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街
骆笙眉头一跳。
早春的湖水还是凉的,骆辰又体弱,她就是担心这个。
那孩子果不其然发热了。
骆笙闭了眼,脑海中闪过许多医者的脸。
她的母亲身体不好,王府医者来来往往,她最清楚一场风寒的严重后果。
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一想到那个口不对心的少年,骆笙的心揪起来。
此事因她而起,她不能坐视不理。
“去看看。”骆笙起身往外走去。
红豆又灌了一杯茶水,急忙跟上。
骆辰那里已经有不少人。
大太太正向大夫询问情况,一见骆笙进来露出个笑容:“表姑娘来了。”
“大舅母,我弟弟现在怎么样?”
大太太忍着忧心宽慰道:“只是受了凉,好好将养着一定没事的。”
表姑娘不来添乱就阿弥陀佛了,知道太多没有用处。
“真的没事?”骆笙没有问大太太,而是目光灼灼盯着一把白胡子的大夫。
老大夫久闻盛家表姑娘凶名,不禁缩了缩脖子,顺着大太太的话说了几句。
骆笙敛眉:“大夫说没事,那我就信了。”
话中冷意不加掩饰。
老大夫头皮一麻,忙补救道:“病情还是因人而异——”
骆笙淡淡道:“那就请大夫把舍弟的病情讲明。”
老大夫暗道一声小姑娘难缠,斟酌着道:“公子体弱,即便退热也有引起肺病的风险。不过目前还是以祛风散寒为主,再仔细调养身体……”
骆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哪怕是富贵人家甚至高官显贵,因一场风寒丢了性命都屡见不鲜。是他们请的大夫皆是庸医?显然不是。
治疗风寒其实早有一套成熟手段,可往往令医者束手无策的是因病患个体差异引发的并发症。
骆笙对医术只有粗浅了解,却也知道骆辰的危险在于身子骨太虚弱,面对风寒病邪入体几乎没有多少抵抗之力。
“多谢大夫相告。大舅母,我想进去看看弟弟。”
大太太微一迟疑便点了头,提醒道:“辰儿还睡着。”
骆笙微微点头,把红豆留在外头,脚步放轻走进里室。
里室的药香味比之昨日更浓郁,叫扶松的小厮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望着昏睡不醒的骆辰眼泪汪汪。
扶松听到动静一扭头,险些从矮凳上跌下来,脱口而出:“表姑娘来了!”
昨日公子还交代他今日表姑娘来了就拿扫帚打出去呢,那他是照做还是不照做呢?
正犹豫间,骆笙已走上前来,伸手贴上骆辰额头。
滚烫的热度灼痛了她指尖。
“打一盆冷水来。”
明明语气冷淡,落在扶松耳里却有种难以拒绝的力量。
小厮颠颠打水回来,眼见骆笙拧了一条手巾敷上骆辰额头,默默放下纠结。
都已经接受表姑娘指挥了,再把人赶出去就有点不合适了。
骆辰好似感知到额头的清凉,颤了颤睫毛。
他的手被一只微凉的手握着,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让你好起来。”
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处于似醒非醒状态的骆辰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骆笙!
本来安心昏睡的少年一下子急了。
骆笙是不是又要闹幺蛾子了?不行,他要赶紧爬起来!
就在少年与睡意对抗间,骆笙已经悄然离去。
“红豆,取一千两银票随我上街。”骆笙回房后吩咐道。
红豆一听眼都放光了,脆生生应一声是,颠颠去拿钱。
姑娘还是那个姑娘,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小丫鬟把银票揣入衣袖,随骆笙挺胸抬头离开盛府,路过守二门的婆子时还不忘啐一口。
接到消息的大太太眼前发黑,脑海中疯狂旋转着一个念头:表姑娘又—去—逛—街了!
对于以往表姑娘逛街的后果,大太太心有余悸。
盛佳玉忙扶住要昏倒的老母亲:“娘,您别急,我跟上去看看!”
没等大太太阻止,盛佳玉一溜烟跑了出去。
前边骆笙主仆不紧不慢走着,盛佳玉抿唇跟在后面,当红豆无意识回头时忙躲在一棵树后,一颗心狂跳不已。
缓了缓,盛佳玉又跟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骆笙没有在人流如织的街上停留,而是进了一家药铺。
盛佳玉躲在角落里许久,才见骆笙从药铺走出来。
骆笙进药铺干什么?
盛佳玉认真打量了一眼挂有“济世堂”的招牌,以为认错字了。
怀有同样疑惑的还有红豆。
小丫鬟捏着空了的荷包,期期艾艾道:“姑娘,银钱差不多花完了呢。”
她都不认识是什么药材,竟然那么贵!
贵点倒是无所谓,可手上没钱怎么找乐子呢?
骆笙淡淡点头:“回去吧。”
在这么个小城能买到那味药材,着实令她松了口气。
她不通医术,脑子里却牢牢记着几个药方。
那是父王花了大力气请来当世神医李方海为母亲配制的一些药丸,其中一种名养元丹,可以调养身子骨,还有一种名退寒丸,对治疗风寒有奇效。
养元丹与退寒丸药效绝佳,若一定要说个缺点,就是贵。
她带来的一千两银票只够买退寒丸所需药材而已,至于养元丹所需的一味药还需从他处调配,只是付了个定金。
骆笙问得药材价格的那一刻,才深刻体会到十二载带来的变化。
十二年前,一千两银票配齐两种药还是够的。
“姑娘,您买这些药材干嘛呀?”红豆拍了拍小包袱。
“要配一种药。”
红豆瞪大眼:“您还会做药?”
骆笙理直气壮摇头:“当然不会,府上不是有那个白胡子大夫。”
“啊,对,还是姑娘聪明。”红豆顺口一个马屁,再无疑虑。
骆笙却脚步一顿,侧头问道:“表妹要跟到什么时候?”
从枫树后缓缓走出个神色尴尬的黄衣少女,正是盛佳玉。
红豆不由睁大了眼:“表姑娘跟踪我们?”
盛佳玉脸一红,遮掩道:“只是凑巧出门遇到。”
红豆撇嘴:“别狡辩了,明明就是跟踪我们姑娘。啧啧,想跟我们姑娘一起上街就直说嘛,说不准我们姑娘心情一好就答应了呢。”
姑娘如今少了好些伺候的人,上街都不热闹了,勉强收下大表姑娘也可。
小丫鬟以审视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盛佳玉。
第17章 药
盛佳玉虽看不懂红豆的眼神,却被红豆的话给恶心到了,恼道:“谁想与你们姑娘一起上街,莫要胡说八道!”
红豆连翻白眼:“心里想还不承认,不想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以为姑娘寻到俊俏郎君会便宜她?真是做白日梦。
盛佳玉气得说了实话:“我是担心骆笙又闯祸才跟着的。”
骆笙终于开了口,语气冷淡:“我若闯祸,表妹能阻止?”
“我——”盛佳玉很想说她可以,可到底做不到睁眼说瞎话,被噎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走了。”骆笙淡淡招呼红豆一声,不再理会盛佳玉。
盛佳玉追上去:“骆笙,我听到了!”
骆笙再次停下脚步,轻轻扬了扬眉梢。
盛佳玉自认抓到了骆笙的把柄,冷笑道:“你胡乱给表弟抓药,是不是想害死表弟?”
骆笙蹙眉盯了盛佳玉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笙笑笑:“我父亲曾对我说过,盛家乃书香门第。”
红豆一阵激动。
大都督说过这话,特别是送姑娘离京时说了好几遍,让姑娘到了书香门第的盛府莫要再任性。
天啊,姑娘这是想起来了!
小丫鬟激动得直拽骆笙衣袖。
骆笙无奈抽了抽嘴角。
用脚趾一想就知道骆姑娘的父亲会说过这类话,小丫鬟瞎激动什么。
她要真能拥有骆姑娘的记忆才吓人,那样她究竟是骆笙,还是清阳郡主?
“那又如何?”盛佳玉不知骆笙为何说起这个,一头雾水。
骆笙牵了牵唇:“表妹的言行举止,可不像出身书香门第的姑娘。”
她说这话不带嘲弄也不带激动,平平静静,冷冷淡淡,却好似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到盛佳玉脸上,令她火辣辣难堪。
盛佳玉陡然涨红了脸。
骆笙冲盛佳玉微微颔首,往前才走了几步就脚下一顿。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高洁雅致,如一株盛开的玉兰。
见骆笙驻足,苏曜淡淡一笑。
骆笙面无表情走了过去。
苏曜愣了愣,这才看向盛佳玉。
盛佳玉收拾好心情,冲苏曜福了福:“苏二哥。”
苏曜语气温和:“大姑娘与骆姑娘吵架了?”
盛佳玉含糊道:“只是争执几句,算不上吵架。”
“为何起了争执?”
盛佳玉有些诧异。
女子间的争执,她以为苏曜不会追问。
出于青梅竹马的信任,盛佳玉还是解释道:“表弟染了风寒,骆笙居然跑出来胡乱抓药。”
“原来是这样。那骆公子病情如何了,怎么突然染了风寒?”
“表弟一定会没事的。”盛佳玉咬唇道。
家丑不可外扬,表弟染风寒的因由她自然不能说。
苏曜似是察觉盛佳玉不愿多说,话题一转道:“平时都是二姑娘与大姑娘一道出来,今日怎么一个人?”
提到盛佳兰,盛佳玉眼神一暗,掩饰道:“二妹病了,要好好养病。”
苏曜目露同情之色:“二姑娘与骆公子都病了,真是令人忧心。大姑娘要放宽心,他们定然会好起来的。”
“多谢苏二哥吉言,我先回府了。”盛佳玉心不在焉道了谢,急匆匆告辞。
她还要把骆笙的胡闹赶紧告诉母亲,省得骆笙祸害表弟,哪有心思与苏曜说闲话。
眼见盛佳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苏曜这才往苏府走去,提着书箱的书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盛佳玉回到盛府,直奔大太太住处。
大太太料理完家事才刚得闲,听丫鬟禀报大姑娘来了,忙让进来。
“怎么跑了一头汗?”一见盛佳玉气喘吁吁的模样,大太太嗔道。
佳玉性子虽活泼,以前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自从表姑娘来了就变成风风火火了。
盛佳玉顾不得喝口水润喉,忙道:“娘,骆笙果然又胡来了!”
大太太点了点盛佳玉额头:“说过多少次不要对你表姐直呼其名。”
盛佳玉不以为然撇嘴:“可我对着她那样的人就是叫不出口嘛。”
大太太面色微沉:“佳玉,难不成你觉得对方粗鲁,就同样以粗鲁相待?”
经历了盛佳兰的事,大太太觉得对女儿不能再纵容。
盛佳玉被问住。
大太太抬手抚了抚女儿的发,语重心长道:“莫要让自己变成最讨厌的模样。”
盛佳玉渐渐红了脸,垂首道:“娘,我知道了。”
她厌恶骆笙,讨厌对方给盛府带来的麻烦,讨厌对方让盛家被街坊邻居议论嘲笑,于是张牙舞爪去还击,却忘了张牙舞爪的自己同样不好看。
盛佳玉暗暗警醒,提起骆笙倒是肯叫表姐了:“我跟着表姐出去,发现她进了济世堂买药。娘,您肯定想不到她买药干什么。”
大太太配合露出询问的目光。
盛佳玉眼中闪烁着愤怒:“她居然胡乱抓药要给表弟吃!”
“什么?”大太太当真吓了一跳,“佳玉,你莫不是看错了?”
“女儿亲耳听到的,错不了。说不定她现在就带着胡乱抓的药去表弟那里了。”
大太太一想事情严重,忙吩咐大丫鬟霜叶去骆辰那里一探究竟。
母女二人等了一阵子,霜叶回返禀报:“婢子问过扶松,表姑娘没过去。”
大太太松了口气,就听霜叶又道:“不过红豆把正指点扶松熬药的王大夫请走了。”
盛佳玉急道:“娘,她定是要王大夫给她熬药,再把熬好的药给表弟吃。您可不能让她胡来,表弟身体本来就弱,禁不起她瞎折腾啊。”
大太太不由点头。
就是好人胡乱吃药都能吃坏了,何况骆辰那样的。
“娘,要不我去她那里一趟。”
“现在过去拦着不合适。你表姐大可以说是为自己熬的。”
“那怎么办?”
大太太沉吟一番,吩咐霜叶:“你去交代扶松一声,表姑娘倘若带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表公子服用,让他一定拦下,悄悄打发人过来报信。”
入夜,骆辰迟迟不退热,牵动得整个盛府睡不安稳。
转日盛老太太亲自过去守着,更是把金沙有名声的几位大夫都请了来。
众大夫会诊之后很不乐观:病人今夜再不退热,那就危险了。
等到落霞满天,骆笙带着红豆踏入了骆辰院门。
第18章 退热
廊芜下摆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上兽耳砂锅正咕咕冒着药气。
扶松抓着一把蒲扇时不时扇一扇,听到动静打眼一看不由跳起来,喊道:“表姑娘来了!”
那如临大敌的样子,一时让人觉得不是表姑娘来了,而是妖怪来了。
红豆丢了个白眼过去,训斥道:“我们姑娘是来看小公子的,你激动什么?”
扶松很想还一个白眼,却不敢,心道他这明明是惊吓好不好。
这时盛老太太已经被人劝回去,大太太等人守了一阵子也陆续离开了,只有刚刚散学赶过来的盛大郎兄弟四人在。
扶松这一嗓子把四人惊动,纷纷看向走近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条红色撒花裙,眉眼夺目,乘落霞而来。
盛二郎突然想到了一句诗词: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而后心头一凛,连连摇头。
不妥,不妥,骆表妹与麻烦等同,他怎么想到美色上去了。
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盛二郎忙端正了态度,冷眼看着骆笙上前。
走过来的骆笙微微欠身留下一句“我进去看看弟弟”就飘然进屋,半点不给兄弟四人搭话的机会。
盛二郎握着折扇张了张嘴。
莫名有些没面子是怎么回事?
扶松见骆笙进屋,想到昨日大太太那边交代的事连看火都不顾了,赶紧跟进去。
与此同时,因骆辰病情加重而被大太太留在这边的一个婆子立刻悄悄离去。
屋中突然传来扶松的喊声:“表姑娘,您在干什么?”
这喊声透着惊慌,令盛大郎四人对视一眼,快步走进去。
屋内扶松如临大敌看着骆笙:“公子还病着,可不能乱吃东西啊!”
“这药能退热。红豆,把他带开。”骆笙不欲与一个小厮争执,淡淡吩咐红豆。
“是。”红豆应一声,气势汹汹走向扶松。
扶松挡在骆辰床榻前,摆出士可杀不可辱的姿态,一紧张却结巴起来:“我,我宁死不让——”
话音未落就被红豆扛在肩头扔到了外间。
瞧见这一幕的盛大郎四人目瞪口呆。
不知身在何处的扶松不忘救主:“大公子,表姑娘带了不知什么药来,非要给公子吃。”
盛大郎四人顾不得发呆了,忙走进里室,正瞧见骆笙把一粒豌豆大小的药丸塞入骆辰口中。
“表妹!”情急之下,盛大郎高喊一声。
盛三郎箭步冲过去阻拦,只听骆笙波澜不惊道:“已经吃下去了。”
盛三郎:“……”
盛二郎沉着脸问:“骆表妹怎么能胡乱给表弟喂药?”
骆笙喂骆辰喝了几口水,再拿帕子替他轻轻擦拭嘴角,这才回望四人解释道:“这是能退热的药。”
一道尖锐声音传来:“胡说!”
盛佳玉脚底生风冲进来,“骆笙”二字冲到舌尖被硬生生咽下,冷笑着道:“祖母把金沙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却还没能给表弟退热,表弟这么危险的时候你怎么能胡乱给他吃药?”
骆笙看稍后走进来的大太太一眼,平静道:“正是因为大夫束手无策,我才给弟弟吃药。”
“可你又不是大夫!”盛佳玉气道。
就骆笙这样只会添乱的麻烦精,要她怎么把她当表姐尊重。
骆笙语气不带半点烟火气:“大夫束手无策。”
这话可真有道理!
盛佳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太太安抚拍了拍女儿手臂,问骆笙:“表姑娘懂医术?”
“不懂。”骆笙坦言。
“既如此,即便大夫束手无策,也比不懂医理的寻常人强,表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时被留在盛府的两位大夫急匆匆赶来,其中一位瘦小医者喊道:“病人服了什么药?”
盛佳玉一指骆笙:“我表姐带来的,说是能退热的药丸。”
瘦小医者气得胡子直抖,秉着医者仁心的态度连盛府面子都不给了,怒道:“胡闹,退热要采取多种手段,哪有什么专门退热的药丸!”
与瘦小医者一同进来的王大夫看到骆笙,突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
昨日这位表姑娘请他制了一些药丸,不会吧——
王大夫正忐忑,就听骆笙道:“药丸乃王大夫所制。”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王大夫。
王大夫眼前发黑,险些昏过去。
瘦小医者连连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王兄,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病人要是有个万一,你要付全部责任!”
他说完去检查骆辰情况,留下王大夫冷汗直冒。
红豆撇嘴,小声嘀咕:“这锅甩得真溜。”
这种套路她太了解了,毕竟姑娘常犯事。
瘦小医者沉着脸伸手覆上骆辰额头,突然愣住。
见其神色有异,大太太忙问:“李大夫,如何了?”
李大夫医术公认比王大夫高上一筹,盛府之所以一开始请的是王大夫,是因为李大夫去别处出诊了,今早才赶回来。
“退热了。”李大夫呆呆道。
大太太以为听错了:“什么?”
王大夫箭步冲过去把李大夫挤到一旁,伸手落在骆辰额头,表情不断变幻最终转为狂喜:“退热了,真的退热了!”
他不用担制假药的责任了!
被挤至一旁的李大夫如梦初醒,抓着王大夫激动道:“王兄,你当真研制出了退热奇方?”
王大夫被李大夫晃得晕乎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兄,刚刚我言语无状,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有一些问题能不能向你请教一二——”
王大夫清醒过来,飞快瞥了骆笙一眼。
退热的药丸子是他捏出来的不假,可药方是盛府这位表姑娘给的啊!
骆笙神色平静,不为眼前的热闹所动。
这一刻,王大夫福至心灵升起一个念头:虽然不知道骆姑娘从哪儿寻来的奇方,不过对于这样的贵女而言,或许根本不在乎或者不知道这药方的珍贵吧?
而那个药方,他还记得……
王大夫心头一跳,听着多年来一直压在他头上的李大夫的恭维,一丝贪婪悄然而生。
“二位大夫。”骆笙出声。
王大夫与李大夫一同看向她。
“接下来舍弟就拜托二位好生照料了。”
第19章 神仙粥
王大夫一个长揖作下去:“姑娘放心,这是小老儿该做的。”
李大夫吓了一跳,完全不明白王大夫为何对骆笙如此恭敬,不过他正陷入对研制出退热奇方的王大夫狂热崇拜之中,于是跟着作了个长揖。
大太太等人:“……”
平日没见这些大夫态度如此恭敬啊。
医者,特别是有些名声的医者总有些傲气在,面对高门大户的恭敬可不是这样的——这像是发自内心的啊。
众人吃惊的时候,骆笙已经带着红豆离开。
大太太吩咐霜叶去盛老太太那里禀报一声骆辰退热了好叫老太太放心,对盛大郎几人道:“你们都回去吧,别打扰你们表弟养病。”
“是。”
盛大郎几人走出院子,一眼瞧见骆笙主仆不急不缓走在前面,一时心情复杂。
盛佳玉提着裙角追上去:“等等!”
骆笙驻足,回过头来。
盛佳玉望着眉眼镇定的红裙少女欲言又止。
这一刻,她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骆笙么?
也许……她从来就不了解这个才从京城而来的表姐。
“表妹叫住我何事?”骆笙平静问。
骆笙不是没有察觉盛佳玉的微妙变化,却并不关心。
对她来说无论是盛佳兰还是盛佳玉区别都不大,无非是一个跳起来祸害人就拍死,一个小打小闹不必搭理。
如果小打小闹转为害人,她同样不介意顺手拍死。
至于再多情绪就没有了。
骆笙这般想着,遥遥瞥了一眼骆辰院门。
对于金沙她只是个过客,唯一需要付出牵挂的只有骆辰。
这是她欠骆姑娘的。
“那个药——”盛佳玉开口,一时忘了要问的话。
“可以退热。”骆笙言简意赅解释一句,与盛佳玉擦肩而过。
盛佳玉愣了一会儿,才跺脚小声道:“谁问这个啊!”
“大妹,怎么了?”跟上来的盛大郎温声问。
“没什么。我先回房了。”
盛佳玉走出数丈,听盛四郎在身后小声嘀咕:“怎么感觉大姐遇到表姐,特别爱发脾气啊。”
盛佳玉浑身一僵,很想冲回去拧幼弟的脸,可想到这评语又默默把气咽下,飞快走了。
才回到院中,大太太那边就来人请盛佳玉过去。
“娘,您叫我有事?”
母女间无须客套,大太太只留霜叶一人在屋内伺候,开门见山问盛佳玉:“佳玉,你昨日亲眼瞧着你表姐从济世堂买了药?”
“女儿当真亲眼看到的。”盛佳玉本就为盛四郎的话闷闷不乐,一听母亲质疑越发急了。
大太太安抚拍了拍盛佳玉:“娘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想不通。”
“您想不通什么?”
“那药方是王大夫给她的?”
盛佳玉不假思索道:“肯定是啊,她不是亲口承认药丸是王大夫所制么。”
大太太端起茶几上的茶盏,手指轻轻摩挲着杯面:“王大夫既然制出这样的神药,怎么从来没听闻过。”
这样的神药足以令一名医者杏林扬名,又能救助无数病患,王大夫没道理藏着不用。
“也许,也许是才研制出来呢……表弟有福气赶上了。”
大太太摇摇头:“即便这么巧,王大夫本就在春杏堂坐诊,为何去济世堂抓药?而且是让你表姐去抓药?”
盛佳玉被问住了。
她想起来了,刚才她下意识叫住骆笙,其实就是觉得这里不对劲!
想了又想,盛佳玉把心中猜测说出来:“娘,会不会……那药方本就是骆笙的……”
大太太深深看女儿一眼,点了头:“十有八九是这样。佳玉,你这位表姐是大都督之女,见多识广,恐怕有许多在她看来不以为然的物件,落在旁人眼中却是稀世奇珍。你以后莫要毛毛躁躁看轻了她,免得落自己面子。”
盛佳玉垂眸点头:“娘,我知道了。”
骆笙回到院中,吩咐红豆指挥着轻红、含翠打扫出小厨房,开始熬粥。
糯米、生姜放到砂锅里一起熬煮,待水滚两个开之后再放入带须葱白,等到米烂加入食醋。
一股奇异的味道散了出来。
红豆看着骆笙亲手熬粥,有些恐慌:“姑娘,您这是在煮粥?”
真的不是投毒吗?
“嗯。”
鼻尖萦绕着奇怪的味道,红豆倒吸口冷气:“能吃?”
骆笙看她一眼,淡淡道:“给我弟弟煮的。”
红豆捂着心口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姑娘还有个弟弟!
想一想躺在病榻上的骆辰,小丫鬟又有些于心不忍:“姑娘,您往粥里又放姜又放葱,还投醋,味道会不会不大好——”
骆笙皱眉。
投醋这个说法有点奇怪呢……
这般想着,她还是温声解释道:“味道是不大好,不过这个粥有发汗驱寒的功效,正适合他。”
主仆二人说着话,粥已经熬好了。
骆笙交代红豆:“把神仙粥给小公子送去。”
“神仙粥?”红豆一脸懵。
骆笙平静道:“这个粥的名字。”
红豆神色复杂看了食盒一眼,赞道:“还怪合适的。”
大概也只有神仙不嫌弃了吧。
不过,这可是她们姑娘亲手熬的!
红豆拎着食盒气势十足走了。
骆笙并没闲下来,而是另选了一个大小适中的砂锅,准备熬肉粥。
熬粥用井水最佳,需用小火熬上一夜,正好明日清早给骆辰端过去。
骆笙处理着食材,从醒来就饱受煎熬的心这才真正有了片刻宁静。
她喜欢下厨,把那些寻常的食材变成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
或许一开始并没那么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骆笙认真想了想。
母亲体弱,食欲差,王府中来来去去比医者更多的是厨子。
有退下的御厨,也有民间的高手。
大概是那年母亲生辰,还年少的她发现母亲多吃了几口她亲手做的点心,从此喜欢上的吧。
再后来就变成了习惯,她沉浸其中,想象着母亲多吃几口她做的菜,身体就能好上一分。
嗯,骆辰多吃几口她做的饭菜,肯定会把身体一点点养壮。
等养壮实些她就可以甩手走人了。
骆笙陷入了美好的幻想。
第20章 真香
红豆的去而复返把扶松吓了一跳:“红豆大姐,你怎么又来了?”
红豆不客气弹了扶松一脑崩儿:“要么叫红豆,要么叫姐姐,再叫红豆大姐把你丢出去!”
扶松缩了缩脖子,快吓哭了:“红豆姐姐,您来有何贵干?”
“小公子醒了吗?”
“刚醒。”扶松偷瞄一眼红豆手里拎的食盒,回得胆战心惊。
“喏,我们姑娘给公子熬了神仙粥,快端进去让你们公子趁热喝了吧。”慑于红豆淫威,扶松硬着头皮把粥端进去。
“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引起了骆辰的注意。
他才退热,嘴唇干裂,精神却尚可。
扶松答道:“红豆送来的,说是表姑娘亲手熬的神仙粥,让您趁热喝。”
“端出去。”骆辰冷着脸道。
扶松利落端起托盘就往外走。
他就知道公子不会喝的,表姑娘熬的粥肯定比毒药还可怕。
见小厮劝都不劝一句,骆辰脸色微黑喊了一声:“等一下。”
扶松疑惑望着骆辰。
“为什么叫神仙粥?”
“小的也不知道啊,红豆这么叫。”
骆辰睨了扶松手中的青瓷碗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拿来我瞧瞧。”
扶松一想也对,这么奇怪的粥名是得瞧瞧。
“公子您看。”扶松小心揭开碗盖。
一股辛酸味直冲鼻端。
骆辰下意识皱了皱眉,盯着那碗白粥却有不出所料的感觉。
现在他相信是骆笙亲手熬的了,毕竟这么难闻,一般下人也做不出来。
见骆辰脸色不好看,扶松忙道:“小的这就把粥端出去。”
眼瞧着扶松去端托盘,骆辰又把人喊住,板着脸道:“端来我尝尝。”
扶松一听可心疼坏了,忙道:“红豆已经走了,不用担心表姑娘知道您没喝跑来找麻烦的。公子您别这么委屈自个儿啊。”
“我怕她找麻烦?”骆辰扬眉,脸色更黑了。
“那小的把粥端出去。”
“我尝尝到底多难喝。”骆辰见小厮太不识趣,忍无可忍道。
扶松愣了愣,满心不解把粥递过去。
骆辰尝了一口,骂一声难喝,再尝一口,再骂一声难喝。
扶松好心提醒道:“公子,您再尝就要喝完了——”
“滚出去。”骆辰恼羞成怒。
他没喝过这么难喝的粥,好奇不行吗?
这一夜退了热又发过汗的骆辰睡得安稳多了,睁开眼竟已到天明。
盛老太太等人陆续来探望。
摸了摸骆辰额头,盛老太太一脸欣慰:“退热就好,这次多亏王大夫了。”
想着缓和姐弟二人的关系,老太太又道:“辰儿,你这次一病,你姐姐也很挂心。王大夫制的退热药丸就是你姐姐伺候你服下的。”
对于骆笙上街买药的事,大太太并没对盛老太太提,毕竟女儿跟踪人家不大光彩。
此时在盛老太太心里,已经把王大夫当半个神医看了。
当整个神医是不能的,有当世神医李方海在,天下医者谁都配不上这个称呼。
那可真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活神仙。
骆辰听了盛老太太的话,不由想到昨晚那碗味道恶劣的神仙粥。
骆笙这是改邪归正了?
正寻思着,骆笙就带着红豆走进来。
向盛老太太打过招呼,骆笙打量骆辰几眼,问道:“用过早饭了么?”
骆辰脸一偏,淡淡道:“才服过药。”
骆笙微微一笑:“那正好,我给你熬了一碗粥。”
骆辰嘴角一抽,冷冷道:“不想喝。”
昨天那碗粥他喝下可不是给骆笙面子,只是好奇而已。
“昨晚送来的没喝么?”骆笙问。
“太难喝。”
盛老太太见气氛有些僵,咳嗽一声问道:“笙儿还会煮粥?”
“嗯。”骆笙言简意赅应了,顺口问,“外祖母用过早饭了么?”
盛老太太一阵窒息。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
她当然用过早饭了,可外孙女好不容易不出去惹祸,而是窝在家里熬粥,是不是该鼓励一下?
迅速权衡了一下得失,盛老太太微笑道:“还没用过。”
骆笙看一眼绷着脸的骆辰,弯了弯唇:“外祖母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尝尝?”
骆辰唇角抖了抖。
盛老太太正要硬着头皮答应,气不过的少年抢先道:“怎么能让外祖母喝我不想喝的粥。”
盛老太太缓了缓。
“拿来吧。”骆辰一副为了外祖母牺牲的模样。
盛老太太感动坏了,暗道外孙确实是个孝顺的,不枉她疼了这么多年。
骆笙对红豆点点头。
红豆动作利落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粥,交给小厮扶松。
冷色的青瓷碗,浮着粥油的白粥,豆丁大小的肉粒与笋丝、香菇、松仁等混在一起,交织成令人垂涎的淡淡香气。
看着这碗肉粥,扶松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和昨天那碗粥完全不一样啊!
骆辰轻咳一声提醒扶松。
扶松醒过神来,把粥奉到骆辰面前。
骆辰皱着眉喝了一口,表情一下子僵住。
盛老太太年纪虽大牙口却好,人生一大爱好就是吃东西,凭多年吃来的经验一眼就瞧出藏在这碗寻常肉粥之下的不平凡,见骆辰如此表情,忍不住问道:“如何?”
骆辰昨晚惨遭一碗粥荼毒,今早又灌了一碗药,此时被混着肉香的柔腻米粒冲刷着味蕾,恨不得长叹口气。
真香!
“勉强入口。”骆辰说完斯文吃粥,可再斯文也挡不住一口接一口,不大的青瓷碗很快就见了底。
就没有了?
骆辰看着空碗尴尬不已。
他刚刚是魔障了么,为何不知不觉就吃光了?
盛老太太看着碗底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粥碗,头一次对外孙产生了怀疑:外孙刚刚并不是因为孝顺才拦着她吃粥,而是因为肉粥好喝想独吞吧……
“看来小弟还能入口。那我中午让红豆再给你送粥来。”骆笙起身,并没有因为骆辰把粥吃个精光露出嘲笑的神色。
十二三岁的孩子口不对心的话,她当然没必要抓着不放给人难堪。
“不用,扶松会去大厨房取饭。”
咳嗽声响起,盛老太太笑眯眯道:“那等中午笙儿让红豆送一碗粥到福宁堂吧。咳咳,外祖母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别的费劲。”
骆辰:“……”他怎么记得外祖母很爱吃蹄筋呢?
第21章 不好
骆笙从骆辰这里离开,遇到了王、李二位大夫。
“王大夫留步。”骆笙不高不低喊了一声。
前方提着药箱的王大夫脚步一顿,急忙转过身向她问好。
一旁李大夫被王大夫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暗道昨日老王对盛府这位表姑娘就客气得过分,还让他跟着作了个大揖,也不知是何缘故。
骆笙扫一眼王大夫手提的药箱,问道:“二位大夫是要离开了?”
王大夫忙道:“公子已经退热,我们就先回医馆了,明日再过来。”
“王大夫借一步说话。”骆笙指指不远处的八角凉亭。
见王大夫颠颠跟着骆笙往凉亭走,李大夫下意识跟上,却被红豆拦下来。
“我们姑娘要与王大夫说话呢,你莫非想偷听?”
李大夫气红了脸,偏偏敢怒不敢言,干脆一甩手先走了。
骆笙瞥了一眼李大夫大步离去的背影,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王大夫面上。
王大夫忍不住问:“姑娘叫住小老儿不知有何事?”
他对退寒丸的药方起了贪心,面对骆姑娘不自觉矮一头,不过这样的贵女对他一个老大夫应该没什么话可说吧。
“王大夫这几日都会过来吧?”
“公子还没彻底痊愈,自是要每日过来复诊。”
骆笙露出个浅淡笑意:“那就好,再过几日我这还有一味药劳烦王大夫配制。”
王大夫眼睛一亮:“姑娘放心,小老儿定会仔细配制。”
“有王大夫这话我就放心了,那就不耽误你忙了。”
红豆站在骆笙身边望着王大夫离去,小声道:“姑娘,我总觉得这老家伙不安分。”
“为何。”骆笙看向红豆,神色平静。
红豆撇撇嘴:“这种凑到您面前想寻好处的人婢子见多了。”
骆笙笑了笑:“用生不如用熟。走吧,回去熬粥。”
一听熬粥,红豆不由吞了吞口水。
姑娘熬的肉粥可真香,今早她还分到一碗呢,别提多好吃了。
说来也怪,她在大都督府陪着姑娘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为何觉得那些还不如一碗肉粥?
小丫鬟琢磨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
想那么多不如中午多喝一碗粥。
骆笙回到院子直接进了小厨房。
轻红与含翠两个丫鬟正看着火闲聊,一见骆笙来了不由双眼发亮:“姑娘回来了。”
红豆狠狠瞪了两个丫鬟一眼。
两个小蹄子忒不要脸,敢喝姑娘熬的肉粥。
骆笙微微颔首,走上前轻轻嗅了嗅从砂锅中飘出来的香气。
那是纯粹的米香。
“注意柴火保持这么大,中途不得揭开锅盖。”骆笙吩咐一声,这才走出小厨房。
转眼快到用午膳的时候,骆笙再次走进小厨房,揭开锅盖。
水米交融,浓稠适度,一切刚刚好。
下入胡椒、姜末等佐料,再放入腌制过的鱼片,一锅鱼片粥就算做好了。
简简单单一锅鱼片粥,却令三个丫鬟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
那碗肉粥的滋味她们可没忘呢。
“福宁堂与小公子那里各送一份,剩下你们分了吧。”
一听这话,三个丫鬟齐齐欢呼。
“公子,该用饭了。”扶松把从大厨房领来的饭菜一一摆出来。
一碗白粥,一盏鸡汤,两碟清爽小菜,正是适合病人吃的饭菜。
骆辰皱眉:“我还不饿。”
他不自觉瞥了房门口的方向一眼,心头有些火气。
不是说要送粥来?果然不该对骆笙有太高期待。
骆辰正生着闷气,红豆就到了,笑盈盈道:“这次是鱼片粥呢,也是我们姑娘亲手熬的。”
“我不喜欢吃鱼。”
片刻后,一直吞口水的扶松盯着发亮的青瓷碗腹诽不已:说好的不喜欢吃鱼呢?他还等着公子不吃赏下去呢!
福宁堂那里的午膳就比骆辰这边丰盛多了,盛老太太却没瞧几眼,对摆在面前的一碗鱼片粥频频点头。
米水交融,柔腻一体,一瞧火候就刚刚好。
盛老太太喝了一口不由吁口气,又去吃鱼片。
薄如蝉翼的鱼片带着一点胡椒的辛辣入口即化,让人忍不住再吃一口。
一碗粥吃完,盛老太太再不想吃别的,心满意足叹了口气。
大道至简,能把一碗粥做出这般滋味,实在令人称奇。
这真是笙儿熬的?
盛老太太不敢相信,可更不会认为是那个叫红豆的丫鬟能做出来的。然而除了红豆与来而又返的护卫,外孙女当初来盛家时没带旁人。
盛老太太想不通,得出一个结论:人都有长处,身为她的外孙女当然也能有。
“去跟表姑娘说一声,以后送去辰儿那里的吃食给福宁堂也送一份。”
晚上,骆辰喝到了青菜粥,一边喝一边埋怨:“原来只会熬粥!”
扶松:“……”他什么都不想说,只等着收碗。
转日早膳是一碗鳝丝羹。
比发丝略粗的鳝丝,与金针菜、冬瓜、长葱一同熬成羹,就着宣软香甜的白馒头吃,别提多痛快。
一个馒头落肚,骆辰开始发呆:骆笙这明明是报复吧,居然只送一个白馒头!
一眨眼就吃完了……
如此到了第三日,骆辰没到饭点儿就等得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一个叫轻红的小丫鬟。
“今日表姑娘带着红豆上街了,命婢子来跟您说一声。”
“早膳不送了?”
轻红摇头:“表姑娘说今日比较忙,早膳与午膳就不送了。”
骆辰听得脸色发黑。
他确定了,骆笙就是在报复!
正被少年深深怨念的骆笙从济世堂顺利拿到配制养元丹的药材,在盛府门口遇到了几个并不想见到的人。
苏大姑娘、苏二姑娘,与送姐妹二人出来的盛佳玉。
不欲与三人浪费时间,骆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越过三人往内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住在别人家里害了别人,竟还这般若无其事,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骆笙脚步一顿,想了想转过身来走到苏二姑娘面前,平静问道:“苏二姑娘是在说我么?”
苏二姑娘脸一偏,小声道:“说谁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二妹,不要多事。”苏大姑娘轻轻拽了拽苏二姑娘衣袖,对骆笙福了福,“舍妹不懂事,还望骆姑娘莫要与她计较。”
在苏大姑娘看来,骆笙只要别缠着兄长就谢天谢地,招惹对方实属不智。
骆笙静静看苏大姑娘一眼,吐出两个字:“不好。”
第22章 不背黑锅
苏大姑娘没料到骆笙会这么说,一时愣在当场。
苏二姑娘怒火上涌,脱口而出:“我大姐对你这般客气,你还要怎么样?”
这世上怎么有这般无礼的人?
骆笙看向苏二姑娘,眸光浅淡透着凉意:“先说话不客气的难道不是苏二姑娘?令姐代你向我赔不是被扫了脸面,苏二姑娘不但不为自己所为连累令姐而羞愧,还在我面前咄咄逼人,这是何道理?”
“你——”苏二姑娘气得脸通红,反唇相讥,“那你的所为就不咄咄逼人了?我还没见过别人赔了不是这般不依不饶的人!”
骆笙突然笑了,只是这笑没有多少温度。
“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脸皮厚。”骆笙淡淡道。
“你——”苏二姑娘气得胸中激荡,浑身颤抖。
骆笙不紧不慢问道:“照苏二姑娘的意思,一个人伤害了别人只要道歉就可以了?倘若对方不接受,伤害别人的人无事,被伤害的人反而要遭受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指责?我真是好奇这般不要脸的想法身为大家闺秀的苏二姑娘是如何冒出来的。”
这般想法的人其实很多,大部分人听了往往会被绕进去,成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个帮凶。
然而她不会。
她是清阳郡主。
苏二姑娘被问得哑口无言。
尽管愤懑,可她不得不承认这话听着有那么几分道理。
然而就这么低头太没脸了,苏二姑娘恢复几分理智,冷笑道:“险些被你舌灿莲花忽悠过去。你也说了,那是被伤害的人不接受道歉,可谁伤害你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可是事实。”
“事实么?”骆笙眸光微转,看向一直未出声的盛佳玉。
盛佳玉目光闪烁,语气流露出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祈求:“表姐,这是在大门口,好多人瞧着呢,我们先进去吧。”
花一样的几位少女起了争执,这样的动静很容易引人注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就站了不少人瞧热闹。
骆笙唇边笑意更冷:“看来表妹没有对二位苏姑娘道明实情。”
“表姐!”盛佳玉急得去拉骆笙衣袖,“有什么事咱们进去再说吧,在这里闹不是让人看笑话——”
骆笙摇头:“表妹这话错了。我早就成了你们乃至金沙人口中的笑话,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还怕什么笑话?”
盛佳玉要急哭了,把唇咬得生疼:“表姐什么都不怕,就不想想盛家?”
“佳玉姐,你怕她作甚?她想丢脸让她丢好了。现在谁不知道佳兰根本不是因为生病才被送走静养,而是骆笙容不下她把她赶走的!”苏二姑娘看不过盛佳玉的忍让,义愤填膺道。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起来。
苏大姑娘狠狠瞪了苏二姑娘一眼,把她拉到一旁:“二妹,这是盛府的事,你不要多嘴!”
盛佳玉哪里顾得上苏二姑娘说什么,用力拽着骆笙往盛府门口的方向拉:“表姐,我们进去吧。”
骆笙双腿仿佛生了根,纹丝未动。
她看着盛佳玉,唇角弯起讽刺的弧度:“表妹这话又错了。我虽然不怕被笑话,却不代表我乐意背别人的笑话。”
说完这话,骆笙一点点把衣袖从盛佳玉手中抽出,淡如水的目光投向苏二姑娘。
苏二姑娘仿佛意识到什么,心突然急跳。
骆笙淡淡一笑:“既然盛佳玉没有告诉你事实,那我来告诉你。事实是盛佳兰不是生病去庄子上静养,而是被盛府赶出了家门!”
“为什么?”苏二姑娘脱口而出。
“因为那日她把我推入了盛府花园的湖里,再之前更是把我迷昏后挂在梁上伪装成我投缳自尽!”
这话一出,不但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脸色大变,围观的人更是一阵骚动。
什么,不是说盛府的表姑娘为了嫁给苏二公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么,怎么又成了被盛二姑娘谋害?
“不可能!”苏二姑娘猛摇头,不由去看盛佳玉,“佳玉姐,她在这里颠倒黑白你快些解释呀!”
而此时的盛佳玉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脑海中只旋转着一个念头:完了,盛府成了金沙的笑话了!
盛佳玉的不对劲令苏大姑娘心头一跳,忙拉过苏二姑娘:“二妹,我们回去吧。”
骆笙说的事恐怕是真的,不然盛佳玉不会如此表现。
今日的事传扬开后盛府名声定会大损,她们姐妹牵扯其中又能讨什么好,回去后被长辈一番训斥是难免了。
苏二姑娘也反应过来,尽管心中难以置信却不敢再纠缠,咬唇道:“佳玉姐,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一等。”出声的不是呆若木鸡的盛佳玉,而是骆笙。
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望着骆笙那张平静的面庞,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骆笙微微一笑:“两位苏姑娘不要急着走,我话还没说完。”
苏大姑娘勉强扯出个笑容:“这些都是盛府私事,骆姑娘就不必对我们姐妹说了。”
骆笙似笑非笑睨了苏大姑娘一眼:“还是要说的,毕竟此事与苏府有些关联。”
苏二姑娘大怒:“骆笙,你不管不顾宣扬盛府丑事就罢了,竟然把我们苏家扯进来?”
“扯进来倒不至于,就是好叫二位苏姑娘知道,盛佳兰之所以对我屡下杀手,就是为了你们的二哥苏曜。”
苏曜真的完全无辜么?
想一想“投缳自尽”的骆姑娘,再想一想不久前听说的那位投缳自尽的钱姑娘,骆笙对此心有疑惑。
不过这点疑惑还不足以令她做些什么就是了。
骆笙说完这些,发现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傻在当场,再看盛佳玉还傻着呢,突然有种对手太不成器的空虚感。
她轻轻叹口气,提着裙摆向府门口走去。
“红豆,走了。”
“嗳。”红豆响亮应了一声,脚步轻快追上去。
小丫鬟追到自家姑娘身边,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自家做的丑事还想让我们姑娘背黑锅,想得美!”
她家姑娘是背黑锅的人吗?这些无知的蠢货!
第23章 投桃报李
骆笙没事人般回了房,盛佳玉则跪在大太太面前痛哭流涕。
“娘,都是女儿没用,没有拦住表姐——”
看着眼睛哭得通红的女儿,大太太心疼又气闷。
本以为盛佳兰的丑事压下去了,如今居然闹得人尽皆知,这些丫头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呢!
心塞了好一会儿,大太太起身:“事关盛府名声,随我去你祖母那里吧。”
盛佳玉亦步亦趋跟着大太太去了福宁堂。
盛老太太这两日吃惯了骆笙那边送来的吃食,今日突然没送来正觉得没滋没味,就听大丫鬟彩霞禀报说大太太来了。
老太太抬了抬眼皮:“请进来。”
片刻后珠帘轻撞,大太太带着盛佳玉走进来。
盛老太太打眼一瞧盛佳玉红通通的眼睛,不由皱眉:“这是怎么了?”
“还不给你祖母赔罪。”大太太斥一声,对盛老太太讲起来龙去脉。
盛老太太听完脸色发黑。
这才消停了几日,怎么又出幺蛾子了!
自打外孙女来了,盛府其实被外头人笑话了不知多少回,不过最多是笑盛府运气差,摊上一位不懂事的表姑娘,可这一次的笑话却是盛府自己惹出来的。
盛老太太一阵心堵,横了大太太一眼:“老大媳妇,这个事你该负大半责任。”
大太太羞惭点头:“确实是儿媳治家不严,让那些下人胡乱嚼舌才引来今日的事。”
如果不是那些下人乱传表姑娘把盛佳兰推入湖中还容不得人,就没有今日苏二姑娘替盛佳兰打抱不平之事了。
那日之后,那些知晓内情的下人受到敲打闭紧了嘴,只看到表姑娘与二姑娘一同落入湖中却不明内情的下人却在背后嚼起舌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很快传到府外,等到大太太耳闻已经来不及阻止。
为了盛家名声她不可能站出来道明真相,发作了几个爱嚼舌的下人,大太太只能暗暗盼着这场风波赶紧过去。
万万没想到表姑娘是一点亏不肯吃的人,站在大街上就把事情给挑明了。
盛老太太仿佛猜测到大太太在想什么,看她一眼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日的事怪不到笙儿头上去。”
“儿媳明白。”
盛佳玉却有些不服气:“祖母,表姐一点都没有想过咱们家的名声——”
盛老太太面色微沉:“佳玉,你心中可是在想反正你表姐名声不佳,多一桩丑事也无所谓?”
盛佳玉一滞,垂下了眼睛。
不得不说,她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反正骆笙名声不好,再担一个恶名又有什么损失,总比把盛府搭进去好。
盛老太太摇摇头:“是祖母与你爹娘太宠着你了。”
“祖母?”盛佳玉愕然抬头。
盛老太太神色越发凝重,看着孙女的目光难掩失望:“祖母以为,是非分明是你自幼该学会的道理。你表姐来到金沙名声不佳,那是她言行不妥所致,是她该承担的后果。可佳兰的事是往她身上泼污水,难道你端着脸盆把污水往她身上泼,还不许她躲?”
“我——”盛佳玉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盛老太太语气严厉起来:“佳玉,你记着,名声在外人眼中坏了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弯了骨头!”
盛佳玉被说得无地自容,盯着地面恨不得找一条缝钻进去。
她真的有祖母说得这么差劲吗?
委屈的泪珠从盛佳玉眼角滚落。
大太太叹口气:“您放心,以后儿媳定会好好管教这丫头。”
盛老太太微微点头:“那些下人该卖的卖,该罚的罚,以后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老大媳妇,我把家交给你管是为了多吃两碗饭,不是为了添堵。”
打发走大太太母女,盛老太太命彩霞把骆笙请了过来。
“笙儿,知道外祖母为何叫你来么?”
骆笙未加思索问道:“是为了与苏家姑娘争执的事?”
盛老太太摇摇头:“不是。”
骆笙愣了愣。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盛老太太清清喉咙,表现出不太在意的样子:“外祖母就是想问问,午膳还送不送了?”
骆笙呆了呆。
盛老太太正色解释道:“勤俭持家是盛府一贯家风,万一大厨房送多了菜,你这里又送来,不是浪费了。”
骆笙微微抽了抽嘴角。
看着老太太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差点信了。
“午膳就不送了,笙儿还有别的事要忙。”
盛老太太一听捂住了心口。
“外祖母不舒服?”
盛老太太一声长叹:“佳兰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让盛府丢尽了脸面。外祖母只要一想这个就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将来无颜去见先人啊——”
眼见老太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骆笙认输道:“送。”
盛老太太顿时停下叹气,咳嗽一声道:“红烧肉适合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人。”
骆笙垂眸:“就送红烧肉。”
盛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放外孙女走。
出了糟心事再不寻口好吃的缓一缓,人生就太艰难了。
骆笙回屋后坐着出了一会儿神。
她以为盛老太太会把她指责一通,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既然盛老太太宽厚相待,那她就好好做一锅红烧肉吧。
骆笙走进小厨房,开始做这道红烧肉。
红烧肉说难不难,一锅红肉烧出来总难吃不到哪里去,可想烧好却有许多诀窍。
首先是选肉,只选连皮在内肥瘦夹花七层的五花肉,少一层则损美味。
骆笙把切成均匀方块的五花肉浸冷水泡出血水,放入热锅中翻炒。
红豆在一旁好奇看着,忍不住问:“姑娘,您烧肉怎么不放油?”
“不放油,不补水,这样烧出来的肉才好吃。”骆笙随意解释着,见肉皮泛黄就倒入热水与葱、姜、醋等佐料,待水煮沸便吩咐轻红取勺子撇出浮沫。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两刻钟,直到水面不再泛出浮沫骆笙才叫停。
下笋条,加盖,小火焖足时间,等用筷子能轻松戳透肉皮时下入冰糖,收汁后一锅晶莹剔透如琥珀的红烧肉就烧好了。
把烧好的红烧肉盛入一只浅底黑陶罐,撒上切得细细的葱花,骆笙弯了弯唇:“送去福宁堂吧。”
第24章 臭嘴
“老太太,红豆送吃食来了。”
听了彩霞的禀报,盛老太太矜持咳嗽一声:“摆饭吧。”
彩霞先把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一一摆开,好巧不巧里面同样有一份红烧肉。
盛老太太扫了一眼就没了胃口。
不是卖相难看,也不是味道难吃,盛府养的厨子不至于这么差劲,可任一样吃食多年来都是那么个水准,早就吃腻了,吃烦了。
彩霞一见盛老太太的表情,忙把红豆送来的食盒打开,从中取出一个黑陶罐。
绘着喜鹊登梅的黑底陶盖一掀开,一股香味就窜了出来。
盛老太太不由伸长脖子去看。
浅底的黑陶罐,整整齐齐码着晶莹如琥珀的一块块红烧肉,上面撒着细细的翠绿葱花,令人一瞧就食欲大增。
盛老太太举箸戳了戳。
琥珀般的肉块颤了颤,筷子轻而易举戳进去,串起七层夹花。
盛老太太眼睛一亮,不由赞道:“好肉!”
接着就是一口咬下去,瘦肉紧而不僵,肥肉润而不腻,肉皮带着黏糯弹性,恰到好处的香甜更是把层层叠叠的美妙口感推到极致。
盛老太太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彩霞素来稳重,此时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味道到底如何,您可吱一声啊!
盛老太太显然没有与丫鬟交流的兴致或者说闲暇,而是迅速又夹了一块肉。
再夹一块肉……
片刻功夫筷子就夹空了。
盛老太太眨眨眼,不可思议喃喃:“没了?”
她怎么记得才刚动筷子呢。
彩霞忙道:“您都吃了六块了,吃多了恐不消化。”
盛老太太盯着空荡荡的陶罐心情沉重:明明吃下去的已经消化了,这些丫头瞎操什么心!
罢了,将就着把肚子填饱吧。
盛老太太把一碗白米饭倒入黑陶罐中,搅拌上浓稠的酱汁吃起来。
片刻后,老太太中气十足吩咐彩霞:“再添一碗饭。”
比起盛老太太的乐观,苏府此刻却气氛低沉。
苏太太捏着帕子气得发抖:“那个骆姑娘莫不是咱们苏家的霉星,怎么沾上就没好事呢!”
说到这里,她扫一眼跪在面前的两个女儿,怒道:“你们两个也是,明知道骆姑娘是个混世魔王,为何还往她跟前凑?”
如果不是小女儿多事,又怎么会把次子牵扯进去!
“是女儿的错,女儿应该早些带着妹妹回府的……”
紧挨着苏大姑娘跪着的苏二姑娘红着眼圈道:“与大姐无关,祸是我闯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苏曜开了口:“娘,您不要怪妹妹们了。二妹与盛二姑娘自**好,只是替她抱不平而已,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内情。”
苏太太冷笑:“我本以为盛家家风正,如今看来不过是金玉其外,以后你们少往盛府跑。”
苏大姑娘与苏二姑娘齐齐称是。
苏太太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望着儿子的眼中满是疼惜:“娘就是心疼你无端惹了一身骚。”
苏曜笑笑,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儿子并不在意这些。再者说,儿子毕竟是男子,这些议论过些日子也就散了,影响不到我什么。”
苏太太勉强点了点头,可无端摊上这种糟心事到底影响心情,夜里辗转反侧,起夜时受了凉竟病倒了。
盛二姑娘的丑事很快成了金沙县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害得盛府的人连出门都少了。
骆笙对给盛府带来的影响毫无反应。
或者说,在她看来带来这影响的是盛佳兰,要是反过来指责受害者才是荒唐可笑。
很多人却不这么想。
红豆揣着荷包踏入浣衣房的院门,正听见一嘴议论。
“表姑娘也太不替盛府着想了,害得咱们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听到动静,正晾晒衣裳的几个婆子齐齐扭头,见到红豆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齐齐傻了眼。
好一会儿,一个机灵点的婆子干笑道:“红豆大姐来送衣裳啊?”
红豆绷着脸扫视几个婆子,阴沉沉问:“刚刚那话谁说的?”
几个婆子不由看向一位容长脸的婆子。
容长脸的婆子打了自己一嘴巴:“看我这张臭嘴,净胡说八道,红豆大姐您千万别和我一个老婆子计较。”
红豆仔细打量婆子一眼,拉长声音道:“是你啊。”
婆子听得心惊肉跳,一边扇自己嘴巴一边认错:“是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一个屁放了吧……”
前几日因为乱传二姑娘被表姑娘欺负的流言受到处置的下人有好几个,盛府下人虽人人自危,这种私底下的议论却不可能杜绝。
婆子只恨自己倒霉,被抓个正着。
这位红豆大姐要是闹开来,她一家老小就完蛋了。
容长脸婆子这么一想,抽嘴巴的力气更大了。
“既然是你,今日这事就算了。”红豆冷着脸说出这句话,把包括容长脸婆子在内的几个婆子都给弄愣了。
表姑娘身边的丫鬟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她们可是听说过,这位红豆大姐连姑娘们都敢上手打,何况她们这种地位卑贱的洗衣婢。
红豆从袖中掏出一个素面荷包丢进容长脸婆子怀里,警告道:“这是我们姑娘赏你的,以后管住你的臭嘴!”
她说完把几个婆子一个个瞪过去,扭身走了。
院门关上,几个婆子目光落在容长脸婆子怀中的荷包上。
“快看看表姑娘赏了你什么。”
容长脸婆子也满心困惑,下意识打开了荷包。
一堆金叶子挤在荷包里,阳光下闪瞎人眼。
几人呆若木鸡,直到容长脸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荷包塞入怀里才反应过来。
“金,金,金叶子!啊,表姑娘为什么赏你金叶子?”
怀揣巨款双腿发软的容长脸婆子一屁股跌坐在地,浑浑噩噩好一会儿才用力掐了一把大腿。
疼痛传来,让她脑子转得快了几分,喃喃道:“或许……或许是因为那日我把表姑娘从湖里救了上来……”
那日她凑巧路过,在表公子体力不支后把表姑娘拖上了岸。可在得了大太太几句夸奖与二两赏银后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表姑娘怎么会——
容长脸婆子突然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比先前力气都大,喃喃道:“我这张臭嘴,我这张臭嘴啊……”
第25章 去意
表姑娘为了答谢浣衣房的一个婆子,赏了那婆子一袋子金叶子的事风一般传遍了盛府上下。
当日就有不少人找上来,要把自家闺女、孙女、侄女、外甥女等等说给容长脸婆子家的小儿子。
可这是一袋子金叶子,在金沙置上一栋宅子都够了。
容长脸婆子看着快要被踏破的门槛喜极而泣。
任何一家府上在浣衣房当差的下人都算得上最底层。月钱少,没油水,若是洗坏了主子的衣裳还要担责任。
她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拖到二十来岁才倾全家之力讨了个媳妇,小儿子耽误到二十好几了还在打光棍,没想到因为表姑娘赏的一袋金叶子,连采买上的管事都托人来说话了,有意把他家闺女嫁过来。
这一切多亏了表姑娘啊!
容长脸婆子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暗暗发誓从此要把表姑娘当菩萨供起来。
至于羡慕容长脸婆子的人更是不知凡几,并悄悄转变了对表姑娘的看法。
下人救主子本就天经地义,能得些赏银已经是遇到好主家了,表姑娘居然记挂着这事还赏了一袋子金叶子,可见是个宽厚的。
嗯,以后没事要多往表姑娘跟前凑一凑,万一被表姑娘用上就发达了。
咳咳,听说表姑娘在京城的时候有一群下人呢,专陪着表姑娘上街玩的。
哪听来的?当然是从红豆大姐那里听来的啊,以前听着暗骂那些下人为虎作伥,现在么,就一句话:忒羡慕了!
骆笙并没留意盛府下人看法的转变,立在八角亭里示意红豆把王大夫送来的养元丹收好,露出个浅淡笑意:“让王大夫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大夫忙作了个揖。
亭间风有些大,却吹得人通体舒爽,就如王大夫此刻舒爽的心情。
骆姑娘虽没说过这味药的用途,可他仔细研究了配药,这药是调养身体用的!
先是治疗风寒的,再是调养身体的,这两个药方要是被他利用好,名医之名唾手可得。
仿佛看透了王大夫的心思,骆笙突然笑了笑:“前几日苏家太太染了风寒,听说是请王大夫治好的?”
王大夫心头一凛,干笑着承认:“小老儿是给苏太太看诊过。”
自从盛府表公子风寒痊愈,李大夫就替他把名声宣扬出去了,这些日子他享受到的尊重与追捧非昔日可比。
他险些忘了那药方的真正主人。
王大夫被骆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中打起鼓来。
骆姑娘突然问这个是何意?莫非猜到治好苏太太风寒的药就是千金丸?
骆笙把配制退寒丸的方子与药材交给王大夫时并未提及药名,因成本昂贵,王大夫悄悄取名为千金丸。
“王大夫医者仁心,用药救人我不多言,不过有一件事还请你记在心里。”
“姑娘请说。”王大夫听着骆笙这话大有深意,心中不由一阵紧张。
他以为骆姑娘这样的贵女对这些压根不会关注,没想到竟是个难糊弄的……
“今日王大夫送来的这药的方子,王大夫就忘了吧。”
王大夫一愣,第一个想到的是千金丸。
“那先前的——”
骆笙笑笑:“我刚刚说过,王大夫医者仁心,用药救人我不多言。”
当年李神医配出退寒丸与养元丹,就曾感慨退寒丸价格高昂,难以惠及寻常人,不然这世上会少许多短命人。
王大夫用退寒丸求名也好,求利也罢,能多救下几条性命总是好事。
至于养元丹,李神医却交代过不得外传。
王大夫大喜,对骆笙一揖到底:“多谢姑娘!”
“那就不耽搁王大夫看病救人了,只望你能记住今日的话。”
王大夫一叠声应下,拎着药箱欢欢喜喜离去。
红豆咬了咬唇,小声提醒:“姑娘,有些人会得寸进尺。他现在答应您了,时日一久说不准就会起贪心。”
“是么?”骆笙望着王大夫离去的背影,面色平静,“若是那样,他会后悔的。”
配好的养元丹还需要一味药引才能起效。王大夫若是食言而肥,恐怕要为自己的毁诺付出代价。
她允许别人拿的东西才能拿,她不允许别人拿的东西拿了会烫手的。
完全指望一个人守信,不存在的。
养元丹的药引,正是晨间露水浸粳米一撮,再把养元丹浸入其中片刻。
说来简单,不说破却无人能想到。
骆笙带着红豆去了骆辰那里。
骆辰第一反应是去看红豆,见她手中空空如也,脸色就有些臭。
他早就让扶松打听到了,骆笙让他饿肚子的那日给外祖母送了红烧肉。
红烧肉!
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两边都不送也就罢了,可他这里什么都没有,外祖母却吃上了香喷喷的红烧肉。
骆辰一想就生气,一直气到现在也没等到骆笙有更多表示。
当然,气归气,骆笙送来的饭菜他还是照吃的。
这毕竟是两码事。
“你来干什么?”骆辰哼哼。
又不是饭点儿,又没带吃食,难道找他闲聊天?
骆笙把一个大肚窄口的白瓷瓶放到骆辰面前。
骆辰有些疑惑:难道是果脯蜜饯?
可他不爱吃零嘴儿。
当然,如果是骆笙做的,他可以勉强尝尝。毕竟他以前还不爱吃鱼,现在觉得真香……
骆辰伸手去拿白瓷瓶。
骆笙开口:“这是调养身体的药。”
少年细长的手指落在白瓷瓶上,皱眉看向骆笙。
“一共七七四十九颗,每日睡前以温水服送一粒,服完这一瓶后你的身体应该会好转不少。”
骆辰眉头越拧越紧,半晌问出一句话:“哪儿来的?”
“王大夫配制的。”
骆辰深深看了骆笙一眼,挑起一边唇角:“哄我。”
骆笙眨眨眼:“怎么哄你了?”
骆辰冷笑:“王大夫要是有这个本事,这药几年前就送到我面前了,还用等到现在?”
骆笙愣了愣,不由弯唇。
有个还算聪明的弟弟,偶尔也让人头疼啊。
“在京城时偶然得来的药方,肯定有效就是。”骆笙想了想,补充一句,“以我做菜的能耐保证。”
骆辰这才缓和神色:“早说不就得了,扯什么王大夫。”
最烦把他当孩子哄,他都十三岁了!
这时骆笙说了一句:“我要回京了。”
第26章 信
回京?
骆辰皱眉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十二三岁的少年,皱着眉说不喜玩笑,落在骆笙眼中怎么都觉得有几分好笑。
“你笑什么?”骆辰敏锐捕捉到骆笙眼中的笑意,有些恼。
“我没开玩笑,就是跟你说一声。”
少年黑宝石一样的眸子紧紧盯着骆笙,察觉对方的认真,眉头皱得更紧:“你不要任性了,父亲送你来避祸,岂是你说回就回的?”
父亲怕骆笙来到外祖家继续带着一群狗奴才胡闹,只让红豆一个人跟了来,足以说明把骆笙留在金沙的决心。
“谈不上避祸那么夸张,只是不想见我闯更大的祸才送到外祖家来的。”骆笙十分耐心解释一句,再道,“我现在不是改好了么。”
骆辰一阵无言。
哪里改好了,不是才把盛佳兰的事抖了个底朝天,让外祖家声名扫地嘛。
当然,在他看来盛佳兰是咎由自取,大舅母他们对那些流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也令他不快,但骆笙这么直接粗暴捅破这桩丑事,怎么也不像改邪归正要当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骆笙抬手揉了揉少年头顶:“好了,姐姐的事你不用操心,好好养身体就是。”
等骆笙离去,少年才缓过神来,捂着头顶又气又怒。
又摸他的头!
哪有大家闺秀随便摸男人头的,弟弟也不行!
想想气不过,骆辰侧头交代扶松:“她下次再来给我把门关紧了。”
扶松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那……要是送吃食来呢?”
骆辰睨了扶松一眼,没好气道:“吃食当然留下。”
这么简单的事还要问,他的小厮为什么这么蠢?
晚上正是家宴。
见人难得齐全,骆笙拿帕子擦擦嘴角开了口:“外祖母,我有一件事要与您说。”
盛老太太一脸温和:“笙儿有什么事?”
那碗红烧肉让老太太回味至今,再看能源源不断做出红烧肉的外孙女,比见了红烧肉还亲。
盛佳玉见祖母对骆笙如此和颜悦色,不由捏紧了筷子。
谈不上嫉妒,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平。
就算二妹的事骆笙都是对的,可之前骆笙惹出那么多麻烦,为何祖母一点不计较?
好好一顿家宴,骆笙又想说什么?
骆笙见众人注意力投来,神色平静道:“我要回京城。”
盛老太太手中筷子险些掉下去。
大太太与二太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
盛佳玉咬了咬唇。
骆笙果然又要折腾人了!
见骆笙不似说笑,盛老太太干巴巴开口:“笙儿,你父亲遣人把你送来时交代过,让你在外祖母这里多住些时日……”
说多住些时日太委婉了,实则骆大都督直接恳请盛老太太给闺女说门亲事,以后就留在金沙。
骆笙垂眸抿了抿唇:“我想家了。”
一句话令屋内更加安静,连欲要开口的骆辰都抿紧了唇。
骆笙抬眼看向盛老太太,语气依然波澜不惊:“前些日子我写了信给父亲,父亲答应我回京了。”
“当真?”盛老太太大为意外,神色狐疑看着骆笙。
骆笙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盛老太太:“这是父亲的回信。”
盛老太太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打开看过后沉默起来。
信是骆大都督写的,大意就是既然女儿乖巧懂事了,那就回来吧,并表示了对盛府的感谢。
良久后,盛老太太叹口气:“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吧。”
她到底只是外祖母,这样的大事还是要听人家亲爹的。
骆笙起身,规规矩矩向盛老太太行了个礼:“多谢外祖母成全。”
盛老太太嘴唇动了动。
她一点不想成全,先不说别的,外孙女一走,她的红烧肉怎么办?
这么一想,老太太心都碎了。
缓了又缓,盛老太太强打起精神对两个儿媳妇笑了笑。
大太太与二太太还处在震惊与庆幸中。
震惊这么利落就定下了表姑娘回京的事,庆幸的则是表姑娘一走,盛家总算能平静下来了。
可被盛老太太这么一笑,二人不由一阵心惊肉跳,生出不妙的预感。
“老大要顾着家里,老二出门了,可笙儿一个人上京我放心不下。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看大郎他们几个谁送笙儿合适?”
大太太与二太太齐齐变色,一同看向盛大郎几人。
盛大郎四人呆若木鸡。
送,送表妹回京?
“不必劳烦表哥们了,我与骆……姐姐一起回京。”尴尬的沉默中,骆辰开了口。
“不行。”
骆辰黑着脸瞪骆笙:“为何不行?”
骆笙实话实话:“你的身体不行,赶这么远的路病倒怎么办?”
骆辰气个倒仰。
谁身体不行了,他现在一餐饭能吃两个馒头。
骆笙见骆辰不死心,淡淡道:“父亲送你来外祖家养病,你一声不吭跑回去岂不是让外祖母为难?”
盛老太太忙道:“是啊,辰儿,你出远门外祖母就更放心不下了。你且安心住着,让你表哥他们送你姐姐就是。”
老太太说着,严厉扫孙子们一眼。
盛大郎四人只觉小刀子往身上扎,心知这趟差事是躲不过去了,总要有个倒霉蛋牺牲才是。
唯恐被指派上,盛二郎笑嘻嘻道:“祖母,这么大的事我们想私下商量一下,看由谁送表妹合适。”
“也好。”盛老太太点头应了。
让一名孙子送外孙女回京体现了盛家的重视,至于是哪个孙子她并不强求。
摸着这些日子撑大的胃,盛老太太一阵心塞:笙儿进京这一路肯定少不了鼓捣好吃的,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扫一眼苦大仇深的几个孙子,盛老太太冷哼。
几个臭小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散了吧。”一想以后吃不到外孙女做的吃食,盛老太太没滋没味赶人。
随着盛老太太发话,众人各怀心事散去。
红豆一回屋就凑到骆笙跟前,严肃问道:“姑娘,您什么时候给大都督写的信,又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信呀?”
难道是哪个小蹄子绕过她这个大丫鬟替姑娘跑的腿儿?
这还了得!
骆笙被小丫鬟的严肃弄得一愣,坦言道:“没写过,也没收到过。”
“那这信——”
“呃,我伪造的。”
第27章 约酒
“伪造的?”红豆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那婢子就放心了。”
姑娘伪造一封信压根不算个事儿,只要没有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跟她争宠就好。
骆笙嘴角微抽。
她还是清阳郡主的时候有四个大丫鬟,个个出挑能干,却没有红豆这么别具一格的。
不过这样的别具一格对她来说正合适。
可想到这里,骆笙又陷入了沉默。
大厦倾覆,她的四个大丫鬟大概也不在了吧,她最在意的至亲又是什么境况?
这些正是她急于从金沙脱身的理由,没有比借着回京一探究竟更顺理成章的机会了。
为此,伪造一封骆大都督的书信自然没什么好犹豫的。
骆笙居住的小院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一座八角凉亭里却正热闹。
“二哥你欺负人,凭什么是我送骆表妹?”盛三郎大马金刀坐着,对盛二郎的提议很是不满。
盛二郎笑眯眯摇了摇折扇:“总不能让四弟送吧?你人高马大正合适。”
盛四郎还未满十五岁,只能算个半大孩子。
“我其实可以送表姐。”盛四郎听了盛二郎的话却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更何况是去繁华热闹的京城,为此送一送骆表姐不吃亏。
“想都别想。”盛二郎拿折扇敲了敲盛四郎的头,眼睛却一直瞄着盛三郎。
盛三郎撇嘴:“又不是除了我只剩下四弟了,大哥、二哥不都可以送么。”
盛大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秋闱就要到了,我恐怕走不开。”
“是呀,我与大哥要参加秋闱,都走不开。”
盛三郎这时候脑袋却灵光起来:“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哥、二哥正好趁着送骆表妹的机会进京看看啊,也算是为明年的春闱提前熟悉一下了。”
这话说得就十分讨喜了,过了秋闱才能谈春闱,而三年一度的秋闱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盛二郎眸光闪了闪,笑道:“不如这样,还是抓阄好了。”
“好,抓阄吧!”第一个附和的是盛四郎。
“一边去。”
片刻后,盛三郎一声悲呼响起:“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盛大郎与盛二郎笑着冲盛三郎拱手:“表妹的安危就拜托三弟了。”
转日盛三郎主动提出送骆笙上京,得到盛老太太赞许的点头,一出福宁堂就被二太太叫走了。
据传,关起门来的二太太拿着鸡毛掸子追得三公子抱头鼠窜。
“表哥他们都不乐意?”骆辰端坐在桌前,黑宝石般的眸子越发黑沉。
扶松缩了缩脖子。
凭直觉,公子生气了。
他虽然是盛府下人,但伺候骆辰这么多年一颗心早就偏了,忙把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来:“听三公子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话,好像是抓阄抓出来的……”
骆辰抿了抿唇,再问:“她什么时候走?”
因为赌气,他并没有问过骆笙。
“她?”扶松愣了一下。
骆辰脸色微黑,不大情愿吐出三个字:“我姐姐!”
扶松恍然:“呃,您问表姑娘啊,据说明日就走呢,那边都开始收拾东西了。”
骆辰枯坐一会儿,吩咐道:“去跟她说,晚上给我整治一桌菜。”
扶松好奇看了骆辰一眼。
这还是公子头一次主动开口呢,以前都是表姑娘送什么吃什么。
毕竟送来的全都好吃啊!
扶松条件反射吞了吞口水,前往骆笙那里传话去了。
整治一桌菜?
听了骆辰的请求,骆笙并未犹豫就应下来。
明日她就要离开金沙了,满足弟弟一个小小的要求不为过。
略一沉吟,骆笙想好了要做的菜,吩咐红豆开始准备食材。
日头西移,盛大郎四人接到了骆辰的吃酒邀请。
兄弟四人一同来到骆辰住处,才走进院门就见骆辰正等在一丛翠竹旁。
盛二郎笑道:“表弟太客气了,怎么想着请我们吃酒呢?”
骆辰做出里边请的手势,淡淡笑道:“明日我姐姐远行,一路上还要劳烦三表哥关照,今日请几位表哥吃酒聊表谢意。”
盛二郎笑意微敛,与盛大郎交换了一下眼神。
什么时候开始,表弟对骆表妹这么有心了?
盛三郎却没想这么多,搂着骆辰肩头笑道:“那我今日可要吃好喝好,等出了门就没这么舒坦了。”
花厅已经摆好了饭,几人才一踏入就闻到了香味。
“什么菜这么香?”盛三郎动了动鼻子。
“几位表哥坐。”
盛大郎四人落座,接过小厮奉上的手巾净手,眼睛不由自主往饭桌上瞄。
这不怪他们迫不及待,实在是那香味太勾人。
那种炸透的辣椒与花椒混合的香味霸道刺激着他们的嗅觉,使人不自觉咽口水。
骆辰笑了笑,亲自揭开其中一个浅瓷盆的盖子,里面一条完整的鱼浸在红亮的油汁里,其上错落撒着红艳艳的辣椒与翠绿葱段。
看到这道菜之后,盛大郎几人反而有种辜负期待的感觉。
金沙地处南方,鱼是饭桌上常见的一道菜,想做得出众可不容易,何况这道菜鱼身完整,恐怕很难入味。
骆辰嘴角挂着浅笑:“几位表哥尝一尝这鱼怎么样。”
几人很给面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然后便愣住了。
鱼肉细嫩,鲜得舌尖都打颤,偏偏每一丝鱼肉都吸足了辣椒与花椒激发出来的油香。
鲜美又入味,这似乎有些对立的两个长处在这道鱼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
盛二郎不由喃喃:“这道红烧鱼绝了……”
骆辰笑看他一眼,纠正道:“这不是红烧鱼,而是炝锅鱼。”
盛二郎还想再与小表弟就这道炝锅鱼讨论一番,却见对方突然变了脸色。
他低头一看,不由大怒:“老三,你吃鱼都不吐刺的吗?”
才说两句话的工夫,半条鱼没了!
风卷残云之后,桌面上碗盘一片狼藉,那壶酒却还没人动。
盛三郎摸着还没吃饱的肚子,巴巴问:“表弟,你这桌席面是在哪儿订的?五鲜斋还是一品居?不对不对,他们那里做不出来这个味道,除非最近换厨子了。”
少年扫几位表兄一眼,笑吟吟道:“这桌菜啊,是我姐姐做的。”
呵呵,只有他嫌弃骆笙的份儿,还轮不到别人。
第28章 表妹的心情
骆表妹做的?
离开骆辰院子的兄弟四人吹着夜风,陷入了怀疑人生。
盛四郎脸皱成一团:“大哥,你们抓阄不带我,是不是早知道骆表姐做菜好吃?”
“少胡说!”盛二郎拍了盛四郎一巴掌,摸着下巴对盛三郎笑了笑。
盛三郎一脸警惕:“笑什么?”
盛二郎伸手勾住盛三郎肩头,笑嘻嘻道:“三弟,我忽然觉得凭抓阄把送骆表妹进京这么重大的事定下来太草率了,要不咱们抽签?”
盛三郎翻了个白眼:“想都别想。”
骆表妹做的炝锅鱼太好吃了,别说只是送骆表妹上京,就是让他娶骆表妹都可以考虑——不考虑了,他愿意!
花厅中,扶松收拾着满桌狼藉,掂了掂酒壶:“都没喝多少呢。”
骆辰笑笑,没应声。
扶松来了好奇:“公子,您请几位公子吃酒,是想让三公子好好关照表姑娘吧?”
“你不必操心这个。”少年绷着脸,负手离开了花厅。
庭院中一片寂静,橘黄的灯光四散开来,笼罩着生机勃勃的翠竹。
骆辰在院中立了片刻,勾唇笑笑。
他请几位表哥吃酒,当然是想让他们后悔啊。
哼,谁让他们轻视他姐姐!
想到骆笙,少年嘴角笑意顿收,转而生起闷气。
说走就走,还是那么任性。
翌日是个晴天,一清早金沙的街头巷尾就热闹起来。
盛府大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头一辆供人乘坐,后面那辆则装满了物什。马车旁站着七八个护卫,正等着主子们道别。
“笙儿,以后得了闲记得回来看外祖母。”盛老太太领着一群人把骆笙送到大门口,拉着骆笙手腕依依不舍。
骆笙微微颔首:“会的。外祖母回屋歇着吧。”
“一定得来啊。”盛老太太眼角湿润了,依然拽着骆笙不放。
大太太忙劝:“老太太,让表姑娘趁早赶路吧。”
表姑娘万一不走了可咋办啊!
盛老太太这才松开手,掏出块手帕擦眼泪:“走吧,路上注意安全,等到了京城给外祖母写封平安信……”
听着盛老太太滔滔不绝的叮嘱,大太太与二太太面面相觑。
看老太太这意思居然是真伤心?不应该啊。
虽说这么想有些不合适,可她们一想到表姑娘要离开都想放鞭炮了。
骆笙对盛老太太等人福了福身:“这些日子给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母添麻烦了。”
盛老太太还在抹眼泪。
盛大舅温声道:“本该舅舅送你,奈何脱不开身。”
他说着扫一眼换了一身崭新衣裳的盛三郎,换上严厉语气:“路上照顾好你表妹,若是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盛三郎笑容灿烂:“大伯放心吧,我一定把表妹平平安安送到京城。”
二太太恨不得扇儿子一巴掌。
摊上这么个苦差事,这傻儿子为什么瞧着眉飞色舞?
骆笙再对盛大郎几人行了个平辈礼:“也给表哥们添麻烦了。”
盛大郎还礼:“祝表妹一路顺风。”
盛二郎轻咳一声道:“要不还是我送表妹吧,三弟到底年轻——”
盛三郎险些一拳打过去,瞪眼道:“不行,说好我送的!”
大太太与二太太呆了呆。
今日老太太与大郎几个都不对劲,莫不是中邪了?
骆笙目光从盛佳玉面上掠过,看向一言不发的骆辰。
十二三岁的少年如一杆幼竹,挺拔青翠,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倔强。
出现还是会出现的,但他打定了主意不搭理骆笙。
骆笙走过去,语气温柔:“你记得吃药。”
骆辰偏开脸。
“那我走了。”骆笙不以为意,转过身去。
要说深厚的姐弟感情,原本的骆姑娘都没有,她就更没有了。不过骆辰能跳湖救姐,那她就会把他当弟弟待。
见骆笙居然真要走了,骆辰不由喊道:“你等等。”
骆笙看向他。
少年一脸严肃:“别再惹祸被父亲送回来了。”
她不在意,他还要面子呢。
“知道了。”骆笙笑了笑,抬手揉揉少年的头。
骆辰皱着眉没有躲。
盛佳玉站在大太太身边,眼睁睁看着骆笙带着红豆钻进车厢,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闹了那么多不愉快,她与骆笙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走吧,走了后盛府就能恢复如常了。
马车踏着晨曦驶过苏府门口,正赶上苏曜出门。
骑在马上的盛三郎向苏曜打了声招呼:“苏二哥,去书院啊?”
与盛大郎、盛二郎一样,苏曜同样在备考今年秋闱。
“嗯。盛三弟这是——”苏曜视线从青帷马车上掠过。
盛三郎露出个笑脸:“我送表妹回京。”
苏曜闻言表情尚无多少变化,身后书童已露出诧异神色。
天啦,对他家公子心怀不轨的盛府表姑娘要回京了!
“那就祝盛三弟一路顺风。”苏曜拱了拱手。
“承苏二哥吉言,等回来咱们一起喝酒。”盛三郎一夹马腹,追上了未曾停留的马车。
“谢天谢地,那个骆姑娘总算是走了。”书童满心欢喜。
苏曜面无表情盯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许久,才淡淡开口:“不要多话。”
只是回京,早晚还会见面的。
骆笙的离开如同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一阵涟漪之后终究散去。
不过据传盛老太太舍不得外孙女走,哭湿了两条手绢。
当然,这种谣言没几个人信就是了。
出了金沙县,一连赶了几日路,盛三郎由一开始的满心期待变成了深深失落。
表妹做出各种美食犒劳他的胃这种好事压根没发生!
这日马车停在官道旁歇脚,喝着路边茶棚里涩口的茶水,盛三郎终于忍不住试探:“表妹,听说你会做饭。”
骆笙并未否认:“会做。”
盛三郎露出个讨好的笑:“表妹怎么不露一手呢?”
看骆表妹这几日粗茶淡饭吃得比他还自在,完全不像能做出那道炝锅鱼的人。
不行了,想到炝锅鱼就要咽口水。
骆笙微微转眸看着盛三郎,道:“我一般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做饭。”
盛三郎眼一亮:“表妹今日心情如何?”
骆笙视线投向前方,淡淡道:“一般情况下,我心情都不好。”
第29章 回家
怎么可能心情好呢?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她恐惧、忐忑、急迫,又抱着一丝侥幸,唯独没有高兴。
盛三郎被噎个半死,干笑道:“表妹真会开玩笑。”
可迎着少女幽潭一样的眸子,盛三郎笑不下去了。
骆表妹看着……好像真的不高兴。
可这是为什么,能回京不该高兴么?
“那……表妹为何心情不好?”
骆笙没办法回答盛三郎这个问题,遥遥瞥了一眼前方:“我想在南阳城玩几日。”
南阳城?
盛三郎不由皱眉。
南阳城虽然是下一个歇脚处,可没必要逗留几日吧?
“表妹不是急着回京么,为何要在南阳城玩?”盛三郎心直口快,有疑惑就问出来。
“一直赶路有些烦了。”
盛三郎眨眨眼:“那表妹在南阳城休息几日,心情是不是就好了?”
要不是为了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炝锅鱼,他一个大男人会在乎表妹的心情么?
必然不会啊!
盛三郎为自己感到一阵心酸。
骆笙见盛三郎如此执着于她的心情,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对方心思,遂道:“我在南阳城玩几日,不管心情会不会好,都会为三表哥做一道菜。”
她喜欢平等交换,盛三郎给她提供方便,那她便以一道美味回之。
盛三郎喜上眉梢:“那就说定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着盛三郎伸出来的手,骆笙牵了牵唇角,伸手与之击掌:“自然不会食言。”
少女柔软的指尖微凉,却让盛三郎火烧般移开了手。
耳朵泛红的盛三郎抬眼望天。
一时忘了表妹是女孩子,表妹该不会以为他想占便宜吧?
再看骆笙垂眸平静喝着粗茶,盛三郎又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咳咳,或许是他被占了便宜也不一定……
不过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盛三郎越想,耳根越红了。
红豆翻了个白眼。
这傻大个脸红个鬼啊,这点美色以为能让她们姑娘心动?
“走吧。”骆笙起身向马车走去。
红豆钻进车厢坐在骆笙身旁,察觉自家姑娘越发沉默。
“姑娘,您怎么了?”
“想家了。”骆笙合上眼,“到了南阳城叫我。”
睡一觉后不管怎样都有个答案了,而不是一路纠结忐忑到令她窒息。
车厢中再次恢复了安静,伴随着枯燥的车轮吱呀声,淡淡熏香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减缓了速度,红豆探头往外看了看,欢喜道:“姑娘,南阳城到了!”
骆笙攸然睁眼,往外看去。
前方是一座庄严古朴的城,城墙斑驳,门楼高阔,“南阳城”三个大字就这么突兀闯进了她的视线。
这一刻,骆笙热泪盈眶。
南阳城,镇南王府,她终于回家了。
见骆笙落泪,红豆有些慌:“姑娘,您怎么哭了?”
骆笙把眼泪逼回去,淡淡道:“只是风大迷了眼。三表哥,我们进城吧。”
一行人很顺利进了城,骆笙下了马车,默默走在街上。
盛三郎走在骆笙一旁,好奇打量四周:“城倒是不小,却一点不热闹。”
对于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少年来说,这座透着几分落寞的城池无疑令他失望。
骆笙一言不发往前走,每迈出一步心情就沉重一分。
南阳城乃镇南王府所在,在她记忆中一直是热闹的,喧哗的,朝气蓬勃的,而不是如眼前看到的这样,明明来往的人不少,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
仿佛整座城池的调子都是沉重的。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南阳城。
骆笙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直直望着某处。
盛三郎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府邸,大门上了锁,门前两座石狮子沉默矗立着,落满灰尘的狮身无声向来往行人诉说着这座府邸的破败。
骆笙盯着门前本该光亮此刻却呈现出暗红色的青石板路发呆。
一个行人从骆笙面前走过,被她猛然拽住衣袖。
那是名年轻男子,被骆笙突然的举动骇了一跳,待要叱骂却撞进了少女美丽而哀伤的眼睛。
骂声被年轻男子咽了下去。
“这是哪里啊?”少女轻声问。
年轻男子看一眼破败的王府,面色微变:“这是以前的镇南王府,小娘子最好别靠近这么晦气的地方。”
“晦气?”
“可不是晦气么,听老人们说以前的镇南王私通敌国犯下谋逆大罪,全府上下几百口全被处决了,过了这么多年青石板还是红的呢——”
刺啦一声,年轻男子的衣袖被拽断一截。
年轻男子盯着少女手中的半截袖子傻了眼:“小娘子这么心急不好吧……”
虽说这小娘子十分美貌,可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舍妹顽皮,兄台不要与她计较。”盛三郎一见情形不对,忙把一角银子塞进年轻男子手中,把人打发走。
骆笙依然呆呆立着,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年轻男子的话。
私通敌国,谋逆,全府上下几百口被处决……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让她的眼睛变得模糊,开始看不清那近在咫尺的府邸,更看不清那暗红色的青石板路。
“表妹,你怎么了?”
骆笙没有回应,径直走向马车。
眼见骆笙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门口,盛三郎一头雾水看向红豆:“你们姑娘究竟怎么啦?”
看着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红豆想了想,道:“大概是城破,宅子破,人也丑,太失望了吧。”
盛三郎默了默。
除了这小丫鬟说的,似乎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那他们到底要不要在南阳城留宿呢?
看一眼天色,盛三郎有了决定:罢了,天都不早了,还是勉强住下吧。
打听到城中最好的客栈,一行人赶了过去。
马车在客栈门前停下,骆笙却迟迟没有从马车中出来。
盛三郎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坐在车厢外的红豆。
红豆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看她干什么,没见她都被姑娘赶出来坐了吗?
盛三郎隔着车窗帘咳嗽一声:“表妹,你要是不喜欢这里,那咱们就继续赶路吧。”
怎么突然就不出来了,女孩子的心思都这么难猜吗?
不知过了多久,绣着竹纹的淡绿帘子掀起,骆笙低头下了马车。
她走到盛三郎面前,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很喜欢,就住下吧。”
第30章 郡主真傻
暮春的南阳城沐浴着暖风,处处可见的团团花簇给这有些沉闷的城池平添了几分明丽。
骆笙穿梭于人流中,平静而沉默。
走在一旁的盛三郎时不时投来疑惑的眼神。
总觉得骆表妹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缘故。
盛三郎鲜少与女孩子打交道,完全不知该如何改善这种状况,不知所措间瞥见一名小贩叫卖糖葫芦。
一串串冰糖葫芦插在草木棒子上,阳光下晶莹闪烁,煞是诱人。
盛三郎大步走过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把其中一串递到骆笙面前。
骆笙驻足看着他。
少年面上挂着明朗的笑:“表妹吃糖葫芦吧,酸酸甜甜味道还不错。”
骆笙沉默片刻,伸手把糖葫芦接过:“多谢表哥。”
盛三郎脸上的笑更灿烂:“不谢,表妹喜欢就好。”
他说着,把另一支糖葫芦塞给了红豆。
红豆大喜。
一支糖葫芦她虽然不稀罕,但被人记着总是令人欢喜的。
嗯,三表公子是个好人。
“能不能再拜托表哥买些东西。”
看一眼少女手中握着的糖葫芦,盛三郎就差拍胸脯了:“表妹要什么尽管说。”
糖人,零嘴,还是胭脂水粉?
“我想要一些烧纸。”
“烧,烧……烧啥?”盛三郎险些被口水呛到。
是他听错了么,烧鹅?
“祭奠用的纸钱。”
盛三郎缓了缓,才艰难开口:“表妹啊,你要纸钱干什么?”
骆笙垂眸给出答案:“祭拜我娘。听外祖母说我娘当年出阁,曾因身体不适在南阳逗留了一段时日。我站在这里,想到我娘曾经身处同一个地方就悲从心生,想给我娘烧些纸钱聊表孝心。”
“原来是这样。”盛三郎眼中露出同情,终于找到了骆笙自从进了南阳城就心情不佳的原因。
表妹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说起来怪可怜的。
“表哥可愿帮忙?”
“当然没问题!”
骆笙冲盛三郎微微屈膝:“那就劳烦表哥了。我带红豆去那边的脂粉铺子逛一逛,等到傍晚与表哥在客栈碰面。”
盛三郎张了张嘴。
他没说与骆表妹分开啊,毕竟骆表妹的安全还要由他负责呢,那几个护卫可都留在客栈没带着。
见盛三郎不语,骆笙蹙眉:“表哥想与我一同逛脂粉铺?”
盛三郎猛摇头:“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表妹去逛吧,我这就去给你买东西。”
骆笙满意弯了弯唇:“那就晚上见。”
支走盛三郎,骆笙带着红豆直奔一家成衣铺,不多时街头便多出一名带着小厮的少年。
少年眉眼精致,却因肤色微黑让人乍一看普普通通。
“姑娘,咱们穿成这样是要去逛妓馆吗?”红豆压低声音,满是兴奋。
就是在京城姑娘都没带她逛过青楼呢,想想还真是期待呀。
骆笙深深看了红豆一眼。
说真的,她都有点羡慕骆姑娘了。
身边丫鬟能把逛青楼看得这么理所当然,可见骆姑娘活得多么随心所欲。
“只是随意走走。”
骆笙带着红豆从街头走到巷尾,从东街走到西街,踏遍大半个南阳城,撞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正被几个乞儿围殴。
“再不松手就打死你个老东西!”
老乞丐怀里搂着某物,闭着眼任由几个乞儿拳打脚踢。
“红豆,去把那几个乞儿打发走。”
红豆撸撸袖子就要过去,被骆笙拦住。
“姑娘放心,这种小乞丐婢子一个人可以打五个。”
骆笙摇摇头:“我是让你给他们一人几个铜板打发走。记着,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不要用拳头。”
“婢子明白了。”
眼见几个乞儿得到铜钱一哄而散,骆笙走了过去。
老乞丐吃力抬头,干枯的唇嗫嚅:“多谢公子……”
骆笙示意红豆把老乞丐扶起来,带到不远处的一个茶摊喝茶。
老乞丐把茶点塞得满嘴都是,噎得直翻白眼,猛灌了一瓷缸茶水才缓过来。
“他们打你,就是为了这半个鸭腿?”骆笙开口问。
被老乞丐护在怀里的是一个破瓷盆,里面放着半个颜色有些发黑的鸭腿。
老乞丐点点头。
“家父曾来过南阳城,对我说此地家家生活富足,路不拾遗,鲜少见到乞儿,怎么——”
老乞丐看骆笙一眼,叹了口气:“令尊一定是很多年前来过的吧。”
“是啊,有十几年了。”
老乞丐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含糊道:“现在的南阳城不是十几年前的南阳城了。”
“怎么说?”
老乞丐灌几口茶水,不吭声了。
红豆眼一瞪:“你这老乞丐,和我们公子卖什么关子!”
“不是卖关子,是说不得……”
骆笙以衣袖遮挡推过去一角碎银,面上不动声色:“十几年前的事了,就是当时说不得,现在也能说得了。老伯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镇南王府惨遭灭门横祸,只要南阳城的老人没死绝,恐怕就没有不知道的。
老乞丐飞快把碎银收起来,总算开了口:“以前南阳城归镇南王管,十二年前的一日镇南王府被官兵围住,足足杀了一夜才停下。南阳城的人……总之从那之后上头就不待见南阳城,时日一久就成了今日这般光景……”
骆笙静静听着,明白了老乞儿话中之意。
从大周开国她的父祖就是镇南王,一代代把封地特别是镇南王府所在的南阳城经营得繁华富饶。南阳城百姓大半心向镇南王府,而这是被朝廷不喜的。
一座受冷落的城池,慢慢走向衰败也是必然。
“好好的怎么去谋逆呢。可怜王府上下几百口都没了,就连那日出阁的郡主都没活下来……”
骆笙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攥了攥,平静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既然王府犯了大罪,郡主又怎么可能被放过?”
老乞丐摇头:“话不是这么说。律令规定罪不及出嫁女咧,那位郡主嫁到平南王府都拜过堂了,听到家里遭祸就赶了回来,结果被杀死在家门口……据说郡主当时还穿着嫁衣呢,可真是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