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送饭
骆府在人心惶惶中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夜晚。
骆笙又去了酒肆。
这种时候无数双眼睛盯着大都督府,行事不如在外方便。
比如与开阳王的见面。
开阳王来酒肆与登大都督府的门,还是不一样的。
“王爷查到了什么?”骆笙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坐在对面的男人。
锦麟卫如今被平栗掌控,骆笙对他心存怀疑,自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锦麟卫身上。
“举报大都督的是流清县令。说是一名出身南阳的行商在流清县下辖某镇遇到一名中年男子,认出他是镇南王府护卫,遂向流清县令告发……”
骆笙默默听着,想着南边的城镇分布。
流清县与金沙县同属金陵府辖下,两县一南一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金沙县是骆姑娘的外祖家,骆大都督的岳家。
这其中是否有联系,她并不清楚,但值得注意。
骆辰自幼长居金沙,驻守金陵府的锦麟卫数目比其他各处要多,按说对金陵一地的掌控更强。
可偏偏是金陵府下辖县令告发了骆大都督。
“即便如此,顶多治我父亲办事不力的罪责,为何会说是我父亲放走了镇南王幼子?”
卫晗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唇:“护卫亲口承认的。”
“不可能!”骆笙面色微变。
骆大都督当年既然救下了真正的宝儿骆辰,就没必要再冒风险于众目睽睽之下放走其他孩子,不然就不会出现婴儿被当街摔死的惨事。
那名护卫有可能像杨准那样带着小七幸运逃脱,但要说骆大都督因为心软明目张胆放走假宝儿,并不合常理。
能坐上锦麟卫指挥使的位子,骆大都督绝非善男信女。
当然,这不影响他是一个好父亲,甚至在某些时候是个好人。
“骆姑娘认为那名护卫污蔑大都督?”
骆笙微微蹙眉。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宝儿,那名护卫毫无疑问在撒谎。
可他撒谎也有两种可能:一是身份暴露后自知没有活路,报复那一晚举刀屠杀镇南王府上下的领头者,也就是骆大都督。还有一种可能是被人利用,成了某些势力对付骆大都督的一把尖刀。
而无论什么原因,有一点是明确的:她要把骆大都督救出来,保住大都督府。
她抬眸,盯着男人湛黑的眼睛,道:“我父亲肯定不会这么做。”
卫晗微微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骆笙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轻声问道:“皇上……有没有什么表示?”
打探天子喜怒是大忌。
而幸好,坐在她对面的人是开阳王。
这个察觉到她射杀平南王而不露声色的男人,这个见她欲要给太子制造麻烦举弓相助的男人,此时此刻,让她毫无疑问选择了信任。
卫晗看了骆笙一眼,心中有不忍,却还是把知道的情况说出来:“皇上没有见大都督,而是命三法司协同严查此案。”
骆笙神色越发凝重,不自觉握紧了茶杯。
骆大都督本是皇上亲信之臣,被告发后皇上却连见都没见,这是否说明皇上对牵涉镇南王府一事的人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
或者是对骆大都督的信任早就出现了裂痕……
卫晗默默看着她,见她眉越拧越紧,忍不住抬手。
少女泛着冷波的眸子忽然看过来。
那只抬起的手悄悄放下了。
他虽想替她抚平眉宇间的烦忧,此时这般却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想来骆姑娘也不会喜欢。
卫晗沉默一瞬,低声道:“我在南边有一些人手,昨日已经把消息传出去命他们调查此事,几日内应该会有关于那名护卫的消息传回。”
还没有落定的事他本不想说出来,但见她如此,却忍不住改了主意。
“多谢王爷相助。”
卫晗微微弯唇:“不必谢我,我想看着骆姑娘的酒肆一直开下去。”
他习惯了每日走上青杏街,走过飘扬着的青色酒幌,看着常坐酒肆柜台边的那道熟悉身影,喝酒吃饭。
早在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难以割舍。
“那我先告辞了。”
才是上午,而有间酒肆午间是不开业的。
“王爷稍等。”
“骆姑娘还有事?”
“红豆”骆笙喊了一声。
红豆扭身进了后边,不多时提着个食盒蹬蹬蹬跑出来。
卫晗的目光从食盒转到骆笙面上,透出几分疑惑。
“秀姑做了一些吃食,王爷带回去吃吧。”
那双透着沉静的眸子陡然亮起来,仿佛月辉洒落湖中,照亮了那一潭湖水。
他的嘴角不由微扬,藏着一丝笑:“是给我外带么?”
“嗯。”骆笙应了一声。
开阳王帮她这么大的忙,她暂时没有什么能回报,送些吃食不值一提。
为何对方像是占了莫大便宜?
卫晗伸手把食盒接过,用严肃的表情压制飞扬的唇角:“那我就收下了。”
目送那道绯色身影走出酒肆大门,骆笙起身去了后厨。
后厨中,秀月正在发愣,见骆笙进来猛然回神。
“姑娘”
骆笙走过去,语气依然平静:“是不是在担心?”
秀月不由点头,低声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婢子是怕骆大都督一旦出事,您与小公子都会陷入麻烦”
骆笙抬手,轻轻拍了拍秀月肩头:“还没出结果的事不要想太多,打起精神做几样拿手小菜,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临近午饭的时候,骆笙提着一个黑漆食盒离开了酒肆,直奔刑部衙门。
“要见我们尚书大人?”听骆笙道明来意,守门的衙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小姑娘一边去,再胡闹休怪我不客气!”
忽然跑来一个小姑娘就要见尚书大人,当他们尚书大人是街上卖的大白菜,不值钱吗?
“我是来给赵尚书送饭的。”
“送饭?”衙役瞄一眼骆笙手中食盒,迟疑起来。
尚书大人好吃他有所耳闻,可尚书府从没来过人给尚书大人送饭啊。
“你是尚书府的?”
这时一道年轻声音传来:“骆姑娘?”
第301章 牢狱
林腾大步从衙门内走了出来,在骆笙面前站定。
他依然一副冷肃面孔,眼神却透着温和:“骆姑娘怎么来了?”
“林大公子,我想见一见尚书大人。”
林腾扫一眼骆笙手中食盒,略一迟疑点了头:“骆姑娘随我进来吧。”
“多谢林大公子。”骆笙默默跟上。
林腾目不斜视往前走,身侧少女的安静令他不由用余光扫了扫。
少女眉眼镇定,神态从容,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突遭大难的惶恐。
这令林腾有些诧异。
他在刑部做事,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少,但遇事能这么冷静的不多见。
何况还是个女孩子。
大难临头如此镇定,往往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之人,而这样的人大多有了年纪,饱经沧桑。
可走在他身侧的少女才十几岁,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
林腾心中生出几分疑惑,总觉得骆姑娘不该是这样的骆姑娘。
而这样的骆姑娘,又让他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林腾开了口:“骆姑娘是为了令尊来找尚书大人吗?”
骆笙坦然承认:“是。”
二人间的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直到快要走到台阶处,男子压低的声音传入骆笙耳中:“我们大人见不得人哭鼻子。”
多少次,赵大人都以见到苦主掉眼泪难受为由把破案的事一股脑交给他负责。
虽说赵大人有当甩手着掌柜的嫌疑,但看到女孩子掉眼泪,多少会心软吧。
骆笙脚步微顿,对林腾笑了笑。
林腾不由红了耳根。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在有间酒肆享用过那么多美味,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提醒一句。
毕竟每次他带堂弟去吃酒,不但半价还有小菜赠送,骆姑娘也没把堂弟如何。
“大人,我是林腾。”
“进来。”
赵尚书正因为骆大都督犯事头疼,一听林腾的声音立刻把人喊进来,然后就发现还有一名少女跟了进来。
“骆姑娘?”赵尚书险些惊掉了胡子,随即瞪了林腾一眼。
这混账小子怎么把骆姑娘带来了?
现在骆大都督还在刑部大牢关着呢,罪名如何、牵连范围都还是未知数,这个时候把骆姑娘带来见他不是添乱嘛!
林腾抱拳:“大人,属下出门时正好遇到骆姑娘来给您送饭,就带她过来了。”
送饭?
要是这样,这小子也不是那么不懂事。
赵尚书不再吹胡子瞪眼,端正了脸色看向骆笙……手里的食盒。
真的提着食盒。
“赵尚书。”骆笙屈膝行礼。
赵尚书看着垂眸敛目的小姑娘,心里有些不得劲。
习惯了在有间酒肆听骆姑娘笑盈盈叫他客官,乍然换了场合有些不适应。
“骆姑娘不必多礼,你是来”
安安静静站在面前的少女突然泪如雨落:“我想见我父亲……”
赵尚书神色僵了僵。
这,这怎么突然就哭了?
不是说好给他送饭的?
是,他当然知道小姑娘跑过来是为了见自己父亲,可上来就哭,让他毫无心理准备啊。
赵尚书登时觉得脑仁疼,狠狠瞪林腾一眼。
林腾也是懵的。
虽然是他主动提醒的,可骆姑娘哭得是不是太快了?
“骆姑娘,你别哭,哭也没用”赵尚书干巴巴劝。
少女眼泪流得更凶了,边哭边把食盒放下,一层层打开取出道道美食。
赵尚书眼睛直接黏了上去。
卤牛肉、酱鸭舌这些是常吃的,还看到了没在有间酒肆吃过的芙蓉肉、杏花鸭、银鱼羹……以及各色点心。
赵尚书暗暗咽了咽口水。
这么多道菜,得好几百两银子了。
“父亲突然被带走,府上乱成了一团。那时我在酒肆忙,没能见到父亲的面,所以就过来了……正好要到吃饭的时候,我给赵尚书带了几样小菜,还望赵尚书别嫌弃。”
“不嫌弃”赵尚书脱口而出,又后悔得想揪胡子。
瞎搭什么话,收了人家带来的酒菜,可不就得答应人家的请求了。
少女眼中含泪,软语相求:“赵尚书让我见一见父亲吧,我不进里面,隔着栅栏看一看就好。”
赵尚书看看哭鼻子的少女,看看没吃过的芙蓉肉。
又看一眼哭鼻子的少女,再看一眼没吃过的杏花鸭……
老尚书一番激烈心里争斗,点了头:“林腾,带骆姑娘去看看骆大都督。”
“多谢赵尚书。”骆笙福了福身子,随着林腾离去。
赵尚书登时觉得清净了,看一眼摆满桌子的美食,捋着胡子笑了笑。
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明白凡事不可做绝的道理,让小姑娘见见父亲不过是举手之劳,总不可能一个小姑娘还能劫了大牢。
更何况,他与骆大都督还是有些私交的。
赵尚书举箸夹了一筷子杏花鸭吃下,神情满足又遗憾。
有间酒肆的新菜果然不出意料的好吃,只可惜以后能不能开下去就是未知数了。
放走逆臣独子,最轻了也是杀头抄家的罪名,再严重就要连累整个家族,男丁砍头流放,女眷入贱籍送入教司坊。
到那时,青杏街上恐怕就没有骆姑娘开的有间酒肆了。
这般想着,赵尚书默默叹了口气。
骆笙走到外面,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使得林腾忍不住多看她好几眼。
骆笙看过来:“林大公子有话要说吗?”
“呃,没有。”林腾忙否认,严肃的外表下是一颗茫然的心。
骆姑娘的眼泪来得飞快,去得飞快,是女孩子都这样吗?
“大人。”看守大牢的狱卒见林腾走来,忙见礼。
林腾微微点头,带着骆笙走进去。
一进里面,登时不见了阳光,只有散发着霉味的潮湿阴暗和若有若无的声响。
突然一只硕大的老鼠窜了出来。
许是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养肥了老鼠的胆子,它竟停在二人面前不走了。
林腾脚下一顿,下意识想起了从某个树洞摸出来的吐着信子的青花蛇。
好像是从那之后,他就对这些小玩意没什么好感了。
骆笙并不知道突然跑出来的老鼠勾起了身旁人的心理阴影,见老鼠挡路,抬脚把肥硕的老鼠踢开了。
林腾:“……”
第302章 探视
老鼠大概也没料到来人这么直接,于是被踢个正着,肥硕的身子翻一个滚,飞快跑没了踪影。
林腾还立着没动。
骆笙抬眸看他:“林大公子?”
林腾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可这一刻,还是觉得需要冷静一下。
倒不是说他怕老鼠,而是他从没想到女孩子这么不怕老鼠!
想一想他未来的妻子要是像骆姑娘这样眼泪汹涌而至,迅疾而去,抬脚就踹老鼠
林腾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压力有些大。
“骆姑娘,这边走。”整理好心情的青年一脸严肃往前走去。
骆笙目不斜视跟上。
潮湿发霉的味道充斥在鼻端,令人头皮发麻的哭喊声时不时传来。
走在这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仿佛远离了人间,一步步走向地府。
骆笙有些呼吸不畅,却没有退却的资格。
走在前方的林腾停下了脚步,她跟着停下来,隔着栅栏看到了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面无表情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衣衫褶皱,全无往日光鲜。
“父亲。”骆笙喊了一声。
骆大都督听到这声喊,猛然跳了起来,麻木的脸上露出错愕:“笙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来看看您。”
骆大都督皱眉:“胡闹,这里也是你一个小姑娘来的地方?快些回去!”
“女儿连金水河都去过,来大牢看您怎么了?”骆笙理直气壮反问。
林腾:?
金水河是他曾经因为查案去过的那个金水河吗?
脂粉流香,莺歌燕舞的那条金水河?
骆大都督一听也对,紧张的神色稍缓:“看过了就随林大公子出去吧。”
“我想和父亲说说话。”
骆笙不待骆大都督回应,便看向林腾:“林大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林腾一时没有吭声,面容看着越发冷肃。
“我就站在这里说,身上也并无任何能协助越狱的利器。”似乎怕林腾不信,骆笙抬手拉开披风系带。
青色的披风被利落解下,她再抬手去卸簪钗。
“骆姑娘请自便。”林腾匆匆撂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骆笙扶着簪子的手放下来。
骆大都督叹气:“笙儿,以后不能再任性了。”
怎么能脱得这么利落呢,看把人家年轻人吓得。
快步走远的林腾一颗心急促跳着,到了拐角处才停下脚步,转身留意着那道素色身影。
他不介意给骆姑娘行个方便让他们父女好好说说话,但职责所在,必须在视线范围内。
不给方便也不行,骆姑娘一不如意就脱披风……
想着刚才的情景,林腾就生出背过身去的冲动。
骆笙回眸望了一眼,见林腾离此有一段距离,压低声音道:“父亲,您当年真的私放了镇南王幼子?”
骆大都督一愣,下意识道:“这些事,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掺和。”
骆笙笑笑:“父亲不必敷衍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您比我要明白。现在家中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为何天降横祸,父亲总要让我心里有个底儿,才不至于任人宰割。”
“笙儿”骆大都督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喃喃道,“你长大了。”
骆笙听了这话,心中叹息。
这声叹是为了骆大都督与骆姑娘。
骆姑娘再任性,再不懂事,也是骆大都督的宝贝女儿。
而她不是。
“外头已经传开了吗?”骆大都督问。
“昨晚没有人来酒肆吃酒。”
骆大都督听后苦笑:“果然传得快。”
“那您真如流清县令告发的那样放走了镇南王幼子?”
“当然没有!”骆大都督说得斩钉截铁,而后生出疑问,“笙儿连告发为父的人是谁都打听到了?”
按理不应该啊。
“开阳王告诉女儿的。”
骆大都督动了动眉梢。
没想到在人人对骆家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开阳王竟是例外。
他以前一直觉得开阳王不行,如今看来倒是个重情义的。
一个男人如何,看的就是这个时候。
骆大都督不由想到了许、林两家。
当年镇南王的长女华阳郡主嫁到了长春侯府许家,次女舞阳郡主嫁进了国子监祭酒林家。
两位郡主虽都身死,想必临死前的心情截然不同。
“父亲。”察觉骆大都督走神,骆笙唤了一声。
骆大都督回神,暗暗呸一声。
他怎么想起那么不吉利的陈年旧事,都是开阳王害的!
“父亲,一个小小县令敢告发您,背后定有指使者吧?对幕后之人,您可有猜测?”
骆大都督陷入了沉默。
从被带走到现在,他想过很多事,对于幕后指使者当然有所猜测。
只不过有些话还是不能随便说出口。
女儿即便懂事了,可在能对他下手的人面前只是个小女孩,说出来只能让她更害怕。
见骆大都督沉默,骆笙用余光扫了一眼林腾,声音放得更低:“难道是皇上吗?”
骆大都督眼神猛地一缩,带出几分严厉:“不得胡说!”
“父亲”骆笙声音放软,透着委屈。
骆大都督严厉神情一缓,仔细打量着女儿,这才发现她眼角有些红,似乎是哭过。
笙儿哭了?
这个发现令他心中发酸。
他张张嘴,想要安慰的话终归没有说出口。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他进了这里面,什么安慰都苍白无力。
“不是皇上。”骆大都督低声道。
骆笙颤了颤眼帘,轻声道:“但皇上不信任父亲了,对吗?”
骆大都督沉默许久,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君臣之间的信任自然是生出了裂痕,才见都不见他便把此案交给三法司审理。
锦麟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不好坐,曾经有人弹劾他,皇上甚至都没拿出来商议,直接扣下了折子。
“笙儿,答应父亲两件事。”
“您说。”
“现在锦麟卫应该是平栗在管,你不要和他对着来,也不要走太近。”
骆笙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女儿明白了。”
这样看来,骆大都督早对平栗起了疑心。
“第二件事,一旦为父真的出不去了,骆府遭难,你就去找开阳王吧。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好,求他护着你。”
他只望最糟的情况发生时,有那么一个人也愿意像他曾经做的那样,让他最疼爱的女儿活下去。
第303章 准话
骆笙垂着眼,没有吭声。
骆大都督唯恐女儿无法无天的脾气又上来,不由有些急:“笙儿,你听到了么?”
骆笙抬眸,隔着栅栏看着一夜间仿佛苍老许多的中年男子,轻声问道:“那其他人呢?大姐、二姐、四妹,还有弟弟和姨娘们。”
骆大都督眼底藏着痛苦,神情却很平淡:“倘若真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开阳王护不住这么多人,笙儿记着莫要让人家为难。”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保住所有人,可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他看得出来,开阳王对笙儿是不同的,真要到大难临头的时候应该会护着笙儿。
至于其他人,他不报奢望。
“好,我听父亲的。”
骆大都督露出笑容,催促道:“那你赶紧回去吧,大牢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也有两件事问父亲,希望父亲不要有任何遮掩。”
骆大都督微微皱眉:“你说。”
“还是那个问题,您真的没有主动放了带着镇南王幼子逃离的护卫吗?”
她虽猜测骆大都督不会这么做,却要得个准话,看到底是纯粹的诬告,还是骆大都督放人时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倘若是诬告,就要查明镇南王府护卫咬住骆大都督不放的原因,再对症下药。
而如果骆大都督当时真的放走了护卫,就要处理好目击者的问题。
两种情况,应对的法子有所区别。
“当然没有。当年为父奉旨围剿逆臣,怎么会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女儿明白了。”骆笙微微点头,声如蚊蚋,“您觉得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骆大都督被问得一愣。
骆笙面上一派平静:“这是女儿想知道的第二件事。”
这一次,骆大都督沉默更久,才低声道:“皇上……是个多疑的人。”
骆笙扬眉。
多疑么?
“女儿知道了。”
“快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往这里跑,记着父亲刚刚说的话。”
骆笙摇摇头,认真道:“我还会来给父亲送饭的。”
“不用。你这次能进来是赵尚书给了几分情面,下次来恐怕就没有了。”
人情总是会消耗光的,哪怕他与赵尚书关系尚可,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在这种局势下对方会一直相帮。
骆笙平静道:“如果不能见到父亲的面,我会请求狱卒把饭菜给您送进来。”
“你这孩子”骆大都督张张嘴,没再反对。
见面不容易,打点好狱卒把饭菜送进来还是不难的,就当享享女儿的一片孝心吧。
“父亲,那我回去了。”
“回吧。”
骆笙屈了屈膝,转身走向林腾。
见骆笙走近,林腾不由绷紧了心弦:“骆姑娘说完话了?”
“说完了。”
“那骆姑娘随我出去吧。”
骆大都督双手扶着栅栏,泥塑般立了许久,才默默坐了回去。
牢房里光线昏暗,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一只老鼠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毫不胆怯停在骆大都督面前。
骆大都督看了看格外肥硕的老鼠,神色漠然。
关进这里的人,要么忐忑,要么绝望,谁还有心思或力气对付一只老鼠呢。
老鼠显然也是因此才养成这般大的胆子,叼起地上的食物残渣慢条斯理吃起来。
很快又有同伴加入。
相比其他犯人,骆大都督的伙食还是不错的,自然大受这些小东西欢迎。
甚至有一只老鼠吃得忘形,得意拿鼻尖蹭了蹭骆大都督裤腿。
骆大都督沉默着伸出手,把老鼠弹了个跟头。
老鼠翻身起来,冲骆大都督抗议叫了两声,竟也不跑,继续寻起吃食。
走出地牢,瞬间开阔亮堂起来。
骆笙眯了眯眼,一时有些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林腾默默换了个方向。
骆笙看着走在身侧不动声色挡住光线的青年,不由牵了牵唇角。
有林腾这样的兄长,是大外甥的幸运。
林腾一直把骆笙送到衙门外。
“林大公子。”
林腾停下脚步:“骆姑娘有事?”
“明日我还来。”
林腾险些维持不住面上严肃的表情。
父亲被抓进大牢,女儿因为担心来探望不奇怪,可骆姑娘说得真是理直气壮,毫不委婉……
不过,也正是这份理直气壮,才是骆姑娘吧。
林腾不由想到了那次骆笙登门做客的事。
当时他都做好了替堂弟牺牲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骆姑娘根本不像传闻中那般恶劣。
“骆姑娘明日再来,不一定能见到大都督。”
“我不会让尚书大人为难,只是能不能请林大公子与狱卒打声招呼,帮我把饭菜给父亲送进去?”
“这个自然可以。”
骆笙嫣然一笑:“多谢林大公子,以后有间酒肆倘若还能开下去,我请林大公子喝酒。”
看着面带浅笑的少女,林腾正色点头:“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会去的。”
骆大都督的案子由三法司审查,作为在刑部当差的人,为了避嫌自是不便去酒肆。
“三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一道声音插进来。
骆笙侧头,冷眼看着平栗走近,淡淡问:“大哥怎么来了?”
“我来打听一下义父的情况”见林腾在一旁,平栗皱了皱眉,“三姑娘,眼下正乱着,你莫要乱跑,安心留在府中吧。”
“我来探望父亲,怎么到了义兄口中就成了乱跑?”
“那你可见到义父了?”平栗反问。
在他心里,一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惹祸的小姑娘自然是见不到骆大都督的。
他这个义妹以往活得无法无天不过是仗着大都督之女的身份,而现在这个身份已经不管用了。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他,吐出两个字:“你猜?”
平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大步走远。
平栗目光追逐那道背影片刻,看向林腾。
林腾拱手打了个招呼,转身往衙门内走。
“林大人请留步。”
“平大人有事?”
“林大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大都督?”
林腾皱眉,淡淡道:“抱歉,这恐怕不方便。”
平栗面露失望。
林腾抬脚走进了衙门。
平栗在衙门口立了一会儿,脸上的失望随着转身默默收起。
第304章 消息
等到傍晚,趁着林腾尚未下衙,骆笙就拎着食盒来了刑部衙门。
守门的衙役一眼就把骆笙认出来了。
“你不是晌午才来过的小姑娘吗?”
骆笙微笑:“是我。”
衙役视线往下落了落,吃了一惊:看着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力气真不小,竟然一手提了一个食盒。
“又是给我们尚书大人送饭?”
“是啊,还望大哥行个方便。”骆笙说着把其中一只食盒放下,腾出手来从腰间挂着的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
少女笑意盈盈:“蒸了几个肉馒头,大哥要是还没吃饭,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饭倒是还没吃……”衙役皱眉把油纸包接过去,心道小姑娘真不懂事,居然就拿几个肉馒头打发他。
好歹塞点钱啊。
“骆姑娘”林腾向外走来。
骆笙忙提起食盒迎上去,大大方方问:“林大公子在等我吗?”
“咳咳!”林腾一下子呛住,咳得脸通红,好一会儿才恢复冷肃神色,“正准备下衙。”
“那我运气真不错。”
林腾嘴角一抽,招来一名衙役:“领骆姑娘去地牢。”
他可不想让骆姑娘误会了。
骆笙不以为意笑笑,跟着衙役走了。
林腾端着一张严肃脸往外走。
守门衙役揭开油纸包,里面的肉馒头还是温热的。
松软白胖,卖相倒是不错。
守门衙役一口咬下去,眼神当即就直了。
太,太香了!
皮薄馅大,汤汁鲜美,在这种冷飕飕的天里吃上这么一个热腾腾的肉馒头,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你在吃什么?”林腾在守门衙役身侧停下来。
守门衙役嘴巴被塞满,含糊道:“肉馒头。”
“香吗?”
“香!”
一只大手伸来,连油纸包带肉馒头一起拿走了。
“大人!”守门衙役惨叫一声。
“我尝尝。”林腾快步离开了衙门。
守门衙役扶着门框一脸悲痛。
这不可能是正直严肃的林大人!
还有三个肉馒头呢,全拿走了!
领路的衙役悄悄瞄了瞄少女手中食盒。
本来有两个的,其中一个被闻讯从房里走出来的尚书大人直接提走了,都没让下属帮忙。
肯定很好吃。
领路的衙役暗暗咽了咽口水。
骆笙又从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大哥尝尝我带的肉馒头。”
领路衙役矜持把油纸包揣进了怀里。
没多久就到了地牢口。
狱卒得了吩咐没有刁难,笑道:“骆姑娘把食盒交给我就好。”
“多谢。劳烦对我父亲说,不要吃太急,细嚼慢咽对身体好。”骆笙悄悄塞了一角银子到狱卒手中。
狱卒掂着银子,露出真切笑容:“没问题,骆姑娘等着吧。”
狱卒走进去,来到关押骆大都督之处,喊道:“骆大人,您女儿给您送饭来了。”
坐在地上看老鼠打架的骆大都督猛然起身,扑到栅栏前:“她人呢?”
狱卒笑笑:“骆大人就不要为难小人了,这里是刑部大牢,哪能一天两趟来探望。骆姑娘在外头等着呢,您把饭菜拿出来,小人把食盒带出去交给她,也算是个交代。”
嘿嘿,等明日骆姑娘再来送饭,就又能得一锭银子了。
骆大都督从打开的小窗接过食盒,一一拿出碗盘,再把食盒递出去。
狱卒接过空食盒,闻着空气中不像话的香味想了起来:“骆姑娘让小的转告骆大人,不要吃太急太快,细嚼慢咽对身体好。”
“她还说了什么?”骆大都督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问。
“没说别的了。”狱卒语气里带出一丝不耐烦。
都因为勾结逆臣关到这儿了,骆大都督是凉了,有饭不赶紧吃,以后可不一定能吃到了。
也就是看着晌午的时候是林大人把骆姑娘领来的,加上银子的份上,他才给个脸喊声骆大人。
“那劳烦你把食盒带给她,让她赶紧回去吧。”
骆大都督目送狱卒提着食盒离去,仿佛隔着食盒看到了爱女可怜巴巴等在外面的模样。
再回神,发现打架的老鼠围着碗盘急得吱吱叫。
蒲扇般的大手把最心急的一只肥硕老鼠拍飞。
掀开笼屉,里面是摆成梅花状的六个肉馒头。
其他盘碗中则是小菜与汤羹。
骆大都督在衣裳上蹭蹭手,抓起摆在正中的那个肉馒头往嘴里送。
肉馒头到了嘴边,不由想起狱卒传的话,本来想一口吃掉半个,最后只小小咬了一口。
登时满口流油,齿颊留香。
骆大都督再咬一口,眉头突然一皱。
他不动声色转过头对着墙壁,吐出了藏在肉馒头里面的硬物。
手心里的硬物是一块小小骨片,骨片上浅浅刻着一个字:等。
骆大都督把骨片反复看过,确认没有别的字,把骨片放入嘴里嚼起来,最后一口骨头渣吐到了地上。
早就迫不及待的耗子们迅疾围了上去。
骆大都督吃着肉馒头,琢磨着骨片上的字。
笙儿中午才来过,传这么一个字进来,不大可能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笙儿的目的……应该是提醒他注意,以后会借此传递某些消息。
难为这孩子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骆大都督摇摇头,心情黯然。
骆笙提着狱卒送回的空食盒走到了衙门口。
两眼无神的守门衙役腾地站起来:“小姑娘这就走了啊?”
骆笙微微颔首。
“明天还来送饭吗?”
骆笙莞尔一笑:“还来。”
守门衙役眼睛立刻亮了。
谢天谢地,还来!
如此几日,无论是守门衙役,领路衙役,还是狱卒,快到下衙的点儿就开始眼巴巴盼着。
而骆笙在几日后终于等到了新消息。
“刚刚接到飞鸽传书,我留在南边的人查到了镇南王府护卫供认当年大都督放走镇南王幼子的原因。”
骆笙握着茶盏的指尖收拢,问道:“什么原因?”
对于卫晗的人如此快查出内情,她没有太意外。
在镇南王府废宅能遇到开阳王,就说明他在那边不是毫无布置。
或许,开阳王对镇南王府这桩旧案的追查了解,比她想象要深得多。
第305章 时间
卫晗心知骆笙心急,并没卖关子:“十二年前,那名护卫带着镇南王幼子逃脱后辗转在流清县一处镇子落脚,后来娶妻生子在那里扎根……我在南边的人发现那名护卫的妻儿被人控制了起来,那名护卫很可能是因为妻儿受到胁迫指认大都督。”
“那胁迫他妻儿的人查出来了吗?有没有可能把他妻儿解救出来?”
“出面胁迫他的人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想查清楚需要一些时间。”不忍对面的少女失望,卫晗很快接着道,“我那些属下对解救人质还算擅长,把他妻儿从那些人手中救出来想来不会太难。不过即便救出来,把人质送到京城尚需要一些时间……”
与飞鸽传书不同,带着妇孺进京可不是几日工夫就行的。
骆笙垂眸想了想,道:“护卫就算知道他妻儿被送到京城,不一定会改口。”
护卫是镇南王府的人,性命早就捏在皇上手中,他的妻儿来到京城与在那些人手里没什么区别,同样是死路一条。
换作她是护卫,对领兵围杀镇南王府的骆大都督不会有好感,既然横竖都是死,何必替骆大都督洗脱罪名。
除非给他的妻儿一线生机。
骆笙想到这里,便听卫晗道:“所以我没打算把他妻儿交给三法司。”
骆笙微怔,默默看着他。
对面的男人弯唇一笑:“就留在我手中,反过来去威胁那名护卫好了。”
“威胁?”骆笙眸光闪了闪。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行事总能出人意料。
卫晗笑笑:“说是威胁也不准确,应该说是给他一个让妻儿活下来的机会。把他妻儿交出去,他妻儿性命难保。留在我手中,只要他愿意还大都督清白,我便承诺护他妻儿一生。”
骆笙嘴唇翕动。
她想道声谢,却觉得一声谢太单薄。
最终,那声谢被默默咽了下去。
“只不过我们还有一个问题。”
“是时间吗?”骆笙问。
卫晗眼中闪过欣赏,微微点头:“对,就是时间。办这些事需要时间,可在这期间大都督随时可能被定罪,一旦罪名落定,想要再推翻阻力就大了。”
到了骆大都督这样的地位,定罪就是惊天动地,岂是轻易变来变去的。
骆笙微垂眼帘沉默片刻,正色道:“我有办法争取时间,其他事就拜托王爷了。”
她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卫晗不由伸手去扶:“骆姑娘不必如此,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
骆笙眉心跳了跳,忍不住横他一眼。
卫晗并没觉出有问题,收回手道:“我去安排一下,骆姑娘有事就打发石火他们给我报信。”
“王爷慢走。”
骆笙送卫晗走出堂屋,立在外头的红豆把早准备好的食盒递了过去:“王爷,您的饭。”
卫晗把食盒接过,发觉比先前的食盒还要重些,扬着唇角大步离去。
红豆走在骆笙身边,随口问道:“姑娘,您下午还去衙门给大都督送饭吗?”
“当然要送。”
“不如让婢子去吧,反正也见不到大都督,婢子去是一样的。”
蔻儿拉了红豆一下,小声道:“红豆,你不会说话就多吃饭少开口!”
红豆不服气翻了个白眼:“姑娘还没说话呢,就你嗦。”
小蹄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说起来,最近酒肆好冷清,没人抢饭吃竟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骆笙开了口:“送饭的事你们不必操心,这是我对父亲的孝心。”
也是她为骆大都督争取时间的途径,这些日子的未雨绸缪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一道声音传来:“姐姐,换我去吧。”
骆笙看着走近的少年,微微皱眉:“骆辰,你怎么来酒肆了?”
少年自嘲笑笑:“我在府中也没什么事,来酒肆至少还能打杂。”
真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骆笙一个女孩子还能设法见到父亲,每日给父亲送去可口饭菜,甚至得到开阳王的帮助,替父亲奔波斡旋。
而他只能待在府中,听姨娘们嘤嘤哭。
“今日我去给父亲送饭吧。”
“不行。”
少年脸色微黑:“怎么不行?”
“女孩子才适合送饭。”
“那我呢?”
看着紧皱眉头的少年,骆笙正色道:“你适合留在府中,安抚人心。”
“我没觉得自己有这个用处。”骆辰脸色越发冷,“今日我出门时,门前又多了许多烂菜叶子。”
父亲还没定罪,那些对大都督府有怨言甚至纯粹起哄无聊的人就如此了,将来如何可想而知。
骆笙不以为意笑笑:“不要在意这些。这世上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等还了父亲清白,这些恶心事自然消失无踪。”
“倘若无法还父亲清白呢?”骆辰反问。
骆笙沉默一瞬,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气:“如果罪不及家人,那你身为骆府唯一的男丁就要把这个家撑起来。如果祸及家人,我们自然会与父亲一起,那些跳梁小丑如何更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弟弟是宝儿,镇南王府的小王爷,也是骆辰,骆大都督的儿子。
“回府吧,你在府中,人心才会安定。”
骆辰抿唇沉默许久,点了点头:“好,我回去。”
很快又到了快用晚饭的时候。
有间酒肆依然门可罗雀,任由香味越传越远。
骆笙提着两个食盒往刑部衙门而去。
赵尚书放下书册走出房门,看了看天色,一颗心悄悄飞了。
今天时间过得有点慢啊。
“大人,钱尚书来找您。”
赵尚书一听,登时警惕起来。
老钱一个工部尚书,上衙的时间找他能有什么事?
刚想打发属下去说他不在,就见钱尚书脚底生风走来。
“赵兄,还没下衙呢。”
赵尚书心藏警惕,呵呵一笑:“这不是忙么,钱兄这是下衙了?”
钱尚书乐呵呵道:“这个时节工部事情不多,我来看看赵兄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赵尚书一听气坏了,恨不得一口唾沫呸钱尚书脸上。
帮忙?这是听说骆姑娘给他送饭了吧?
第306章 毒
钱尚书确实是闻讯赶来的。
自从骆大都督出事,罪名尚未落定,有间酒肆一时半会儿是不好再去了。
牵扯到逆臣,不是说着玩的。
这样一来,能不馋吗?
说真的,他都有些羡慕老赵了,居然每日都能免费吃到有间酒肆的饭菜。
“钱兄太热心了,咱们刑部与工部做的事区别有点大,就不劳烦你了。”赵尚书委婉拒绝,心里有点急。
老钱再不走,骆姑娘就要来了。
骆姑娘一来,老钱蹭不上饭铁定不走了。
钱尚书一听不服气了。
还咱们刑部与工部做的事区别有点大,依他看,是老赵的脸有点大才对。
刑部尚书的位子他不能坐吗?那些麻烦事又不是老赵做的。
赵尚书一扫钱尚书的表情,就知道这老家伙不服气了,当即在心里冷笑三声。
呵,不服气?
不服气有什么用,反正他有得力的左膀右臂,老钱没有。
这时一名衙役匆匆来报:“大人,骆姑娘来了。”
赵尚书抬脚就从衙役身侧走了过去。
留下钱尚书一头雾水,忍不住低声问衙役:“怎么骆姑娘来了,你们大人还要亲自去迎?”
就是他来也没这么大的面子啊。
衙役低着头,嘴角抽搐:“我们大人做事累了习惯活动一下。”
难道要他说尚书大人不放心别人,非要亲自去接食盒吗?
钱尚书默默追了上去。
听衙役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
钱尚书刚追上,就见骆笙把一个食盒递给赵尚书。
赵尚书拎着食盒,往回走的步伐稍显吃力。
“赵兄,我来帮你拎。”
“不用!”赵尚书察觉语气有些激烈,笑出一脸褶子,“挺重的,累着钱兄我会过意不去的。”
“赵兄这话就见外了,凭咱们的交情,我还怕累着?”钱尚书紧跟老友脚步,眼睛瞄着食盒,“这是食盒吧,我瞧着是骆姑娘送来的……”
“啊。”赵尚书心道果然来了,含糊应了一声。
“那肯定是有间酒肆的酒菜了。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有口福了。”
赵尚书:“……”无耻老贼!这是来得巧吗?分明是踩着点来的!
然而人都来了,还能赶出去吗,只能忍痛与之分享了。
领着骆笙前往地牢的衙役,心中激动不比两位尚书少。
矜持是不可能矜持了,眼睛就差黏到人家姑娘挎着的布袋子上。
今日的布袋子看着比往日鼓呢,目测有好吃的。
骆笙摸出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今日做了脆皮烧鸡,大哥尝尝。”
一只手飞快把油纸包接过去,声音透着热情:“多谢骆姑娘。”
来到地牢口,骆笙如往常一般把食盒递给狱卒。
与之一同递过去的除了银子,还有一个油纸包。
“等着吧。”狱卒把裹着烧鸡的油纸包放好,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食盒盖得严严实实,闻不到香气,狱卒却知道这里面的饭菜有多香。
当然,他没尝过食盒里的饭菜,但他尝过肉馒头啊。
拎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在光线昏暗的地牢中,狱卒心中一动:饭菜这么好吃,他为什么不尝尝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止不住了。
狱卒停下来,堂而皇之打开了食盒。
最上层是卤味拼盘,薄到透光的卤牛肉,色泽漂亮的鸭舌头,软糯肥香的肘子片……
狱卒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再尝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再回神一盘卤味已经见了底。
狱卒愣了愣,把最上面的空盘子随意往地上一丢,合上食盒盖子若无其事往前走。
骆大都督的罪名早点定下来就好了,定下来后怎么也要在刑部大牢关上一段时间才砍头,到时候骆姑娘送的这些美味就能全到他肚子里了。
至于现在,还是要收敛着些。
“骆大人,您女儿给您送饭来了。”站在栅栏外,狱卒没好气喊了一声。
吃吃吃,一个要死的人还有心情吃这么多,真是浪费好东西。
骆大都督自是听出了狱卒的语气变化,却懒得与之计较。
他当锦麟卫指挥使这么多年,这种人见多了。
进了这种地方,若说一开始还能有几分客气,一日日过去就会耗光,到最后只剩下冷酷,不把囚徒当人看。
接过食盒,骆大都督下意识皱眉。
今日的食盒,分量轻了些。
他不由看狱卒一眼,视线在狱卒泛着油光的嘴上落了落。
狱卒愈发不耐:“骆大人看什么呢?”
“没什么。”骆大都督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小鬼难缠,他可不想得罪这么个东西,回头往笙儿给他送的饭菜里吐唾沫。
打开食盒,里面明显少了一层。
一样样碗盘摆出来,放在最底下的是一罐羹汤。
骆大都督把食盒递出去,狱卒提着空食盒那叫一个心疼,阴沉着脸走了。
骆大都督这才打开笼屉,笼屉里照旧是摆成梅花形状的六个肉馒头。
他把摆在正中间的肉馒头拿起来,小小咬了一口。
这几日每次都能从肉馒头里吃出一个“等”字,今日会有不同吗?
理智来看,笙儿一个小姑娘短短几日不可能改变什么,但只要是人,谁能没点好奇期待之心呢。
熟悉的触到硬物的感觉再次出现,骆大都督悄悄吐出了小小骨片。
骨片上依然只有一个字,可骆大都督看清这个字的瞬间,脸色骤然变了。
那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毒”字。
骆大都督盯着那个字,心中翻腾。
一连几日都是“等”,而今日变成了“毒”,笙儿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有人打算毒死他,被笙儿察觉了?
骆大都督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
以藏在肉馒头中的骨片传递消息,从笙儿来探望他之后就开始了,笙儿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就算有开阳王相助,也不可能在那时就知道有人要给他下毒。
或许……笙儿是另外一个意思。
骆大都督目光从碗盘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罐羹汤上。
那是一碗猪肚汤。
“肚”与“毒”谐音
骆大都督眉心跳了跳,心底的猜测越发清晰:笙儿是暗示他,这罐猪肚汤有毒?
第307章 有人害我父亲
骆大都督抓着肉馒头,一口一口吃着。
这几日笙儿送来的饭菜,肉馒头、卤味、热菜,菜色都是一样的,只有羹汤有变化。也因此,才会让他很容易就注意到这罐汤。
倘若笙儿在暗示他这些饭菜中有被下毒的,他认为最大可能就是这罐汤里。
闻到香味的老鼠们如往常那样围过来,在骆大都督身边四窜。
骆大都督神情麻木咬着肉馒头。
那罐被打开的猪肚汤似乎被遗忘,香味萦绕着阴暗潮湿的牢房。
几只老鼠被香味勾得吱吱乱叫,终于有一只格外肥硕的老鼠忍不住扑倒了汤罐。
乳白色的汤汁流淌出来,香味愈发浓郁。
那只肥硕的老鼠直接跳进了流淌出来的汤汁里,很快其他老鼠就不甘示弱凑了过来。
骆大都督猛然回神,怒吼一声:“滚开!”
聚在一起吃得正香的老鼠不情不愿散了,可骆大都督才刚咬了一口肉馒头,这些无法无天的小玩意儿就又聚过来。
骆大都督气得怒骂连连。
一名狱卒听到动静走过来,不耐烦喊道:“闹什么呢?”
骆大都督冷着脸看狱卒一眼,没有吭声。
狱卒看到倒地的汤罐和吃得兴高采烈的耗子,不由乐了:“被耗子抢食啦?正常,这些耗子胆子比猫还大呢,要是碰到刚受了刑身体虚弱的犯人,都敢直接撕扯他的血肉”
仿佛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狱卒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极难看,颤抖着手指着地上。
骆大都督低头,便看到最肥硕的那只老鼠倒地抽搐着。
再然后,抢食的老鼠一个个倒下。
他瞬间变了脸色,腾地起身:“有毒!”
狱卒眼睛睁得老大,眼眶颤抖,还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骆大都督扑到栅栏上,从缝隙伸出手一把揪住狱卒的衣襟:“说,这是怎么回事儿?竟然有人害我!”
狱卒如梦初醒,惊恐喊道:“不可能!”
一股大力把狱卒推开,伴随着骆大都督的怒喝:“去叫你们管事的来!”
“呃,呃……”狱卒完全忘了刚才对骆大都督的轻视,转身便往外跑。
牢头,也就是这几日给骆大都督送饭的那名狱卒,此刻正撕着烧鸡与尚未离去的骆笙说话。
“骆姑娘,今日的烧鸡太好吃了,叫什么来着?”
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狱卒,骆笙笑得很甜:“脆皮烧鸡。
“听说是你开的酒肆的厨娘做的?”
吃了这几日骆笙送的东西,牢头早打听过了,原来这位骆姑娘在青杏街开了一家酒肆,据说酒菜贼贵,吃一顿他一半家当就没了。
“是呀。”骆笙依旧好脾气笑着。
“啧啧,你那厨娘手艺真好,我还挺喜欢吃酱肘子的。”
酱肘子吃起来肯定比这烧鸡还香。
骆笙弯唇:“那明日我带酱肘子来。”
牢头乐了,心道传闻不可信啊,骆大都督的女儿还是挺懂事的。
“我父亲今日精神还好吧?”
牢头吐出一根鸡骨,懒懒道:“好着呢,吃得多睡得香。”
小姑娘每天都问,左不过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心情怎么样这些问题。
他都听烦了。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给父亲送饭,还要劳烦大哥多多关照家父。”
“放心,放心。”牢头嗦着鸡骨头,不耐烦摆了摆手。
骆笙拎着空食盒转身,一步步往前走。
负责领路的衙役亦步亦趋跟在身旁。
领路衙役本是没这个耐心的,接受小姑娘给的吃的多了,也就有了耐心。
身后,惊慌的声音传来:“头儿,出大事了!”
骆笙脚步一顿,自然而然转过身去。
狱卒气喘吁吁跑了出来,脸色仿佛见了鬼:“毒,骆大都督的饭有毒”
“你说清楚点儿!”牢头脸色顿变。
那个才走出没两步又停下的小姑娘冲了过去,一把揪住狱卒衣襟:“什么意思?我父亲中毒了?”
狱卒被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女摇得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刚才被骆大都督这么拽着,脖子还疼着呢!
牢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一呆,等反应过来,就见骆笙把食盒一扔,哭着跑了。
最可怕的是,她还边跑边哭:“赵尚书,有人给我父亲下毒”
牢头再次愣住。
狱卒终于缓过来了,猛拽了牢头一把:“头儿,麻,麻烦了啊!”
牢头推开狱卒,拔腿就往地牢里跑。
他当然知道麻烦了啊!
赵尚书与钱尚书正在抢最后一块肘子片,隐隐约约听到女孩子的哭喊声。
咦,听声音很耳熟,好像是骆姑娘。
这么一分神,那片肘子就到了钱尚书嘴里。
“老钱!”赵尚书气急败坏。
钱尚书慢条斯理嚼着肘子肉,好心提醒道:“赵兄,我好像听到骆姑娘喊你呢,估计你有事做了。”
真的是骆姑娘?
赵尚书顾不得争了,把筷子一放走了出去。
迎面就见一个少女旋风般跑来,到了近前拉着他的衣袖就哭:“赵尚书,我父亲中毒了!”
“中,中毒?”赵尚书一惊,声音都变了。
少女泪流满面:“有人在饭菜里给我父亲下毒!”
“饭菜里下毒?”赵尚书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声音颤抖,“大都督怎么样了?”
骆笙眨眨眼,哭得更厉害了。
赵尚书一甩袖子,拔腿往地牢赶去。
钱尚书走出房门,微微摇头。
看吧,他说来帮忙,老赵还说用不着,这不事情就来了。
赵尚书赶到牢房,看到了面色铁青的骆大都督,以及一地的死老鼠。
至于狱卒,自然忽略不提。
“赵尚书来了。”骆大都督面色沉沉看了赵尚书一眼。
赵尚书跑得老腿都要断了,扶着栅栏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谢天谢地,大都督没事。看骆姑娘那样,他还以为被毒死了!
“赵尚书,这是怎么回事儿?”骆大都督指着一地死老鼠,语气冰冷,“皇上还没给我定罪呢,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我性命了,赵尚书打算怎么办?”
赵尚书惊魂普定,正色道:“自是要报给皇上知晓。”
第308章 争取到的时间
听了赵尚书这话,骆大都督坐下来不吭声了。
阴暗的地牢,打翻的食物,死去的老鼠,形成一幅可怖的画面。
赵尚书擦了擦额头冷汗,吩咐人去喊林腾,并匆匆离开地牢。
骆笙正等在牢房外,一见赵尚书出来就扑上去,哽咽道:“赵尚书,我父亲怎么样了?我想进去看看,这些人拦着不许。”
赵尚书此刻心急火燎,忙道:“骆姑娘,地牢不是随便能进的,特别是发生了这种事,就更不能进了,不然回头调查起来更是麻烦,你说是不是?”
骆笙勉为其难点头,急切问道:“那我父亲如何了,有没有事?”
“大都督没有大碍。”
“真的?”
“我还哄你一个小姑娘不成?”
骆笙往后退两步,脸上露出庆幸的笑,而眼角还挂着泪珠。
赵尚书心中一叹,给钱尚书递了个眼色,再交代几句匆匆走了。
见骆笙立在牢房口不动,钱尚书咳嗽一声:“骆姑娘,别站在这了,等会儿恐怕还要找你问话的。”
骆笙擦擦眼角,微微点头。
很快林腾匆匆赶来,迎面遇到骆笙,脚下一顿:“骆姑娘,你暂时先不要离开衙门。”
骆笙颔首:“好。”
林腾这才从她身边走过,快步进了地牢。
骆笙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道消失在地牢口的背影,而后挺直脊背大步往前走去。
林腾走到关押骆大都督的牢房处,守在此处的衙役纷纷见礼。
骆大都督往外看了看,面色凝重。
“没有动过这里的东西吗?”林腾问。
熟悉他办案习惯的衙役忙道:“林大人放心,什么都没动过。”
“打开牢房门。”
一名狱卒上前,哆嗦着手把牢门打开了。
林腾大步走了进去,对骆大都督抱拳:“大都督,下官奉命前来调查您的饭菜投毒一事。”
骆大都督点点头。
林腾在牢房中走了几步,蹲下身来检查那些死去的老鼠。
“大都督,这些老鼠吃了什么?”
“汤羹。”
林腾沉默片刻,问:“这些饭菜都是骆姑娘送来的吧?”
“不错。”
“骆姑娘送的饭菜很好吃。”林腾轻声说了一句,看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面无表情与之对视,随后便听到那眸光深沉的年轻人问:“大都督怎么舍得被老鼠抢食?”
骆大都督冷笑:“林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都督别误会,在下只是问清楚所有想到的可能。”
“我吃肉馒头时走了一下神,没想到那只最肥的老鼠就把汤罐打翻了。我就是再不舍也没办法,总不能从老鼠嘴里把汤羹抢回来吧?”骆大都督说着指指一名狱卒,“当时他也看到了,还说这里的老鼠连人都敢吃。”
林腾看向那名狱卒。
狱卒忙道:“小的看到了。这些老鼠闻着香味根本不怕人,赶都赶不走的……”
林腾放下这个疑问,再问骆大都督:“大都督可有发觉什么异常?”
“异常?”骆大都督紧紧锁眉,突然脸色一变想到了什么,“今日送来的食盒分量比往日轻了些,算异常么?”
“轻了?”
骆大都督点头:“之前食盒里总有的卤味拼盘今日没见到,食盒空了一层。”
林腾神色凝重起来。
有间酒肆是夏日开张的,而天热的时候人们更喜欢吃卤味凉菜,可以说有间酒肆的名号是靠着卤味打响的。
骆姑娘给父亲送饭,卤味定然不会少。倘若前几日都有而今日没有,那只有一种可能:食盒被送往牢房的中途有人打开过。
林腾视线在衙役中扫过,落在牢头身上。
迎着那道锐利目光,牢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喊道:“林大人明察啊,小的只是忍不住偷吃了卤味,绝对没有给骆大都督下毒!”
守在此处的衙役小声议论起来。
林腾冷冷问:“空盘子呢?”
“被,被小的随手丢掉了。”牢头冷汗直流。
“去找。”
……
骆笙也没逃过被问话。
“骆姑娘送饭给大都督,食盒可有经过旁人之手?”
面对神色冷肃的青年,骆笙语气镇定:“没有。”
“骆姑娘仔细想清楚。”
骆笙摇头:“真的没有。这几日在酒肆十分清闲,给父亲准备的饭菜都是我看着厨娘做好装盒,由我一路提着送来的。送来后交给了牢头,就不清楚了。”
这时一名衙役走来,凑在林腾耳边说了几句。
林腾紧锁眉头点了点头,对骆笙道:“骆姑娘暂且回去吧,若是有事,会再请你来。”
骆笙微微点头,喊了一声林大公子。
林腾语气放缓:“骆姑娘还有事?”
骆笙抿了抿唇,正色道:“请你保护好我父亲,早些查明真相。”
林腾颔首:“职责所在,我会尽力而为,只是从明日起骆姑娘就不必送饭来了。”
骆笙垂眸不语。
林腾想要宽慰几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道:“我让属下送骆姑娘出去吧。”
“嗯。”
等到骆笙离开,林腾立刻向赵尚书禀报了初步查出来的情况。
赵尚书有了这些讯息,匆匆进宫面圣。
宫中这几日的气氛有些低沉,连皇上与贵妃娘娘赏歌舞的乐事都少了。
永安帝在养心殿见了赵尚书,听完禀报,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连个人都看不好,你们是干什么的?”
赵尚书跪下来:“臣有罪!”
“去查,把谁对骆驰下手,给朕查个一清二楚!”
赵尚书向永安帝禀报过,算是完成一桩任务,得了这话赶忙跑了。
永安帝起身,负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自从骆驰春日遇刺,那件被埋在记忆深处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令他莫名有些不安,这才派了开阳王前去查探。
而今,骆驰犯事进了刑部大牢,竟然还有人要他性命?
看来牵扯到镇南王府的这些事远比想象中复杂……
永安帝心中无数念头翻腾,神情越来越凝重。
有人想要骆驰死,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离开刑部衙门的骆笙径直回了骆府,凝重的神色掩盖下,是一颗落定的心。
时间,总算有了。
第309章 退亲
夜渐深,偌大的开阳王府仿佛陷入了沉睡,一片静悄悄。
一处书房里还亮着一盏孤灯,把朦胧的光晕从屋内映照到屋外,成了这冬夜里难得的暖色。
身着雪白里衣的卫晗在灯下静静看书,雪衣乌发,瞧着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冷清。
咚咚咚。
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一名年轻人推门而入,抱拳道:“主子,骆府那边传来消息,说骆大都督所用的晚饭中有毒。”
卫晗把书卷随意一放,眼神有了些微变化:“说说具体情况。”
“说是骆姑娘送去的晚饭中汤羹被老鼠打翻抢食,结果那些老鼠被毒死了……”
“是么?”卫晗眼底似乎蕴了某种光亮,语气温和,“赵尚书进宫禀报给皇上了?”
年轻人应是。
卫晗牵了牵唇角,语气越发温和:“退下吧。”
年轻人躬身退下。
随着房门轻轻关拢,被年轻人带进来的寒风随之散去,屋内温暖如初。
烛火晃了晃,那盏孤灯似乎也亮堂起来,越发清晰照亮了男人的眉眼。
他的眼底藏了深深笑意,脑海中浮现的是酒香弥漫的酒肆大堂里那道素色身影。
那是他熟悉到哪怕闭上眼睛只听脚步声,也能分辨出是她的那个姑娘。
她说她来争取时间,果然就做到了。
卫晗忍不住微笑,却又不明白这与有荣焉的感觉从何而来。
烛泪堆满了烛台,夜更深了。
他起身吹灭微弱的烛火,干脆直接歇在书房的矮榻上,辗转反侧之余一个念头越发迫切:明日要早点去有间酒肆吃饭。
笼罩着夜色的骆府中,同样有人在等着骆笙。
“站在这里干什么?”骆笙看到等在石阶上的少年,微笑着问。
骆辰迟疑了一下,才道:“你今日回来比平日晚,是不是去衙门遇到什么事了?”
之所以迟疑,是处境已经够糟糕,不想再听到更糟糕的事。
可连骆笙一个女孩子都无畏面对,他怎么能逃避。
他不只是骆笙的弟弟,也是骆府的小主人。
“边走边说吧。”
骆笙举步往前走,骆辰默默走在身侧。
“给父亲送去的饭菜,被人下了毒。”
骆辰脚步一顿,眼神微沉:“父亲没事么?”
“没事,有毒的羹汤恰好被老鼠弄翻,被老鼠吃了。”
“呃。”骆辰拧眉往前走,走出数步轻声问,“父亲一时半会儿是不是不会被定罪了?”
骆笙侧头看他。
十三岁的少年,面容还很青涩,眼神却深沉明亮。
骆笙弯唇笑了,轻声道:“是啊,大人们总要好好查清楚。”
骆辰闷头走着,快要到岔路口时又低声问了一句:“大人们真的能查清楚么?”
那个下毒的人
他深深看了身侧少女一眼,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别人不会往骆笙身上想,他却会。
骆笙做过的出人意料的事实在太多了。
夜色中,少女神情从容,语气淡淡:“或许能,或许不能,我们不用操心这些。”
她要的只是拖延时间,至于真相会不会被人看透,并不在意。
她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以任性肆意名扬京城靠的就是有个好爹,就算林腾怀疑到她头上,没有证据总不能把她也抓进去。
只要能拖到开阳王的人把那名护卫的妻儿救出送来京城,为骆大都督洗脱罪名,以后她还是无法无天的骆姑娘。
倘若骆大都督不能洗脱罪名,她多做一桩事还是少做一桩事能有什么区别呢?
岔路口到了,骆笙停下来:“我回闲云苑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看着乖巧点头的少年,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想太多,长不高。”
骆辰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瞎操心。父亲那么高,我不会矮的。”
骆笙定定看少年一眼,叹口气转身走了。
骆辰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更多的是莫名其妙,板着脸回了住处。
翌日一早,骆笙便去了刑部衙门询问情况。
“尚书大人,骆姑娘来了。”
赵尚书犹豫一下,示意把人带进来。
看着空手进来的少女,赵尚书陡然一阵失落,很快又用理智纠正了这种错误的念头。
昨日才出了事,骆姑娘当然不好给他带饭了。
“尚书大人,不知我父亲怎么样了,查出要害他的人了吗?”
“还未查出来。”
眼见少女有要掉眼泪的意思,赵尚书忙道:“要慎重啊!这样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楚的,咱得对皇上、对大都督负责任,骆姑娘说是不是?”
骆笙点头:“尚书大人说得对,是要慎重。那我就不打扰您查案了,等有了进展劳烦您打发人去骆府或者有间酒肆说一声。”
得到赵尚书点头,骆笙离开衙门去了酒肆。
酒肆中冷冷清清。
女掌柜翻来覆去看着账本,面带忧色。
伤势好得差不多的小七依旧去了学堂,只不过换了另一家。
络腮胡子与壮汉蹲在墙根掷骰子。
骆笙抬脚走进院中。
二人见骆笙过来,忙把骰子一藏站起来,嘿嘿笑着打招呼:“东家。”
“我家的事你们听说了吧?”
二人迟疑着点头。
“我父亲一旦被定罪,很可能牵连到酒肆,趁现在尚算平静,二位不如另谋出路“
“东家这是说的什么话!”络腮胡子脸都黑了,“我是有姑姑的人了,姑姑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陆大哥肯定与我一样。”
壮汉连连点头,神色严肃:“没错,杜兄弟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东家您可别赶我们走。”
“只要你们不后悔便好。”见他们如此说,骆笙没有强劝,一转头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女掌柜。
女掌柜抿嘴笑了:“咱就是个掌柜的,东家开脂粉铺,咱就是脂粉铺的掌柜,换了东家开酒肆,咱就是酒肆的掌柜。只要店子在这儿,小妇人就在这儿。东家照顾好家里事,莫要替小妇人操心。”
骆笙弯唇:“那咱们酒肆就好好开,争取开成老字号。”
女掌柜三人皆笑了。
这时骆府来了人急匆匆报信:“姑娘,公子叫您回去,陶家来人要与大姑娘退亲!”
第310章 难度
骆大都督四个女儿,唯有长女骆樱在早几年的时候与大理寺少卿陶家定了亲。
那个时候外放做地方官的陶少卿刚刚调回京城,面对根深叶茂的京官颇为头疼,为了站稳脚跟,得知骆大姑娘与家中长子年龄相当,便主动透露出结亲之意。
骆大都督心知这门亲事有利益考虑,但结亲本就是结两姓之好,从此两家互相扶持,陶少卿主动靠拢谈不上不妥。
无非是善钻营了些,能说是缺点,也能说是长处。
在点头之前,骆大都督见过陶家大公子,对陶大公子的品貌还算满意。
想一想他虽位高权重,但锦麟卫指挥使从来不是什么好听的差事,真要把女儿说给清贵之家也不容易,这门亲也算不错了。
自从宝贝嫡女开始养面首,不错的亲事在骆大都督心里就变成了十分满意。
要是按着定好的日子,这个月底就到了骆樱出阁的时候。
可在这个时候,陶家竟然来人退亲了。
赶回大都督府的路上,骆笙脸色冰冷。
她还记得骆樱安安静静绣嫁妆的样子。
恬淡、安静,连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也是含蓄的,与骆姑娘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有些难以想象骆樱在即将出阁之际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退婚是什么样的心情。
骆府门前已经围了不少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
骆笙走过去,糟心话听了满耳。
红豆气得要揍一名说得难听的妇人,被骆笙喝止。
“姑娘,这些人嘴巴太贱了,竟然说大姑娘活该被退亲!”
骆笙睨了气鼓鼓的小丫鬟一眼,问道:“以前他们可敢如此?”
红豆摇摇头:“当然不敢啦,以往还有人用大都督的名字止小儿夜啼呢。现在是看咱们府上遇到难处了”
“这就是了。如果父亲被治罪,他们不只敢说得过分,还敢做得过分,与他们纠缠是纠缠不完的,釜底抽薪才是正道。”
“釜底抽薪?”这么有难度的词语,就太考验小丫鬟理解力了。
骆笙快步往内走,一字字道:“我父亲还会是风风光光的锦麟卫指挥使。”
院中立着几个面生的下人,看穿戴不似骆府之人。
骆笙扫量一眼便快步走过,听到丫鬟对着里边喊道:“姑娘回来了!”
屋中一名梳着圆髻的蓝衣妇人不由往门口望去,就见一名披着鸦青色披风的少女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俏丽丫鬟。
少女一进门便把披风解下,随手往后一抛,那名穿红色比甲的丫鬟便利落接住。
从头至尾,主仆二人谁都没有抬一下眼皮。
蓝衣妇人从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中莫名感到一丝杀气,一时竟忘了反应。
脱下披风的少女青衣素裙,一张白净面庞如冰雕雪塑,乌黑的眸子冷冷淡淡扫过来。
蓝衣妇人是陶家管事,在陶府下人面前虽有几分体面威风,可终归是奴仆,在强势的主子面前恭顺讨好几乎出自本能。
乍然进来这么一个气势惊人的少女向她看来,下意识就露出个笑容。
骆笙目光如蜻蜓点水在蓝衣妇人面上一掠而过,问骆辰:“陶家来人要与大姐退亲?”
骆辰点头,扫了一眼蓝衣妇人。
坐在小杌子上的蓝衣妇人站起身来,张口介绍自己:“奴婢是陶府内管事,奉了夫人的吩咐前来”
骆笙皱眉打断她的话:“哪里来的没规没矩的下人,我与弟弟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蓝衣妇人一滞。
骆笙不再看她,继续问骆辰:“大姐呢?可知道消息了?”
“知道了,我让二姐、四姐去陪她了。”
骆笙微微点头,这才看向蓝衣妇人:“说说你的来历吧。”
蓝衣妇人很想拿出陶府管事的气势掉头就走,然而重任在身由不得任性,只好忍气道:“奴婢是奉夫人的吩咐前来退还婚书的。”
“呃,是来退亲的。”骆笙了然点点头,冷冷一扫屋内侍立的丫鬟,平静神色陡然转为凌厉,“你们是傻的吗?别人来退亲,还给她小杌子坐?红豆”
红豆脆生生应一声,过去就把蓝衣妇人屁股下的小杌子搬走了,还不忘啐一口:“呸,你也配坐我们府上的小杌子!”
蓝衣妇人面上阵阵发热,忍不住质问:“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红豆再呸一声:“你是哪门子的客?别说是来退亲的,就算不是,也不过是个下人,充什么大尾巴鹰来我们大都督府做客?
蔻儿掩口笑了:“红豆,说不定你误会人家啦。可能陶府就是这么教导下人的,到了别人府上别当自己是下人,得当自己是王母娘娘才不坠了陶府威风。陶管事,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呀?”
蓝衣妇人嘴唇直抖。
谁是陶管事!她又不姓陶。
这还不算什么,怎么让这两个小蹄子一挤兑,扯到陶府规矩上头了?
蓝衣妇人皱着眉道:“我们陶府从来都是讲规矩的人家。”
骆笙挑眉,似笑非笑问:“是么?”
“自然是。”
骆笙冷笑:“既然是讲规矩的人家,为何退婚只派你一个婆子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滚回去对陶夫人说,叫她按着规矩带着媒人与婚书过来,再谈退亲的事!”
蓝衣妇人终于忍不住出言讽刺:“骆姑娘,你还当骆府是以前的骆府”
话未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红豆甩甩手,丢了个白眼:“脸皮真厚,打得我手疼。”
“你们,你们完全不讲道理”蓝衣妇人捂着脸,气得直哆嗦。
骆笙微微一笑:“毕竟我也不是讲道理的人。你要坚持代表陶府和我谈退亲的事也无妨,不过回去记得提醒陶夫人,我特别小心眼,生了气就要找人撒气,回头陶大公子被人剥光了衣裳丢在小倌馆大门口,可别哭天抢地。”
她说着,深深看蓝衣妇人一眼,好心提醒道:“既然贵府急着退亲,在我父亲被定罪之前,干这么点小事儿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蓝衣妇人完全懵了,颤抖着脸皮看着一脸凶狠的少女。
她以为夫人交代的差事毫无难度,万万没想到是个地狱难度!
第311章 骆樱
打发走了蓝衣妇人,骆笙抬脚去了骆樱那里。
院子里静悄悄,走进堂屋,细语声隔着棉门帘隐隐约约传来。
立在门边的小丫鬟喊道:“姑娘来了。”
里边一静。
小丫鬟挑起门帘,骆笙大步走了进去。
布置素雅的屋内,骆晴与骆一坐一立,骆樱倚着熏笼一动不动。
见骆笙进来,骆快步迎上,带着几分急切问道:“三姐,前边怎么样了?”
“来退亲的婆子被我赶出去了。”
此话一出,犹如泥塑的骆樱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把视线投过来。
骆抚掌:“赶得好!”
骆晴则有些不安:“三妹,对方如果强行退亲,你赶走陶家的人也不能解决问题”
骆笙冷笑:“问题当然要解决,但不是和陶家随便打发来的一个管事婆子解决。要解决,也是陶夫人带着媒婆来。”
“三姐说得对,一个管事婆子算什么东西!”骆气得骂了一句。
“四妹。”骆晴轻轻拉了拉骆。
这样骂人的话,自然不适合大家闺秀说出口。
骆笙走到骆樱身边,没等招呼便坐下,喊了一声大姐。
骆樱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三妹来了。”
她的眼眶泛着红,却没有掉眼泪,然而眼里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
“大姐怎么打算?”骆笙平静问了一句。
骆樱仿佛被问住了,靠着熏笼许久没说话。
骆笙便道:“退亲肯定是要退的,这个不需要考虑。”
姐妹三人:“……”
骆抽着嘴角问:“三姐,既然肯定要退亲,那还问大姐打算干什么……”
她还以为是问大姐想不想退亲呢。大姐沉默不语,明显也是在考虑这个。
骆笙挑眉:“我是问大姐退亲后打算如何应对陶家。是就这么算了,还是把陶大公子揍一顿出出气。”
“不要!”一直沉默的骆樱听了这话脱口而出。
骆笙静静看着骆樱。
骆樱脸色由惨白变得绯红,很快又转为惨白,毫无血色的唇颤了颤,艰难挤出一句话:“三妹不必找陶大公子的麻烦……”
骆笙心头一动:看骆樱这样子,莫非对陶大公子有情?
她不由看向骆。
骆神色毫无变化,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骆笙再看向骆晴。
骆晴与骆樱年纪相仿,姐妹间说些贴己话很正常。
骆晴眼神有些闪躲,抿了抿唇问:“三妹,真的要退亲吗?”
骆笙便明白了。
骆樱对陶大公子大概是有了情意。
想想也不奇怪,二人定亲已有数年,总有一些见面的机会,但凡那个男人生得人模狗样,女子悄悄把未婚夫放在心上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退亲这件事没必要商量。大姐月底就要出阁,对方连父亲定罪都等不得就急慌慌打发管事来退亲,大姐嫁到这种人家能得什么好?”
骆晴递了个眼色:“三妹,你少说两句吧。”
骆笙平静道:“少说也改不了陶家落井下石的事实。其实大姐该觉得庆幸,现在还没嫁过去,最差也就是退亲,倘若已经嫁过去有了孩子怎么办?谁能保证父亲官场上一直顺风顺水,到时候对方再闹着休妻,有了孩子的牵绊才是进退两难。”
骆忍不住点头。
刚刚她还觉得三姐说话有些直白,怕大姐听了难受,现在突然觉得三姐说得有道理啊。
骆晴亦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骆樱垂眸盯着手指。
少女手指白皙纤长,指腹有零星几个红点。
那是绣嫁衣时不小心扎到指肚造成的。
嫁衣、喜帕、枕巾……这些东西她陆陆续续绣了许久,近来几乎成了她生活中的全部。
突然间,就用不上了。
这一次,骆樱沉默得更久。
骆笙没再开口,静静等着。
该说的已经说了,骆樱坚持不退亲的话……反正她不同意。
实在想不开,只好让骆晴与骆多劝劝了。
骆樱抬眸看向骆笙,轻声道:“我听三妹的。”
骆笙微弯唇角:“那就利落退亲,陶大公子就不打了。”
骆樱微微点头。
棉帘子忽然被掀起,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
身后是丫鬟急切的喊声:“二姨娘,三姑娘在呢,您别乱闯啊”
二姨娘急忙刹住身子,惊恐望着骆笙:“姑,姑娘也在啊。”
“二姨娘怎么来了?”骆笙淡淡问。
二姨娘眼圈一下子红了:“我听说陶家来退亲了……嘤嘤嘤,大姑娘可怎么办啊……”
“姨娘莫哭了,陶家要退亲,那便退亲好了。”骆樱压下泪意劝道。
二姨娘是骆樱的生母,此刻伤心欲绝,听了这劝眼泪根本止不住:“好好的亲事怎么突然成了这样……大姑娘以后该如何是好啊……”
自从三姑娘养面首,再没有媒人登过骆府的门,大姑娘这次退了亲,以后可就嫁不出去了。
骆笙听得皱眉:“姨娘是不是太久没跪过算盘,才有闲心瞎操心了?”
二姨娘哭声戛然而止。
她,她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可没脸跪算盘了啊。
“姨娘,你回去吧,这些事有三妹做主。”骆樱平静道。
换做平时二姨娘早吓退了,此刻为了亲骨肉却硬撑着:“大姑娘,你真的没事?”
骆樱摇摇头。
二姨娘这才一步三回头走了。
这边蓝衣妇人回到陶府,立刻去见了陶夫人。
“怎么,不顺利?”陶夫人一见蓝衣妇人表情,便猜出几分。
蓝衣妇人控诉:“何止不顺利,奴婢是被骆姑娘赶出府的!”
陶夫人面露怒容:“都这个时候了,骆府的人还如此嚣张?”
蓝衣妇人摸了摸脸颊,苦笑:“骆姑娘的丫鬟还打了奴婢一耳光呢。”
“岂有此理!”陶夫人脸沉下来,“这么说,骆府不答应退亲?”
蓝衣妇人忙道:“骆姑娘说退亲可以,要您带着媒人一起上门再谈。”
陶夫人拍案冷笑:“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天都塌下来了还当自己是人上人!”
“夫人,那您要不要去”
“去,当然要去。你这就去把媒人找来,随我一同去骆府!”
好日马上就要到了,再耽误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第312章 待客
等到媒人来了,陶夫人立刻驱车赶往大都督府。
原本不该这么急,至少等骆大都督罪名定下再说,要是罪行严重祸及家族,亲事自然不了了之。
可偏偏大婚的日子就在这个月底,要是不抓紧退亲,就只好把骆大姑娘娶进门了。
罪不及出嫁女,到那时哪怕大都督府倒了,他们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儿媳妇。
这可是陶府的嫡长媳,怎么能要一个罪臣之女来当?
不见当初镇南王府获罪,长春侯府与林祭酒府上遇到的糟心事吗。
那个时候陶家还在地方上,回到京城听了这些往事,她都觉得胆战心惊。
别的不说,林祭酒府上那位二公子是出了名的才子,却只能当一辈子布衣,不就是因为有一个逆臣之女的母亲。
哪怕他母亲死了那么多年,这个烙印是一辈子去不掉的。
她可不想将来的孙儿背负这些。
这婚不管骆府乐不乐意,必须要退了!
陶夫人眼中一片冷然。
马车停下来,大都督府到了。
骆笙接到信儿时正与骆辰说话,闻言把茶杯放下:“我去会会陶夫人。”
骆辰跟着起身:“我也去。”
“你不要露面。”
骆辰一愣,皱眉问:“为何?”
那次还说他是府上这一辈唯一的男丁,父亲不在的时候要他支撑起门户。怎么真的遇到事了,又把他当个孩子赶到后边去了?
“与妇人打交道,特别是与一个来添堵的妇人打交道,我更擅长。”
骆笙说得平静,骆辰脑海中却飞快闪过一个画面:看起来娇滴滴的少女与看起来端庄的贵夫人扭打在一起,你抓花了我的脸,我扯下了你的头发……
少年色郑重起来:“姐姐说得是。”
骆笙满意点点头,抬脚赶往前边花厅,并打发蔻儿去给骆樱传信。
骆晴与骆还在骆樱那里陪着。
听蔻儿道明来意,骆晴皱眉道:“大姐就不过去了吧,由三妹与陶夫人谈就好了。”
骆跟着点头:“是啊,反正大姐听三姐的,没必要过去了。”
让大姐见到本该成为婆母的人前来退亲,不是平添伤心么。
蔻儿解释道:“姑娘说大姑娘才是当事人,虽然不便直接与对方谈,躲在屏风后听听也好呀。”
骆樱与骆纷纷看向骆樱。
骆樱神色数变,站起身来:“好,我去。”
“大姐,我陪你去。”骆站过来,挽住骆樱手臂。
骆晴亦起身。
姐妹三人赶到花厅,往一排四季花开的屏风后藏好,就听人禀报道:“陶夫人到了。”
骆樱眼帘颤了颤,下意识攥紧帕子。
骆则大着胆子从屏风缝隙看过去。
挑开的门帘下鱼贯进来数名女子,走在最前头的妇人约莫四十来岁,穿了一件深紫色暗花袄,外罩素面披风。
骆认出来这是陶夫人。
几年前陶家向骆府提亲,陶夫人亲自来过。
想着这些,骆心中忿忿,隔着屏风丢了个白眼。
凑上来是陶家,急着撇清也是陶家,三姐说得不错,这样的人家嫁不得。
三姐的话真是越来越有道理了。
小姑娘想着,视线又悄悄转向骆笙。
骆笙端坐于太师椅上,冷眼瞧着陶夫人走进来,并未起身。
陶夫人深感受到怠慢,脸色不由沉了沉。
这也太狂妄了,别说她是长辈,即便是平辈,上门即是客,哪有如此怠慢的道理。
“你就是陶夫人?”少女视线在陶夫人与媒婆之间游移,最后问媒婆。
媒婆当场就惊了,忍不住去摸脸蛋。
她瞧着竟这么年轻富贵了吗?
屏风后,骆险些笑出声,忙捂住嘴巴。
骆晴亦不由弯唇。
骆樱想笑,又觉得难受,最终自嘲牵了牵唇角。
陶夫人气个倒仰,冷冷问:“骆姑娘就是如此待客的?”
骆笙语气更冷:“我也没见过陶夫人,总要确认是哪位才好拿出待客的态度,总不能让我对个媒婆赔笑脸。你说对吗,陶夫人?”
陶夫人还没从被错认带来的羞辱中缓过劲来,忍着怒意反问:“莫非骆府无人教导姑娘家礼仪,骆姑娘竟然不懂分辨衣裳发式?”
骆笙微笑:“只认衣裳不认人可不好,按说这叫狗眼看人低。”
“你”
骆笙一脸不耐打断陶夫人的气怒:“好了,现在我也分清人了,陶夫人到底是不是来谈退亲的?要是不想谈,我就送客了。”
怒火烧到嗓子眼的陶夫人被噎得脸色发青,好一会儿才道:“自然要谈。”
骆笙懒懒看她一眼,语气带着不满:“既然来谈退亲,还把自己当什么贵客?陶夫人纯粹耽误时间。”
“骆姑娘,你莫要太过分!”
骆笙端茶:“送客。”
红豆一伸手:“陶夫人,请吧。”
陶夫人气得打哆嗦:“骆姑娘,你以为这门亲事能由着贵府不退?”
骆笙轻笑:“我母亲早逝,父亲现在牢中,大都督府没有可以当家做主的人,陶夫人找谁退呢?”
陶夫人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多余的话就不提了,这门亲我们陶家是一定要退的,府上若无人能做主,就请骆氏族老来吧。”
彼时要退婚,分两种情况:女方主动退婚需要承受刑罚,想要得偿所愿十分艰难。男方就不需要承担责罚了,顶多损失聘礼而已。
男方退婚有两种办法,一是与女方协商退还婚书信物,二是直接请官府批准。
两种办法相比,自是第一种省时省力,也不会闹得那么难看。
其实陶家不在乎闹上官府,奈何婚期就在眼前,耽误不起时间。
骆笙抬手把碎发拢到耳后,笑道:“要是不提别的,那我就可以当家做主了。”
陶夫人:“……”她想打死这小贱人!
平复了一下情绪,陶夫人看了一眼带来的婆子。
婆子上前把婚书信物一一摆在骆笙面前,同时摆出来的还有按着礼仪送去的骆樱亲手做的衣帽鞋袜。
骆笙盯了那些针脚细密的衣裳鞋袜一瞬,眼底满是冷意。
“退亲可以,按着规矩先前送来的聘礼不能讨要了吧?”
陶夫人虽觉肉痛,还是点头:“这是自然。”
骆笙正了脸色:“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问清楚。”
第313章 莫哭
见骆笙端正脸色,陶夫人不由绷紧心弦:“骆姑娘请问。”
这个骆姑娘比她想象中难缠多了,明明传闻里只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纨绔。
“贵府退亲的理由。”骆笙一字字道。
“理由?”
“对,定下数年的亲事贵府要退了,总得有个理由吧。”
陶夫人眉梢轻轻动了动。
理由?
这样明摆着的事,骆家居然还好意思问个理由。
见陶夫人一时沉默,骆笙嘴角噙着讥笑:“总不能说是因为我父亲下了大牢,贵府迫不及待撇清?”
陶夫人脸色一僵。
这样当然不行!
与骆家退亲,旁人其实能理解。能当上锦麟卫指挥使的又不是什么好人,犯了事难道还要与他一起倒霉吗?
放眼京城,那种家族骤然遭遇巨大变故被退亲的不在少数。
可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说出来就显得陶府落井下石了。
“两家不合适,特别是令尊的案子我家老爷参与审理,如此关系太过尴尬……”
骆笙轻笑:“呵,这么说还是为了避嫌了?”
陶夫人顿觉难堪。
她好歹是正四品的官夫人,老爷差事又好,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谁成想来到骆府被一个小丫头挤兑埋汰。
“这个理由我不同意。”骆笙平静道。
陶夫人压着火气问:“那骆姑娘觉得什么理由合适?”
骆笙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啜了一口,露出个懒懒笑容:“就说我大姐才德出众,令郎自惭形秽,这才主动退亲,不耽误我大姐另觅良人。”
“这不行!”陶夫人脱口反对。
骆笙脸上笑意一收,神色变得冰冷:“陶夫人,我以为贵府多少是要点脸的人,怎么里子、面子都想占全了?话说明白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报到官府,由官府来裁决解除婚约,要么就是你儿子配不上我大姐才退亲。”
说到这,骆笙冷笑:“先前你打发管事婆子过来,我就说过我可不是讲道理的人,不按我说的做那就一拍两散,反正我们骆家不急。”
听了这些毫不委婉的噎人话,陶夫人气得眼前发黑。
这分明是算准了陶府着急,狮子大开口!
“陶夫人好好想一想再跟我说话,要是一时想不好,回去想两天也行。”骆笙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我虽然不怎么讲道理,但耐心还是有一些的,真的不急。”
陶夫人攥紧茶杯,挣扎良久,忍着郁闷点了头:“就依骆姑娘所言。”
骆笙弯唇:“陶夫人能想通最好。红豆”
红豆脆生生应一声:“婢子在。”
“去拿笔墨红泥来。”
“是。”小丫鬟利落扭身去拿东西。
陶夫人听到红泥,心陡然一沉,皱眉问道:“骆姑娘这是何意?”
骆笙笑笑:“口说无凭,退婚的理由还是写下来,签字画押。”
“不必如此吧?”陶夫人一听要写下来签字画押,自是一万个不情愿。
让她捏着鼻子承认儿子配不上骆大姑娘已经够恶心了,竟然还要写下来?
“陶夫人放心,写下来的东西又不会当皇榜张贴出去,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这样万一以后有人胡说八道,我大姐好歹有点底气。”骆笙深深看陶夫人一眼,语气意味深长,“陶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心,总该知道退亲对女子伤害多大吧?这是如今宽容了,放到以前岂不是逼女子去死。”
陶夫人自认算是沉得住气的人,此刻却险些忍不住翻白眼。
依她看现在是太宽容了,让眼前这不知廉耻的小贱人都能养面首了。
什么世道!
“姑娘,笔墨来了。”红豆蹬蹬蹬跑进来,把东西往陶夫人面前一放。
骆笙微笑:“陶夫人受累写一下吧。”
陶夫人脸色阴沉,心中纠结。
写了憋屈,不写,小贱人又要送客。
可与骆府退亲是她和老爷商量好的,这门亲必须得退。
无论如何纠结,其实并无别的选择。
陶夫人拿起笔,刷刷写下退婚缘由,寒着脸道:“骆姑娘看看吧。”
骆笙仔细看过,把红泥递到陶夫人眼前:“陶夫人字写得真好,按上手印,咱们就交换婚书吧。”
陶夫人伸出手指,在红泥上方停了停,随后蘸上红泥用力在纸上一按。
骆笙满意点了点头,收起白纸黑字时眉头一皱:“我忽然又想到一个小问题。”
陶夫人咬牙:“骆姑娘还有异议?”
真是得寸进尺,她等着骆府家破人亡小贱人被送到教坊司的那一日!
“不是异议,只是个小问题。”
“请说。”
骆笙眨眨眼:“退亲后,令郎不会纠缠我大姐吧?毕竟我大姐这么优秀。”
屏风后,骆樱眼帘微颤,那不曾落下的泪珠悄然而落。
陶夫人气个倒仰。
她儿子会纠缠骆大姑娘?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要她说,哪里是骆大姑娘优秀,分明是眼前这臭丫头太“优秀”,能把厚颜无耻发挥到极致!
“骆姑娘大可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骆笙似笑非笑点头:“那就好。”
退亲与结亲一样,男女双方其实做不得主,做主的还是父母,本来没必要多问一句,只是从骆樱的反应能够猜出与陶大公子有些情分,先把话说清楚为好。
她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
“没有问题了,退亲吧。”
总算等到骆笙松口,陶夫人顿觉如释重负。
接下来退还婚书信物等不必详说,退亲的事一落定,陶夫人迫不及待告辞。
骆笙端了茶杯,笑盈盈吩咐红豆:“红豆,替我送客。”
被一个小丫鬟送出门当然不够尊重,陶夫人却懒得计较了。
她只想离开这个令人憋屈窝火的地方,越快越好。
陶夫人出去后,骆笙绕到屏风后。
骆樱三人还立在那里。
“大姐,你看一看。”骆笙把写有退婚缘由的白纸递过去。
骆樱颤抖着手接过,一字字看完,泪如雨落。
骆笙拍拍她肩膀:“大姐莫哭了,陶夫人什么样你也看到了,跟这样的人做一辈子婆媳是折磨。男人没了也无妨,大不了以后看到合适的我给你抢一个回来。”
第314章 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骆樱眼泪一下子止住了,甚至连伤心都瞬间少了几分:“三妹,你……你千万不要如此……”
像三妹一样养面首吗?
她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事。
骆挽住骆樱的手:“大姐,我觉得三姐说得有道理”
“四妹!”骆樱与骆晴齐齐震惊。
骆纳闷:“怎么了?”
骆樱剩下的伤心又忘了两分,反握住骆的手,郑重道:“四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适合三妹的不一定适合你……”
可不能学着三妹养面首。
骆晴更是忧心忡忡,当着骆笙的面有些话不好说,暗下决心回头好好教导一下小妹。
“三妹,今日多谢你了,我想回房歇一歇。”骆樱强打精神道谢。
“大姐去歇着吧。”骆笙语气温和,“退婚的相关书纸暂且留在我这儿保管,那些鞋袜之类大姐处理吧。”
骆樱点点头,绕过屏风走到桌案旁。
案上静静摆着衣帽鞋袜等物,俱是她一针一线制成。
骆樱伸手拂过这些物件,神色复杂难言,最后缓缓收回手,轻声道:“丢掉就好。”
说罢,快步走了。
骆晴与骆对视一眼,不由看向骆笙。
“我看大姐今日需要安静一下,二姐与四妹暂时不要过去了,给她一些独处时间。”
姐妹二人点头。
出了花厅,骆晴拉了骆一下,正色道:“四妹,你最近的想法有些危险。”
“想法?”骆一时没反应过来。
骆晴声音放低:“四妹,你该不会对三妹养面首心生羡慕吧?”
骆眨眨眼:“不能悄悄羡慕一下吗?三姐想养面首养面首,想养鹅养鹅,都不喜欢了还能养别的,过得快活又肆意,这谁不羡慕啊?
骆晴一滞。
居然觉得四妹说得有一点道理。
不行,她不能被四妹带歪了!
调整一下心态,二姑娘恢复了严肃表情:“不能这么想,三妹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父亲会为三妹解决那些麻烦,却不会为我们如此”
骆噗嗤一笑:“二姐,你别乱担心了,这个我还是明白的。”
她也只是悄悄羡慕一下,却从没想过活成三姐那样。
这世上,只有一个肆意飞扬的骆姑娘。
还好,这个肆意飞扬的骆姑娘是她姐姐,才能在陶家欺上门来时关门打狗,而不会为了那些狗屁规矩委屈自己人。
骆驻足回眸,看一眼离开的院子,微微扬起唇角。
骆笙还在花厅里,懒懒喊了一声蔻儿。
“姑娘有什么吩咐?”蔻儿想一想送客的红豆,心中有些失落。
她明明比红豆会说话咧,姑娘又偏心。
“这些日子多留意大姑娘那边,要是有人约大姑娘出去,及时来报。”
“姑娘放心,婢子一定盯紧了。”
第一大丫鬟的位子总不能让红豆一个人坐,她资质也不差呀。
正被蔻儿暗暗嫉妒的红豆大姐儿把陶夫人送到大门外,冷着脸道:“陶夫人慢走。”
陶夫人面无表情上了马车。
红豆对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呸,落井下石的玩意儿!”
坐进马车的陶夫人看不到这一切,心头有种尘埃落定的放松。
无论如何,这门糟心的亲事总算退了。
虽说把那狗屁退亲缘由落到了纸面上,可正如那臭丫头所说,又不会当皇榜公之于众,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安慰罢了。
能退亲,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聘礼陶夫人叹口气。
因为是抬头娶妇,为了显出陶家的诚意聘礼可比寻常情况下重多了,如今退不回来说不心疼是假的。
可也没办法,男方主动退婚须放弃聘礼,这是规矩世情。
权当是破财消灾了。
陶夫人这般想着,脚步轻快下了马车。
陶府到了。
“陶夫人,您看事情已经结束了,小妇人就回去了。”媒婆笑道。
陶夫人一看媒婆那张脸,登时想起骆笙把媒婆当成她的事,刚刚舒缓的心情登时又不好了。
她知道那小贱人是故意的,可还是生气,完全不想再看到媒婆这张脸。
“辛苦了。”陶夫人不冷不热说了一句。
媒婆等了等,不见陶夫人有给赏钱的意思,只好失望走了。
等走到无人处,媒婆撇了撇嘴,嘀咕道:“这是收不回聘礼穷疯了吧,连点辛苦钱都舍不得给了。”
尽管她没出什么力,可毕竟跑腿了,这个时间去说媒还能赚点谢媒钱呢。
不过媒婆抬手摸了摸脸上褶子,心情又好起来。
能被人认成贵夫人,也算挽回一点损失吧。
陶夫人回到屋中,吩咐婆子:“打发人去衙门跟老爷说一声,今日要办的事成了。”
老爷还悬着心呢,只是不好出面。
婆子领命而去。
一名丫鬟奉上茶水,陶夫人接过来抿了一口,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尽管顺利退了亲,可在骆府受到的羞辱历历在目,一时半会儿哪能咽下这口气。
她等着骆府家败人亡的那一天,等到那臭丫头被发卖或送去教坊司时说不得要去送一送。
一盏茶未喝完,就走进来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
“大郎怎么来了?”见是长子,陶夫人不由露出温和的笑。
今年秋闱长子榜上有名,已经是举人身份,等到开春要是高中,退亲的风波也过了,正好给长子寻一门好亲事。
这般年轻的进士可是凤毛麟角。
看着出色的儿子,陶夫人心中郁气稍减。
“母亲,您去骆府退亲了?”
“嗯。”听长子提起这个,陶夫人不由皱眉。
退亲是她和老爷商议的,还未对儿子说。
陶大公子脸色发白:“您为何没有告诉我?”
陶夫人抿了口茶,语气淡了:“你好好读书,备战春闱,操心这种事做什么?”
“退了么?”陶大公子白着脸问。
“退了。”
陶大公子后退一步,脸色更加难看:“定下几年的亲事忽然就退了,您,您好歹对儿子说一声啊!”
“大郎,骆府的事你难道不知道?”
“儿子知道,可是”
陶夫人冷下脸:“没什么可是。才名远播的林二公子你总该认得吧,仔细想想他无法入仕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