糟了。好在开阳王快赶回来了,应该能化解靖北王兵临城下的这场危机。
至于之后如何控制开阳王,只能放到以后再说。好在这些年来冷眼旁观,开阳王心思纯粹,不像是有什么想法的。
靖北王开始攻城。
城内,以锦麟卫、金吾卫为主的各卫率领禁卫军与之对抗。
城内人心惶惶,愁云惨雾,就连整日沉迷享乐的皇亲勋贵都变得老老实实,没了玩乐的心情。
号角声吹响,又一场战斗开始了。
初夏的护城河被染成了红色,乌云笼罩着城里城外。
突然马蹄声如雷,大地都仿佛在震动。
攻城的人下意识扭头张望,就见远方尘土飞扬,数不清的兵马如潮水涌来,招展的旌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阳“字。
领头攻城的将军一愣,随后脸色大变:“开阳王,是开阳王的朝阳军!”
朝阳军的大名在北地可谓无人不知,说是令敌人闻风丧胆也不夸张。只是以前的敌人是异族,如今换成了靖北王大军。
乌压压的兵马眨眼就到了近前,旌旗蔽天,戈甲耀日。
守城的人一下子成了局外人,望着城下激烈的厮杀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将士们如梦初醒,发出阵阵欢呼:“开阳王到了,开阳王到了!”
很快就有人把喜讯报到了宫中。
永安帝喜出望外:“太好了!继续去打探,有情况随时来报!”
城外短暂而激烈的战斗之后,靖北王一方匆匆退回营地。
己方把胜利的消息报到永安帝那里,永安帝微一沉吟,吩咐道:“传朕旨意,请开阳王扎营京郊,待彻底击溃靖北王大军之后再入宫来。”
已经安排手下开始安营扎寨的卫晗听了周山来传的口谕丝毫不觉意外,平静道:“劳烦公公传话,请皇上安心,臣弟何时平乱,何时入宫。”
周山回宫把这话说了,永安帝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七日后,卫晗斩杀靖北王于城外,靖北王大军彻底溃败。
城内一片欢腾。
永安帝率文武百官等在宫门外,亲自迎接凯旋的开阳王。
朝阳军则依旧在京郊扎营,旨意中丝毫没提让大军入城的事。
巍峨的宫门外,永安帝站在最前方,身后站着国师与首辅,再然后是按官阶而站的文武百官。
无数双眼睛注视下,身穿银甲肩披腥红披风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到永安帝面前。
“臣弟见过皇兄。”
“免礼,十一弟辛苦了。”永安帝亲自把单膝跪地的卫晗扶起。
卫晗直起身来,视线落在一头白发的太光真人面上。
“皇兄,这就是国师吧?”
永安帝笑着点头:“正是——”
话音未落,眼前刀光闪过,国师的头颅高高飞了起来。
第526章 惊
俊美的头颅从永安帝面前飞过,腔子中的热血喷了他满身。
鼻端满是浓浓的血腥味,身上湿漉漉似是淋了血雨,眼前的青年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手中长刀寒光闪闪。
“你——”永安帝张嘴,却仿佛有什么堵在了胸腔里,激得他瞬间无法呼吸,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皇上!”周山大惊失色,把永安帝扶住,大声疾呼,“护驾,快护驾!”
两侧的锦麟卫与金吾卫涌了上来,警惕对着卫晗。
文武百官则吓傻了眼,个个呆若木鸡。
卫晗提着刀,向前一步。
刀尖上的血滴落下来,明明只是零星点点,却令所有侍卫下意识齐齐后退。
当着皇上与满朝文武的面一刀斩杀了国师,这样的冲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甚至可以说击溃了许多人的心弦。
那可是国师啊,能呼风唤雨、断人生死的神仙中人,就连在皇上面前都能坐着。
开阳王一刀就把神仙砍了?
这样的卫晗给众人带来何等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妖道已除,周公公还喊护驾干什么,这时候不该喊太医吗?”卫晗淡淡开口,边说边取出雪白的手帕轻轻擦拭刀尖。
周山嘴角不停抖动,大恐惧之下竭力喊了一嗓子:“传太医!”
很快一群太医提着药箱跑来,把仍在昏迷的永安帝带走了。
宫门前一时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满朝文武。
首辅陶朔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沉声道:“王爷怎能御前带刀,惊了圣驾!”
卫晗抬了抬眼帘,看向前方。
众臣不由扭头看,却不知道他看的什么。
迎着无数不解、警惕的目光,卫晗平静道:“杨大人可能忘了,这是在宫外。本王没想到皇兄会带着诸位在此迎接,没来得及解下佩刀。”
陶朔一滞,想斥一句强词夺理,却不敢真骂出口。可眼下国师被杀,皇上昏迷,身为百官之首若是一声不敢吭就太难堪了。
“王爷为何一来就对国师举刀?”
卫晗微微皱眉:“不是要清君侧?”
陶朔忍不住反驳:“这只是那些乱臣贼子造反打出的幌子而已!”
卫晗扬眉,语气更淡:“若是这样,国师一死那些乱臣贼子不就没了名正言顺造反的理由。杨大人到底在气恼什么?”
陶朔一怔。
咦,开阳王说得好像有道理。
京城因为锦麟卫滥杀年轻女子而起的乱子与国师脱不开关系,可偏偏皇上只听国师的。如今国师一死,那些藩王没了清君侧的名号,皇上也不会再被国师影响,可谓两全其美。
这么一想,陶朔突然不愤怒了。
等等,皇上还昏迷着呢!
陶朔脸色一正:“虽是如此,王爷此举还是莽撞了,皇上——”
卫晗淡淡打断他的话:“杨大人,如果本王有做得不妥之处,也该是皇兄来教训我。你说是么?”
还没等陶朔找到反驳的说辞,卫晗接着道:“杨大人若是担心国师之死会引起乱子,大可不必,数万朝阳军正在城外扎营,完全可以稳住任何局面。”
这话一出,众臣齐齐心中一凛。
开阳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数万朝阳军——只要一想这个数目,文武百官就一点火气没有了,只剩下了心肝颤。
别说数万大军了,如今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局面,几千朝阳军也能把京城踏平了。
陶朔还想再说什么,站在他身后的赵尚书悄悄拽了拽他衣袖。
老尚书暗暗摇头。
这个陶朔,刺激手握数万大军的开阳王干什么,不就是杀个国师嘛,让他杀啊。
赵尚书虽然没有开口,陶朔却因为这一拽体会到了老朋友的意思,当即把准备说的话咽了下去。
老赵虽然没啥能耐,躲麻烦的本事无人能及。
“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兄的安危。杨大人,你说呢?”卫晗平静问。
陶朔不得不点头:“王爷说得是。”
“那本王就与几位大人一起进宫等消息吧。”
陶朔眼神一缩,瞄向卫晗手中那把长刀。
长刀锋锐,刀尖厚重的色泽令人头皮发麻。
“王爷,进宫不得携带兵器。”陶朔硬着头皮提醒。
卫晗扬手,长刀飞出,稳稳扎在一名锦麟卫面前。
那名锦麟卫骇得脸色发白,猛然后退。
卫晗望着他,淡淡道:“你替本王把刀保管好,本王出宫来取。”
“是!”锦麟卫脱口应下,才觉不妥。
开阳王又不是他上峰,他应这么快干什么?
这般想着,再去看那银甲青年,却见那人已随着几位重臣走进了宫门。
几名锦麟卫立刻围上来,怀着好奇与畏惧打量着卫晗留下的长刀。
“这刀一定很锋利吧?”
“那肯定,你们看这刀身的颜色,都是被血浸出来的……”
见有人大着胆子去摸,那名锦麟卫帮把刀护好,警告道:“别乱动,这是开阳王的刀。”
这瞬间,竟莫名升起几分自豪。
此时卫晗与赵尚书等人都进了殿中,等着永安帝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周山沉着脸走过来,扫视众人后视线在卫晗面上落了落。
“皇上如何了?”陶朔迫不及待问。
周山犹豫了一下。
其他人也急了:“周公公怎么不说话,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这时众人心里都有些凉:皇上该不会——要是这样,世道就更乱了!
这般想着,几人不由去看卫晗。
卫晗依然面色平静,耐心十足等着周山的回答。
周山对永安帝忠心耿耿,见他如此平静又恨又怒,然而情势所迫只能忍着。
沉默了片刻,周山轻声道:“皇上醒了。”
几位大臣才露出松口气的神色,就听周山语气一转:“不过太医说皇上目前需要静养,各位大人先回去吧。”
静养?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要是这样,那皇上到底有没有事呢?
这般琢磨着,众人准备退下。
周山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二十四衙门的实权掌控者,就连掌印太监祁严都要避其锋芒。这个时候他们若是闹着要见皇上,被周山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闲话就不妙了。
卫晗却立着没动:“我能见见皇兄么?”
第527章 人来
周山一下子紧张起来,面上竭力保持镇定:“皇上需要静养,王爷暂时还是不要打扰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在想倘若开阳王硬要见皇上的话,该如何应对。
言辞恐吓不管用,开阳王一刀杀了国师呢。调动禁卫军的话也不行,现在宫中能调动的禁卫军比起开阳王的朝阳军只能塞牙缝。
这么一想,周山慌了,心中做了最坏打算:罢了,倘若开阳王大逆不道,他拼出这条老命权当为皇上尽忠了。
卫晗敛眉,为难道:“若是不能请示皇兄,数万朝阳军难道一直安扎京郊,任由各方叛军作乱?”
周山一听,呆了呆。
好像和他想的不一样啊,开阳王的意思是要领兵去攻打那些叛军?
这个可以啊!
陶朔等人一听,喜出望外。
本想着开阳王要造反,没想到是要平乱,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唯恐周山犯糊涂,陶朔重重咳嗽一声:“周公公,皇上不是醒了么——”
周山脸色一正:“皇上受惊过度,确实没有精力见人。这样吧,咱家进去请示一下,再给王爷回话。”
往里走的时候,周山在心中叹口气。
要是皇上没事,他也不想拦着啊!
可现在远有诸王叛乱,近有朝阳军虎视眈眈,再让人见到皇上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样子,定会引得人心浮动,江山大乱。
周山走进寝殿,来到永安帝身边。
永安帝确实是清醒的,苦于不能动弹,急得面目扭曲。
守在一旁的几位太医不断安抚:“皇上,您不能急啊,越急越不能缓解……”
永安帝听了,越发急怒。
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却偏偏说不出话来,这感觉就仿佛把一个好好的人关进密不透风的牢笼,足以使人疯狂。
永安帝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全无帝王体面。
眼见永安帝双目越睁越大,颤抖的嘴角开始歪斜,几名太医急得大汗淋淋,其中一人忙道:“皇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仔细调养肯定能恢复的,若是急火攻心反会更糟……”
能恢复?
永安帝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睛,慢慢安静下来。
太医暗暗松了口气。
皇上再控制不住情绪恐怕就这么交代了,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哪还有命在。
周山这才敢凑过来说话:“皇上,开阳王想率兵讨伐叛贼,让奴婢来请示您的意思。”
永安帝定定望着周山。
周山忙道:“您若答应便眨一下左眼,若不答应便眨一下右眼。”
永安帝气得五脏六腑翻涌,想着太医的话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周山眨了一下左眼。
“那奴婢就去对开阳王说了。”
周山返回殿中,把永安帝的意思表明。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领兵出发。”
眼见卫晗利落走人,赵尚书等人跟着退了出去。
周山回到永安帝那边,寻了个机会悄悄问那名太医:“皇上……大概多久能恢复?”
太医深深看了周山一眼。
周山被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怎么?”
太医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难说,公公还是有个心理准备吧。”
“可你刚才——”
太医苦笑:“不然呢?”
不糊弄皇上过些日子就能恢复,难道要皇上当场急死?
拖一日算一日,说不定皇上慢慢就适应了呢。
周山听得眼前发黑,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皇上要是恢复不了——完全不敢想会是什么局面。
卫晗走出宫门时文武百官尚无一人离开,他们想打听一下皇上的情况,面对那张冷淡的俊脸却不敢凑上去,只好眼巴巴看着。
卫晗大步走到那名锦麟卫面前,言简意赅:“刀。”
锦麟卫忙把长刀递过去。
“多谢。”卫晗微微颔首,提着刀往外走去。
群臣面面相觑。
开阳王就这么走了?
那皇上呢?
正忐忑纠结之际,终于等到赵尚书等人出来了。
群臣一拥而上,纷纷问道:“皇上如何了?”
陶朔只觉耳边嗡嗡响,沉着脸道:“皇上受了些惊吓,需要静养一段日子,各位大人散了吧。”
一听这话,群臣越发没底了。
静养一段日子是多久?首辅这话说得未免太含糊。眼下城外乱军虽解决了,可各地都还乱着,皇上静养的时候朝政该如何处理?
还有开阳王,开阳王可带了数万朝阳军驻扎城外,万一趁机反了,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本该坚定拥护皇上,可现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又没有储君。
一想到这些,竟觉得没啥心气与开阳王抵抗了。
开阳王也姓卫呢……
“大人,那开阳王——”
陶朔淡淡道:“王爷奉皇上之命领兵平乱去了。”
群臣一愣。
原来开阳王这么仁义吗?
想到刚才对开阳王的揣测,众臣不由汗颜:错怪老实人了。
卫晗出了城,立刻调兵遣将,即日出发。
“石火、石炎,你们留下管好这一万士卒,莫要他们扰民生事。”
兄弟二人齐齐抱拳:“领命!”
卫晗望了一眼城门方向,策马向着南方奔去。
身后乌压压的大军如潮水随之涌动,写有“阳”字的旌旗迎风招展。
听闻刚刚打败靖北王乱军的开阳王带兵又走了,城内百姓慌了。
开阳王走了,万一又有叛军攻城怎么办?前几日为了守城,朝廷要他们家家户户出人呢。
虽说不是守城主力,可几次战事下来总有不走运的丢了性命,对那家人来说就是天塌地陷。
等百姓们跑出城一看,顿时放心了:还好,还好,还留下不少将士呢,这下不怕叛军来了。
老百姓放心了,文武百官的心却提起来了。
这一万将士……有点多啊。
虽然没人说出口,群臣却心知肚明,至少这段时间内京城是在开阳王控制之下了。
旌旗招展,马蹄阵阵,大军往河阳逼近。
骆大都督一方的人飞奔来报:“大将军,开阳王带兵来打河阳城了!”
现在的骆大都督,已经被称为大将军。
骆大都督一听,下意识去看骆笙:“笙儿,你听到没,开阳王来打咱们了。”
第528章 相见
此时的骆大都督,心情是出离愤怒的。
亏他还存着开阳王想娶他闺女的念头,就连逃出京城时出现的援兵都以为是那小子安排的。
结果呢,没等来那小子求亲不说,等来了打他们的大军!
“什么人啊,白在酒肆吃那么多好酒好肉了!”骆大都督气得拍桌子。
“开阳王在酒肆吃酒付了钱的。”骆笙就事论事。
骆大都督一滞,扫一眼左右,压低声音道:“笙儿,这时候你可不能顾念旧情——”
骆笙无奈:“父亲,您想多了。”
“总之男人为了权势十分能狠下心来。”骆大都督看着面色平静的少女,重重叹口气,“笙儿,你不要把他当成在有间酒肆吃酒的那个开阳王就对了。”
骆笙垂眸,微微点头:“女儿知道了。”
骆大都督见此稍稍放心,起身道:“开阳王的朝阳军不好对付,为父去安排一下。”
想到开阳王与雷鸣汇合就头大啊。
目送骆大都督离去,骆笙走到窗边,窗外栀子花开得热闹,花香被风送入鼻端。
他们如今住的是原本的知府衙门。
身后传来脚步声,骆笙转过身去。
骆辰走过来:“姐姐听说了吧,开阳王率兵打来了。”
“听说了。”
骆辰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骆笙的眼睛问:“开阳王真的是来剿灭我们的吗?”
“怎么这么问?”
骆辰打量着骆笙的神色,斟酌道:“或许……他只是来见姐姐的。”
“带着千军万马?”骆笙反问。
骆辰被问住,眼里有了惊讶。
他以为姐姐会有这种想法,没想到她却如此理智。
骆笙抬手,轻轻拍了拍骆辰肩头。
少年已经比她高了不少,只是面容还透着稚气。
骆笙轻声道:“如今这么多人追随我们,把身家性命交付。我们只能做最坏打算,最全准备,不能心存侥幸。”
“我知道。”骆辰当然明白这些。
他只是……担心她不好受。
在她偶尔发呆的时候,是在想着那个人的吧?
此时亲自去迎接卫晗的雷大都督,心情是飞扬的。
太好了,正愁骆驰这块硬骨头不好啃,援军就到了!
“王爷一路辛苦了。下官已命人备了酒菜,只是条件简陋,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有劳雷大都督。”卫晗颔首致谢,婉拒了雷大都督的盛情,“本王打算先去见见骆大都督。”
雷大都督一愣,感动不已:“王爷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打仗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兵贵神速。”卫晗对雷大都督的话不大认同。
雷大都督再次愣了愣,朗声笑了:“王爷说得对。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下官与王爷一同出兵,争取一鼓作气把河阳城打下来!”
卫晗一脸平静:“两支全然陌生的队伍不经磨合很难发挥合作优势。不如这样吧,雷大都督集中兵力把河南王残兵一网打尽,河阳城这边交给本王。”
雷大都督一听,觉得这样安排也不错。
这些日子若没有河南王掣肘,他早把雷鸣收拾了。既然开阳王要打雷鸣,他正好腾出人手对付河南王。
“全凭王爷安排。”
雷大都督不是个磨蹭性子,当即点兵出发。
卫晗接过许栖递过来的水壶,仰头喝了几口水。
许栖皱眉问:“王爷,您真的要打骆姑娘的父亲?”
战场是最磨练人的,曾经在有间酒肆后院劈柴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名还算合格的亲卫。
卫晗面色平静看着许栖:“怎么?”
许栖抿了抿唇,咬牙道:“要是这样,那我不去!”
比之在酒肆时的倔强,经历过磨练的少年已经开始懂得敬畏,此时他却鼓足勇气说出想法:“骆姑娘对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
这般说着,少年深深看卫晗一眼,心道:他一直以为王爷与骆姑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原来这么清白吗?
他不由想到了那方小小院落,虽然只有一棵丑丑的柿子树,大家却能静下心来欣赏。
好像回不去了……
少年这般想着,有些痛苦。
骆姑娘对他有恩,王爷对他也有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脑海中只有骆姑娘与王爷并肩欣赏柿子树的回忆,完全无法想象他们兵戎相见的情景。
“骆姑娘对你有恩?”卫晗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抿薄唇。
许栖脸色一正:“是,现在我知道好歹了。”
卫晗微微点头:“知道好歹就好。既然不愿意去,你就留下吧。”
眼见卫晗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许栖有些懵。
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大将军,开阳王到城下了!”一名将士跑进来禀报。
骆大都督霍然起身:“迎战!”
对方越强,越不能弱了己方气势,不然只会更糟。
将士神色有些古怪:“大将军,开阳王只带了不足百人。”
“不足百人?”骆大都督愣住。
不足百人的意思……是认为能以一敌百?
这么一想,可把骆大都督气坏了。
混账小子狗眼看人低!
他这就带一千人出城把那小子连同带来的人全都杀了。
骆大都督满面寒霜,准备点兵出城。
将士忙道:“大将军,开阳王提出想见骆姑娘。”
骆大都督不由看向一直未出声的戎装少女。
骆笙平静起身:“父亲,我去见一见他。”
“笙儿——”
“父亲放心,我带一千人出城,不会让对方占了上风。”
一听带一千人,骆大都督放心了。
笙儿和他想到一处去了,到底是亲闺女啊。
河阳城没有护城河围绕,从城墙上可以看到天高地阔的城外显得有些单薄的队伍中,为首青年绯衣如火,白马如龙,正向这边遥望。
城门打开,骆笙带着士卒冲出去,眨眼间与对方只有数丈距离。
望着那熟悉的青年,她笑笑:“数月不见,没想到再见王爷是在这里。”
卫晗轻叹:“我也没想到。”
他东征平乱,心心念念想的是回到有间酒肆,在柿子树下与骆姑娘把酒言欢。
结果却落空了。
望着笑意冷淡的少女,卫晗莫名有些委屈:“骆姑娘,我想吃臊子面。”
第529章 江山
这一瞬间,骆笙尚没什么反应,跟在身后的将士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啥臊子面?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当着敌军的面掏耳朵是万万不能的,可名震天下的开阳王与他们想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至于卫晗带来的一百来亲卫,已经无语望天。
他们倒是什么都听懂了,所以才觉得丢人啊!
主子你想吃臊子面,不能找机会悄悄说啊,这么当众说出来,他们这些亲卫不要面子吗?
骆笙微微一笑:“王爷吃了臊子面,就不攻打我们了?”
她说着玩笑般的话,纤纤素手用力握紧缰绳。
粗糙的绳索早把手心磨出薄茧,不复以往的柔软。
她以为用这么久的时间适应调整,换了立场再相见能够波澜不惊,却发现并不能。
特别是听到他认真说想吃臊子面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酒肆院中的柿子树,嗅到了后厨飘来的酒肉香。
那是平淡简单,她却不敢奢望的生活。
也因此,在那段生活中令她的心为之柔软的那个人便成了特别的存在。
卫晗深深凝视着数月未见的少女。
她一身玄色戎装端坐于马上,身后大红披风随风飘动,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原来比酒肆美食更令他想念的,是她。
少女眼中的疏离仿佛调皮的蜂子在心头蛰了一下,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对她笑道:“我只是来吃饭的。骆姑娘能不能带我入城?”
骆笙沉默了一下,眸光扫过那些亲卫:“他们呢?”
百来名亲卫齐齐垂眸。
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早知道主子如此丢人,他们压根就不想跟来。
卫晗丝毫没有犹豫:“他们留在城外就好。”
众亲卫:?
骆笙舒展眉梢:“那王爷随我来吧。”
卫晗一抖缰绳,白马扬蹄跑过去,亲热啃了骆笙骑坐的枣红马一口。
骆笙默了默。
开阳王的白马似乎很喜欢她的枣红马。
二人策马进了城,留下一千将士与一百亲卫大眼瞪小眼。
将士中为首的正是朱五。
朱五琢磨了一下,对亲卫中的老熟人拱手:“石小兄弟,我先带着将士们回城吃饭了。”
“哎——”石焱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人就跑光了,只留下一阵烟尘和重新关上的城门。
石焱转身,对呆若木鸡的弟兄们讪讪一笑:“主子的大白马与骆姑娘的枣红马早就认识……”
他也只能替主子这么解释了。
众亲卫抽了抽嘴角。
这还不如不解释,感觉主子还不如大白马会来事呢。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石焱没好气翻白眼:“不然还想人家管饭?”
主子能被领进去就不错了,这帮傻小子想什么呢。
想到主子能吃上热气腾腾的臊子面,石焱暗叹口气。
他是没这个口福了,现在还在戴罪立功呢,主子没让他留在京城刷恭桶就谢天谢地了。
骆大都督等在屋里,有些担心。
笙儿只带了一千人,会不会带少了?
很快有人来报:“大将军,开阳王随姑娘进城了。”
“没打?”
“没打啊,开阳王把带来的亲卫留在了城外,一个人随姑娘进来的。”
骆大都督一听,陷入了沉思。
开阳王这是什么意思?
咦,莫非——
骆大都督眼睛一亮,压下雀跃的心情,严肃问报信的人:“进城之后呢?”
“姑娘带着开阳王往府衙这边来了。”
“知道了,退下吧。”
打发走报信的人,骆大都督腾地站起来,踱步到窗口望着开得热闹的栀子花美滋滋等待着。
看这样子,情况似乎没他想得那么糟,开阳王对笙儿还是有心的。
当然,等会儿见了开阳王,他要好好判断一下。
骆笙在一处茶馆停下,翻身下马。
“王爷,你我如今立场尴尬,我们还是先在这里谈一谈吧。”
卫晗心下失落,却老实应了。
比之京城,河阳城的茶馆显得有些简陋,加之战事不断,茶水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委屈王爷了。”骆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不委屈。”卫晗喝着苦涩的茶水,委屈道。
骆笙握着粗瓷茶杯,干脆挑明:“王爷直接说明你的意思吧,我不想猜来猜去。”
己方打探来的消息,开阳王解了京城兵临城下的危机,一刀斩了国师,然后奉皇命征讨乱军。
没想到首先来的就是这里。
倘若他领千军万马前来,那她不会多问一个字,偏偏他连战袍都没穿,只带了一百亲卫过来,对她说想吃臊子面。
她了解的开阳王,不至于卑鄙到利用以前那点温情谋事。
何况以他的兵力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就不必乱猜,直接问问好了。
卫晗凝视着对面的少女,认真道:“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骆笙扬眉。
“嗯,我不想有间酒肆大门紧锁,不想那里没有你。”
骆笙压下心中波澜,平静道:“王爷可能忘了我的身份,我现在是叛臣之女。”
十多年前,她是清阳郡主,叛臣之女。
今日,她是骆姑娘,又成了叛臣之女。
她与卫氏王朝八字不合。
“我杀了国师。”卫晗道。
“听说了。”
“皇上受惊,要静养。”
骆笙静静等他说下去。
“我还留了一万朝阳军在京城。”卫晗望着心上人,温声道:“我说骆姑娘不是叛臣之女,就不是。”
骆笙依然很安静,可心中并非如此。
那高筑在心里的城墙此刻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
可还是不行。
“皇上总会养好的。”
“可以一直养下去。宗室子弟,会选出合适的储君。”
骆笙摇摇头,笑容藏了苦涩:“我若不答应王爷,王爷打算怎么办?”
卫晗默了默。
这样也不可以吗?
“骆姑娘不喜欢京城吗?”他问。
骆笙坦然回答:“也不讨厌。”
“那……骆姑娘不喜欢我吗?”
迎着那双纯净如泉水的眸子,骆笙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也不讨厌。”
卫晗压下如雷的心跳,再问:“那骆姑娘怎么样才会随我回京?”
这一次,对面的少女沉默更久。
久到卫晗以为等不到回答,她道:“除非江山不姓卫。”
第530章 心不由己
除非江山不姓卫——这话骆笙说得并不轻松。
在她看来,当她说出这句话就等于二人正式站到了对立面,再无回转余地。
与其说她是说出回京的条件,不如说是让对面的男人彻底死心。
他死心,她便死心了。
她看着他,想知道他听了这话的反应。
卫晗神色并没多少变化,望着她正色道:“倘若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能令国泰民安,江山姓什么并不重要。”
至少,对他来说不重要。
骆笙眼里有了光:“王爷此话当真?”
卫晗笑了:“我从不会骗你。”
骆笙双颊有些热,心里有些慌,可又有控制不住的欢喜在心头滋生。
她垂着双眸,握紧茶杯,一时忘了言语。
随后升起的是困惑:就算永安帝残暴无道,也可以换宗室其他人来继承江山。开阳王毕竟是卫氏皇族中人,对宗族难道一点不在乎?
甚至说起来,永安帝对开阳王这个幼弟很不错……
她不认为开阳王是那种为了心悦之人什么都不顾的人。
她也不欣赏那样的人。
看着眼前的人,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当初开阳王发现她射杀平南王,冷漠如路人,丝毫不见兄弟之情。
她却并没听说二人交恶。
“骆姑娘为何一直看着我不说话?”卫晗问。
骆笙收回思绪,看着目光干净的男子。
他看起来简单又纯粹,却偏偏令她猜不透。
“王爷真的不在乎江山姓什么?”
“不在乎。”卫晗回得更轻松,而后问道,“令尊……有意称帝吗?”
“没有。”骆笙摇头否认,犹豫了一下道,“我弟弟有这个打算。”
卫晗怔了怔,实话实说:“似乎没有区别。”
不都姓骆吗?
话已经说到这里,骆笙不打算再瞒下去,定定望着他道:“有区别,我弟弟不姓骆。”
不姓骆?
卫晗心头一动,问道:“骆辰是镇南王遗孤?”
这一次换骆笙愣住:“王爷怎么知道?”
卫晗笑了:“我猜的。”
当骆姑娘说骆辰不姓“骆”的那一刻,过往那些疑惑就有了解释。
比如他与骆姑娘在镇南王府旧宅的相遇,比如骆姑娘对平南王府的敌意……
“令尊是十几年前围困镇南王府的人,自然有机会救下镇南王遗孤。”
骆笙弯唇:“王爷真聪明。”
“可我还想听骆姑娘说仔细些。”
“当年……”骆笙娓娓道来,最后提起那道先皇遗诏,“卫、戚两家先祖本是过命之交,第一代镇南王为兄,卫氏太祖为弟,太祖与群臣本推镇南王为开国之君,但镇南王自认没有治国之能,让位于太祖……王爷应该听说过这段往事吧?”
卫晗微微颔首:“嗯,史上有记载。”
卫氏与戚氏这段渊源曾被传为美谈,只是在新修编的史册上关于这段故事却删减成一句话一笔带过。
“这段众所周知的往事其实不是全部。当年镇南王把帝位相让,太祖感动之余写下密诏赠于义兄。密诏上言明,倘若将来继承皇位的卫氏子孙暴虐无道,或是没有嫡系子孙延续香火,便把江山还于戚氏……”
卫晗轻叹:“这便是十多年前镇南王府遭难的原因么?”
骆笙苦笑:“是啊,那道把江山还于戚氏的密诏却成了镇南王府的催命符。十四年前镇南王有了儿子,偏偏永安帝几个儿子陆续夭折,膝下空虚已久……”
有时想想,或许命运早就张开大网,等着每个人。
“如今天下已乱,家父受形势所迫走到这一步。我想这江山由戚氏来坐更合适,王爷觉得呢?”
倘若由卫氏继续坐这江山,就算如开阳王许诺会照拂骆家与镇南王府,谁能保证以后?
与其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不如江山由弟弟来坐。
在意权势吗?并不是。但她不想镇南王府灭门的事重演。
卫晗静静听着,能感到对面少女沉重的心情。
她对镇南王府的遭遇,似乎感同身受。
是因为与骆辰深厚的姐弟之情,还是因为别的——
卫晗开口:“我说了,只要百姓能得安宁,江山姓什么我不在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凝视着骆笙的眼睛道:“但我在乎骆姑娘的想法。你想要戚氏坐江山,那我便助镇南王府一臂之力。”
既然江山姓什么都无所谓,他当然乐见喜欢的姑娘能顺心如意。
得了卫晗的表态,骆笙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摆在二人面前的茶水已经冷透了。
骆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冷的茶水令她冷静下来。
“这样对王爷不公平。骆辰算是我父亲的养子,若真有他坐上那个位子的一日,王爷该如何自处?”
卫晗默默看着骆笙。
骆笙被看得有些莫名,问道:“怎么了?”
卫晗薄唇微抿,带了几分疑惑:“难道骆辰做了皇上,就会对他姐夫动手?”
骆笙呆了呆:“什么?”
卫晗看着愣住的少女,低笑一声:“我觉得骆辰不是这般薄情的孩子,他还是很在意你这个姐姐的。”
“他是在意我这个姐姐没错,可是——”骆笙张张嘴,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可是与眼前这个一心想着吃臊子面的吃货有什么关系呀?
一想到他自称“姐夫”,骆笙脸上便阵阵发热。
她明明不是爱害羞的人——
“可是什么?”卫晗接话。
骆笙压下乱了的心,淡淡道:“王爷是不是想远了?”
“我没有想远。骆姑娘刚刚说了喜欢我。”
“我只是说不讨厌。”
“不讨厌就是喜欢。”他定定看着她,“除非骆姑娘现在对我说,讨厌我。”
骆笙被那双澄净的眸子温柔注视着,那三个字在舌尖转了又转,却说不出口。
她可以违心说这话,却不忍心见他难过。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心不由己。
卫晗把她眼中的挣扎犹豫看在眼里,想了想问:“骆姑娘,你是不喜欢卫家人吗?”
这一次,骆笙答得迅速:“是。”
她不喜欢卫家人,偏偏喜欢他。
也因此,想到姓卫的他助戚氏得江山,就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第531章 牵手
听了骆笙的回答,卫晗并不觉意外。
早就感觉到的,只是这是第一次明白问出来。
他唇角微扬:“骆姑娘。”
骆笙静静看着他。
“你不要为难。”他看着心悦的姑娘,笑意温柔,“我不是卫家人。”
骆笙拿在手中的茶盏掉到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冷透的茶水溅了出来,溅到她白皙的手背上。
“王爷不要开这种玩笑。”她重新攥紧茶盏,被震惊掩盖之下的,是无法自欺欺人的欢喜。
欢喜过后,理智回笼,她拧眉看着他。
卫晗失笑:“骆姑娘放心,我不会为了要你答应开这种玩笑。”
“王爷能仔细说说么。”骆笙笑不出来,用面无表情掩饰心头的紧张。
她现在突然理解了什么叫患得患失。
“那一日是上元节,爹娘带我逛了灯市回家睡下……夜里我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爹娘脸上压着枕头,床单被褥燃着火苗。那个人发现我醒了,用黑布蒙住我的头脸,等我再醒来就全变了样子……”
他平静说着淹没在记忆深处的残酷往事:“我不记得那个女子的模样了,只记得她经常哭。别人叫她淑太妃,我该叫她母妃……后来,她也死了……”
骆笙心神巨震,涩声问:“也就是说,王爷不是淑太妃真正的儿子?”
卫晗颔首。
“李代桃僵就不怕你露出破绽么?”
“淑太妃之子天生痴傻,几乎从未见过外人。等可以见外人了,包括淑太妃在内的很多人已经不在了。”
骆笙还是不解:“对方不担心你乱说话?”
卫晗笑笑:“大概以为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只有四岁,因为亲眼见到爹娘遇害,很长时间不与人交流……”
骆笙看着轻松说起这段秘辛的男人,心中沉甸甸的。
大周以虚岁论,出生即为一岁,绝大部分人长大后对四岁时发生的事都没了印象,也难怪谋算这件事的人不担心这一点。
可偏偏他记得,并带着这样的记忆长大。
卫晗伸过手去,试探着握住那只纤纤素手,见手的主人没有抽回,握得更紧。
“我与永安帝有杀父杀母之仇,只是卫氏是皇族,轻易复仇会殃及无辜百姓,只能等待机会。”
如今诸王造反,天下已乱,也到了他为父母讨回公道的时候。
他定定望着对面的少女,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轻声道:“骆姑娘,我不姓卫。”
这一刻,骆笙无法控制湿润了眼睛。
我不姓卫——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动听的话。
原来她也有被幸运眷顾的时候。
她为之心动的那个人,不姓卫。
“骆姑娘——”卫晗又唤了一声。
“什么?”骆笙胡乱应了,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那我可以做骆辰的姐夫了吗?”
骆笙心跳如鼓,竭力保持着镇定:“现在到处乱糟糟,等安定了再想这些吧。”
“等战乱平复之时,我就向令尊提亲。”卫晗认真道。
他的认真让她不由点了头:“嗯。”
茶室中一时安静,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二人规规矩矩坐着,相扣的十指却提醒着他们有什么不同了。
而这份改变,让二人都心生欢喜,眼中生辉。
许久后,骆笙开口道:“王爷随我去府衙吧,之后怎么安排还须与我父亲商议。”
骆大都督那边已经等得望眼欲穿,等来的是闺女与开阳王去了茶馆的消息。
这可把老父亲气坏了。
开阳王到底什么意思啊,若是对笙儿有意,光明正大向他求亲会死吗?
就这么见不得他体会一下“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感觉?
“大将军,开阳王与姑娘到府衙了。”
骆大都督猛地站起来,又赶紧坐下,摆出一副严肃表情等着。
骆笙与卫晗并肩走进来。
骆大都督在矜持与主动之间摇摆了一下,还是不冷不热先开了口:“王爷真是好久不见啊。”
卫晗想了想,开口:“骆叔好久不见。”
骆姑娘已经答应等天下安定嫁给他,那对骆大都督的称呼就要变一变了。
叫骆大都督不合适,叫骆大将军太疏远,叫骆叔应该比较妥当。
骆大都督为了显示淡定端起的茶水直接泼了,惊得连连咳嗽:“咳咳咳,王爷叫我什么?”
“骆叔。”
“这称呼——”骆大都督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看着站在一起十分般配的二人强行咽了下去,“王爷能说说来意吗?”
这小子要是敢说来提亲,他就敢答应!
当他是胆小的人吗?
“我来请骆叔与骆姑娘回京。”卫晗说着看了骆笙一眼,“正好听骆姑娘说了骆辰的事,我愿助骆叔一臂之力。”
骆大都督大惊:“笙儿,你连这个都对他说了?”
辰儿手握太祖密诏的事他也是才知道不久,正盘算着如何名正言顺杀回京城。
骆笙点头:“王爷都知道了,愿意帮我们。”
“可……为什么?”骆大都督满心困惑。
骆笙笑看身边人一眼,嘴角扬起的弧度透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快:“因为王爷不姓卫。”
听骆笙说完缘由,骆大都督这才放下疑虑,朗声大笑:“好,那咱们就率兵回京,除了这乱臣贼子的名声。”
有太祖密诏,更有开阳王大军相助,很多问题便不再是问题。
笑过后,又有点心酸:还以为开阳王是为了女儿来的,闹半天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
“王爷,雷鸣那边——”
眼见骆大都督与卫晗有长谈的意思,骆笙开口道:”父亲,您与王爷先聊着,我去做臊子面。”
骆大都督呆了呆。
啥臊子面?
他茫然看向卫晗,却见那小子只知道望着女儿笑。
骆大都督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明白了,开阳王跑到河阳来不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是蹭饭来了!
如愿以偿吃到骆笙亲手做的臊子面,卫晗心情愉悦出了城。
等在城外的百来名亲卫险些哭出来。
原来主子没有骗他们,真的是进城吃了饭才回来的……
“走吧。”卫晗翻身上马,骑着同样吃饱喝足的大白马往营地奔去。
第532章 说服
雷大都督领兵回来时,看到营地热火朝天的情景不由愣住。
一口口露天架起的大锅正咕咕冒着热气,篝火把围着的士卒的脸膛映得发亮,甚至有歌声伴着饭菜的香味一起传来。
这是什么情况?
愣过之后,就是大喜。
开阳王莫非把骆驰解决了?
雷大都督兴冲冲走过去,喊了一声王爷。
“雷大都督回来了,情况如何?”
提到今日的战斗,雷大都督大为痛快:“多亏了王爷来援,让下官能腾出手来好好收拾靖北王残兵。”
“恭喜雷大都督大胜。”
“大胜谈不上,就是击溃了散兵游勇,还是让靖北王给跑了。”雷大都督谦虚着,转而问起卫晗,“王爷今日战况如何?朝阳军个个精锐,想必没让骆驰好过吧。”
“没打。”
“什么?”雷大都督一怔。
卫晗平静道:“今日进城与骆叔商议了一下,打算一起回京。”
雷大都督以为听错了,强笑道:“王爷可别与下官开这种玩笑。”
为什么开阳王说的每个字他都听清楚了,凑在一起却不明白了。
“骆叔”是什么鬼玩意?
卫晗敛眉看了雷大都督一眼,淡淡道:“本王不会开玩笑。”
他们又不熟。
雷大都督收起笑意,严肃起来:“王爷究竟是何意?”
那个“骆叔”,该不会指骆驰吧?
雷大都督这般想着,手扶上刀鞘。
卫晗对雷大都督的动作仿佛未见,神色依然平静:“雷大都督,我们去帐子里坐下来谈吧。”
雷大都督不为所动:“坐下谈就不必了,王爷有话直说吧。”
到现在他是想明白了,开阳王这是与骆驰勾搭到一起,意图谋权篡位!
能够统领禁军三大营,雷鸣对永安帝的忠心自然毋庸置喙。
“雷大都督应该知道骆大都督逃离京城的原因吧?”卫晗问。
雷大都督紧锁眉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什么原因,他身为锦麟卫指挥使叛出京城就是大逆不道!”
原因他当然听说了,据说是皇上听信国师之言,为了长乐公主要以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祭神,偏巧骆驰最宠爱的女儿就是那日出生。
可在他看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儿就做出叛逃的事来。
“有件事,雷大都督可能还没来得及听说。”
雷大都督冷笑:“王爷清君侧的事,下官也听说了。”
卫晗微微一笑:“本王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后来发展到但凡城中年轻女子都有杀身之祸,雷大都督的女儿也没例外——”
“不可能!”雷大都督霍然色变,完全无法相信听到的话。
卫晗指了指不远处的营帐:“雷大都督,我们还是坐下来慢慢谈吧。”
雷大都督面色不断变化,终于点头。
二人走进了营帐。
“王爷说吧。”雷大都督绷着脸道。
卫晗看着他,语气淡淡:“雷大都督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有收到家书了?”
雷大都督心头一跳,竭力保持着平静。
“事实上,因为锦麟卫抓走了雷姑娘,担心被领兵在外的雷大都督听到消息,早就把雷府控制了起来。”
雷大都督无法置信:“这么荒唐的话,王爷以为我会信?”
卫晗轻笑:“论受器重,雷大都督觉得比之骆大都督如何?”
雷大都督一滞。
锦麟卫负责皇城安全,三大营的职责主要是拱卫京城、抵御外敌,说起来自然是锦麟卫指挥使更得皇上信任。
卫晗再问:“雷姑娘比之骆姑娘,又如何呢?”
雷大都督沉默了。
皇上能对骆驰的爱女出手,自然就能对他的女儿出手。
雷大都督脑海中浮现女儿的模样。
他有三个儿子,就只有一个女儿,虽没有宠成骆姑娘那样,也是从小当掌上明珠待的。
想到女儿若是出事,雷大都督顿觉心如刀绞。
到这时,他突然有些理解了骆大都督的心情,并暗暗自嘲:原来事情只有落到自己头上,才能感同身受。
当然,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像骆驰那样做出谋逆之事。
雷大都督把纷乱心思压下,冷冷道:“王爷若想以此说服雷某,那就不必谈了。”
“皇上病倒了。”
雷大都督一惊:“皇上他——”
“或许需要一个能主持大局的储君。”
雷大都督坐不住了:“王爷是想取而代之?”
“本王对那个位子毫无兴趣。”卫晗冷淡道。
“那王爷究竟什么意思?”雷大都督死死盯着卫晗问。
“骆大都督的独子并非他亲生,而是真正的镇南王遗孤,有太祖密诏在手……”
雷大都督听完,脸色十分精彩:“太祖密诏……王爷见到了?”
卫晗点点头,道:“这种局势之下,本王觉得把皇位还于戚氏理所当然,也是最能服众的选择。雷大都督觉得呢?”
雷大都督彻底陷入了沉默。
如果皇上出了事,造反的藩王与手握太祖密诏的镇南王遗孤相较,显然后者更名正言顺。
帐子中久久沉默着,越发显出帐外的热闹。
卫晗静静等待。
终于,雷大都督哑声问:“我如何相信王爷所言非虚?”
卫晗笑了笑:“我对雷大都督说这些是不忍同袍兵戎相见。雷大都督真要打一场,本王自然奉陪。”
雷大都督面色微变。
卫晗指指帐外:“雷大都督听一听那些笑声,不知打过之后又是什么情景?”
雷大都督走到帐子口,看向外面。
已经到了开饭的时候,围坐着大口吃肉的士卒说说笑笑,有些兴致来了唱起乡歌。
雷大都督神色不断变化,心中挣扎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他咬牙下了决心:“若王爷所说为真,雷某愿护送镇南王遗孤入京!”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要是开阳王骗了他,再死战不迟。
卫晗扬唇微笑:“那就辛苦雷大都督了。”
二人谈妥,很快与骆大都督取得了联系。
三方一番密谈,转日集结兵力把靖北王残兵一网打尽,取了靖北王项上人头,大军浩浩荡荡往京城去了。
第533章 民心
消息传回京城,以陶朔为首的重臣直奔皇宫,请求面圣。
此时永安帝尚口不能言,周山自然出面阻拦。
陶朔怒了,厉声质问:“周公公,如今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还推三阻四不让我等见皇上,究竟安的什么心?”
周山苦笑:“陶大人,不是咱家故意阻拦,皇上真的龙体欠安需要静养——”
“不要再拿这个理由敷衍我们,今日我等一定要见到皇上!”陶朔冷笑着往前走了一步,“周公公,你若再拦,我只能怀疑你控制了皇上,意图作乱!”
周山脸色大变:“陶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乱说?纵观史上,宦官祸国不是没有先例!”陶朔毫不客气道。
周山气得浑身发抖,从那些重臣脸上皆看到了愤怒与鄙夷,挣扎了一瞬沉着脸问:“各位大人一定要见到皇上?”
“不错,今日若见不到皇上,我们就一直等在这里。”众人齐声道。
“也罢。”周山重重一叹,“既然各位大人坚持,那咱家就不当这个恶人了。”
他深深看了陶朔一眼:“陶大人,你选几位大人随咱家去见皇上吧。”
陶朔视线缓缓扫过众人,点了名:“方尚书、杜尚书、赵尚书、邢大人,我们一起去见皇上。”
几人随着周山越往内走越觉气氛压抑,药香味若有若无钻入鼻端。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令人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周山示意内侍掀起幔帐,轻声道:“皇上,陶大人他们来给您请安了。”
听不到回应,等候在屏风外的几人交换着眼色,心中越发不安。
周山转回来,扫一眼几人,肃然道:“几位大人进去看看吧。”
陶朔略一犹豫,率先往前走去。
其他人默默跟上。
转过屏风,就见到了躺在床榻上的永安帝。
那瞬间,几人大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向来威严的皇上眼神无光,嘴角歪斜,与以往判若两人。
“皇上!”陶朔箭步冲过去,跪地扶着床沿呼唤永安帝。
永安帝清醒着,奈何口不能言,一着急表情越发扭曲,喉咙中发出令人不适的吭哧声。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啊?”
眼见永安帝反应越发骇人,周山忙开口提醒:“几位大人还是不要打扰皇上了,皇上真的需要静养!”
这一回陶朔不再坚持,对着永安帝行了个礼,默默退了出去。
周山走出来,看了看几位大臣,轻声道:“几位大人看到了吧,皇上如今受不得一点惊扰……”
“皇上怎么会——”
周山表情沉痛:“那日皇上受惊昏迷,再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陶朔等人面面相觑,心情一时茫然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方尚书问:“陶大人,如今开阳王与骆驰、雷鸣三军联合直逼京城,皇上又……咱们该如何是好?”
陶朔陷入了沉默。
内忧外患,国无储君,他们这些人恐怕要成亡国之臣了。
“罢了,等叛军打来,我等拼尽全力就好,无非一死罢了。”陶朔咬牙道。
这般丧气的话一出,几人默然。
一直没吭声的赵尚书捋了捋胡子,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何必攒私房钱去有间酒肆吃酒,就该吃空家中河东狮的小金库。
“赵大人——”
“啊?”赵尚书猛然回神。
陶朔看着同朝几十年的老尚书,面色复杂:“赵大人与骆驰关系不错,或许可以试着劝一劝……现在无人能危及他女儿安危,他若迷途知返,锦麟卫指挥使的位子依然可以由他来坐……”
赵尚书苦笑:“那我试试吧。”
做什么白日梦呢。
不过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文武百官惶惶不安,终于到了大军临城之日。
陶朔带着众臣站上城墙,看着望不到边际的大军与遮天蔽日的旌旗,只觉头晕目眩。
没等双方交谈,就有官员承受不住压力崩溃痛哭:“完了,完了,不可能有希望的……”
无人对痛哭的官员呵斥。
亲眼见到这一幕,才觉心存的侥幸那般荒唐。
“陶大人,我们还是开城门吧——”
这个提议立刻得来陶朔的痛骂:“混账,你是准备背上千古骂名吗?”
那名官员掩面哭泣:“不是下官畏死,是城中万千百姓无辜啊!”
陶朔一滞,转身望向城内。
得到消息的百姓全都赶来,与城外大军一样乌压压望不到尽头。
陶朔深吸口气,对仰头望来的百姓拱手:“是我等无能,累诸位乡亲父老承受破城之难——”
话音未落,烂菜叶子就飞了过来。
人群中许多人高喊:“快闭嘴吧!”
“下去吧,谁要承受破城之难,你们不会开城门啊!”
“就是啊,开城门放朝阳军进来,朝阳军难道还会对我们小老百姓举刀不成?”
头上挂着烂菜叶子的首辅陶朔心头茫然:这些百姓疯了吗?
随困惑而起的是愤怒。
到底是升斗小民,一点气节都无。他们已经做好以身殉城的准备,这些百姓却叫嚷着开城门!
更多烂菜叶子飞来,除了开口说话的陶朔,其他大臣也没躲过。
百姓们怒火高涨,骂声连天。
“之前我们承受家破人亡的时候,你们这些官老爷干什么去了?现在叫我们一起承受破城之难了,你们哪来的脸!”
“开城门,赶紧开城门!”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人群如潮水,向着城门处冲去。
守城门的士卒傻了眼。
他们做好了大军攻城拼死守城门的准备,却没有做过这种准备啊。
手中的刀举起,想要制止冲来的百姓。
可人实在太多了,高举的刀不知对准哪个,亦无法落下。
他们这些守城门的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冲过来的人中亦有他们的父老乡亲。
只迟疑了一瞬,城门就被打开了。
护城河的另一端,端坐于马上的骆大都督与雷大都督面面相觑。
他们还什么都没干呢,城门就开了?
连谈判都不需要的吗?
二人迟疑着看向卫晗。
卫晗面色平静吩咐:“准备进城。”
第534章 还位
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不但城门开了,就连护城桥都被疯狂愤怒的百姓放了下来。
河的另一端,大军肃穆安静,准备入城。
立在城墙上的陶朔大喝一声:“皇上,臣无能,只好先走一步了!”
眼见陶朔要纵身一跃,赵尚书手疾眼快把他抱住。
陶朔怒斥:“你放开我!你们愿意迎接叛军入城我无能阻拦,但要我同你们一起成为降臣向乱臣贼子屈膝,休想!”
赵尚书语重心长:“陶大人啊,你头上还挂着烂菜叶子呢,这样子以身殉城有点没形象啊。”
陶朔一滞,忘了挣扎。
这时候老尚书在有间酒肆一顿吃两份烧猪头积攒的体力就体现出来了,利落把陶朔拽了下去。
等陶朔反应过来再想重新跳城墙,已经被众臣团团围住。
“陶大人,您可不能一死了之啊。您要是撒手不管了,皇上不是更无人分忧……”
实则大部分官员琢磨的是百官之首的陶大人要是当着万千百姓与大军的面跳了城墙,那让他们怎么办呢?
不跳吧,显得贪生怕死。
跳吧——看看那些丢烂菜叶子的老百姓,跳了也得不到好名声啊。
总之,陶大人万万不能死。
反应过来的众臣不约而同向赵尚书投去钦佩的目光。
与赵尚书关系最好的钱尚书小声道:“老赵,你反应还挺快。”
怪不得老小子每次抢菜都能赢。
赵尚书一脸矜持:“同朝为官,哪能没有感情呢。”
众臣:“……”
这么一耽搁,部分大军已经入了城。
走在最前方的卫晗骑在马上,回身望向城门方向。
站在城墙上的众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赵尚书叹口气:“下去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该谈的总要谈,咱们总不能挂在城墙上当咸鱼。”
众臣一听也对,默默排队下了城墙。
赵尚书被众臣推出来与卫晗搭话:“王爷这就回来啦……”
卫晗神色平静,语气温和:“我牵挂皇兄身体,就回来了。”
赵尚书一怔。
众臣亦愣住。
开阳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诸位大人,等我向皇兄请过安再说吧。”
众臣越发疑惑,满心忐忑随卫晗等人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平时上朝的乾清门前,周山抱着必死的决绝把卫晗拦住:“皇上正在静养,请王爷不要打扰!”
开阳王狼子野心,要是见到皇上成了那般模样,就更无所顾忌了。
其实他也知道这么做无异于螳臂当车,恐怕连一天时间都拖延不过去,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不过是对得起良心罢了。
“有件事,本王要请示一下皇兄。”
“什么事?”周山警惕看着卫晗。
卫晗看向骆大都督身侧的少年。
群臣本以为他看的是骆大都督,当骆辰越众而出,才注意到这个少年。
少年眉宇间还有着青涩,却又有着这个年纪少见的沉稳与内敛。
他把随身带的匣子打开,不疾不徐取出里面的密诏。
当明黄色的密诏缓缓展露出来,群臣顿时面色大变。
身为首辅兼礼部尚书的陶朔一眼认出密诏标识,不由脱口惊呼:“太祖遗诏?”
文武百官齐齐倒抽口冷气。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骆大都督的儿子手里会有太祖遗诏?
卫晗淡淡道:“陶大人,你是百官之首,就请你来读一读这份太祖遗诏吧。”
陶朔伸出颤抖的双手从骆辰手中把遗诏接过,勉强稳定住心绪读了起来:“遗诏曰,朕蒙义兄镇南王相让,登基为帝……若卫氏子孙无道,或血脉无继,则凭此诏还位于戚氏。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遗诏宣读完,大殿中一时针落可闻。
卫晗留给百官消化时间,开口道:“如今天下乱起,皇兄尚无子嗣,是以本王想征询一下皇兄的意思。”
周山眼一亮,颤声问:“王爷是说……国无储君……”
造反也好,逼宫也罢,江山易主已成定局。这种情况下,皇上是因为没有子嗣遵从太祖遗诏还位于戚氏,还是因为残暴无道被夺位,那在史书上留下的就是完全不同的记载了。
前者随着时间流逝可传为美谈,后者则成了不体面的亡国暴君。
在无能改变结果的情况下,能给皇上留几分体面也不枉他伺候皇上一场。
卫晗微笑:“是啊,国无储君终究不是办法。”
周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垂眸道:“王爷随奴婢去见皇上吧。”
群臣目送卫晗随着周山离去,心中已有了答案:想来很快就要传出皇上禅位的消息了。
这样也好,有太祖遗诏算是名正言顺,不必血流成河,他们这些人也不必背负没有气节的骂名。
这般想着,群臣看向骆大都督。
陶朔开口问道:“大都督,太祖遗诏为何会在令郎手中?”
骆大都督深深看了骆辰一眼,面露哀色:“这就说来话长了……”
听他讲完,群臣目瞪口呆。
骆大都督的独子竟然是镇南王遗孤,这也太离奇曲折了。
“那现在的镇南王——”有人生出疑虑。
万一骆大都督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龙椅冒充呢?
当然,真要这样他们也没法子。绝对的掌控之下,指鹿为马本就不足为奇。
“那孩子就在镇南王府吧,不如请来问一问。”骆大都督淡淡道。
很快那少年与侍卫出现在群臣面前。
面对着文武百官,少年怯怯躲在侍卫身后,眼里透着不安。
众人见此,心中一叹:看这孩子表现,若是坐上那个位子还真让人忧心啊……
听了陶朔询问,侍卫正色道:“他确实不是王爷遗孤,而是当年为了掩护小王爷的替身之一……”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就算有人仍有猜疑,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很快由秉笔太监周山执笔,掌印太监祁严盖印的让位诏书传遍天下:永安帝还位于戚氏,镇南王遗孤戚睿登基称帝。
皇位平稳交替,京城里的百姓不但没经历动乱之苦,反而踏实下来:总算不用再担心随时失去亲人了。
至于各地战乱,那是朝廷该考虑的事。
战乱自然是要解决的。
已经改名戚睿的骆辰登基后,骆大都督与雷大都督依旧负责保卫皇城与京城安全,卫晗则再次踏上平叛之路。
出发那日,新帝率文武百官欲送卫晗于城外,被他婉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等天下安定我回来之日,再相聚不迟。”
骆辰冲卫晗拱手:“祝王爷凯旋。”
文武百官齐齐拱手:“祝王爷凯旋。”
卫晗抱拳,大步离开了大殿。
碧瓦朱墙庄严依旧,在卫晗眼中却少了往日的压抑,多了几分开阔。
走出皇城,见到等在不远处垂柳下的少女,卫晗快步迎了上去。
“骆姑娘。”他望着她,目光灼灼,“我要出发了,你要不要送送我?”
他想要送他的人,眼前一人已足够。
骆笙微笑点头:“好。”
二人沐浴着晨曦,牵着马并肩往城门口走去。
六月的清晨明媚静好,卫晗看着少女沉静的侧颜,抿唇道:“骆姑娘,上一次你没送我。”
骆笙侧头迎上那双眼,在其中看到了淡淡委屈。
她沉默了一瞬,轻声道:“我送了。”
只不过那时不想给彼此留下奢望,只能躲起来默默看他远去。
她心中,又何尝没有遗憾呢。
好在这一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送他。
卫晗脚步一顿,嘴角不自觉扬起:“真的?”
“骗你做什么。”骆笙想表现得平静些,可想到眼前的人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便无法真的平静了。
“王爷出征在外,要注意安全。”她柔声叮嘱。
“我会的。”
一时天地安静,二人默默往前走着。
平时长长的街道似乎一下子变短了,城门就在前方。
卫晗定定望着她,轻声道:“骆姑娘,就送到这里吧。”
“那……我就不送王爷到城外了。”
卫晗眼中有了笑意,笑意遮掩之下是不舍:“那你等我回来。”
骆笙微微点头。
卫晗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突然凑近她,在那光洁的额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随后翻身上马往前奔去。
第535章 酒旗展
一年后,天下初定,开阳王率朝阳军凯旋。
青杏街上,有间酒肆重新开张,喜庆的鞭炮声足足响了小半日。
对卫晗来说,百官相迎,万众欢呼,都不及看到有间酒肆门前的青旗迎风招展来得欢喜。
“我以为,酒肆早就开起来了。”
骆笙笑道:“弟弟登基不久,外头又乱着,哪有心思开酒肆。”
“只是这样?”卫晗笑问。
“不然呢?”骆笙竭力保持着平静,却无法阻挡越来越热的脸颊。
事实上,她只是不想在他不在的日子把酒肆开业。
她希望南征北战的他回来,是酒肆重新开业后第一个迎来的客人。
少女微红的双颊令卫晗心头一跳。
“骆姑娘,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看看柿子树吧。”
去年离京还是骄阳如火的六月,而今回来已经到了秋日,院中的柿子树红彤彤的果子缀满枝头,正是最可人的时候。
卫晗仰头看着,眉眼间褪去战场上的杀伐冷肃,尽是温柔笑意:“骆姑娘,我发现柿子树比以前好看多了。”
骆笙莞尔:“我也这么觉得。”
迎来丰收的柿子树,当然是最好看的时候。
“骆姑娘。”
骆笙看着他。
“柿子是不是可以吃了?”
骆笙攸地湿润了眼眶。
同样的话,两年前他曾说过。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也说着两年前曾说过的话:“要等到霜降后吧,那时候的柿子最好吃。”
“骆姑娘。”
“嗯?”骆笙应着,想着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他说,等霜降后我们再来看柿子树吧。
那时候,她不想暧昧的情愫在二人间蔓延,便不冷不热说:“柿子树反正跑不了,想到的话就看。”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失落,却只能视而不见。
这一次她的回答会不一样了,她会痛痛快快说一声好,等到霜降时与这个傻瓜手牵着手一起来看柿子树。
只是这一次,她听到的话也不一样了。
他说:“骆姑娘,等霜降后我们就成亲吧。”
骆笙呆了呆。
男人寒玉般的面上染上一抹绯色,目光却清明坚定:“时间虽然短了些,我觉得也来得及准备。骆姑娘觉得呢?”
他不想再等到下一个霜降了。
他想在今年的霜降,与她一起在王府吃醉蟹,饮黄酒,带她看看园子中那些好看的菊花。
“我——”骆笙张口,本以为的羞涩与矜持在这一刻却不见了踪影。
她弯唇笑道:“我也这么觉得。”
卫晗眼睛亮起来。
“不过——”
卫晗一怔,看着她。
骆笙无奈:“王爷或许应该跟我父亲说一声。”
不正式提亲,总不能让她亲自筹备亲事吧。
卫晗连连点头:“我明日就向令尊提亲!”
“嗯。”骆笙轻声应了一声。
卫晗垂在身侧的手伸出,悄悄握住她的手。
少女的手柔软微凉,是他南征北战之时想了许久的情形。
他目光落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
他还记得临别之际的匆匆一吻,那一吻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既担心她气恼,又忍不住回想。
察觉男人眼神的炽热,骆笙冷静提醒:“石焱和红豆可能会在门帘子后。”
卫晗登时清醒了。
他虽然很想再亲一亲心上人,却没有让人围观的打算。
好在霜降就快到了,来日方长。
“到了开业的时候了,我们去大堂吧。”
卫晗对骆笙的提议欣然接受。
亲不到骆姑娘,吃一顿美食也不错。
二人一起去了大堂。
酒肆大门一开,赵尚书第一个窜了进来。
蔻儿笑盈盈道:“恭喜客官,我们姑娘说了,今日第一位客人免费。”
紧随其后的钱尚书脸色微变:“第一位客人免费?”
“是呀。”
“那……第二位呢?”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钱尚书还是问了出来。
没办法,黑店一如既往得贵,白吃和掏钱差距太大了。
蔻儿抿嘴笑道:“第二位当然不行的呀。”
钱尚书缓缓看向赵尚书。
也就是说,他比老赵只晚了一步走进来,老赵吃白食,他掏钱?
赵尚书一脸淡定。
怎么了,快一步也是第一。
很快酒客陆陆续续进来,把大堂占满。
没抢到位子的问:“红豆大姐儿,第一天开业还限号吗?”
红豆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今天破例不限号,等前一桌空出来就行。”
都是石三火天天乱叫,把这些酒客都带坏了。
叫谁大姐儿呢!
石焱走到靠窗那桌,笑呵呵问:“主子,您吃点什么?”
卫晗眼神微冷:“谁让你过来当小二了?”
他一直没顾上收拾这混账。
收留负雪也就罢了,还把明烛那几个都养在王府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提前收了骆姑娘的陪嫁。
石焱脖子一缩,讪笑着转移话题:“主子,今天有烧猪头,您不来一份吗?”
说到这,他瞟了赵尚书一眼,小声道:“烧猪头限量供应,赵尚书能吃两份呢。”
赵尚书耳尖,听到后轻咳一声,中气十足道:“小二,上四份烧猪头!”
谁说他只吃两份了,好不容易免费,吃不了可以带走啊。
钱尚书:“……”要点脸吧。
心态已经完全失衡的钱尚书看老友十分不顺眼。
赵尚书笑眯眯问:“老钱啊,要拼桌吗?”
钱尚书大喜:“拼!”
既然老赵这么识趣,那就继续做朋友吧。
夜色渐浓,明月皎皎,大堂里的热闹稍减。
一名女子迟疑着走进酒肆。
女掌柜眼睛一亮,带着欣喜招呼道:“哎呀,是韩掌柜,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原来女子正是酒肆斜对面那家脂粉铺的掌柜,因着女掌柜与红豆、蔻儿时常去逛铺子,渐渐熟悉了。
不过自从京城乱起来,酒肆也关了门,女掌柜就再没见过她。
“是不是没位子了?”
女掌柜热情把韩掌柜领进来:“暂时没位子,你先坐这里等一等。”
女掌柜让出柜台边的凳子,示意韩掌柜坐下。
“这怎么好意思,我站着等吧。”韩掌柜说着,不由看了坐在柜台边的骆笙一眼。
骆笙礼貌点了点头。
韩掌柜突然红了眼圈:“骆姑娘,我想请您帮个忙。”
“什么事?”
“去年官差到处抓年轻女子,我——”韩掌柜边说边走近,藏在袖中的匕首对着骆笙刺去。
第536章 提前的求亲
卫晗手中筷子疾射而出,击中了韩掌柜握着匕首的手腕。
匕首落地,发出咚地一声响。
紧跟着是韩掌柜的惨叫声。
她捂着鲜血淋淋的手腕疼得打转,鲜血随着她的动作洒了一地。
这番变故太突然,也太血腥,惊得大堂里的酒客目瞪口呆。
卫晗快步走过去,把骆笙拉到身后:“没事吧?”
骆笙微微摇头:“没事。”
若不是他出手太快,她也能躲开。
她更好奇的是韩掌柜袭击她的理由。
红豆飞奔过来,拽住韩掌柜的头发边抽边骂:“竟敢袭击我们姑娘,看我抽不死你!”
清脆的巴掌声很快掩盖了韩掌柜的惨叫声。
“红豆,停一下。”骆笙开口。
红豆收了手,把被抽得晕头转向的韩掌柜往地上一推,一脚踩在她身上:“姑娘,您吩咐。”
骆笙走过来,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女子:“你是谁?”
韩掌柜一手撑地,仰头瞪着她。
眼里强烈的恨意令骆笙不觉敛眉。
本来听韩掌柜提到去年官差乱抓年轻女子,她还想是不是对骆大都督的报复,可看韩掌柜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的反应,就有些古怪了。
现在看来,那番话更像是为了降低她的警惕。
骆笙盯着韩掌柜,瞧出了不对劲:刚刚红豆抽了她那么多下,却不见她面皮红肿……
骆笙心中一动,吩咐红豆:“检查一下她的脸,看有没有古怪。”
红豆听了吩咐蹲下来,一手按着不让她挣扎,一手落到她脸上摸索。
“放开我,放开我!”
刺啦一声响,红豆手中多了一张皮。
女掌柜控制不住惊呼,大堂中的酒客也吓得掉了筷子。
红豆大姐儿把人家的脸皮撕下来了?
骆笙则认出了露出真容的女子:“朱姑娘?”
众人回神,这才发现地上的女子换了模样:忽略红肿的脸颊,竟是个容貌美艳的姑娘。
众人齐齐看向红豆手中之物。
那张面皮微微晃着,灯光下令人骇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赵尚书身为刑部尚书,案子虽破不了,见过的稀奇事却多了,猜测道:“这是人皮面具吧?”
人皮面具?
众人一听,不由头皮发麻。
这不是一间喝酒吃肉的酒肆吗,怎么连人皮面具都出来了?
红豆也把女子认了出来:“朱含霜,怎么是你!”
女掌柜对来过酒肆的客人都能记得,盯着朱含霜喃喃道:“原来你是安国公府的朱二姑娘!”
在座的都是男客,听红豆喊名字不知道是哪家的,一听安国公府就知道了。
也因此,更加震惊。
安国公府的姑娘戴着人皮面具来袭击骆姑娘?
其实骆笙已经有了长公主的封号,只不过人们还是习惯称她一声“骆姑娘”。
“如果我记得不错,那间脂粉铺开了有两年多了吧。朱姑娘如此处心积虑,真是有毅力。”骆笙淡淡道。
朱含霜对骆笙的话充耳不闻,捂着手腕痴痴望着卫晗:“王爷,你还记得我吗?”
骆笙睨了卫晗一眼,默默往后挪了挪。
谁惹出的麻烦,谁解决。
卫晗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记得。你找过骆姑娘很多次麻烦。”
朱含霜听到“记得”两个字时亮起的眼睛在听到后面的话后暗了下去,愤怒与委屈汹涌而至:“王爷难道忘了姓骆的贱人当街扯下你腰带的事了?她如此羞辱你,为何你还处处维护她?”
酒客们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登时竖起耳朵。
说真的,他们也很好奇啊。
卫晗觉得这话有些可笑,淡淡道:“一个小姑娘的无心之举还羞辱不到我。至于后来为何处处维护——”
他看了骆笙一眼,坦然道:“因为我心悦她,维护她不是天经地义吗?”
天经地义?
朱含霜喃喃念着这几个字,理智一下子崩溃:“骆笙,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别吵了!”中气十足的喊声传来。
众人齐齐往门口处望去,就见骆大都督快步走了进来。
“赵尚书,你们刑部是不是该把行凶的人带走?”骆大都督指指陷入疯狂的朱含霜。
赵尚书为难点头:“咳咳,是该带走……”
但他不想走啊,免费的酒菜还没吃完,热闹也没看够。
骆大都督虽恼朱含霜袭击爱女,但一个已经暴露的凶手完全不值得他费心。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骆大都督目光灼灼盯着卫晗,严肃道:“王爷,我们去后边谈谈吧。”
卫晗看了骆笙一眼,微微点头:“好。”
二人很快离开了大堂。
见没了热闹可看,赵尚书吩咐跟来的侍从:“把她带回刑部,去给安国公府传个信。”
大堂中恢复如常,酒客们看着柜台边神色淡然的少女暗暗服气:到底是骆姑娘,听到开阳王的表白竟然面不改色。
后院的柿子树乘着夜色有种静谧的美丽,骆大都督指了指一旁石凳:“王爷坐。”
卫晗坐下来。
骆大都督暗吸一口气,故作平静开口:“王爷刚刚说心悦笙儿——”
“是。”
骆大都督板着脸,一连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王爷难道打算与小女私定终身?”
想想就气,辰儿登基后就把四个女儿封了长公主,他还想着这下可好了,终于能体会一下媒人踏破骆府门槛的感觉了。
万万没想到啊,一年了,整整一年了,还是一个求亲的都没!
别人也就罢了,不能强按牛头喝水,开阳王明明喜欢笙儿却半点正事不干,是料定了他闺女嫁不出去?
面对骆大都督的质问,卫晗老老实实回道:“不知不觉就喜欢了,正准备明日向骆叔求亲。”
“我不同意!”骆大都督断然拒绝。
哼,他也是有骨气的人。
卫晗没想到骆大都督毫不犹豫拒绝,看着那张黑脸认真问:“您能说一下反对的原因吗?”
骆大都督矜持咳嗽一声:“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还想给笙儿好好挑一挑。”
百家求?
卫晗怔了怔。
见卫晗愣住,骆大都督一颗心提了起来:不会吧,这么点挫折这小子就打退堂鼓了?
第537章 答应
卫晗一时拿不准骆大都督的意思。
若真有许多人来求亲,骆大都督想好好挑选一番他尚能理解,可眼下似乎无人与他争……
这种情况下骆大都督却毫不犹豫拒绝,那是十分看不中他?
可骆大都督曾主动对他透露过结亲之意……
从那年柿子树下向骆姑娘提出白首之盟,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骆姑娘点头。至于来自其他人的障碍,无论如何都要跨过。
许是太在乎,碰壁的这一刻卫晗不由想了太多。
他这番谨慎落在骆大都督眼里,心里一慌:糟糕,开阳王这是想打退堂鼓啊!
无论如何都要撑住,不能主动松口。
骆大都督安抚着那颗患得患失的心,面上保持着严肃。
至少再求一次,他才能答应。
晚风吹来,柿子树枝叶摇摆,落叶飘飘悠悠从卫晗面前飞过。
卫晗薄唇微抿,坚定了念头:既然已经开口,今日定要求得骆大都督答应。
“骆叔疼爱骆姑娘,想要好好挑一挑我能理解。不过我向您保证,就算有再多人求娶骆姑娘,我也会是其中最诚心的——”
“我答应了。”
卫晗呆了呆。
他话还没说完。
骆大都督一脸郑重,心中却默默叹气:能不是最诚心的吗,这么多年满打满算来求亲的也就这么一个……
见卫晗还没反应,骆大都督重重咳嗽一声:“看在王爷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就勉强同意吧。”
卫晗嘴角扬起:“多谢骆叔。”
骆大都督心情飞扬,竭力保持着平静:“不知王爷对吉日有什么想法?”
卫晗大着胆子道:“骆叔觉得霜降之后如何?”
时间确实有些急,但他已经等太久了。
他想在转年的上元节以夫君的身份拥她入眠,而不是如每一个上元节的深夜陷入幼时父母被害的回忆,睁眼到天明。
“霜降?”骆大都督一愣,飞快默算。
现在是七月,离着霜降也就两个多月了啊。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女儿嫁出去了!
骆大都督喜上眉梢,看到对面青年眼中的殷切急忙压下上扬的嘴角,沉吟道:“有些急了——”
卫晗歉然点头:“是急了些……”
骆大都督险些翻白眼。
这小子是不着急娶媳妇吧,怎么还附和呢?
唯恐夜长梦多,骆大都督轻咳一声:“虽然急了些,但如今天下初定,正适合办喜事……那就霜降之后择个良辰吉日吧!”
骆大都督的干脆令卫晗滞了滞才反应过来:“多谢骆叔成全。”
骆大都督一脸矜持:“主要是看在王爷颇有诚意的份上。”
“那我回府开始准备。”卫晗站起身来。
“王爷慢走。”
骆大都督目送卫晗离去,立刻吩咐去厨房端菜的红豆:“快把你们姑娘喊来。”
不多时骆笙走进后院,在骆大都督对面坐下。
“父亲找我。”
骆大都督看了看女儿,越看越欢喜。
笙儿十八岁了,正是嫁人的好年纪啊。
万万没想到四个女儿中笙儿最争气,第一个让他体会到当泰山大人的感觉。
泰山大人——
骆大都督一想等过年的时候开阳王来拜年,对着他规规矩矩叫岳父,心中就美滋滋的。
骆笙见骆大都督只顾傻笑,问道:“父亲刚刚与王爷商议了亲事吗?”
骆大都督笑意一收:“姑娘家怎么上来就问这个。”
骆笙默了默,坦然道:“我看父亲挺高兴的。”
骆大都督:“……”有这么明显吗?
再看唇角含笑的女儿,忽然觉得有点没面子。
“咳咳,吉日定在霜降后,笙儿好好准备一下吧。”
骆笙想了想,如实道:“也不知道准备什么。”
她还是清阳郡主的时候,经历过一次出阁,那时候一切都有人安排,只等着出嫁就好。
现在她成了长公主,似乎就更不需要准备什么了。
骆大都督被问住了,冥思苦想半晌,迟疑道:“好歹绣一对鸳鸯枕巾……”
迎着爱女错愕的眼神,骆大都督心头一凛,急忙改口:“我看这些都不用准备了,笙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嫁过去,就是那小子天大的造化。”
绣啥枕巾啊,万一鸳鸯绣成了鸭子,岂不尴尬。
转日,骆大都督把答应开阳王求亲的事对骆辰说了。
“霜降后?”骆辰压下心头那丝不爽,微微点头,“一年多的时间筹备,倒也充足。”
骆大都督哈哈一笑:“不是明年霜降,是今年霜降。”
“今年?”骆辰险些吐血,“父亲为何这么急,难道还怕姐姐嫁不出去?”
骆大都督呵呵一声。
这还用问么。
骆辰缓了缓,忍气道:“就算姐姐嫁不出去,我也可以养她一辈子。她是长公主,难道还有人敢轻视?”
骆大都督睨了儿子一眼:“咱们家缺的是养你姐姐的钱吗?难道你就不想以后当舅舅?”
骆辰被问得哑口无言。
实话实说,他对当舅舅才没什么兴趣。
不过他知道姐姐的心意。
她愿嫁给开阳王,他自然会让她顺心如意。
“那我回头让钦天监择一良辰吉日。”骆辰想了想,提醒道,“外祖家那边——”
骆大都督笑道:“今日我就打发人去报信,请你舅舅他们来京城参加婚礼。”
等骆大都督离去,骆辰叫来赵尚书询问:“听说昨日有间酒肆开业,安国公的次女袭击我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赵尚书早就看明白新帝对骆姑娘的看重,对这趟进宫全在意料之中,自然把该了解的都了解了。
“回禀皇上,事情是这样的。安国公夫人原来并非吃螃蟹小饺儿噎死的,而是阻拦安国公责罚朱二姑娘时被安国公失手错杀……朱二姑娘害怕责罚逃出国公府,得了平南王府小郡主的帮助,改头换面在有间酒肆斜对面开了一家脂粉铺……”
听赵尚书讲完,骆辰面色如冰:“也就是说,安国公次女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刺杀我姐姐?”
赵尚书垂眸,没吭声。
好一会儿,就听新帝淡淡道:“刺杀长公主是什么罪名,赵尚书依刑律来办就是。至于安国公府……安国公教女无方,难辞其咎,就夺了爵位贬为庶人吧。”
第538章 喜事近
八月初的金沙,正是热得令人食不下咽的时候,被日头晒得发蔫的柳条无精打采垂着。
同样无精打采的盛三郎正准备出门,就撞见门人往内递信。
“哪的信啊?”盛三郎随口问了一句。
“回禀三公子,是京城骆府来的信。”
京城?骆府?
盛三郎一下子停住脚,把手一伸:“把信给我吧,我给老太太送进去。”
门人把信交给盛三郎。
盛三郎拔腿就往内跑,边跑边喊:“祖母,表妹来信啦!”
如今表弟做了皇上,既然是骆府的信,那必然是表妹的了。
一想到表妹,盛三郎就心痛啊。
他有多久没见到表妹了,多久没吃到表妹和秀姑做的饭了,自从回来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此时盛老太太正在用早饭。
银丝卷,粳米粥,三两样清爽小菜。
正是吃蟹的时候,可那次听三孙子无意间提起京城安国公夫人就是一早上吃螃蟹小饺儿噎死的,这螃蟹小饺儿是没法吃了。
没滋没味啊。
盛老太太吃了一口酱瓜条,默默叹口气。
“祖母,表妹来信了!”盛三郎跑了进来。
盛老太太眼一亮:“你表妹的信?快拿来。”
接过信扫了一眼信封,老太太微微摇头:“这是你姑父的信。”
这般说着把信打开一看,登时呆了。
盛三郎等得心急:“祖母,信上说什么?”
莫不是叫他回去了?
自从父亲带着他们三兄弟离开京城,世道一下子就乱了,一直到去年表弟当了皇上,滞留家中的两个堂兄这才由人护送着去了京城。
可长辈说了,各地还乱着,大哥、二哥有官职在身进京是应当的,他就老实留在家里不要添乱了。
这不是歧视他当初没有好好读书吗!
“祖母?”
盛老太太回神,看着三孙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你姑父说……你表妹霜降后就要成亲了!”
“什么?表妹居然嫁出去了?”盛三郎惊呼出声,听到丫鬟们捂嘴发笑才冷静下来,“咳咳,我的意思是说怎么这么快……新郎是哪家的啊?”
盛老太太也恢复了平静:“是开阳王。”
真是没想到啊,当初外孙女扯掉开阳王的腰带还扯出了一段姻缘。
开阳王应该是被外孙女一手好厨艺俘获的吧?
盛老太太想到那碗红烧肉,满心感慨。
听说是开阳王,盛三郎倒不惊讶了,问起最关心的事:“姑父是请咱们进京参加表妹的婚礼吗?”
盛老太太不动声色点头:“嗯。”
许是想着她年纪大了,信上倒是没特意说请她去。
但也没特意说不让她去啊。
听三郎说笙儿在京城开了一家酒肆,好吃得让那些尚书、侍郎抢破头,她能不去尝尝?
当然了,尝尝只是顺便,主要还是想外孙女了。
“什么,母亲也要去?”当把全府主子叫来,听了盛老太太的宣布后,众人大惊失色。
老太太脸一板:“我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外孙女,还不能亲眼看着她嫁人?”
见老太太这么严肃,众人登时没了话说。
清减了不少的盛二舅呵呵笑道:“好在离着笙儿成亲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慢慢赶路也来得及。”
盛老太太扫过众人:“家里也要留人。”
此话一出,盛二舅登时紧张起来:“京城儿子倒是熟悉,有家烤鸭做得相当好吃啊!”
“老大与老大媳妇就留下吧。”盛老太太一锤定音。
京城里,喜庆的气氛越来越浓。
长公主出阁这样的大喜事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
更何况这位长公主是骆姑娘啊,都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人,谁能想到骆姑娘还有嫁人的一天呢。
骆大都督黑着脸走进来,对着义子云动发着脾气:“那些小民是不是太闲了,什么叫从没想过笙儿能嫁出去?要不是开阳王诚心求娶都要给我跪下了,我还不答应呢。”
云动是个不善言辞的,只能努力说着安慰话:“义父说得是。”
“那些小民还说也就笙儿能嫁出去了,骆府其他三位姑娘是没希望了。”骆大都督重重一拍桌子,“哼,等笙儿与开阳王完婚,我就给樱儿来个抛绣球招亲!”
樱儿二十岁了,正是嫁人的好年纪啊。
云动一愣,神情露出几分异样:“义父这个打算……大姑娘知道么?”
骆大都督不以为然:“樱儿脸皮薄,她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总之给她挑个好人家就是了。咱们家不缺钱也不缺权,不必靠高嫁女儿来个锦上添花,只要对方人品好,对樱儿好,就是个白身也行。”
当然,想高嫁也找不到更高的人家了。
云动却忘了继续安慰义父,想着那番话失神:只要对方人品好,对樱儿好,就是个白身也行。
如果义父的要求只是这样,那……他也可以吗?
想到骆樱,内敛到有些木讷的男子眼中有了几分柔情。
原本,他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可义父说回头要给大姑娘抛绣球招亲,那样挑出来的夫婿不靠谱怎么办?
“行了,你去忙吧。”骆大都督似是抱怨完了,摆了摆手。
“孩儿告退。”云动心神不定退了出去。
待房门合拢,骆大都督笑眯眯喝了一口茶,心中暗骂:这笨蛋再想不明白,他就真的给大闺女抛绣球招亲。
当了多年锦麟卫指挥使的骆大都督当然不是莽夫,义子对长女的那点特别早就看在眼里了。
可偏偏那小子就是不开口。
骆大都督想想就气。
开阳王这样,义子也这样。
这些混小子是想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都督,盛府的人快到京郊码头了,盛老太太也来了。”一名下人来报。
骆大都督一听盛老太太来了,忙带着人亲自赶去码头接人。
大船靠了岸,盛老太太被二儿媳搀扶着下了船,一见等在岸边的骆大都督,不由湿了眼睛。
女婿对女儿如何,看女婿对岳家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了。
她想,女儿那些年应该是快活的。
骆大都督箭步走过去,亲自把盛老太太扶住:“泰水大人,小婿接您回家。”
盛老太太连连点头:“好,好,回家。”
第539章 大婚
骆笙出阁前一日,姐妹们来添妆。
骆樱送的是两扇绣屏,骆晴送的是寓意吉祥的画作,骆玥送了精美的香囊手帕。
看似不值钱的玩意儿都是姐妹三人亲手所做,最能体现心意。毕竟以骆府的富贵,能用钱买来的物件都算不上稀罕。
“三姐,明日你就出阁了,有没有觉得紧张?”骆玥好奇问。
三个姐姐,如今只有三姐一个嫁了,还挺新鲜的。
骆笙笑了:“不紧张。”
以清阳郡主的身份出阁的那一次,她亦不曾有紧张的情绪。
只不过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对她来说,平南王世子卫羌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却并无男女之情,嫁过去无非是按部就班开始新生活罢了。
没有憧憬期待,何来紧张。
而现在她不紧张,大概是因为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让她终于能够全然信任一个人。
从相识到现在,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她这一边。
或是不动声色,如她射杀平南王的那一晚。
或是光明正大,如在金沙对她说他不姓卫的那一刻。
骆玥听骆笙如此说,笑盈盈道:“我还以为新嫁娘都会紧张呢。”
骆樱弯唇:“四妹这么好奇,等将来轮到你出阁不就知道了。”
骆玥忙摆手:“我不急。倒是那日无意间听父亲说等三姐出阁后会给大姐抛绣球招亲呢。”
抛绣球招亲?
骆樱表情一僵:“四妹不要开玩笑。”
“大姐不知道?”骆玥错愕。
骆樱摇摇头。
骆玥噗嗤一笑:“大姐别担心,就算是抛绣球招亲,父亲也会为你挑个好的。”
骆樱抽了抽嘴角,忍着羞恼道:“好了,明日三妹就要出阁了,我们别打扰她了。”
出了闲云苑,骆玥还没忘抛绣球的事:“大姐,你要是嫌抛绣球招亲太草率,或是有了意中人,赶紧对父亲说啊。”
“哪来的意中人。”骆樱睨了骆玥一眼,“四妹不要乱说。父亲既然有安排,由父亲做主就是。”
“总要大姐喜欢才行啊。”
骆樱想到退掉的那门亲事,自嘲一笑:“喜欢的可不一定是好的。”
对那位曾经的未婚夫,她何尝没有喜欢过呢。
二人往前走着察觉有异,回头就见骆晴立在原处,神色怔怔。
骆樱与骆玥对视一眼。
骆玥快步走回去,挽住骆晴的手。
那只手枯瘦冰凉,全然不像正值韶华的少女的手。
“二姐,你怎么了?”
骆晴竭力露出一抹笑容:“我没事。”
骆樱在心中叹口气,握住骆晴另一只手:“二妹,你是……想到平栗了吗?”
骆晴沉默着。
骆樱轻轻拍了拍她:“你放心,父亲早晚会把他找到。到时候就带到你面前,让你好好出气。”
骆晴眼帘微颤,泪珠从眼角滚落。
“二姐,大姐说得没错,回头等你出了气就好了,为了那么个人伤心不值当的——”
“他死了。”骆晴开口,打断骆玥的安慰。
骆玥一惊,不由看了骆樱一眼。
骆樱亦把心提了起来,不动声色道:“二妹,你不要乱想。”
骆晴牵了牵唇角,笑容惨淡:“其实他早就死了,对不对?”
骆樱与骆玥对视一眼,问骆晴:“二妹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骆晴看着二人,眼中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木然:“大姐、四妹,我也不是傻子……”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大概是在府中下人看到她隐晦流露出同情时,姨娘看着她欲言又止时,姐妹们小心翼翼时……
骆晴紧抿着唇,满心苦涩。
其实都不是,是她真正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后,便猜到了。
“二妹(二姐)——”
骆晴抬手把眼角的泪拭去:“大姐、四妹,我只想听一个答案,不想再乱猜了。”
无论理智如何肯定,没有答案就会一直有猜测。
有猜测,便放不下。
骆樱沉默良久,轻轻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当时就死了……”
骆晴垂眸,好一会儿后轻声道:“知道了。”
“二妹——”
骆晴努力扬了扬唇角:“没事,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机会问。
骆玥是个直率的,见骆晴能承受住刺激的样子,便道:“二姐,你想想咱们那晚逃跑时留在府中拖延时间的人,觉得拖累了别人选择自尽的八姨娘,京城里无辜丧命的女孩子,还有灭了满门的弟弟……让人不甘的事太多了,我还是觉得为了那么个人渣伤心不值得。”
骆玥每说一个字,便如小锤砸在骆晴心尖上。
是啊,比起那些人,她这点不甘又算得了什么。
到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既不如大姐通透,亦不如四妹洒脱。
“二妹,明日三妹就出阁了,这是咱们府上天大的喜事,至于那些难过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许久,骆晴轻轻点头:“嗯。”
夕阳将落,盛家二太太受盛老太太与骆大都督所托,硬着头皮来了闲云苑。
骆笙在外间招待盛二太太喝茶。
二太太讪笑:“笙儿啊,咱们去里屋聊吧。”
等进了里屋,打发丫鬟们退下,二太太看着骆笙开始发愁。
跟这位外甥女没那么熟啊,老太太与骆大都督非要把这么个重任交给她,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舅母有事么?”等了半天不见二太太开口,骆笙笑问。
尽管在金沙时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想想当初骆姑娘的行事也不奇怪。
人终究是相互的。
“啊,笙儿啊,你明日就要出阁了,紧张吗?”
骆笙默了默。
原来这个问题是必备吗?
“不紧张。”
“不紧张就好……”二太太想想准备的那些话,面对着表情冷清的少女实在开不了口,把用红布包裹之物往她手中一塞,匆匆告辞。
骆笙打开红布,看着画工精美逼真的小册子,悄悄红了脸颊。
她好像……开始紧张了。
盛二太太逃出闲云苑,冷静下来后突然有些后悔。
她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跑了呢,外甥女从小没了娘,到出阁也没个正经女性长辈教导,说起来怪可怜的。
可现在再回去也不合适。
纠结了一番,盛二太太怀着自责的心情找盛老太太复命去了。
翌日,晴空万里。
京城万人空巷,全都涌上街头看骆姑娘出阁。
大红花轿停在骆府门口,一身红袍的开阳王亲自来接人。
威风凛凛的枣红马,俊俏无双的新郎官,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
队伍绕着全城缓缓走,无数人就追着队伍跑,漫天撒的喜钱引来稚童阵阵欢呼。
“真没想到啊,开阳王竟然娶了骆姑娘。”人群中,不知多少人如此感慨着。
“是啊,当初骆姑娘扯掉开阳王的腰带被送走,还以为给骆大都督结了仇,谁想到是给骆大都督找了个女婿呢。”
看着高头大马上清俊夺目的男子,有人琢磨着:“你们还记得吧,在遇到骆姑娘之前开阳王一直不近女色。我现在觉得开阳王可能就是那种贞洁烈男,被骆姑娘扯了腰带就认定她了……”
听到这番话的小娘子们不由陷入了沉思:是这样吗?
骆姑娘大婚后,京城突然刮起一阵小娘子见到俊俏郎君扯腰带的妖风,这就是后话了。
远离拥挤人群的柳树旁,站着两名风姿出众的男子。
“大哥。”林疏喊了一声。
林腾侧头看着他。
“你不是说有案子要办,所以推了随祖父去王府吃喜酒。”
林腾淡淡道:“做事做累了,出来看看热闹。”
林疏沉默了一会儿,折下一枝柳条递过去。
林腾拧眉。
林疏看着兄长,有些难受:“大哥,你心悦骆姑娘吧……为何不早些试试呢?”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个道理兄长不懂吗?
林腾神情严肃,扫了堂弟一眼:“莫要胡说,骆姑娘与开阳王乃天作之合。”
他转了身大步往刑部衙门的方向走去,始终不曾接过林疏递过来的那枝柳条。
林疏沉默了一会儿,把柳枝丢到地上,低不可闻叹了口气。
大宴宾客,敬酒致谢,等走完这些过场,夜色已经深了。
卫晗快步走进了喜房,看着坐在床榻边等着他的新娘,忍不住唇角上扬。
“骆姑娘。”他喊了一声。
龙凤喜烛摇曳着烛光,把喜房中深深浅浅的红镀上一层柔色。
这样的气氛,让这声简简单单的“骆姑娘”似乎也多了些旖旎。
骆笙抿了抿唇:“王爷现在还叫我骆姑娘?”
容她有些小小私心,成为他的妻后,不想听他再唤她骆姑娘。
“那……叫你笙儿可好?”卫晗试探着问,悄悄红了耳根。
骆笙摇头:“父亲他们都叫我笙儿,王爷这么叫我,我会忍不住想到长辈。”
卫晗皱眉。
长辈?这可不行。
“那叫你阿笙行么?”
骆笙不忍再为难眼前人,轻声道:“我姓骆,王爷就叫我洛儿吧。”
洛儿啊,那是她的乳名。
他这般叫她,她便觉得清阳郡主也得到幸福了。
卫晗伸手拥住她:“好,那以后我只叫你洛儿。”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骆笙不由红了脸颊。
“洛神的洛,好吗?”他问。
骆笙看着温柔说出这话的男人,心跳急促。
洛神的洛……
她怔怔望着他。
卫晗把怀中少女拥得更紧:“我觉得洛神的洛,最好听。”
骆笙垂眸,悄悄湿了眼睛。
或许,他也曾想过她与镇南王府的联系,想过骆姑娘的判若两人……
但他从来没有逼问过她。
“王爷——”
卫晗低笑着打断她的话:“洛儿现在还叫我王爷?”
“阿晗?”
卫晗沉默了一瞬,道:“我隐约记得爹娘叫我七郎。无人的时候,叫我七哥吧。”
骆笙微微点头,想了想问:“你还记得姓什么吗?”
“不记得了。”迎着怀中人怜惜的目光,卫晗不以为意笑笑,“没什么要紧,咱们白首偕老才是最要紧的。”
他已经不记得来处,所幸知道归途。
他与洛儿会相守终老,子孙满堂。
会在他很老很老的时候,还能吃到洛儿做的臊子面。
烛火摇曳,突然爆响一个烛花,惊醒了相拥的两个人。
“洛儿。”
“嗯?”
他没说话,低头亲上她的额头。
红色的纱帐悄悄落了下来。
已到深秋了,但对七郎与洛儿来说,他们的春日刚刚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