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旧地
骆笙垂眸听着,心中悲凉难言。
是啊,可真是傻啊。
那晚风很大,夜很黑,穿着嫁衣的她骑着马拼命往家中赶,穿着喜服的卫羌在后边追。
她看到了镇南王府门前屋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摇摇欲坠,看到了手持利刃的官兵把镇南王府一层又一层包围。
只恨她还没见到父王与母妃,还没见到尚在襁褓中的幼弟,就从马背上跌落,摔在围杀王府的领头人面前。
一箭穿透后心的疼及不上绵绵不绝的心痛。
她的新婚夫婿把她杀死在家门口,甚至容不得她与家人团聚。
她挣扎着往前爬了爬,迎着围杀王府的领头人错愕的神情从身体涌出的热血中爬过,却永远没有机会爬过那道大门。
她带着无尽的恨与遗憾闭上眼睛,再睁眼成了骆姑娘。
而卫羌,她的青梅竹马,她的新婚夫婿,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大周第二尊贵的男人。
骆笙用尽全部力气冷静下来,对老乞丐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这么说,郡主那位夫婿大婚头一日就成了鳏夫——”
老乞丐脸色顿变:“公子可别乱说!”
看在那角银子的份上,老乞丐压低了声音:“公子是不是一心读书不知外头的事,郡主那位夫婿可是太子。”
“当今太子居然是那位郡主的夫婿?”骆笙面露惊讶,“可郡主不是嫁到平南王府的么?”
她说着,把一块碎银不动声色塞过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这种在南阳城有些年纪的人都知晓的事,老乞丐收好银子又开了口:“太子有功呢,镇南王通敌叛国的证据就是太子从镇南王府找到的。后来天家要从宗室挑一位子弟为皇太子,就选中了当时的平南王世子,也就是当今太子……”
这些往事若是问其他地方的人,甚至京城的人,恐怕都所知不多,南阳城却不一样。
老乞丐从一开始也不是乞丐,只是十二年前那场惨事改变的不只镇南王府,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骆笙沉默许久,露出一抹浅淡笑容:“原来如此,太子殿下可真是有勇有谋。”
问到了想知道的,骆笙换回原来装扮,带着红豆慢慢往客栈的方向走。
“红豆。”
“怎么啦,姑娘?”
“你觉得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豆扫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婢子有什么想法都不瞒着姑娘。以前啊,婢子觉得太子运气可真好,人也挺和善的样子。”
“现在呢?”
红豆撇了撇嘴:“现在觉得太子就是个贱渣,那位郡主太可怜了。”
骆笙眸光闪烁,把水雾逼退。
她可真喜欢红豆这丫鬟。
“不过——”
“不过什么?”
红豆咬咬唇,声音更低:“太子早早找到了镇南王通敌叛国的证据还若无其事把那位郡主娶进门,娶进门后又利落把人杀了,那位郡主难道就从来没察觉这人又狠心又坏吗?”
骆笙面色平静道:“大概是她眼瞎。”
小丫鬟猛点头:“就是眼瞎啊,还是姑娘聪明。”
骆笙弯唇笑了,笑不及眼底。
感谢上苍给她一次机会当个聪明人。
卫羌,你且等着。
骆笙与盛三郎在客栈碰了头,由他陪着去了路边烧纸。
清明将至,出门在外的人在路边烧纸祭奠逝去的亲人并不会引人注意。
等着纸钱烧成灰烬,盛三郎打量着骆笙面色,开口劝道:“表妹,咱们回去吧。”
他总觉得刚刚烧的纸钱只有他买来的一半,可又没证据,也不敢问。
咳咳,也许是错觉,毕竟他从小到大算学这一科学得不大好。
骆笙盯着燃成灰烬的纸钱化作灰蝶飞舞,轻轻颔首:“嗯,回去吧。”
夜色渐浓,弯月静静挂在树梢头,有种孤零零的冷清。
一身黑衣的骆笙走出房门,十分顺利离开了已经陷入沉睡的客栈。
街头空荡荡,远远的有打更声传来。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夜确实深了,特别是在这么一座久离了繁华喧嚣的小城。
骆笙脚步轻盈沿着路边飞奔,很快来到那座破败的府邸前。
门前石狮子威猛依旧,却不复当年光鲜。
她绕着围墙走了一阵停下来,往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攀上墙头,轻轻松松落在了里面。
骆笙稳了稳身子,环视四周。
入目是一片荒凉。
半人高的茂盛杂草,遮天蔽日的树木,还有交织成夜曲的虫鸣。
骆笙一步步往内走,浑身发冷。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也许是巧合,更或许是天意,十二年前的今夜正是那场祸事发生之时。
这一日是她出阁之日,也是全家人乃至她自己的忌日。
骆笙摸了摸臂弯挎着的包袱,里面装着的是盛三郎买来的烧纸。
她目前还做不了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亲人烧些纸钱,告诉他们她还在。
曾经清澈见底的湖面浮满了枯枝败叶,淡淡的腐朽气息直往人鼻端钻。
骆笙停在湖畔一座绣楼前。
那是她的闺房,不过如今也没有旧地重游的必要。
那里承载着她最快活的年少时光,也承载过她出阁前的紧张与期待。
她是南阳城百姓眼中高高在上的清阳郡主,可在嫁人这件大事上,与寻常少女没有什么不同。
卫羌是父母替她选的夫婿,样子不丑,性子不坏,又是认识多年的,她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那时候,她靠着床头绣屏也曾悄悄想过,她将来与卫羌也能像父王与母妃那样恩爱吧。
谁知没有将来。
骆笙垂眸盯着修长纤细的手指自嘲笑笑。
谁知现在才能谈得上将来。
骆笙最后看一眼矗立在腐朽湖畔的绣楼,欲要转身离开,可眼角余光的一瞥令她僵在当场。
一瞬间的惊惧过后,骆笙立刻闪身躲在树后,手摸上匕首。
那是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是骆姑娘留下来的。
骆笙已经试过,削发如泥,足够锋利。
借着月光,她的视线紧紧追逐着那道身影。
那人罩着头脸难以看出男女,一步步离骆笙越来越近了。
第32章 第三人
骆笙目不转睛盯着渐行渐近的人,已经从那人身形判断出是一名女子。
什么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在这座废弃已久的荒宅里?
骆笙握着匕首的手越收越紧。
更令她惊惧的是,那人居然直奔她所在而来。
一步,两步,三步……
那人已经近在咫尺,让骆笙不得不把握着匕首的手举起,随时准备挥出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是清阳郡主的时候学过拳脚骑射,这是父王对她的要求。
用父王的话说,学些功夫傍身不是坏事,至少以后想揍郡马的时候靠自己就行了,免得让下人们为难。
她向来听话,拳脚骑射学得都不差。
而骆姑娘显然也是习过武的,不论水平高低,单论身体条件比她还要强些。
想想也不奇怪,没事领着一群下人上街闯祸的姑娘至少也该会甩个鞭子什么的。
骆笙觉得一柄匕首不大保险,考虑到今日没带骆姑娘的那条长鞭,弯腰捡起一块石头。
那人在离骆笙一丈有余的地方停下,突然跪了下来。
骆笙眼神一缩。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人面对的方向是……那座绣楼。
那人朝绣楼所在方向砰砰磕了几个头,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这空旷破败的荒宅中格外清晰。
骆笙借着月色勉强瞧见那人把包袱解开,却瞧不清从中取出什么。
直到熟悉的味道飘来。
那是她不久前才闻过的烧纸的味道——一种淡淡的很容易让人心情沉重的气味。
就在骆笙才反应过来那人在干什么时,压抑的哭泣声突然响起。
骆笙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今日是镇南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忌日,在这个时候来王府烧纸钱,她敢肯定眼前的人与王府关系匪浅,甚至是幸存者!
想到这种可能,骆笙无法不激动。
细细碎碎的呜咽声顺着风飘来,随之飘来的还有打着旋的纸钱。
调皮的灰蝶落在骆笙的墨色衣摆上,却无法引起她一丝关注。
她所有的关注都给了眼前正哭泣的女子。
“郡主,婢子来看您来了……”
骆笙如遭雷击,丝毫动弹不得。
这个声音……是秀月!
她有四个大丫鬟,出阁的时候带走了擅理事的疏风与擅梳妆的朝花,把身手出众的绛雪与厨艺不错的秀月留下替她侍奉母妃。
十二年前的今晚,卫羌挑开她的喜帕去前院敬酒,她坐在喜床边静静等着新郎官回来。
小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热热闹闹燃烧着,时不时爆响喜庆的烛花。
可她等来的不是卫羌,而是浑身是血的绛雪。
从小陪她长大的绛雪,被教她拳脚的师傅亲口赞过天资卓绝的绛雪闯进新房倒在她面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镇南王府的噩耗带给她。
在金沙醒来后无数次回忆这一日的骆笙除了心痛,还有一丝庆幸。
她感激绛雪。
如果没有绛雪拼死传来的消息,她会如所有新嫁娘那样与新婚夫婿洞房,成为死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个傻子。
报信的绛雪死了,陪嫁到平南王府的疏风与朝花也不可能活命,没想到留在镇南王府的秀月却活着!
骆笙指尖轻抖,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上前与秀月相认的冲动。
对她来说只是闭眼再睁眼,可对秀月来说已经过了十二年,甚至她还换了一副躯壳。
至少现在她没办法以郡主的身份与秀月相认。
风中的呜咽声越发悲戚,那些呢喃一字不落飘进骆笙耳中。
“绛雪,你个杀千刀的,你为什么要去给郡主报信啊,明明郡主不用死的……呜呜呜,怨不了你,我知道郡主宁愿死也不愿留在平南王府……”
骆笙默默听着秀月语无伦次的哭诉,眼角渐渐湿了。
从小伺候她的四个大丫鬟都是很了解她的人,所以绛雪明知她会自寻死路也要赶来报信,秀月有万千抱怨也怨不出来。
她们都清楚,那种情况下对她来说死比活着要仁慈。
她曾教导过她们,不要用自以为是的好去替别人做主,她们确实做到了。
风有些大了,那堆烧纸烧得很快,秀月把一沓沓纸钱往火舌上送。
“绛雪、疏风、朝花,你们在下边好好伺候郡主,暂时把我那一份差事也做了,等我打听到小王爷的消息就去见你们……呜呜呜,郡主太苦了,我要有了好消息才能去见她……”
躲在树后的骆笙已是无法呼吸。
她听到了什么?
小王爷——她没有听错,秀月说的是小王爷!
难道说她的胞弟还活着?
这不可能,幼弟是父王唯一的儿子,镇南王府既然遭受了灭顶之灾,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骆笙脑海中盘旋着无数念头,最后这些念头全化为一个:她要与秀月相认!
只有与秀月相认,她才能解开这些疑惑。
骆笙只要想到胞弟还活着这个可能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幼弟是父王与母妃的老来子,才出生几日就遇到了这般惨祸。
她的幼弟甚至还没有大名,只起了一个乳名叫宝儿。
天上的月躲进了云中,秀月伏在地上哭得有些忘我。
风吹起骆笙的发丝,她站在树后却一动不动。
一个人心里太苦,总要哭一哭才好受。
她要等到秀月哭够了才过去。
至于她,现在的她是没资格痛哭的,更没资格好受。
那些烧成灰烬的纸钱被风卷着吹散,哭声渐渐歇了。
骆笙刚要迈出脚,却浑身紧绷起来。
她与秀月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因为背对着而瞧不清模样,她却能笃定这人身手出众。
这人又是谁?莫非是跟踪秀月而来?
骆笙心念急转,就见黑衣男子悄无声息靠近秀月,以手刀斩向秀月后颈。
这一瞬,骆笙再顾不得多想,举起石块照着男子后脑勺砸去。
火光电石间,脑袋挨了石块的男子倒下了,听到动静的秀月猛然转身,捂着嘴连连后退。
骆笙眨眨眼,觉得运气不错。
她有一种直觉,如果不是恰好选在男子对秀月动手的那一瞬出手,倒下的是谁就难说了。
骆笙弯腰去扶秀月,顺便往男子面上扫了一眼。
第33章 你是谁
肤色苍白,眉峰锐利,是个极年轻俊朗的男子。
样子尚可,竟然做贼。
骆笙皱眉欲要收回视线,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
眸若点漆,深不见底。
这一瞬,骆笙每一根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
不过她是越紧张越能超常发挥的人,惊惧非但没有阻碍动作,反而让她快若闪电一扬袖,藏在袖子里的辣椒面就撒了出去。
一声饱含痛苦的闷哼传来。
骆笙一听就放了心,却见秀月连连后退,仓惶爬起来就跑。
骆笙愣了一瞬拔腿就追。
她当然不能放任秀月这么跑了。
人海茫茫,她只能在南阳城短暂逗留,一旦今夜与秀月错过,想要再寻到恐怕就渺茫了。
可她偏偏不能开口把秀月喊住,以防被那名黑衣男子记住声音。
秀月跑得很快,没多大功夫就跑到了某段墙根,一矮身不见了踪影。
骆笙紧跟其上,拨开半人高的野草赫然发现一个洞口。
难怪秀月能悄悄溜进王府。
骆笙俯身从墙洞钻出,敏锐察觉有劲风袭来,忙往旁处一躲。
手持木棍的秀月发现扑了个空,把木棍一扔扭身就跑。
骆笙嘴唇翕动,还是把喊声咽下去,加快速度去追。
夜很深了,她能听到前方的人逐渐沉重紊乱的呼吸。
二人间的距离渐渐拉进,就在骆笙伸手能够到秀月衣角时,秀月突然冲进一处民宅,并把院门用力合拢。
骆笙一手抵住木门,阻止院门彻底闭合。
秀月渐渐顶不住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艰难开口:“你,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骆笙没有回答,趁着秀月发问时一个用力推开院门闪身而入,把门从内里拴上。
秀月抄起立在墙角的锄头横在身前,厉声警告道:“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
骆笙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摸出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在手中把玩:“你打不过我。”
宝石璀璨,匕身锋利,以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轻松自如。
秀月渐渐绝望,手颤抖着险些拿不稳锄头。
骆笙环视一眼四周,问道:“这是你家?”
秀月死死盯着骆笙,一声不吭。
骆笙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豆渣的酸味。
“你卖豆腐为生?嗯,应该是豆腐脑……”
秀月忍不住喝问:“你到底是谁,追着我有什么目的?”
骆笙深深看了秀月一眼。
秀月头上蒙着布巾,同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
“那个男子是谁?”骆笙问。
秀月一愣,想到那名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黑衣男子一阵后怕。
“他盯上你了,或许听到了你那些话,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秀月僵立当场,从里到外透着绝望。
比起那名黑衣男子给她带来的绝望,更令她绝望的是眼前这名神秘女子。
黑衣男子顶多是可能找到这里来,可这名女子现在就站在她家院子里!
“那个人是谁?你又是谁?”秀月颤声问。
她几乎无法想象那些话被旁人听到是什么后果,可又没有杀人灭口的能力。
她果然还是郡主的四个大丫鬟中最笨的。
骆笙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至于我——”
她信步向屋内走去,留下一句话:“我要做一道菜。”
眼见骆笙背影消失在屋门口,秀月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问对方是谁,对方居然说要做一道菜?
紧追着她不放的神秘女子莫非是个疯子?
怀着好奇与惊惧,秀月跟了进去。
灶台就在堂屋,骆笙打量一番,指着一旁簸箕上码着的豆腐块以十分熟稔的语气对跟进来的秀月道:“我用豆腐做道菜,你来烧火。”
直到秀月蹲在灶台前把柴火往里头添,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开始生火了。
也许是对方吩咐她的样子太像郡主了,也许……也许什么,她也说不清。
秀月一边烧火,一边观察骆笙的举动。
骆笙仿佛忘了旁人的存在,净手后把豆腐加盐、花椒粉等作料揉抓成泥,直到豆腐泥有了黏性再加入少许葱花拌匀,团成一个个体态均匀的丸子。
秀月不由睁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为什么对方做菜时的一举一动那么像郡主?
为什么对方会做豆腐圆子?
不错,她此时已经看出神秘女子要做的是豆腐圆子。
豆腐圆子并非南阳小吃,而是一位从黔城逃难来的厨子凭着这道菜进了王府,并教给了郡主。
那一日王府倾覆,王府养着的厨子同样没能幸免,逃过一劫的她以卖豆腐脑为生,却从不敢做这道豆腐圆子。
她怕害王府的人发现蛛丝马迹,斩草除根。
可眼前这个黑衣女子居然在做豆腐园子!
骆笙睨了秀月一眼,提醒道:“火大一点,炸豆腐圆子油温要高,不然成不了型。”
“是。”秀月下意识应了,随后又是一愣。
油温已经起来,骆笙把豆腐圆子下锅,见一个个圆子迅速膨胀定型就立刻捞出,等油温下降至只有七分热继续下锅炸,直到圆子浮在油面上再捞起放入盘中,豆腐圆子就炸成了。
当然,成功与否现在还不好说。
骆笙以竹筷夹起一个圆滚滚的圆子轻轻晃动,里面立刻发出响声。
“成了!”喊出这话的是秀月。
豆腐圆子最难的就在这里,下锅时只是平平无奇的实心丸子,出锅后却变成空心,里面流淌着豆浆,再往调好的酱料中一蘸,热腾酥脆又能咬出嫩滑豆浆的胖圆子滋味别提多美妙了。
没等骆笙说话秀月就夹起一个圆子,掀开面上布巾咬去一半。
“豆腐泥应该放上一个时辰再捏成圆子下锅的,现在这样吃起来碱味有些浓,味道差了些。”骆笙说着把调好的蘸料递过去,不疾不徐道,“直接吃豆腐圆子没什么滋味,你蘸上蘸料试试看,我多放了几滴醋,想来你会喜欢……”
秀月听不见骆笙后面的话,筷子上夹的半个豆腐圆子掉下来,直勾勾盯着骆笙问:“你,你到底是谁?”
第34章 表哥真机智
知道把豆腐泥静置一个时辰再团成圆子下锅炸,知道她喜欢多加醋,眼前这名女子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郡主确实不在了,她几乎以为站在眼前的就是郡主!
“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
骆笙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
隔了十二年,换了一副躯壳,她都说不清自己是谁了。
不过很显然,她凭这道豆腐圆子成功引起了秀月的猜疑,不用再担心一个不留神对方就跑了。
骆笙没有回答“你是谁”这个难题,而是问道:“你在何处卖豆腐脑?”
“就在巷子口——”秀月脱口而出,险些打自己一巴掌。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眼前女子一发问她就忍不住回答?
“那我明日来找你。”骆笙撂下这句话,抬脚往外走去。
秀月愣了愣,匆匆追上:“你,你去哪儿?”
骆笙望着如惊弓之鸟的秀月,不由笑了:“太晚了,我得回去了。你那些疑惑,等明日再说。”
离开这座普普通通的民宅,骆笙直奔客栈而去。
她不能直接把秀月带回客栈,而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放到明日。
好在有那道豆腐圆子,秀月定然会等她再次出现。
就如四个大丫鬟了解她一样,她何尝不了解她们。
对她们来说,有关她的一切都会放在心上,哪怕有性命之忧。
回到客房,红豆依然在熟睡。
骆笙换去衣裳,轻手轻脚上了床榻。
窗外寂静无声,屋内只有小丫鬟均匀悠长的呼吸声,骆笙的思绪不由飘到了黑衣男子身上。
这个跟踪秀月的男子是谁?
想一想斩向秀月后颈的那记手刀,她只能暂时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是敌非友。
南阳城不能久留了。
如果幼弟真的还在人世,秀月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消息,就不是她逗留几日能寻到线索的。
黑衣男子的出现是一个警示,她要立刻带秀月进京,以大都督之女的身份先立足再徐徐图之才是正途。
这一夜对骆笙来说极为难捱,以至于一大早就响起红豆的惊呼:“姑娘,您是没睡好么?眼睛瞧着像是挨了两拳——”
骆笙窒了窒,吩咐道:“取一盒脂粉来。”
梳洗过后,骆笙带着红豆走出房间,就见盛三郎已经等在廊下。
一见骆笙出来,盛三郎立刻露出个笑脸:“表妹今早想吃什么?是在客栈将就一下,还是出去吃?”
“出去吃”三个字被盛三郎刻意加重了语气,吃货心思展露无遗。
骆笙不由轻叹。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盛三郎这样善解人意的少年郎谁不喜欢呢。
“出去吃吧,我想吃豆腐脑。”
一听骆笙要出去吃,盛三郎松口气,走到大堂向一名伙计打听:“小兄弟,这附近哪里的豆腐脑好吃?”
“豆腐脑啊,味道好的有好几家呢,桥头王娘子家的最是香甜,西街赵婆婆家的豆腐脑最是细嫩——”
骆笙打断伙计的话:“我想吃咸的。”
咸的?
盛三郎惊了:“豆腐脑还有咸的?”
红豆用眼白看着盛三郎,就差在脸上写上“没见识”三个大字了:“表公子这话说得有趣,豆腐脑只能吃咸的呀。”
“谁说的,豆腐脑明明是甜的。”关乎豆腐脑的甜咸之争,盛三郎可不会向一个小丫鬟妥协。
眼见二人都要打起来了,伙计冒死插一句嘴:“咸的豆腐脑咱南阳城只有一家,就在东街石头巷口那里。几位客官要是不认识,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卖豆腐脑的丑婆婆就是了。”
骆笙微微蹙眉。
丑婆婆?这说的难道是秀月?
“表哥,就去那里吧,正好你没吃过咸豆腐脑,今日尝尝是什么滋味。”
前一刻还与红豆剑拔弩张的盛三郎立刻露出一副笑脸:“行,那我今日就尝一尝咸豆腐脑是什么味的。”
一旁红豆撇嘴:“真是可怜,吃了这么多年假豆腐脑。”
伙计盯着离开的一行人,险些忍不住冲上去理论。
太过分了,甜豆腐脑怎么就是假豆腐脑了,甜豆腐脑招谁惹谁了,啊?
东街石头巷口支着一个早点摊,这个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
作为全城遍地甜豆腐脑,只此一家咸豆腐脑的早点摊,多年来自然积累了不少熟客。
“丑婆婆,葱花是不是放多了?”
秀月回神,就见一碗浇好卤汁的豆腐脑上葱花都快冒了尖,显然放得不是一般多。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秀月连连道歉。
“算了,葱花多吃着香。”熟客接过豆腐脑,坐在一旁长条凳上哧溜哧溜吃起来。
秀月在心中叹了口气,眼睛却忍不住往前边瞄。
昨夜那个女子说今日会来找她,究竟什么时候来?
原本能远离这种撞破她秘密的人,秀月该万分庆幸,可是昨夜那道豆腐圆子却让她一夜没合眼,越想越荒唐。
那做菜的手法,那说话的语气,那淡然又明亮的眼神,分明就是郡主。
可郡主明明死了!
秀月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又开始走神。
少年清朗的笑声响起:“丑婆婆,来三碗豆腐脑。”
秀月回神,没有看那阳光俊朗的少年,目光直直落在他身边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身素衣,眉眼沉静,与昨夜那个神秘的黑衣女子截然不同,可她却认识这双眼睛。
骆笙也在打量秀月。
虬枝般的疤痕几乎遍布了小半张脸,让这张脸完全看不出昔日的秀美。
骆笙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掀起巨浪。
秀月竟然毁容了!
“来三碗豆腐脑!”见秀月没动静,盛三郎扬声又喊了一遍。
这个婆婆耳背了吧?
“就来。”秀月很快把三碗豆腐脑调好递过去。
浇上卤汁的豆腐脑颤巍巍,上面撒着红红的油辣椒与翠绿葱花,混合着香醋与蒜泥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盛三郎哧溜哧溜一大碗豆腐脑就见了底。
红豆嘴里塞着豆腐脑还不忘问:“表公子,咸豆腐脑是不是特别好吃?”
盛三郎一窒,辩解道:“我觉得不是咸豆腐脑特别好吃,是这位丑婆婆做的咸豆腐脑特别好吃。”
这两者可不一样,嘿嘿,他可真是机智啊。
骆笙放下碗,微笑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盛三郎眼睛一亮:“是吧,可不是所有豆腐脑都能做这么好吃的,这跟手艺有关,跟甜咸没什么关系。”
关键时刻,还是表妹支持他!
骆笙继续点头:“表哥说得是。那咱们把这位丑婆婆带走吧,以后想吃豆腐脑可以随时让她做。”
第35章 有钱任性
盛三郎以为听错了:“表妹说啥?”
骆笙一脸平静:“我喜欢吃这位丑婆婆做的豆腐脑,准备把她带走。”
确定没有听错的盛三郎嘴角狠狠一抽。
看中的就要弄到手,这,这不就是纨绔子的行径嘛!
盛三郎缓了缓,干笑道:“表妹,这不适合吧?人家卖豆腐脑卖得好好的,哪能说走就走呢……”
正收碗的秀月伸头问:“给钱吗?”
红豆嘴一撇:“这个你放心,我们姑娘不差钱。”
“给钱就行,我跟你们走。”秀月说完这话,收碗、抹桌子一气呵成。
红豆大感欣慰。
没想到在这偏远破旧的小城里还有这么识趣的人,只凭这点就比京城许多人强。
而盛三郎看看面无表情的秀月,再看看一脸欣慰的红豆,最后看看面色平静的骆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难道所有人都是正常的,只有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这不对啊——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盛三郎还想说点什么,却见收好摊的秀月已经站在了骆笙身边。
盛三郎沉默了。
“表哥还没吃饱?”骆笙问。
“吃是吃饱了——”盛三郎扫秀月一眼,总有些无法接受,“就算把人带走,总得容人家收拾一下家当吧?”
红豆噗嗤笑了:“一个卖豆腐脑的能有什么家当,收拾家当耽误的时间还不如多赏她两颗金豆子。”
盛三郎只剩下了僵笑。
府上有传言说一个洗衣婆子得了表妹一袋子金叶子的赏钱,他原本是不信的,现在信了。
直到秀月跟着回了客栈,盛三郎还像做梦似的,趁骆笙不注意拉住红豆问:“就因为喜欢吃丑婆婆做的豆腐脑,就把人带回京城去?”
“不然呢?”红豆反问。
小丫鬟的理直气壮让盛三郎窒了窒,脱口而出:“难道遇到个长得俊的男子也带走?”
红豆想了想,摇头。
盛三郎莫名松口气,就听红豆道:“长得俊的男子多了,我们姑娘瞧着很喜欢的才乐意带走呢。”
盛三郎:“……”他居然还想过为了一口好吃的可以娶骆表妹,真是打扰了。
“表公子快些收拾一下吧,我们姑娘说今日就要走了。”
盛三郎浑浑噩噩点头。
客房内,秀月直直盯着骆笙问:“你到底是谁?”
她昨晚一夜没睡,这个疑惑险些把她逼疯。
她甚至想过黑衣女子就是郡主,是郡主的冤魂来找她了,可今日的一切打破了她的奢望。
眼前的少女比郡主还要小一些,样貌上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只有一双眼睛同样明亮从容。
骆笙与秀月对视,平静反问:“那你呢,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何愿意跟我走?”
秀月被问住了。
她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镇南王府上下以谋逆罪被围杀,而她是见不得天日的幸存者。如果她也出了事,就没人记得寻找小王爷下落了。
可眼前少女昨夜的表现太像郡主,让她不得不怀疑此人与郡主有关联。
直觉告诉她,跟着对方走,她苦寻了十二年的事或许能有转机。
骆笙看着秀月不停变化的脸色,微微笑了:“你看,你都说不清为何愿意跟我走,又何必问我是谁。我只能告诉你,跟着我,或许某一日你就能寻到答案。”
她思量过,直接向秀月表明身份并不理智。
人都是有戒心的,一上来告诉对方这么荒谬的事换来的只能是猜疑。
与其费力让秀月接受她是清阳郡主,不如让对方主动寻求真相,到那时再挑明身份一切水到渠成。
秀月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骆笙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芭蕉叶翠绿如翡,舒展自在。
“我们进京去。”骆笙这样回答。
南阳城已经被车马远远抛到了后面,骑着骏马的盛三郎抬头看一眼天,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
虽然才进三月,可在大晴天的时候这么赶路也有些热得慌。
嗓子眼开始冒火的盛三郎眼尖发现前方路边有一个茶棚,一拽缰绳凑到马车跟前:“表妹,前边有个茶棚,咱们要不喝口凉茶再赶路?”
车厢内很快传来骆笙的回应:“好。”
一行人在茶棚前停下来,算上护卫直接把几条长凳占满了。
茶博士动作利落把桌子抹了抹,提着长嘴铜壶给骆笙几人倒茶。
喝茶的杯子是粗瓷杯,茶是粗茶,盛三郎却一点不嫌弃,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个见底,嗓子总算舒服了。
“表妹怎么不喝?”见骆笙捧着粗瓷茶杯没动静,盛三郎忍不住问。
此时的骆笙哪里顾得上喝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往茶棚走的人身上。
那是一名很年轻的男子,眉眼间有着青年人的沉稳冷淡,又不失少年的锐气。特别是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与稍显苍白的肌肤相称,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瞥都会觉得寒光迫人。
盛三郎顺着骆笙的视线看过去,不由惊了。
这男子很俊啊,一点不输苏曜。
完了,完了,骆表妹注意到了!
“咳咳!”盛三郎咳嗽起来,期望正走来的年轻男子能听懂他的提醒,赶紧走人。
年轻男子果然听到了盛三郎的咳嗽,眸光往这边一扫就大步走了过来。
“兄台有事?”盛三郎望着年轻男子,有种好心办坏事的心虚。
“没有位置了,小兄弟不介意拼桌吧?”年轻男子说完也不等盛三郎回话,就这么坐在了骆笙对面。
男子身后一名侍从打扮的年轻人垂眸掩去诧异。
骆笙有些坐不住了。
是前晚出现在王府被她用石头砸了脑袋又往脸上撒了辣椒面的那个黑衣人!
他坐在她对面干什么?
难道说认出了她?
那晚虽算不上夜黑风高,可她还蒙着面巾呢,最多只被对方看到了眼睛。
骆笙想到怀中的匕首,想到腰间的长鞭,想到袖中的辣椒面,最后还是无奈熄了立刻干掉这个男人的念头。
没办法,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怎么好杀人呢。
“骆姑娘别来无恙?”男子突然开口。
第36章 冤家路窄
骆姑娘?
骆笙玲珑心肝,立刻意识到眼前的男子不是认出了那晚的她,而是认识骆姑娘。
她飞快用眼角余光瞥了红豆一眼,谁知平时伶牙俐齿又凶悍的小丫鬟此刻却一脸呆滞,明显指望不上了。
男子给骆笙一种极危险的感觉,在那双乌湛湛的眸子注视下,她不敢掉以轻心,不动声色道:“还好。”
以骆姑娘见了俊俏男子就抢的作风,与眼前男子关系恐怕不那么融洽,至少她从男子的话中没有听出丝毫亲昵。
骆姑娘乃大都督之女,身份尊贵,她以如此态度应付眼前男子想来不会出错。
骆笙有个最大的长处便是沉得住气,说白了就是睁眼说瞎话也能面不改色,可对方听了这回答眼中露出的探究之色还是令她心跳快了几下。
她才说了两个字,到底有什么问题能让对方觉得不对劲?
男子微微动了动眉梢。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更衬得一双眉如同墨栽。
“看来骆姑娘不认识我了。”
骆笙微抬下颏,以不耐烦的语气道:“我见过的人太多,过后便忘了,实在是抱歉。”
“这样啊——”男子深深看骆笙一眼,起身,“那打扰了。”
骆笙注视着男子带着侍从离开,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
她不怕离开的男子与骆姑娘有什么纠葛,只怕被他认出她就是那天晚上的人。
也许是随着男子离开那种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盛三郎终于回过神来:“表妹,你们认识?”
“不认识。”
盛三郎眨眨眼。
不应该啊,那男子风姿丝毫不逊苏曜,都主动过来打招呼了,没道理表妹不认识啊。
这时红豆才如梦初醒,拽着骆笙衣袖道:“姑娘,您真的认不出来了?他就是开阳王啊!”
开阳王?
骆笙面色微变。
她早从红豆口中打探过,骆姑娘之所以被送到外祖家避祸,就是因为得罪了开阳王。
据说是骆姑娘老毛病犯了,在大街上觊觎开阳王美色惹得开阳王大怒。
开阳王乃当朝天子幼弟,虽刚及弱冠却深得皇上器重,就是比他大好几岁的太子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叫一声王叔。
这样的人雷霆一怒,骆大都督当然不能无动于衷,只得把女儿送出京城以示赔罪。
骆笙思量过,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物应该不会盯着个小姑娘不放,她低调回京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是运气太差,路上居然巧遇。
为自己的运气叹了口气,骆笙面上恢复了平静:“无妨,他既然离开就说明不计较我以前得罪之处,喝了茶我们继续赶路。”
被女孩子言语调戏几句,脾气也发了,惩罚也有了,还想怎么样?
总不能让女孩子把他娶回去,或是逼着人家女孩子去当尼姑吧。
“姑娘,您可能太乐观了,婢子觉得开阳王还在生气。”
“嗯?”骆笙拧眉,开始觉得离去的男人有些小心眼了。
样子尚可,奈何心胸过于狭窄。
红豆声音放低了些:“当初在大街上,您可是把开阳王的腰带都扯掉了——”
“噗——”盛三郎一口凉茶喷了一桌子。
就连一直安安静静喝茶的秀月都险些打翻手中茶杯。
她深深看了骆笙一眼,目露迟疑:她跟着这位姑娘的决定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表妹,你,你真的大庭广众之下扯掉了开阳王的腰带?”缓过劲来的盛三郎顾不得擦拭溅在衣襟上的茶水,一脸震惊问。
骆笙还在沉默。
大意了。
她全无骆姑娘的记忆,需要打探的讯息太多,听红豆说是因为觊觎开阳王美色被骆大都督送到外祖家避祸就没追问细节,转而问起旁的事。
毕竟在她看来,没有必要连调戏男人的具体过程还要问清楚。
骆笙起身:“表哥稍坐片刻,我有些话要与红豆说。”
“呃。”盛三郎浑浑噩噩灌了一口凉茶。
骆笙在路边树下站定,声音放低:“我以前……喜欢扯男子腰带?”
她以为骆姑娘这样的贵女就算调戏男人也是有基本节操的。
“这倒没有,您就只扯过开阳王的腰带。”
骆笙想一想开阳王的样貌,拧眉问:“因为他生得最好?”
红豆继续摇头:“也不是,其实您当时是不小心手滑了……”
骆笙稍稍松口气。
还好,骆姑娘给她留下的烂摊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可很快她放松的心弦又紧绷起来。
情况有些不妙!
既然骆姑娘没有见到俊俏男子就扯人家腰带的爱好,作为唯一一个被她扯掉腰带的男人,她没道理不记得。
更别提被送出京城的教训足够任何一个小姑娘终身难忘。
也就是说,对方还是起了疑心。
骆笙想起那个夜里那双突然睁开的墨眸,心头爬上一层阴霾。
开阳王为何会出现在王府?
骆笙走回茶摊,盛三郎没待她说话就腾地跳起来:“表妹有什么事?”
骆笙敛眉:“表哥看起来有些紧张。
“没,没紧张,怎么可能紧张呢,一点都不紧张……”
当作看不到盛三郎发抖的腿肚子,骆笙转身向停靠在路边的青帷马车走去:“表哥要是喝好了,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一行人再次上路,来往行人渐渐变得稀少,到后来就只看到连绵起伏的青山与繁茂树木。
骆笙挑着车窗帘,默默观望沿途风景。
“表妹,要不在这里停一停,吃些干粮再走吧。”
远行终归是个苦差事,无论有钱没钱,赶不到驿站或是城镇只能留宿荒郊野地的情形并不少见。
骆笙微微点头,刚刚下了马车才站稳身子,突然一道黑影冲来。
盛三郎抽出腰间佩刀冲上去,扬声喊道:“有歹人!”
七八个护卫提着刀一拥而上,一阵乱砍之后四散开来,就见一只野猪凄惨躺在地上,身上挨了少说几十刀。
提着刀的盛三郎对上表妹镇定的眉眼有些尴尬:“还以为是歹人,没想到是一头野猪。”
说到这,少年觉得刚才的惊叫有些没面子,忙道:“这么大一头野猪发起疯来其实比几个歹人危害还大呢。”
骆笙颔首:“表哥说得是。那……等会儿就做叫花肘子吧。”
盛三郎:??
第37章 再等等
盛三郎仍在呆滞中。
说好的大野猪吓人呢,为何表妹想到的是叫花肘子?
等等,他只听说过叫花鸡,叫花肘子是什么?
骆笙对此颇为体谅。
扯掉男人腰带这个消息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冲击可能都会稍微有点大,总得给人适应一下的时间。
看一眼还在抽搐的野猪,骆笙耐心解释:“之前答应过表哥,给你做一道菜。”
盛三郎僵硬的表情恢复了灵活。
想起来了,这还是用让骆表妹在南阳城逗留两日换来的呢。
盛三郎一下子回味起那道令他心心念念的炝锅鱼,再看地上挨了不知多少刀的野猪就有些不甘:“表妹,不如做鱼啊,就做炝锅鱼,一条鱼完完整整又鲜美又入味……”
骆笙打断盛三郎的妄想:“没有鱼。野猪肉再新鲜不过,足够我们这么多人吃。”
盛三郎还想挣扎,迎上少女平静明亮的眸子顿时清醒了。
表妹惹不得!
“那……就听表妹的。”
听出盛三郎语气中的遗憾,骆笙宽慰道:“比起炝锅鱼,我觉得表哥会更喜欢叫花肘子。”
盛三郎眼一亮:“叫花肘子当真那么好吃?”
骆笙颔首。
“那叫花肘子是什么,名字好奇怪。”
骆笙露出几分诧异来:“表哥没听说过叫花鸡?”
盛三郎有种暴露无知的尴尬:“咳咳,听说过叫花鸡啊,我还吃过五鲜斋的叫花鸡呢,味道好极了……”
眼见盛三郎陷入了对叫花鸡的美好回忆中,骆笙毫不留情道:“叫花鸡闻起来虽香,实则油水不足,吃起来有些干柴。叫花肘子就不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提到吃,盛三郎顿时把表妹扯掉男人腰带带来的阴影抛到了九霄云外。
“肘子脂多肉嫩,所以叫花肘子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
咕咚,这是盛三郎咽口水的声音。
红豆在一旁早就迫不及待:“姑娘,您快做叫花肘子吧,婢子来烧火好不好?”
秀月看向骆笙的眼神多了几分激动。
对叫花鸡与叫花肘子的评价郡主就这么说过,一字不差!
这位骆姑娘到底与郡主有何牵扯?
可这根本没可能,算一下年纪,郡主遇害的时候骆姑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秀月愣愣望着骆笙,一时茫然了。
秀月的异样自然被骆笙瞧在眼里。
可以说她今日做这道叫花肘子,恰逢其会有一头新鲜野猪当食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一步步向秀月暗示她就是清阳郡主。
怀疑多了,疑惑多了,终有一日这些会冲破理智的樊笼,让秀月大胆设想她是谁。
“表哥你们来搭灶生火,丑婆婆你来帮忙,我们一起把这头野猪处理了。”
众人很快按照骆笙的吩咐忙碌起来。
一头野猪该丢弃的丢弃,大块大块的肉串成串放到火堆上烤,那些猪骨则被丢入了从专门拉物什的那辆马车上取下来的一口大锅中熬汤。
盯着大锅中翻滚的猪骨,盛三郎叹了口气。
在吃食这方面,骆表妹想得太周到了!
骆笙把四只肘子放入一个木盆中腌制,得闲后吩咐红豆:“去后面车里把那个黑陶罐拿来。”
红豆应一声是,很快捧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陶罐。
陶罐毫无花哨,打开来竟盛满了色泽上乘的蜂蜜。
骆笙示意红豆把这罐蜂蜜送到正翻烤肉串的秀月那里,并道:“烤肉涂一层蜂蜜滋味会更佳。”
“对,对,对,我喜欢加蜂蜜的!”盛三郎眼睛都笑弯了。
那些闲下来的护卫望着火堆上一串串烤肉也不由吞了吞口水。
长途跋涉不用啃干粮,还有现烤的肉与骨头汤喝,可真是幸运啊!
盛三郎瞄了瞄木盆里的肘子:“表妹,你不是说要做叫花肘子吗?”
“腌久一点才入味,其实最好能腌制一整日。”
等到烤肉香味越来越浓,那锅骨头汤也变成了乳白色,骆笙终于把腌制的肘子取出。
铺一层用水泡软的干荷叶,铺一层猪网油,把肘子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再糊上厚厚的泥巴埋入火堆中,剩下就是等吃了。
“表妹居然连干荷叶都准备了。”到这时盛三郎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并毫不怀疑叫花肘子会很好吃。
嗯,至少不会比叫花鸡差吧,表妹保证过的。
“烤肉可以吃了。”秀月突然喊道。
咽口水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红豆立刻拿了一串烤肉递给骆笙:“姑娘,吃烤肉。”
骆笙不为所动:“你们先吃,等会儿我吃几块叫花肘子就够了。”
护卫们一声欢呼,迫不及待抓起烤肉大快朵颐。
盛三郎闻着烤肉的香味实在忍不住抢了一串,咬下一块烤肉后眼睛一亮:“表妹,没想到丑婆婆豆腐脑做得好,烤肉也好吃。”
吃了一嘴油的红豆一脸得意:“那是,我们姑娘眼光最好了。”
盛三郎一想到茶棚里遇到的那位风姿卓绝的绯衣男子,不由附和:“表妹确实眼光好。”
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安全的,不用担心被表妹扯掉腰带了——咦,这个认识似乎并没让他特别高兴……
肉香味越飘越远,不远处半人高的草丛里,黑压压藏了十数个人影。
一名络腮胡子的男子正色提醒一旁的黑脸少年:“老七,你第一次打劫可千万不要紧张,瞧见那个最貌美的小娘子没?”
黑脸少年忙点头:“瞧见了。”
“等会儿冲过去咱们的人把那些护卫缠住,你就立刻把那个小娘子拿下,到时候那些人就不敢反抗了,咱们要什么就得给什么。”
“行。”黑脸少年用力点头,捏紧的拳头显出内心的紧张。
络腮胡子抬手拍了拍他:“别怕,咱们人比他们多,何况他们还有三个女人。”
“我不怕。”
“那好,兄弟们准备行动!”
黑脸少年拉了拉络腮胡子:“大哥,要不再等等。”
络腮胡子一愣:“还等什么?”
闻着飘来的肉香味,黑脸少年咽了咽口水:“要不咱们等那个什么叫花肘子好了再出去?”
第38章 打劫
骆笙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拿一只小铁铲把埋在火堆里的叫花肘子陆续挖出来。
看着四块黑乎乎的丑家伙,盛三郎凑过来:“表妹,这就好了吗?”
“好了。”骆笙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泥壳上砸。
盛三郎忙把石块抢过来:“表妹,这种粗活让我来吧。”
“那就劳烦表哥了。”
盛三郎抡起石块啪的一声砸在泥壳上,没几下就把泥壳敲碎,露出里面裹着荷叶的叫花肘子。
“好烫!”盛三郎吸口气,被烫得龇牙咧嘴还是坚持把荷叶外衣揭开一角。
一股奇香传来,霸道而浓烈。
露出来的肘子变成了泛着油光的暗红色,皮皱肉糯,每一寸肉都宣示着两个字:好吃!
盛三郎口水直接就流了下来。
表妹说得没错,这叫花肘子一看就比干巴巴的叫花鸡好吃!
草丛里的山匪也闻到了这股奇香。
络腮胡子一拍黑脸少年:“肘子好了,可以出去了!老七,今天你来喊话,拿出咱们黑风寨的威风来!”
“大哥放心!”
黑脸少年提着砍刀就冲了出去,大刀对着盛三郎等人一指,吼道:“把你们的肘子交出来!”
盛三郎都呆了。
居然还有打劫肘子的?
络腮胡子一脚揣在黑脸少年屁股上,顾不得叱骂拖后腿的兄弟,一脸凶狠道:“交出你们的金银细软,饶你们性命!”
吃得满嘴流油的护卫拿起了家伙。
盛三郎皱眉盯着一众山匪:“你们到底要什么?”
先前说把肘子交出来,难道是他听错了?
没等络腮胡子说话,黑脸少年就叫道:“肘子和金银细软都要,赶紧给小爷交出来!”
盛三郎脸一黑。
很好,没听错。
“做梦!”
“那就是没得谈了?”络腮胡子手一挥,“兄弟们,上!”
山匪举着刀冲过来,很快与盛府护卫混战在一起,因着人多一来二去就占了上风。
“表公子,您怎么站一旁瞧热闹,是不是身手不成啊?”
盛三郎顿觉被小丫鬟侮辱了,臭着脸道:“我要保护表妹!”
红豆看向骆笙,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姑娘,婢子能去帮忙吗?”
骆笙颔首:“去吧。”
红豆一声欢呼,赤手空拳就冲了过去。
“当心——”盛三郎忍不住喊一声。
怎么能空手冲过去呢,这不是送死嘛。
就见红豆一脚踹向一个山匪裆部,趁那人痛苦弯腰之际抢过大刀砍在了那人屁股上。
盛三郎震惊张大嘴巴,缓缓看向骆笙。
骆笙一脸平静:“表哥也去帮忙吧,对方人多,拖久了对咱们不利。”
“我得留下保护表妹。”
“不用,我比红豆能打。”
盛三郎默默提刀冲进了混战中。
随着红豆与盛三郎先后加入,山匪虽占据着人多的优势却渐渐感到吃力。
“老七,照计划行事!”络腮胡子应付着把砍刀舞得虎虎生风的红豆,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黑脸少年直奔骆笙而去。
站在骆笙身旁的秀月忍不住提醒:“姑娘回车上去吧。”
她不能看着骆姑娘出事,那样的话很多疑惑就再也解不开了。
骆笙目光平静看着冲过来的黑脸少年,语气随意:“不必担心。我父亲督促我习过武,说这样以后想揍夫婿的时候可以自己动手,省得为难下人。”
秀月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你到底——”
后面的话她没有问出来,因为黑脸少年已经冲到了近前。
“你要劫持我当人质?”骆笙敛眉问冲到面前的黑脸少年。
与少女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对视,黑脸少年面皮忍不住一热,却牢记着一个合格的山匪该干的事。
“不错,既然你们不愿交出肘——不愿交出金银细软,就别怪我们无情了!”
黑脸少年一手横刀,一手去拽骆笙。
少女手腕纤细白皙,仿佛力气一大就能折断。
就在黑脸少年下意识收回些力道的一瞬间,那纤细的手腕突然翻转,一股大力把他拉了过去。
“都住手!”一只匕首横在黑脸少年脖颈间,匕柄处的宝石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随即响起络腮胡子不可思议的吼声:“老七,你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让这小子去劫持那个小娘子吗,怎么反倒被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劫持了?
再想想黑脸少年心心念念把人家做的叫花肘子放在打劫第一位,络腮胡子不由犯起了嘀咕。
这小子该不会被小姑娘的叫花肘子给收买了,当起了内奸?
“丢下你们的利器,不然我就杀了他。”骆笙淡淡道。
安静下来的场面让她知道赌对了,这个少年山匪在这群山匪中地位不一般,至少不是被随意牺牲掉的小卒。
“小娘子,你最好立刻放了他,不然你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络腮胡子目光凶狠盯着骆笙。
作为一名山匪怎么能轻易服软呢,他不信一个小姑娘敢杀人。
骆笙动了动匕首,黑脸少年的脖颈瞬间涌出鲜血。
这一刻震惊的不止山匪,还有盛三郎。
表妹说动手就动手,都不犹豫的吗?
“再说最后一遍,丢下你们手中利器。”
这个一看就是新手的少年山匪虽然还没变成悍匪那般心狠手辣,可双方立场不同,一旦己方败了落入对方之手,是生是死甚至被侮辱就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杀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己方残忍。
“大哥——”骆笙淡漠的眼神令众山匪意识到这个少女不是在说笑,纷纷看向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面色变换不断,最后用力把刀往地上一掷:“都把刀放下!”
叮当一阵响,山匪纷纷把利刃丢到地上。
骆笙提醒还在发蒙的盛三郎:“表哥,把他们的利刃收起来。”
眼见利刃全被对方收走,络腮胡子脸色发黑:“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骆笙把黑脸少年推了出去。
络腮胡子抓住黑脸少年,扬声道:“撤!”
“等等。”骆笙喊了一声,见山匪齐齐看来,面无表情道,“把你们身上带着的金银细软全都留下再走。”
一直花骆姑娘留下来的老本不大好意思,她也该开源了。
第39章 比脸皮
不远处的山木后,一名绯衣男子默默看着这一切,眸光深沉。
一旁侍卫不敢多问,心中却疑惑不已。
主子从不爱与人牵扯,尤其是女子,可几次遇到这位骆姑娘都有些不对劲。
第一次是在京城热闹的街头,主子是什么身手,竟然被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小姑娘扯掉了腰带。
当时他可在一旁瞧着呢,骆姑娘扯主子腰带的瞬间主子居然没有躲,以至于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阻止,然后……就来不及了。
第二次是前两日那个路边茶棚,主子本是路过,看到骆姑娘却走了过去。
第三次就是这次了,主子目不转睛盯着骆姑娘瞧了许久了。
侍卫探头看着素衣少女从容淡定威胁一群山匪把金银细软交出来,心头升起一个大胆猜测:主子该不会是心悦骆姑娘吧?
要说起来,骆姑娘十分美貌——不可能,主子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可是主子为什么一直偷看人家姑娘不走呢?
侍卫又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
骆笙冷眼瞧着一群山匪或愤怒或憋屈或心疼把身上值钱之物留下后相互搀扶着撤退,吩咐红豆清点收获。
红豆归拢好撇了撇嘴:“真是一群穷鬼,统共不值一百两银子。”
一旁盛三郎听得咂舌。
一百两银子不少了,他月钱才五两!
骆笙举步走向盛府护卫。
一共八个护卫,此时或立或坐,身上多少都挂了彩。
“有几个受伤的?”骆笙问。
跟过来的盛三郎指着坐在地上的两人道:“他们两个伤势比较重,还有三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剩下三个没有受伤,身上的血是那些山匪的。”
说到这,盛三郎才有些后怕:“好在没有出人命,要是再打下去就难说了。”
而有这样的结果,多亏了骆表妹。
盛三郎忽然为之前对骆笙的看法有些自责。
表妹这么能干,扯一下男人腰带怎么了。
“红豆,把银钱分一下,重伤的一人三十两,轻伤的一人十两,未受伤的一人三两。”
红豆显然做惯了散财的事,利落把缴获的银钱分了。
分到三十两银子的重伤护卫险些哭了:“多谢表姑娘赏赐。”
他们的身家性命早就卖给了盛府,护送表姑娘进京本就是职责所在,没想到受伤能得这么一大笔银钱。
骆笙温声道:“二位的伤势虽然暂时得到控制,却不宜再远行。这样吧,等到最近的城镇你们就留下养伤,再留两人照顾你们,等伤好了直接返回金沙即可。”
“这怎么行?”二人齐声道。
盛三郎瞪二人一眼:“别那么多废话,就听表姑娘的。”
众护卫这才不出声。
盛三郎对骆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表妹,咱们还是先吃了饭再赶路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特别是这一大锅骨头汤可别浪费了,受伤的人喝了能补身体。”
骆笙微微颔首。
盛三郎松口气,飞快拿起一只叫花肘子,心疼道:“这只叫花肘子早早打开了,恐怕都凉了。”
“表哥先吃没有敲开泥壳的。”经历了一次打劫,骆笙没了胃口,接过红豆递来的一碗骨头汤小口小口喝。
汤已经熬成了乳白色,散发出阵阵香气。
盛三郎吃一口肘子喝一口骨头汤,吃一口肘子喝一口骨头汤……
躲在暗处的侍卫咽了咽口水,终于忍不住提醒身旁绯衣男子:“主子,咱们要不要继续赶路?”
眼不见为净啊!
“再看看。”
侍卫:“……”
又忍了一会儿,侍卫再次开口:“主子,要不小的过去买些吃食?您看饭点儿都过了——”
绯衣男子微微点头:“去吧。”
侍卫嘴角一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主子等这句话很久了。
侍卫向盛三郎等人走去。
盛三郎听到动静警惕看来,见来人有几分面熟正琢磨在哪里见过,就看到了紧随其后的绯衣男子,惊得手中肘子险些掉地上。
“你们——”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打招呼。
开阳王的大名,哪怕他一个从没离开过金沙的人都听说过。
这可是让齐人闻风丧胆的开阳王,年前一场大胜令凶悍的齐军退至阿澜山以北,北地边境至少能得数年安宁。
传闻里开阳王脸如火炭,身高九尺,红豆真的没有认错人吗?
“打扰公子了。我们路经此处腹中饥饿,不知可否买些吃食果腹?”
盛三郎是个爽朗性子,闻言笑了:“小兄弟太客气了,遇到就是有缘,我们烤肉与骨头汤还有不少,尽管取用就是。”
不纠结了,又不是他扯掉了开阳王腰带,对方不挑明身份那他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侍卫瞄着盛三郎手中的叫花肘子:“不知这肘子——”
盛三郎忙道:“这是舍妹亲手所做,不方便赠与陌生人。”
居然惦记叫花肘子,这是表妹给他做的,总共才四只,还被红豆与丑婆婆分去两只。
“我与骆姑娘应该算不上陌生人。”绯衣男子走过来,目光锁定骆笙面庞,“不知骆姑娘想起来了么?”
骆笙面无表情看着卫晗。
她在心里早把开阳王列为一等危险人物,已经从红豆口中知道了对方名字。
卫羌,卫晗,一个害她全家性命,一个出现在废弃已久的王府欲对秀月下手,足以让她对“卫”这个姓厌恶至极。
想吃她做的肘子,做梦吧。
骆笙与卫晗对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确实想起一些往事,也不知有没有记错,公子确定想要我现在说出来?”
她是声名狼藉的骆姑娘,而对方则是大周人人敬仰的开阳王,把骆姑娘扯掉过开阳王腰带的事当众说出来,到底谁更怕丢人不言而喻。
卫晗果然在听到骆笙这么说后沉默了。
身侧侍卫摸上腰间佩刀,心道这位骆姑娘太不要脸了,欺负他们主子脸皮薄,好想砍几刀替主子出气啊。
这时卫晗开了口,语气淡淡:“我以为骆姑娘扯掉过我的腰带,对我应该足够印象深刻。”
“咳咳咳——”咳嗽声顿时此起彼伏,好几个护卫呛得脸通红。
这一次,换骆笙沉默了。
第40章 交锋
她听红豆说开阳王一人可当千军;她听红豆说开阳王深受帝王器重连太子见了都要低头;她听红豆说开阳王生性清冷不喜与人打交道。
可她独独没听红豆说开阳王脸皮这么厚!
不过要比脸皮,骆姑娘不输于任何人,清阳郡主同样如此。
骆笙沉默一瞬,弯起唇角:“都说王爷武艺高强,鲜有敌手,不知是不是真的?”
卫晗敛眉,一时不解骆笙问这话的意思。
一旁侍卫忍不住开口:“这是当然。”
他们王爷的威名大周谁人不知?
骆笙微笑:“那么王爷为何会让我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女子扯掉了腰带?王爷莫非偷偷倾慕我?”
此话一说,场面登时陷入了古怪的安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卫晗的反应。
卫晗这次沉默更久,心中生出几分恼意。
他本不该与一个女孩子计较,可如骆姑娘这样伶牙俐齿脸皮又厚的女子实属少见。
骆笙看出卫晗眼底的愠怒,语气更加冷淡:“莫不是被我说中,王爷恼羞成怒了?”
卫晗笑了。
一袭绯衣衬得他眉眼更黑,肤色更白,这一笑凉薄浅淡又惊艳。
惊艳本不该用在一个男子身上,可此时用来形容卫晗这一笑,任何人都会觉得恰如其分。
“好叫骆姑娘知道,若是我倾慕之人,我绝不会恼羞成怒。”
这样明明白白的否认,若是换个女子恐怕早就掩面而去,骆笙却面不改色勾勾唇角:“那我就不懂了。王爷既然对我无意,为何总往我眼前凑?要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胡思乱想,如果王爷不想我以后再生出这样的误会,还请自重!”
最后四个字,骆笙加重了语气。
开阳王会出现在废弃的镇南王府绝不简单,她肯定要查一查,却不是一团乱麻的现在。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安稳稳回到京城去。
“让骆姑娘生出这样的误会,确实是我的疏忽。”卫晗说着这话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只是看着骆笙的眸光变得深沉,“我其实看中了骆姑娘的匕首,不知骆姑娘可否割爱?”
“匕首”二字令骆笙的心狠狠一跳。
这个男人的鬼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开阳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会稀罕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
他在试探她!
骆笙看着眼前的绯衣男子只觉心底发凉。
那个晚上她拿石块砸了开阳王的脑袋,本以为把人砸昏了,没想到这人却睁开了眼。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辣椒面撒了过去,可这人不但对蒙着面巾的她产生了怀疑,还记住了她当时拿在手中的匕首。
茶摊那一次偶遇他或许就认出了她,而刚刚她以匕首抵住少年山匪也被他瞧在眼里,认出了她手中匕首。
这个男人真的是人?
骆笙对卫晗的忌惮更上一层,越发坚定了暂时远离这个人的决心。
骆笙伸手入怀摸出那柄刚刚立过大功的匕首,大大方方送到卫晗眼前:“一柄匕首谈不上割爱,王爷喜欢大可拿去,只是不知王爷用什么来换?”
骆笙此举显然出乎了卫晗意料,让他一直维持的淡漠表情出现了细微变化。
骆笙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以为她会做贼心虚死抓着一柄匕首不放?
她如对方所愿把匕首奉上,倒是看看对方还能以什么理由凑上来。
意识到很大可能被卫晗认了出来,骆笙反而镇定了。
那晚黑灯瞎火,她没自报家门,匕首上也没刻着名字,咬死不承认对方又能如何?
开阳王位高权重不假,骆姑娘的父亲同样权势滔天,开阳王总不能把她带走严刑拷打。
这一刻,骆笙不由庆幸重生成骆大都督之女,让她不至于处处被动。
卫晗盯着那柄镶满宝石的匕首良久,在少女带着微微嘲弄的微笑中伸手接了过去。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眼前少女没有那么简单,至少比在京城街头扯掉他腰带时难缠多了。
那时候,他只当这是个寡廉鲜耻、无法无天的女子,震怒过后连计较都不屑于,不值得。
骆大都督把女儿送出京城并上门赔罪,他内心毫无波澜。
可是眼前少女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冷硬、镇定、机智。
那个晚上的惊鸿一瞥,那双璀璨如星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哪怕没看到女子模样,他却记住了那双眼,并笃定眼前少女正是它的主人。
他自信没有认错,可本该掌控主动局面的他此时却骑虎难下。
这柄该死的匕首镶满了宝石,显然价值不菲,而他随身没带这么多钱!
事情是怎么演变成他需要花钱买下这柄匕首的?
卫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好像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骆笙不容卫晗再想下去,淡淡道:“能被王爷看中,是这柄匕首的荣幸。那我就不多收了,王爷给三千两银子就好。”
“咳咳咳——”卫晗身旁的侍卫剧烈咳嗽起来,看向自家主子的眼神饱含担忧。
主子身上连三百两银子都没有!
想一想让自家主子开口讨厌还价有些丢脸,侍卫清清喉咙准备帮腔,就见骆姑娘身旁的小丫鬟撇嘴道:“三千两?姑娘您这是把匕首半卖半送啊!”
小侍卫立刻闭嘴。
得了,人家都半卖半送了,他还说什么?他也是要脸的人。
“莫要多嘴。”骆笙扫了红豆一眼,随后对卫晗微微一笑,“王爷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说了,能被王爷看中是这柄匕首的荣幸,钱多钱少不重要。”
卫晗与那双含笑的眸子对视,最后轻叹口气:“骆姑娘说得是,银钱于你我都是身外物,以金银来买这柄匕首倒是我的不是了。这样吧,以后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帮骆姑娘办件事,骆姑娘觉得这桩交易如何?”
骆笙凝视卫晗许久,笑意更深:“王爷有拔山超海之力,以一柄匕首换王爷帮我办一件事自然是我赚了。那我就先谢过王爷了,等以后有需要的时候还要劳烦王爷相助。”
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开阳王原来缺钱。
第41章 大雨
卫晗策马疾行,很快把骆笙一行人远远抛在了后面。
前方还是不变的青山绿树。
骏马渐渐放缓速度。
侍卫拽着缰绳靠近,实在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主子,您要一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干什么?”
卫晗面无表情看侍卫一眼,觉得揣入怀中的那柄匕首十分硌得慌。
他怎么知道要这柄花里胡哨的匕首干什么!
他提到这柄匕首,本是暗示他认出了骆姑娘就是那晚的蒙面女子,想看到对方的慌乱从而进一步确定。
谁知对方爽快掏出匕首要卖给他——卫晗想着这些,脸色更冷。
“总觉得您亏了。虽然没花钱,可还要为骆姑娘办一件事,换了别人花三万两银子求您办事还求不到呢。”
“啰嗦!我自有计较。”卫晗面子上过不去,冷着脸呵斥一句。
这混账东西一定要反复提醒他挖了个坑自己往里面跳吗?
侍卫却误会了卫晗的意思。
自有计较?
等等,是不是他忽视了什么?
侍卫脑海中飞快闪过少女精致的眉眼。
是了,他先前就猜测过主子可能心悦骆姑娘,只是不敢相信主子是这么肤浅的人,可现在不得不信了。
不然怎么解释主子非要把人家姑娘的随身匕首弄到手?
瞅着主子冷峻的侧脸,侍卫满眼佩服。
都说他们主子可能孤独终老,简直胡说八道。
“主子,骆姑娘给您的匕首要不要配个匣子收好?”
“嗯?”卫晗侧头看了看侍卫,目露疑惑。
他看不懂那个女孩子也罢,为何连自己的近卫也看不懂了。
一柄捏着鼻子收下的匕首,配个匣子是何意?
在卫晗的注视下,侍卫嘿嘿一笑:“这种定情信物弄丢了或是弄掉一颗宝石多不好——”
卫晗身形一顿,而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留给侍卫一鼻子灰。
一眨眼就是三日后,骆笙一行人离金沙越来越远,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支队伍如今只剩八人,少了的四名护卫留在了之前的城镇养伤。
盛三郎悄悄摸摸肚子,凑到了马车窗边:“表妹,咱们是不是该吃饭了?”
呜呜呜,他想吃叫花肘子。没有叫花肘子,喝一盆骨头汤也行啊。
红豆忍不住翻白眼:“表公子,咱们吃过早膳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有么?”盛三郎一脸疑惑,“我怎么觉得好久了。”
骆笙手扶青布帘,微抬下颏:“表哥看看天色,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盛三郎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蓝天白云已变成云山叠嶂,风起云涌。
这一路他们已经遇到过一场雨,雨中赶路的滋味并不好受。
“加快点速度。”盛三郎喊了一声。
车马速度加快,可天变得更快,刚刚还是白茫茫云海,陡然就变成乌云翻滚,隐有雷鸣。
接着一道闪光劈开浓云,豆大的雨落下来。
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大,望不到边际的雨帘模糊了行人视线,泥泞的路使车马在风雨中开始寸步难行。
“表妹,我看前头有屋舍,咱们去避避雨吧。”盛三郎抹了一把雨水,隔着雨幕大声喊道。
骆笙自不会反对。
这种情况下赶路走不了太远,白白让人遭罪。
有了目标众人都来了精神,一时因大雨滞缓下来的速度加快了些,等到了屋舍近前才发现是一间破庙。
说是破庙,避雨还是没问题的,也免了征得主人家同意的麻烦。
马车停下来,红豆撑着油纸伞率先跳下,回身把骆笙扶下来。
秀月紧随其后,独自撑着一柄竹伞。
红豆把伞往骆笙的方向挪了挪,顺便给秀月丢了个大大的白眼。
姑娘偏心!
车厢里统共放着两把伞,姑娘居然特意提出来给丑婆婆用一把。
明明她才是最得宠的大丫鬟,就连姑娘被送走时大都督只允许带一个下人,姑娘还选了她呢。
她是正儿八经踩着蔻儿那些小蹄子的眼泪胜出的,丑婆婆算什么?
呸,一个卖豆腐脑的!
小丫鬟一颗心仿佛浸在沸腾的醋锅里煎,直到进了破庙还没平复下来。
破庙荒废已久,就连原本供着的神像都不见了踪影。供桌缺了一条腿翻倒在地,墙角里堆着不少干柴。
这些干柴令盛三郎等人喜出望外,忙收拾出一处生起了火堆。
看着蹿腾的火苗,盛三郎冲骆笙嘿嘿一笑:“表妹,这么旺的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架上一口锅弄点吃的?”
骆笙默了默。
没想到“闲着”还能这么用。
环视一眼,见除了她们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其余人个个浑身湿透,骆笙点头:“就熬一锅姜茶驱驱寒气吧。”
盛三郎不由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大雨的天能喝上几口甜滋滋的姜茶也不错,忙指挥两个护卫去马车上搬东西。
没过多时,浓郁的姜茶味开始在破庙里飘散,盛三郎等人身上的衣裳也烤得半干。
红豆先给骆笙盛了一碗,再给盛三郎等人一一盛了一碗,最后端了一碗姜茶美滋滋喝起来。
“红豆,你还少盛了一碗。”骆笙捧着发烫的瓷碗提醒。
“少盛?没有吧——”红豆仿佛才发现秀月,一拍额头,“哎呀,把丑婆婆给忘了。不过丑婆婆你有手有脚,不介意自己动手吧?”
喝着姜茶的盛三郎不由抽动嘴角。
红豆这小丫鬟只适合叉腰骂人,一点不适合演戏。
太浮夸了!
秀月已是三十多岁的人,自然不会与一个小姑娘计较,默默盛了一碗姜茶坐在一旁喝。
喝一口加了蜜糖的姜茶,秀月眼角微微湿了。
曾经郡主也给王妃熬过姜茶,除了蜜糖,郡主还喜欢加一些白胡椒粉,就如眼前这碗姜茶一般。
骆笙忽然看了秀月一眼,问道:“丑婆婆可有名字?”
秀月手一顿,笑了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又是这么个模样,听人叫我丑婆婆已经习惯了。”
骆笙摇头:“那不成。你既然跟了我,被人这么叫,我听了不顺耳。”
秀月垂眸:“那就请姑娘随便赐个名字吧。”
一个名字有什么打紧,她永远是郡主的大丫鬟秀月。
骆笙喝下最后一口姜茶,把碗递给红豆:“那就叫秀姑吧。”
第42章 厮杀
秀月手一晃,姜茶洒了一半。
秀姑?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骆姑娘知道她的本名?
“可是不喜欢?”骆笙淡淡问。
秀月回神,竭力掩饰复杂心情:“姑娘赐名是我的荣幸,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只是我样貌丑陋,实不敢当一个‘秀’字。”
骆笙笑笑:“精理为文,秀气成采,‘秀’岂是单指样貌?我觉得‘秀姑’十分合适。”
秀月嘴唇翕动还待再说,被红豆一阵抢白:“好了,一个名字哪来这么多话,姑娘想跟你叫啥就叫啥。”
她当年被领到姑娘面前时,姑娘正吃红豆羹,于是指着她说就叫红豆吧。
她说什么了吗?
“红豆,秀姑比你年长许多,不要这么与秀姑说话。”
“知道了。”红豆悻悻应了一声,捧着碗郁闷喝茶。
一锅姜茶很快分完,光线昏暗的破庙中依然飘着姜茶味,萦绕在人鼻端只觉心头生暖。
外面墨云翻滚,大雨如注。
一名年轻护卫很是勤快把锅端起:“我去把锅碗洗了。”
雨水最是干净,用来洗锅刷碗再方便不过。现在洗了锅,等会儿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了。
丑婆婆,呃,不,秀姑不但烤肉好吃,熬粥煮汤也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年轻护卫怀着期待的心情端着锅走了出去,其他人不以为意,围着火堆热热闹闹闲聊。
过了有一阵,对午饭最上心的盛三郎看了看庙门口,纳闷道:“小川怎么还没回来,洗锅用不了这么久吧?”
一名三十来岁的护卫笑道:“许是方便去了。”
“这么大的雨去哪儿方便。”盛三郎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望着盛三郎大步走向庙门口的背影,骆笙忽然开口:“表哥当心一些。”
盛三郎回头,迎上骆笙严肃的面容不由一愣。
他本想说没什么事,恰在此时一道闪电照亮了庙内,紧跟着的雷鸣震得整个破庙仿佛在打颤。
盛三郎下意识向门口望了一眼。
门外是黑沉沉的天以及望不到头的雨幕,好似以门口为界把庙里庙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庙里弥漫着姜茶的暖,庙外是未知的黑暗。
向来无畏的盛三郎突然生出几分紧张,走到庙门口后并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立在门口向外探了探头。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盛三郎清清楚楚看到先前走出去的护卫俯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那口大锅落在护卫身侧,已接满了雨水。
盛三郎眼尖,在闪电照亮四周的一瞬间看到了护卫身下不断淌出的血水。
他尚来不及惊呼,就见一道寒光当头罩来,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庙门,死死抵住木门高喊:“有歹人!”
察觉到不对劲的几个护卫立刻提刀赶过去。
咣咣咣,门板一阵剧烈颤动,外头在砸门。
盛三郎脸色十分难看:“小川死了!”
几名护卫握紧手中刀:“公子,您进里面去,这里交给小的们。”
“不行。”
众人闻声扭头,就见骆笙举步走了过来。
盛三郎抵着木门有些急了:“表妹,你来凑什么热闹,快躲到里边去!”
骆笙盯着剧烈震动的门,语气平静:“就这么大的地方,能躲到哪里去。”
盛三郎更加着急:“那你也不能站在门口啊,等会儿门板抵不住了,歹人闯进来多危险!听话,赶紧去里面!”
比起盛三郎的急切,骆笙冷静依旧:“表哥,你还不明白么,对方有备而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们若不能取胜,谁都躲不过。”
“那该怎么办?”盛三郎听着犹如追命的砸门声,脸色越发难看。
若是没有表妹大不了冲出去拼命,可现在呢?
“表哥除了小川的尸体还看到了什么?”
“没有了,刚发现小川趴在地上就被人偷袭了。”
“这样么。”骆笙转身往回走,“红豆随我来,表哥你们先支撑一会儿。”
骆笙快步走向火堆,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棍,并示意红豆也取一根。
二人握着木棍返回。
盛三郎眼一亮。
带火的木棍杀伤力可不小,说不定比刀剑还好使。
骆笙压低声音:“我数到三,表哥你们就立刻躲开,门一破直接动手。”
风声、雷声、雨声还有砸门声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不必担心这些对话被外头的人听到。
盛三郎有些迟疑:“表妹,这样出其不意最多对付一个人,万一对方人多——”
骆笙打断盛三郎的话:“对方人不会多,弄死一个是一个。一,二,三——”
快要散架的门板已经不允许继续耽误下去,骆笙飞快数到了三。
盛三郎等人往旁边一躲,门板直接往内拍过来,同时冲进来的还有两道黑影。
数把长刀齐齐落下,失控冲进来的二人竭力躲避,竟躲过大半刀光。
骆笙从始至终都没眨一下眼睛,更没挪动半步,在最适合的时机挥出了火棍。
一声惨叫伴着皮肉烧焦的味道响起。
被火棍戳到的黑影倒地翻滚,很快就被雨点般落下的刀光斩得血肉模糊。
另一人趁此脱身,手中寒芒一闪划破一名护卫脖颈,直奔骆笙而来。
红豆举着燃着火星的木棍一顿乱打,边打边骂:“往哪跑呢?瞎了你的狗眼!”
那人躲过毫无章法的棍法,一脚把红豆踹出去老远,举刀砍向骆笙。
眼见骆笙遇险,盛三郎直接扑过来抱住了那人双腿。
那人手腕一翻,刀光斩向盛三郎颈部。
一名护卫扑来挡在盛三郎身前,刀刺进了他后心。
盛三郎大喊:“老鱼!”
那人反手抽出刀,老鱼的热血登时洒了盛三郎满头满脸。
骆笙在这一瞬间挥手扬袖,撒出了辣椒面。
砍护卫犹如砍西瓜的歹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盛三郎拳脚功夫并不算差,见此立刻红着眼反击。
双方交手,反转胜负往往就是一瞬间。
本来身手出众的歹人眼睛火辣辣地疼,很快出现一个破绽,被砍死在乱刀之下。
雨还在下,庙里血腥味掩盖了之前的姜茶味,令人作呕。
盛三郎望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心头茫然,下意识喊了一声表妹。
第43章 生疑
十七八岁的少年,满头满脸的鲜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表哥受伤了?”骆笙问。
盛三郎摇头:“我没事。表妹,你……你怎么知道对方人不多?会不会还有人躲在外面?”
骆笙往庙门外望了一眼。
庙门大开,外头是望不到头的雨帘,明明还没到晌午却黑沉沉一片。
“如果对方人多,就没有必要躲在暗处下手了。”
盛三郎微微松口气,却听骆笙转了语气:“不过这二人失手后会不会再有人来追杀,就难说了。”
盛三郎气怒难耐:“没想到世道乱成这样,山匪一茬接一茬跟割韭菜似的!”
他们才遇到打劫肘子的山匪多久啊,居然又遇到一批更凶的。
以前在家中,他很羡慕那些能四海游历的人,万万没想到竟是冒着生命危险。
骆笙垂眸盯着倒在不远处的尸体。
那是两名歹人之一,是个平头正脸的年轻人。
骆笙忽然对盛三郎福了福身子:“连累表哥了。”
盛三郎慌忙避开:“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是咱们家没考虑周全,早知外头这么乱应该请上一队镖师,与表妹有什么关系。”
骆笙摇头:“与我应该脱不开关系。”
盛三郎一怔:“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笙沉声道:“这一次遇到的歹人应该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盛三郎大惊:“为什么?”
骆笙再看伏在地上的尸体一眼,神情复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早就有些奇怪了。
金沙虽然只是一个寻常县城,可管辖金沙的金陵府应有骆大都督的人驻扎。这些人对骆大都督身在金沙的一双子女即便不会日日留意,也该有所关注。
她离开盛家回京,那些人得到消息就算不知道她伪造了骆大都督的信而没有露面,按说也会派人暗中保护。
退一万步这些都没有,为何会有人追杀骆姑娘?
骆笙一时想不明白,却知道想要顺利抵达京城恐怕困难重重。
这一次对方只有两人,下一次呢?
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十分怕死。
十分惜命的骆笙面上却依然镇定:“表哥,我们一起动手把咱们的人埋了吧。”
盛三郎沉声应了。
己方一共有四名护卫,如今只剩一人幸存,其余三人都成了冰冷尸体。
一场暴雨使得泥土变得松软,几人一起动手挖了三个坑,让三名护卫得以入土为安。
骆笙立在微微隆起的土包前,轻声道:“等我回到京城会派人来请出你们的遗骨送到金沙去,定让你们落叶归根。”
盛三郎听了心情越发沉重,抬手想要拍一拍骆笙肩头,最后又悄悄放下:“表妹,你衣裳都湿透了,进庙里去吧。”
几人重新回到庙里。
那堆柴火还在烧着,血腥味依旧没有散。
盛三郎瞄了倒在原地的两具尸体一眼,犹豫道:“要不把他们两个也埋了?”
骆笙坐在火堆旁烤火,闻言冷冷道:“不埋,就让他们暴尸荒野。”
盛三郎呆了呆。
他其实在埋与不埋之间纠结的,没想到骆表妹这么干脆。
红豆揉着腰啐了一口:“埋个屁!姑娘,要不要婢子看一看他们身上带了什么值钱玩意儿?”
杀千刀的恶人踢得她现在还疼呢,这种坏人就该扒光了丢到外头去。
盛三郎忍不住阻拦:“算了吧,扒死人衣裳不合适——”
“是要看一看。”骆笙起身走过去,俯身掀起一具尸体衣摆。
盛三郎神色一阵扭曲,干巴巴道:“表妹,你要是缺钱,我这里有——”
红豆撇嘴:“我们姑娘不喜欢不劳而获。”
看着神色专注检查尸体的骆笙,盛三郎抖了抖唇。
求求骆表妹还是不劳而获吧!
骆笙翻出一物,拿在手中细瞧。
“姑娘,这是什么?”红豆把搜出来的细软塞进荷包,凑过来问。
“一枚桃木制成的斧子挂件。”骆笙凝视着手中那枚长不过三寸的桃木斧,若有所思。
盛三郎看了一眼道:“这没什么稀奇吧,这桃木斧子上连个字都没有。”
“是没什么稀奇的。”骆笙走向另一具尸体,又仔细翻找起来。
盛三郎:“……”
不多时,骆笙又从第二具尸体怀中翻出一枚桃木符,同样是斧头形状。
两枚桃木斧,样子别无二致,只在花纹上有些差别。
佩戴平安符乃是时人风尚,这两枚桃木斧上一个字都没有,平时被人瞧见只会当作普通平安符。
可在骆笙看来,在两具尸体上都发现了桃木斧就有些奇怪了。
骆笙仔细把两枚桃木斧收了起来。
见表妹与小丫鬟不逮着尸体猛翻了,盛三郎松口气,可随即心情又沉重起来:“表妹,你说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会不会很快又有歹人追来?”
外头雷声阵阵,倾盆大雨几乎可以冲刷掉一切痕迹。
骆笙收回视线:“照常理推测不会那么快。这二人身手出众,完成任务本不成问题,对方确定二人失手尚需一段时间。”
盛三郎悬着的心暂时放下来:“这么说,咱们暂时是安全的。”
“追杀的人早晚会来。”骆笙平静道。
盛三郎已经不知道该把心放下还是提起来了,只能拍着胸脯道:“表妹放心,那些歹人想伤害你,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骆笙默了默,道:“我们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可以雇佣一队镖师,算好时间与路程,以后不在荒郊野外逗留。”
这样是否能换来绝对的安全她不能保证,但眼下不能让跟着她的人先垮了精神。
盛三郎尴尬眨了眨眼:“表妹说得对。”
是他傻,表妹有的是钱,完全可以把整个镖局包下,为啥非要踩他的尸体呢。
雨终于停了,因为少了三名护卫,盛三郎弃马不骑当上了车夫,一行人在天黑前总算赶到了下一个城镇。
客栈伙计对几人的狼狈并不奇怪,赶路遇上这么大的雨,不狼狈才奇怪呢。
“几位客官里面请,咱们有准备好的热水。”
哎呀,被丫鬟扶着的小娘子看着那么娇弱,可别病了才好。
第44章 靠谱护卫
有热水沐浴,有热腾腾的饭菜,比之在破庙中的遭遇,这简直称得上天堂了。
骆笙睡了个还算踏实的觉,洗漱过后走出屋子。
盛三郎已经等在外头,眼下一片青影。
“表哥没睡好?”
盛三郎连忙否认:“怎么会没睡好,我昨夜睡得可香呢。”
没想到骆表妹看着这么精神抖擞,显得他一点都经不起事。
悄悄看少女白净红润的脸蛋一眼,盛三郎叹服:到底是扯掉开阳王腰带而面不改色的表妹呀,遇事比他沉得住气多了。
骆笙确实要比盛三郎沉得住气。
死而复生,灭门之祸,在这样的冲击下她尚能自持,相较起来昨日破庙中遇到的事就不算什么了。
“表哥打算去哪里吃早膳?”想一想昨日盛三郎受到不小惊吓,骆笙觉得该补偿一下无辜受累的少年。
“就在客栈大堂随便吃点得了,吃完了咱们就去镖局雇人,趁着天色还早抓紧赶路,这样在天黑前就能赶到下一个城镇了。”
骆笙颔首:“那就在客栈用饭吧。”
几人来到大堂,发现已经坐了不少人。
撒着芝麻的葱花烧饼,金黄色的油炸糯米团,泛着红油的汤粉,一清二白的阳春面,种种食物的香气交织着扑面而来,令神色恹恹的少年登时精神一振。
“表妹,咱们靠窗坐吧。”
一行只剩下五人,也不讲究什么尊卑,围着靠窗的桌团团坐下,很快各种吃食就端上来。
骆笙叫了一碗阳春面,慢慢吃着。
只加了一撮葱花的面条,汤头有些敷衍,吃起来清汤寡水没什么滋味。
盛三郎面前也有一碗阳春面,吃了一筷子不由皱眉。
这面有点难吃啊。
他悄悄瞥了骆笙一眼,见对方虽然细嚼慢咽但一碗面已经吃下小半,纳闷问道:“表妹觉得这面如何?”
骆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言简意赅:“难吃。”
盛三郎默了默,大口吃起来。
只要不是他味觉出毛病了就好,难吃就难吃吧,他总不能比表妹一个姑娘家还挑剔。
“回来我给表哥做面条吃。”见少年埋头吃面,骆笙细声道。
这场追杀针对骆姑娘而来,盛三郎受了无妄之灾,就用美食安慰一下吧。
盛三郎埋在碗里的脸猛地抬起,好像能发光:“真的?”
“当然不会骗表哥。”
有吃到肚子里的叫花肘子作保,盛三郎对此毫不怀疑,眉飞色舞道:“那我不吃阳春面,我要吃带肉的,最好是五花肉!”
骆笙微一沉吟,笑道:“那就做臊子面,用肥六瘦四的五花肉当臊子。”
“哧溜——”盛三郎吃了一大口没滋没味的阳春面,连同口水一同吞下。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两碗阳春面,八个葱花烧饼。”
盛三郎动作一顿。
这声音有点熟悉啊,应该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
他立刻望过去,眼睛不由瞪得老大。
怪不得听着耳熟呢,这是开阳王那个想要找他买叫花肘子的侍从!
盛三郎再往旁边一瞧,果然看到了卫晗。
卫晗依然一袭绯衣,一言不发立在大堂里,蓬荜生辉不外如是。
伙计很快恭恭敬敬把二人请到一张桌子旁,恰好与骆笙等人相邻。
这时侍卫也发现了骆笙等人,小声提醒卫晗:“主子,是骆姑娘他们。”
卫晗抬眸看过去,正迎上少女沉静的眉眼。
他微微颔首,收回了视线。
“阳春面来喽——”伙计端着托盘送上两碗阳春面并一碟烧饼。
卫晗拿起一个烧饼吃起来。
骆笙放下筷子,望着卫晗凝眉思索。
塞饱肚子的盛三郎察觉到不对劲,小声道:“表妹,咱们结账走吧。”
“先等等。”骆笙起身向卫晗走去。
“表妹——”盛三郎声音微扬,被红豆狠狠白了一眼。
“表公子不要打扰我们姑娘好事。”
好,好事?
盛三郎脸一下子黑了。
是他想的那种好事吗?
“骆姑娘有事?”卫晗放下筷子,面无表情看着骆笙。
那柄花里胡哨的匕首仍在他怀中,时刻提醒着他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也因此,面对这个少女他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谨慎。
与卫晗对坐的侍卫看看骆笙,再看看自家主子,端起碗默默走了。
卫晗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俊脸黑了黑。
自从京城街头第一次遇到骆姑娘,石焱这混账就变得不靠谱了。
骆笙在对面大大方方坐下:“不知王爷是否记得先前约定?”
卫晗扬了扬眉梢:“我的记性还没那么差,骆姑娘有事尽管直说。”
骆笙微微一笑:“我们路上接连遇到歹人,想请王爷护送我等进京。”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以开阳王之能可比一队不知根底的镖师靠谱多了。
卫晗沉默了一下。
从此地到京城少说还有五六日,这是要他当五六日的护卫?
他并不在意以亲王之尊给一个小姑娘当护卫,可眼前这个小姑娘不是普通小姑娘。
她有前科啊!
卫晗可不想被一个姑娘第二次扯掉腰带。
少女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也罢,王爷若觉得为难,那柄匕首还是折合成银子给我吧。”
卫晗紧了紧拳,露出淡然微笑:“既然骆姑娘觉得以此来换那个承诺合适,我乐意至极。”
要是有钱,哪还有那个承诺。
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卫晗只能保持微笑,并暗暗发誓以后出门至少随身携带一万两银票。
骆笙起身,微微屈膝:“那之后几日就承蒙关照了。王爷请慢用,我们先去收拾行李。”
骆笙几人离开大堂,侍卫石焱端着碗凑过来:“主子,您真的要护送骆姑娘回京?”
“不然呢?”卫晗面无表情问。
石焱一脸崇拜:“没事,没事,小的就是随便问问。”
既得了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又得了与心上人朝夕相处的机会,关键还没花一分钱,啧啧,还有比他们主子更有本事的男人吗?
至于心上人是骆姑娘——咳咳,主子眼光差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能混为一谈的。
石焱一直怀着钦佩主子行动力强与忧心主子眼光差的矛盾心情,直到这日途中休息,吃到了来自骆姑娘的一碗臊子面。
写在上架前
眨眼间,新书又到了上架的时候,本来这次不想多说,但想了想,还是和大家唠叨几句吧。
一年又一年,一本接一本,柳叶在许多读者眼中应该算老作者了,可能会认为我已经学会了淡然面对上架。但其实这是错觉,俺该紧张还是会紧张,该忐忑还是会忐忑。刀锋不锋利,只有出鞘才知道;文受不受欢迎,只有上架才见分晓。在此恳请喜欢《掌欢》的朋友能用订阅来支持,贪心一点,若是能赏几张月票就更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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