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眼熟
“卑职猜测跳河的少年可能是小七,就跳下去救人。当时水流较急,眨眼就不见了少年踪影,一直游出数百丈寻觅许久才在一处岸边发现了被冲上来的少年。卑职以为他不行了,没想到竟还有鼻息,于是安排一番就来禀报了。”
骆笙听得胆寒。
“小七伤在哪里?”
“肩头。”石火垂手而立,答得很详细,“是刀伤,伤口很深,虽不致命但应该失了很多血,再加上落水,情况有些糟”
卫晗淡淡瞥了石火一眼。
说这么详细,是让骆姑娘担心么?
石火立时住了口,出于好奇,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扫了骆笙一眼。
早就听三弟提起过骆姑娘,据说是主子的心上人。
对此,他原本嗤之以鼻,毕竟三弟从没靠谱过,要是四弟说的还有些可信度。
不过今日看来,三弟终于靠谱了一回。
主子对骆姑娘确实挺上心。
“跟在小七后面跳水的人呢?”骆笙再问。
石火垂眸道:“当时我们分散开找人,小七跳河时只有我一人在那里,没有顾得上追踪那人。”
金水河范围不小,而能用来寻人的人手终究有限。
开阳王府虽有府兵,可真的动用大批府兵寻人,那惊动的就不只是寻常百姓了。
骆笙静静听着,摸了摸腰间系着的荷包。
荷包里是一柄小小的桃木斧。
紧跟着小七跳河的是什么人?
从小七肩膀受了刀伤,可以推测那人是敌非友。
骆笙神色凝重望向紧闭的房门口。
小七被发现时虽然尚有气息,可失血加上落水,真的能安然无恙吗?
身边有人靠近。
“别太担心,有神医出手,小七会没事的。”
骆笙侧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男人。
卫晗认真道:“我查过了,这些年来只要神医答应出手,病人都活下来了。”
骆笙微微点了头。
二人立在屋外廊庑下,不知站了多久,总算等到门开了。
“神医,小七如何?”
看着瞬间围过来的人,李神医淡淡道:“失血有点多,之后多给他吃易消化能补血的食物,按时换药。”
秀月松了口气,望着骆笙露出一抹笑:“姑娘,小七没事了!”
李神医看着秀月皱了皱眉,难得多说两句:“你放心,小孩子生机足,看着重的伤势比成人好得快。”
秀月被李神医的突然搭话给弄愣了。
传闻连开阳王、平南王这样的皇亲贵胄的面子都不给的神医,居然主动跟她一个小小厨娘说话?
受宠若惊谈不上,毕竟身为郡主的婢女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但意外是真的。
“多谢神医。”秀月吃惊之余,忙道谢。
李神医点点头:“给他施过针,人应该会清醒一阵子,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了。”
骆笙与秀月一起走进去。
卫晗默默跟上。
看着重新合拢的房门,立在廊庑下的李神医捋了捋胡子,满眼鄙夷。
开阳王这木头桩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看着姓骆的丫头进去,就巴巴跟进去了。
年轻人啊
李神医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叹,负手走远了。
屋中布置简单,靠墙摆着一张矮榻,小七便躺在上面。
或许是失血过多,肤色微黑的少年此时瞧着竟苍白不少,看着虚弱又可怜。
秀月心疼擦了擦眼角,轻声唤道:“小七”
少年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秀月关切的面庞。
少年眨眨眼,眼神从茫然到清醒:“姑姑?”
“小七,你感觉怎么样?”秀月握住小七的手。
少年的手有些凉,令秀月越发心酸。
“姑姑,您怎么哭了啊?”小七望着眼圈泛红的秀月,咧嘴笑了,“我没事。姑姑,我饿了”
才说着,就因为扯到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
疼还是疼的,也有些睁不开眼,不过他以前经常受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能让姑姑担心。
小七这么想着,突然发现骆笙也在。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发现身上穿着衣裳这才松口气,冲骆笙腼腆笑笑:“东家。”
“感觉如何?”骆笙平静问。
“没事”
“要如实说,这样大夫才好掌握你的情况。”
“有些疼,肩膀疼,头也疼,身体好像动不了……”小七说着忙安慰秀月,“姑姑您别担心,我以前受伤都好得很快的,这次也没事。”
“小七,能说说你离开学堂后发生的事吗?”
小七皱眉回忆。
许是才刚清醒,头脑有些混乱,好一会儿他才道:“下午我跑了几趟茅厕,发现带的手纸要不够了就向先生告假回酒肆,谁知离开私塾没多久,就被一个问路的人给劫持了。再醒来,我发现被绑在一条船上,嘴里还塞着东西发不出声音。好在那人对我动手时我就觉得不对,把随身带着的小刻刀藏在了手心……”
说到这里,小七嘿嘿笑:“东家,姑姑,我是不是挺聪明的?”
被忽略的卫晗:“……”
“我们小七真聪明。”秀月揉了揉小七的头,语气温柔,“之后呢?”
“我从篷舱的缝隙往外看,发现天都黑了,想着大哥没有接到我肯定会着急,就用小刻刀割绑着双手的绳索。再后来,我突然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篷舱的帘子被掀开,进来一个人……”小七的神情明显能看出在竭力克制恐惧。
秀月安抚拍了拍他的手臂:“小七不怕,你已经安全了。”
小七情绪平静了些,接着道:“那人看了看我,然后抽出匕首对着我脖子划过来。那个瞬间我正好割断了绳索,就拼命避开,趁着他吃惊推开他跑了出去。我能听到他在后边追,当时只想着逃离这个人,就跑到水里去了……”
只是这么听着,就能听出少年当时的绝望与恐惧。
骆笙与秀月对视一眼,难掩愧疚。
秀月安慰道:“小七,不要想这么多了,你先睡一下吧,都过去了。”
小七乖巧点点头,才闭上的眼睛突然又睁开,带着几分迟疑道:“东家,姑姑,那个要杀我的人,我瞧着有些眼熟……”
第271章 挑明
小七一句话,立刻把在场之人的心弦挑动。
秀月忙看了骆笙一眼。
骆笙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以免给状态虚弱的少年造成压力:“小七,你说的是劫持你的人,还是在船上对你动手的人?”
小七毫不犹豫道:“在船上对我动手的人!”
“怎么眼熟?是在哪儿见过吗?”
小七微微点头,努力回想着,随后捂住脑袋,面露痛苦之色。
骆笙不忍再问,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不要想了,先睡一觉,等好些了再说。”
“可是明明很眼熟,怎么想不起来呢”小七急得脸皱成一团。
“不急于一时,既然觉得眼熟,总会想到的。”骆笙温声宽慰。
少女的声音平静温和,如春风抚平了人的急躁。
小七乖顺点了点头。
“我们先出去吧。”
秀月拿帕子替小七擦了擦脸:“小七,你先睡一下,姑姑就在外面。”
卫晗没有开口,对少年鼓励点了点头。
小七微微睁大了眼,心头升起疑惑:开阳王怎么也在?
目送三人走到门口,小七有些混沌的脑海突然被一道光劈开,令他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
走到门口的三人齐齐顿住,转过身来。
“小七想起来了?”
小七点头。
“那你说说看。”
小七没有吭声,飞快瞄了卫晗一眼。
卫晗微微敛眉。
骆笙看出小七的意思,对卫晗道:“王爷忙了这么久也累了,不如先出去休息一下。”
卫晗薄唇紧抿。
他不累。
不过既然骆姑娘这么说,那还是出去吧。
“那我在外面等你。”
骆笙直觉卫晗这么说有些不对劲,一时又顾不得深究,遂点了点头。
卫晗不由弯唇,快步走了出去。
至于被小七无视及防备,他完全没有在意。
他还不至于与一个孩子计较。
“没有旁人了,说吧。”面对神色纠结的小七,骆笙语气更加温和。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认错”小七依然迟疑着。
秀月开了口:“小七,你想到什么就说,大人会根据你说的判断。”
小七轻轻点了点头,这才道:“东家,姑姑,你们还记得我是山匪吧?”
骆笙与秀月面面相觑。
这必需不能忘啊。
提到当山匪的事,小七眼中不自觉闪着异彩:“本来大哥带着我们干得好好的,在大哥的带领下我们黑风寨蒸蒸日上,谁想到就在几个月前,突然有许多官兵对我们这些寨子进行围剿……”
小七因气怒苍白的脸色转黑:“官兵剿灭我们黑风寨的时候,我被大哥藏在水缸里。当时我偷偷往外看,看到了一小队官兵……东家,今日要杀我的人,就在那一小队官兵里!”
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人路过水缸时想要喝水,当时就吓得他把尿撒在了水缸里。
不,他才不是怕呢,他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弄不死对方也恶心死对方。
幸运的是别处传来动静,那些人追过去了,他逃过一劫。
小七一想起泡在水缸里的滋味……
他能忘吗?
哪怕那人长着一张大众脸,也忘不了啊。
“官兵?”骆笙心念急转。
从金沙进京沿途的山匪被剿灭的起因,她很清楚。
是她告诉了骆大都督进京路上被追杀的事,这才有了骆大都督派人去剿匪的举动。
她记得骆大都督派出去的人是义子云动。
那么上船要杀小七的究竟是云动的人,还是地方官兵?
而无论是哪一方的人,事情都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对了,东家,我见过那人跟着的领头的!”
骆笙收回思绪,看着小七。
小七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就是在北河围场的时候,有时候会跟着骆大都督的。”
骆笙瞬间想到两个人:平栗与云动。
当时去秋,骆大都督只有两个义子在京城,就一同带去了,便是这二人。
“知道他的名字吗?”
小七认真想了想,眼睛一亮:“我听四姑娘喊他五哥。”
骆笙扬了扬眉。
真的是云动!
“好了,我知道了,你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想这些。”
小七点点头,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不多时,房中就响起少年均匀的呼吸声。
“姑娘”
“出来再说吧。”
二人先后走了出去。
卫晗等在廊芜下,见骆笙出来立刻走过去:“小七睡了么?”
骆笙点头:“刚睡下。”
“要不要把他送回酒肆或骆府?”
骆笙蹙眉:“小七身体还虚弱,不宜折腾”
一声冷哼传来:“医馆不留宿。”
骆笙微笑:“本来想着一日三餐让秀姑做好送过来,回去也好,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神医一听“秀姑”两个字,耳朵便竖了起来。
送饭?
一日三餐?
“咳咳。”李神医重重咳嗽一声。
随着骆笙几人看过来,老头儿一脸严肃:“不过老夫与这孩子投缘,可以破例让他在医馆养一两日。”
“那就麻烦您了。”骆笙微微屈膝。
李神医没好气哼了一声。
虚伪,狡诈,这种小姑娘很难嫁出去的。
目光触及卫晗,李神医在心里默默补充:除非遇到这种木头桩子,谁也别嫌弃谁。
被老神医疯狂嫌弃的二人走出医馆,夜色已经浓郁得化不开。
整条街上,只有有间酒肆檐下的灯笼还亮着,只是光线微弱,无力笼到二人身上。
骆笙停下来。
卫晗随之停下。
石火准备停下,被石焱一把拽走了。
“安国公府的马夫在石那里?”
“嗯。”
“我想要这个人。”
卫晗听着这种说法不大顺耳,但也没有多说,点头道:“好。”
骆笙一时站着没动。
“骆姑娘,我送你回府吧。”卫晗虽然不介意就这么一直站下去,但想到今日一番奔波骆姑娘也该累了,还是主动开了口。
骆笙看着他,决定把话说清楚。
自己的事情她会自己扛,但涉及到别人,在对方有能力承担的前提下,哪怕是出于尊重,也该言明。
“有件事,可能需要王爷处理一下,不然会给我带来困扰。”
困扰?
卫晗嘴角笑意一收,心口有些发凉。
第272章 送你回家
骆姑娘觉得困扰?
是嫌他这段时间送的礼物不合心意?
还是嫌他总忍不住靠近?
稀疏的星光下,卫晗凝视着神色认真的少女,心口更凉了。
若是嫌弃礼物,倒也无妨,他可以换。
若是嫌弃他这个人……他总不能把自己换了吧?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只能不露声色。
“骆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处理?”
“对于朱二姑娘,王爷有什么打算?”
卫晗呆了呆。
朱二姑娘?
用沉默掩饰了一下茫然,卫晗正色道:“朱二姑娘做出这种事来,自然该受到应有的惩罚。骆姑娘不方便的话,可以交给我。”
骆笙也陷入了沉默。
开阳王好像误会了什么。
问题是,他是怎么做到到现在还认为此事与他无关,他纯属好心帮忙的?
夜风有些凉,吹乱了少女垂落下来的碎发。
因为匆匆除去易容,她的脸上颜色不一,有些好笑狼狈。
可卫晗依然觉得很好看。
骆姑娘不作声,莫非是不好意思让他帮忙?
骆笙终于开了口:“王爷知道朱二姑娘这么做的原因吗?”
卫晗静静看着她。
“朱二姑娘心悦王爷。”
卫晗平静的表情被打破,露出明显的错愕。
骆笙也错愕:“王爷一点没看出来?”
卫晗:“……”他该看出来什么?
“朱二姑娘每次来酒肆,都把注意力放在王爷身上。”
这般明显,这个男人莫不是瞎?
骆笙淡淡道:“朱二姑娘心悦王爷这件事我本不该多嘴,但她为此连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我就无法保持沉默了。”
卫晗面色变了变,迟疑道:“因为朱二姑娘心悦我,所以要杀了秀姑?”
女子的想法……这么匪夷所思吗?
如果领兵作战时用这种出人意料的思路,何愁不胜?
“不错。王爷几乎每日都会去酒肆,朱二姑娘认为王爷与我接触多了所以对我另眼相待,要是杀了酒肆大厨,王爷就不会每日去酒肆了。”骆笙发现眼前的男人比她想的还要迟钝,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
“原来如此。”卫晗摇头,“朱二姑娘的想法太过偏激。”
骆笙抿唇。
陷入爱恋中的少女,盲目者众,不能按常理推断。
看着面上无甚表情的少女,卫晗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件事原来是因我而起。骆姑娘,你放心,朱二姑娘的事我会处理好。”
骆笙欠了欠身:“那我就先回府了,等方便的时候,王爷记得把人送过来。”
卫晗想了想,问:“骆姑娘要安国公府的车夫,是想查明他以前所在的杀手组织情况?”
骆笙点头。
“骆姑娘若是信得过,不如交给我来查,我手下可用之人还有一些。”
骆笙犹豫了一下。
她要查这些少不得借助骆大都督的力量,可是小七那些话却让她确定锦麟卫中有内鬼。
万一骆大都督安排去办这件事的人恰好是内鬼,就会打草惊蛇。
理智考量,交给开阳王去查无疑更合适。
只是这样一来,又要欠他人情了。
似是猜到了骆笙的想法,卫晗正色道:“此事因我而起,骆姑娘就当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那就麻烦王爷了。”
卫晗微笑:“我不觉得麻烦。还有”
“什么?”
“朱二姑娘其实想错了,即便我不去酒肆,也会对骆姑娘另眼相看。”
骆笙默了默。
卫晗莞尔:“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骆笙没有拒绝。
路很长,万家灯火早已熄了,只剩微弱的星光照亮。
卫晗走在骆笙身边,不自觉打量她的侧颜。
少女的侧脸弧度很好看,随着她的走动,碎发调皮滑落。
卫晗忽然觉得手指有些痒,似乎要违背他的意志去帮身边的少女把发丝理顺。
骆姑娘好像在想心事,顾不上这些。
男人的意志薄弱了些,悄悄抬起手。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笙儿。”
卫晗默默把手放下,看向来人。
骆大都督大步走了过来。
“父亲,您怎么来了?”
骆大都督仔细打量女儿一眼,不动声色道:“见你一直没回府,出来看看。”
他视线落到卫晗身上,目光深沉:“原来王爷也在。”
卫晗笑道:“见时间晚了,我送骆姑娘回府。”
“呃,那劳烦王爷了。”
这么沉默了一瞬,骆大都督抽着嘴角道:“我带小女回去,就不麻烦王爷了。”
他这个亲爹来接人了,开阳王怎么还装糊涂?
这小子分明对笙儿心怀不轨!
心怀不轨也无妨,有想法你可请媒人登大都督府的门啊,也好给他个拒绝或考虑的机会。
这么闷不吭声是想白占便宜不成?
想到这里,骆大都督有些心虚。
呃,谁占谁便宜这个问题没必要深究,但开阳王这样就是人品有问题啊!
卫晗见骆大都督脸色忽冷忽热,颇有些莫名,不过有骆大都督送骆姑娘回去他自然放心,于是客气道别。
眼瞅着卫晗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骆大都督眯眼看着骆笙:“笙儿,找到小七了?”
骆笙对于骆大都督能知情并不奇怪。
她情急之下找了暗暗保护酒肆的锦麟卫帮忙,自然瞒不过骆大都督。
“父亲,回家再说吧。”
“好,先回家。”
大都督府占地广阔,矗立在夜色中越发显得巍峨。
这样的广阔安静,令行走在其中的人难免感到一丝冷清。
骆笙随着骆大都督来了书房。
书房中亮着灯,光线甚好。
看着打扮古怪的女儿,骆大都督没有立刻问起小七的事,而是叹道:“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还没吃,不过也不饿。”骆笙如实道。
骆大都督皱眉:“厨房炖着燕窝粥,等会儿让丫鬟去端。”
骆笙从善如流点头:“好。”
骆大都督这才道:“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掳走了小七,约定在金水河见面,想借此机会杀害秀姑。我与开阳王经过一番伪装赴约,控制住了那人……”
骆笙从荷包中摸出那枚桃木斧,摊开手心:“父亲,我从那人身上发现了这个。”
第273章 乱麻
看到桃木斧,骆大都督眼神骤然一缩。
骆笙把桃木斧摆在桌案上,问骆大都督:“父亲先前去查的事,有眉目了么?”
骆大都督下意识要隐瞒,触及少女平静幽深的双眸,又改了想法。
他不能完全把笙儿当孩子了。
这件事本就是笙儿经历的,也是因为笙儿他才去查,有了进展没有必要瞒着她。
“目前查到桃木斧是一个神秘组织证明身份的信物,其他的还在查。”
“杀手组织?”
骆大都督一愣:“笙儿也知道?”
骆笙笑笑:“从掳走小七的人口中问到的,他说以前曾是一名杀手,八年前执行任务负伤,就脱离了组织。”
“既然如此,他为何劫持小七?”
“呃,他后来成了安国公府的马夫。安国公府二姑娘素来与女儿不对付,指使他杀害有间酒肆的大厨给我添堵。”
“原来如此。”骆大都督神色转为阴冷。
安国公府可真是好样的,看来陈阁老一家的遭遇还不足以令人警醒。
敢给他女儿添堵,真以为他这个锦麟卫指挥使是个摆设?
“父亲,此事您不必太费心,开阳王会处理的。”
骆大都督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没想到开阳王如此乐于助人。”
“他把女儿当朋友。”骆笙随口给出解释。
“笙儿这么想的?”骆大都督忍不住挑眉。
不应该啊,笙儿十二三岁就懂得抢面首了,开阳王如此主动,居然误会对方把她当朋友?
骆笙微笑:“开阳王说的。”
骆大都督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满眼泪。
他看出来了,开阳王不是特别傻,就是特别坏。
到底是哪种呢?
而无论是哪种,总觉得把女儿交给他不踏实啊。
“父亲,其实朱二姑娘无关紧要,女儿想跟您说的不是这个。”
骆大都督喝了口茶水:“你说。”
“我们按着那人供出的地方寻去,只见血迹不见人,后来才知道另有人对小七下杀手。好在小七机灵,逃脱了……”
骆大都督听得皱眉:“对小七下杀手的人与掳走小七的人不是一伙人?”
且一批不如一批。
掳走小七的人被笙儿控制住也就罢了,毕竟有开阳王帮忙。要杀小七的人居然还能让一个孩子逃了?
这种能力,要是在锦麟卫只能刷恭桶。
骆笙在拿出桃木斧时,便没准备隐瞒,点了点头道:“不是同伙。要杀小七的人,是五哥的手下。”
骆大都督腾地站了起来,难掩震惊之色。
骆笙默默等着骆大都督消化这个事实。
骆大都督负手走了两步,又踱回来坐下,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语气恢复了冷静:“笙儿怎么知道的?”
骆笙平静道:“几个月前父亲派五哥联合地方官兵剿匪,由金沙进京沿途的匪患被解决,有两个山匪逃了出来,辗转来到京城落脚,其中一名山匪正是小七……”
骆大都督眉毛动了动,沉着脸听骆笙继续往下说。
“或许是天意,小七躲避官兵清剿时恰好见过今日要杀他的人,而那人当时就跟在五哥身边。”
骆大都督用力捏紧拳头,神色不断变化。
“不过有一点,女儿想不通。”
“你说。”骆大都督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进京的途中女儿遇到追杀,当时就怀疑锦麟卫出了内鬼。可这个人如果是五哥,我出事后他能有什么好处?”
骆大都督冷笑:“有个屁的好处。那小子本就负责金陵那边的事,其中一项职责就是保护辰儿与你的安全。你若出了事,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骆笙蹙眉:“所以有些奇怪,难道说买凶追杀我的另有其人?”
收钱杀人,不问恩怨,杀手对目标下手只是为了钱,所以追查杀手组织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出买凶者。
从利益方面考虑,那个人是云动的可能性不大。
这也是哪怕从小七口中听到那些话,她依然心存疑虑的原因。
骆大都督沉默良久,揉了揉眉心:“这件事,容为父好好想一想。笙儿,你也累了,回去喝一碗燕窝粥就歇着吧。”
“嗯。”骆笙点头。
“对了,安国公府那个马夫呢?他既然曾在那个杀手组织待过,正好以他为突破口揭开那个神秘组织的真面目。”
这样一个行走在黑暗里的组织,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却迟迟查不到什么,也让人头疼。
“在开阳王的属下手里,开阳王说要查一查。”
“这样么?”骆大都督本以为会意外,却发现没有多少吃惊的情绪,“那就等等开阳王的消息。”
既然他这边迟迟不见进展,开阳王乐意帮忙当然没必要推开。
况且这个事他是交给云动去查的,现在连这小子都被牵扯进来成了不可信的人,许多安排都要重新来。
“回房吧。”骆大都督压下百般思绪,对骆笙笑了笑。
骆笙走出书房,一直走到月洞门门口,驻足回眸。
书房的灯还亮着,大有一直燃下去的意思。
骆笙回过头,跨过月洞门向闲云苑走去。
前方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骆笙走近了,有些诧异:“夜深露重,怎么站在这里?”
骆辰面色微沉:“你今日回来晚了很多。”
自从伤了屁股,骆辰就没去过酒肆。
其实到现在屁股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主要还是觉得丢脸。
这个年纪的少年,成人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总是看得很重。
“有些事耽误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骆笙看着少年,一时没有说话。
“父亲把我当孩子,你也是。”骆辰不满皱紧眉头。
骆笙只比他大两岁而已。
她一副私奔的打扮大晚上才回来,还不许他问问?
“是小七出事了。”
骆辰面色微变,嘴硬道:“难不成又爬树了?”
“有人劫持他威胁秀姑,他受伤了,现在还在神医那里歇着。”骆笙抬手拍了拍骆辰肩膀,“明日去看看小七。”
骆辰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还有,记得多读书。”
骆辰望着骆笙的背影有些懵。
多读书与小七受伤,扯得上关系吗?
第274章 约见
翌日天刚蒙蒙亮,安国公睡得正香就接到了心腹下人递进来的一封信。
开阳王约他见面。
安国公疑惑不已。
他与开阳王并无深交,当然,不是他不想,实是那位年轻的王爷不是什么热络好接近的人。
一般来说,没有交情突然请喝茶就是有事,凭经验以坏事居多。
怀着这种猜测,安国公早早赶到约见的茶楼。
由伙计引着进来雅室,约他的人还未到。
安国公喝到第二杯茶,一道墨色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不由站了起来,客气打着招呼:“王爷。”
卫晗往内看了看,视线落在安国公身上。
安国公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谢顶发福,无论是亮堂的脑门还是挺起的肚腩,都比那张脸要引人注目。
卫晗淡淡开口:“国公爷来这么早。”
与有间酒肆中那个饮了几杯酒就神情柔和、眼神明亮的青年不同,站在安国公面前的开阳王声音冷然,一身黑衣衬得他面色更冷。
那双眼仿佛浸在寒潭中的星子,又冷又清。
安国公压下不安的念头,笑着迎上去:“王爷相约,下官自然不敢怠慢。”
论地位,安国公属于开国四公之一,勋贵中的顶流,但对上开阳王就不敢拿大了。
开阳王不是一个普通王爷那么简单,不但深受皇上器重,对北军还有着极大影响力。
二人落了坐,安国公倒了一杯递过去:“王爷喝茶。”
卫晗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王爷约下官见面,不知有何事?”安国公笑着问。
卫晗把茶盏放下,淡淡问道:“贵府有一人彻夜未归,国公爷可否知道?”
安国公眼神一缩。
一人彻夜未归?
难道二郎又出去喝花酒了?
不能,昨晚他还把二郎叫进书房训了一顿。
难道是长子?
也不该,大郎这方面还是让人省心的。
安国公把两个儿子想了一遍,放下心来。
“下官惭愧,一时想不到哪个彻夜未归。”
“贵府的一位马夫。”卫晗垂眸喝了一口茶,在安国公的惊愕中接着道,“贵府这位马夫来历有些意思,并不是国公府的世仆,而是八年前为人所救,之后安排进府当差的。”
安国公面上保持着镇静,心头却掀起了波浪。
这个马夫肯定是犯事了,还是不小的事,不然开阳王不会无缘无故提起。
不是世仆,而是安排进来的,究竟是哪个该死的管事干的好事!
打量着安国公的反应,卫晗笑笑:“看来国公爷不知道这位车夫的救命恩人是谁。”
“是谁?”问出这话,安国公面上闪过难堪。
好在他谢顶发福,看着就是一团和气的样子,到这时依然显不出疾声厉色来。
“令正。”卫晗毫不客气,凉凉吐出这两个字。
安国公脸色猛然变了。
竟是他夫人?
闯入安国公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蛋了,头顶长草了!说不准还是草原,不然怎么能等到开阳王来指点他这种事呢。
耻辱、愤怒、质疑……种种情绪如煮沸的水在安国公心里翻腾,令他恨不得跳起来冲回府中,找安国公夫人问个究竟。
到底尚有几分理智在,安国公缓了许久,才问道:“王爷查出什么了?”
卫晗觉得安国公反应有些过激,深深看他一眼。
安国公一把抓住卫晗衣袖:“王爷,你不必顾及我的脸面,无论查到什么都请如实相告。我……我受得住!”
就算再丢脸,也比一辈子蒙在鼓里要好。
等弄清楚了,他非要好好收拾那对狗男女不可!
卫晗视线落在安国公拽着他衣袖的手上,若有所思。
安国公好像误会了什么。
这个人……对自己夫人这么不信任么?
安国公等不到卫晗开口,心更凉了:“王爷,你说吧!”
“国公爷先松手。”
安国公反应过来:“呃。”
卫晗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才道:“贵府这位马夫,曾经是一名杀手。”
安国公身子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抖着唇道:“王爷继续说。”
“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令爱指使这位马夫掳走了有间酒肆大厨的侄儿,想借此杀害厨娘”
“等等!”安国公忍不住打断卫晗的话,“怎么又牵扯到了小女?”
卫晗诧异看安国公一眼:“令爱是幕后指使者,当然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那内子”
卫晗皱眉:“本王只是说清楚马夫的来历。”
安国公狠狠松了口气。
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头顶草原,女儿惹了祸还是好多了。
安国公缓了缓情绪,不解道:“不是下官包庇小女,实是想不通小女这么做的道理。”
他女儿不傻啊,好端端杀人家厨娘干什么?
不,他女儿一个闺阁弱女,怎么会想到杀人这么可怕的事?
疑惑升起,越来越重。
“本王也想不通。可事实上令爱确实这么做了,贵府马夫就在本王这里……”卫晗简单把这一晚发生的事说了一下,小七被另一方人下杀手的事自然略过不提。
呃,骆姑娘说朱二姑娘这么做是因为他这个推测,也略过不提。
安国公已是听傻了。
霜儿指使人把人家侄子掳走了,逼人家单独去金水河,一见面就准备杀人毁尸?
这是他那个活泼可人的女儿干出来的事?
最重要的是,开阳王为何掺和进来了?
卫晗很快给出答案:“本王吃惯了有间酒肆的饭菜,不想以后没饭吃。”
安国公想一想完全不顾价格雷打不动去有间酒肆吃酒的开阳王,再想一想酒肆饭菜的美味,一下子就信了。
接受这个残酷事实的安国公两眼发直。
完了,让那个孽女这么一闹,不但得罪了骆大都督,还得罪了开阳王。
这两人要是一起出手,安国公府早晚会步陈阁老府后尘。
卫晗无视安国公难看的脸色,端起了茶杯:“贵府马夫本王暂且留下了,至于令爱……希望国公爷能给本王以及骆大都督一个交代。”
安国公缓缓起身,竭力保持着冷静道:“王爷请放心,下官会处理好家事。”
卫晗微微扬了扬唇角:“国公爷慢走。”
第275章 恶果
离开茶楼时,安国公还强撑着,等回到安国公府面上已是阴云密布,黑着脸直奔朱含霜住处。
按说这样不太合适,讲究的人家,男性长辈鲜少会踏足女儿的院子。
可此时此刻安国公却顾不得了
盛怒而去的安国公扑了个空。
“你们姑娘呢?”
院中丫鬟战战兢兢回道:“姑娘去给夫人请安了。”
安国公这才想起来,眼下正好是女儿给夫人请安的时候。
如此倒是方便!
安国公冷笑一声,快步回了正院。
正院中正一派其乐融融。
安国公夫人对女儿这几日没有往外跑颇为满意,夹了一只螃蟹小饺儿放在朱含霜碗中,柔声细语道:“娘记得你爱吃这个,多吃点儿。”
朱含霜心事重,只吃了半个就放下了。
老王昨晚就出手了,说好一早就会给她传消息。
可她从天还未亮就睁眼等着,一直等到来母亲这里请安,却迟迟没等到老王的信儿。
到底顺利还是不顺利呢?
不会不顺利的,老王的身手那般好,比国公府那些护卫强多了,对付一个小小厨娘怎么可能不顺利?
就算那个厨娘不顾威胁把事情告诉了骆笙,在要求只能厨娘一人赴约的情况下,骆笙又能如何?
骆笙能有这么多年风光,凭仗的是大都督之女的身份。抛开这些,不过是个满脑子稻草的草包罢了。
朱含霜想着这些,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稍稍落定。
“含霜,你怎么不吃?”安国公夫人打量着女儿,瞧出几分异样。
朱含霜猛地回神,冲安国公夫人露出一个笑容:“昨晚没睡好,现在有点没胃口。”
“莫非着凉了?”安国公夫人放下筷子,抬手摸了摸朱含霜额头,这才放下心来,“还好,没有发热。”
朱含霜笑笑:“母亲,您吃吧,您不是也爱吃螃蟹小饺儿吗,再过几日就吃不着蟹啦。”
安国公夫人微微点头,莫名有些不安。
女儿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今日看着却像有心事。
莫非是对开阳王还不死心?
想到这种可能,安国公夫人顿时觉得头疼。
天下父母心,如果能满足女儿的心愿,怎么会忍心令她失望?
可想嫁开阳王太难了,根本不是国公府有意就能办到的。
“母亲,您吃”朱含霜话音未落,房门就被猛地踹开了。
因为太过突然,吓得她手中筷子一抖,螃蟹小饺儿啪嗒掉在了桌子上。
安国公夫人骇了一跳,蹙眉道:“国公爷,您怎么了?别吓着含霜。”
男人在外头遇到烦心事回来闹脾气也是有的,但国公爷动这么大的怒火她还是头一次见。
安国公怒目瞪着安国公夫人。
安国公夫人比安国公足足小了七八岁,许是岁月格外厚待美人,瞧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
平日里,安国公颇为自得妻子出众的美貌,放眼京城大概只有骆大都督早逝的原配夫人能与之相较。
可是此刻,安国公夫人的美貌却狠狠刺痛了他的眼。
“都出去!”
随着安国公一声吼,屋里伺候的侍女纷纷跑了出去。
安国公夫人迎上去:“国公爷,您是在外头遇到什么事了吗”
安国公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安国公夫人直接就被抽到了地上。
一旁高几上的花瓶晃了晃掉下来,摔得粉碎。
“母亲!”朱含霜惊呼一声,挡在安国公夫人前面质问,“父亲,您为何这样对母亲?母亲做错了什么?”
室内再次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这一巴掌,是给朱含霜的。
朱含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颊神色错愕:“父亲”
安国公一声厉喝:“别喊我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问我你母亲做错了什么?那好,我告诉你,她最大的错处就是生下你这么个心思狠毒又愚蠢的东西!”
朱含霜脑子嗡嗡作响,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往日慈爱如山的父亲形如厉鬼,吓得眼泪簌簌直流,喃喃道:“父亲,您到底怎么了啊?您这样我好怕”
她的眼泪却更激起了安国公的怒火。
他的好女儿,能哭能笑能说,就是用这般不谙世事的天真活泼遮蔽了他的眼,惹出能毁掉整个家族前程的祸事来。
“你还有脸哭!你指使人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害怕了?”安国公把朱含霜拽过来,厉声质问。
朱含霜浑身一颤,眼睛猛然睁大了。
指使人杀人?
父亲怎么会知道!
极度的恐惧如汹涌的浪涛,瞬间淹没了她。
对朱含霜这样的人来说,做坏事被发现的恐惧远比做坏事本身产生的恐惧要大得多。
“父亲,我没有”恐惧之下,朱含霜只想到遮掩。
见她到这时候还死不承认,安国公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瞬间断了,双手箍住了朱含霜的脖子。
朱含霜很快开始觉得呼吸困难,痛苦挣扎着:“父,父亲……”
安国公双手越收越紧,神色渐渐冷酷。
他也不想的,放在平时都是把女儿当掌上明珠疼着。可是这一次女儿闯的祸太大,稍一不慎,就是整个家族的大祸。
安国公夫人目眦欲裂,冲过来用力扒着安国公手臂:“你放开含霜!”。
“滚开!”
安国公也是骑马射箭过来的,虽然发了福,身手不如年轻时灵活,力气却不减。
而安国公夫人偏偏是身若扶柳的纤弱美人儿。
安国公用力这么一挣,安国公夫人就被甩了出去,紧跟着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
朱含霜眼神发直,吃力抬手指向那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国公缓缓看过去,只见安国公夫人侧躺在地上,喉咙处被一块花瓶碎片深深刺入,正汩汩往外冒血。
那血流得又急又凶,几乎眨眼就流了一片。
躺在血泊中的安国公夫人双目圆睁望着安国公父女所在方向,浑身抽搐。
抽搐着抽搐着,便不动了。
安国公箍着朱含霜脖颈的手不知不觉松开。
而朱含霜终于声嘶力竭喊了出来:“母亲”
第276章 不值
朱含霜飞奔过去,抓住安国公夫人的手撕心裂肺哭着:“母亲,您怎么了?您说话啊”
安国公夫人圆睁着眼,枕在一片红色的汪洋里没有一丝声息。
那张小巧白净的脸染上血色,美得触目惊心。
已经香消玉殒的安国公夫人至死不知道,太过美丽在有些时候竟成了一种罪过。
朱含霜叫不醒安国公夫人,却感觉手中滑腻腻难受。
她垂眸看到了手上的鲜血,再低头,就看到粉蓝色的裙摆浸在血色中。
那血色在她眼里无边无际,仿若地狱。
朱含霜猛然站起来,失控尖叫。
“血,血,都是血,母亲的血”她冲到门口推开了门,发疯般跑了出去。
安国公顾不得去管朱含霜,一步步挪到安国公夫人面前。
他缓缓蹲下,颤抖着伸出手试探安国公夫人鼻息。
门口处,响起丫鬟婆子们的尖叫。
安国公半跪在地上,毫无反应。
一名婆子大着胆子走进来,颤声问:“国公爷,要不要给夫人请大夫”
安国公猛然转头盯着婆子。
婆子吓得后退数步,身体抖如筛糠。
国公爷……国公爷看着太可怕了,会把她们全都灭口吗?
这般想着,婆子却不敢跑。
那些丫鬟同样如此。
她们惨白着脸惊恐望着屋中血色,脚底却仿佛生了根,逃无可逃。
能逃到哪里去呢,她们是国公府的下人,能进夫人院子伺候的不是世仆,就是夫人的陪房。
安国公没有开口,下人们更不敢说话,气氛一时陷入了凝固,就如地板上渐渐凝滞的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每个瞬息都漫长到让人窒息。
这么煎熬了不知道多久,安国公终于指着婆子开了口:“你带人找到二姑娘,送她回闺房看好了。”
“是。”婆子哆哆嗦嗦应下来。
安国公又吩咐其他人:“把世子和二公子找来。”
安国公与安国公夫人算是旁人眼中的恩爱夫妇,共生了二子二女。
长子被封了世子,长女已经出阁。
下人们全都退了出去,只剩安国公留在屋中。
已经快到初冬了,虽然还没到用火盆的时候,窗子却关得严严的。
也因此,屋子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了。
安国公守在安国公夫人身边,表情木然。
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夫人就这么死了,甚至对那一瞬间的记忆一片模糊。
“阿薇啊”安国公忽然喊起了安国公夫人的闺名。
那个被他唤“阿薇”的女子,自然无法回应了。
一滴泪顺着安国公眼角悄无声息滑落。
安国公浑然不觉,自顾说着:“生下霜儿那一年,正好是霜降那日。咱们商量着给她起名字,你说‘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只有在秋天晴朗的月夜,露才会结为霜,咱们的小女儿便叫含霜吧……”
安国公眼角又滑落一滴泪,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又说‘千树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芙蓉又名拒霜花,给女儿起名芙蓉也好。还记得你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给小女儿定了‘含霜’这个名字。现在想一想,叫芙蓉才好,一个女孩儿容貌如何只是其次,能有拒霜花的风骨才是重要的……”
似是想到了朱含霜的所为,继而想到了安国公夫人救下并安排一个男人进府当差的事,安国公脸上的温情瞬间被寒冷取代,低低道:“那你呢?你可有对不起我?”
而这些质问,终究永远等不到回应了。
安国公用力一捶地面,神色痛苦不已。
匆匆的脚步声响起,第一个进来的是安国公世子。
见到屋中情景的一瞬间,安国公世子目眦欲裂:“母亲”
他踉跄奔进来,靴底很快沾满血迹。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儿?”安国公世子跪倒在安国公夫人身边,攥拳问道。
“我失手杀了你母亲。”安国公目光没有往安国公世子身上落,盯着血色的地面喃喃。
安国公世子浑身发抖:“为什么?”
“因为你二妹……”面对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长子,安国公没有隐瞒,把真相一股脑倒了出来。
或者说误杀妻子这个意外让他太难承受,唯有倾诉出来才能让胸口的窒息得到舒缓。
安国公讲完了,安国公世子也听完了。
了解了真相的安国公世子却一时没了反应。
怪父亲吗?
任谁听闻女儿做了这样的事,还可能祸及整个家族,都会大怒。
安国公府一百多年根基,依附这棵大树生存的族人不知凡几,要是因为二妹而败落,他们这些人百年后都无颜见列祖列宗。
只是败落还算好的,就怕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父亲盛怒之下推开了母亲,母亲跌倒后偏偏被地上的花瓶碎片扎破了喉咙……
老天啊,要说惩罚,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残酷了?
安国公世子用力咬着唇,许久后才问出一句话:“父亲打算怎么办?”
到这个时候,安国公也恢复了几分理智,木然道:“管好下人的嘴,就说你母亲得了急病去了,给各府报丧吧。”
“急病?”安国公世子惨笑,“父亲,世人不是傻子,母亲才刚四十岁,好端端怎么会得急病去了?那些人茶余饭后不知会如何揣测咱们国公府。”
这些道理安国公岂能不知,可是这样的变故委实在意料之外,当家主母突然身死这样的大事,岂能半点不落人口舌。
他目光茫然游移,落在饭桌上。
桌上一盘螃蟹小饺儿,早已经冷透了。
他记得夫人与次女都爱吃这一口。
安国公缓了缓,喃喃道:“就说你母亲吃螃蟹小饺儿的时候吃急了,不小心噎住了。”
安国公世子面色不断变幻,最终艰难点了点头。
世人便是如此,传出安国公夫人急病而亡,恐怕什么难堪事儿都能往上头想,绝不会相信真的是得病去的。要是给出个具体的死因,哪怕是吃饺子噎死这种离奇事儿,猜测反而会小一些。
最多是让人在背后叹一声安国公夫人死得不值。
而实际上,母亲确实死得不值啊。
安国公世子虎目含泪,咬牙问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置二妹?”
第277章 多事之秋
提到朱含霜,安国公神色陡然转为阴冷:“本来是打算以养病的名义把她送离京城,算是给开阳王和骆大都督一个交代。现在你母亲出了事,再如此做就太惹眼了。在你母亲治丧期间,就说她因为母亲突然过世伤心过度病倒了,之后自愿成为在家居士,从此礼佛茹素,为母亲积阴德。”
也就是说,以在家礼佛的名义把朱含霜约束起来,从此难见外人。
安国公世子原本很疼爱这个妹妹,此刻心中却升不起丝毫怜惜。
他冷着脸点了点头:“儿子听您的安排。”
安国公神色沉重看了安国公夫人的尸身一眼,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叹道:“先料理好你母亲的丧事吧。”
等安国公的次子朱二郎赶来,安国公夫人已经穿好了寿衣,一动不动躺在冰冷的榻上。
“母亲”朱二郎痛呼一声,扑到安国公夫人尸身旁。
“母亲,您怎么好端端就去了呢?母亲,您不管我与妹妹了吗?”
朱二郎哭得撕心裂肺,安国公听得面色发黑。
长子需要教导成才继承爵位,长女需要按着宗妇的要求教养嫁人,对小儿子和小女儿则宽松许多。
由此一来,朱二郎便成了京城勋贵家那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中的一员。
安国公夫人对小儿子与小女儿疼爱多于严厉,朱二郎对母亲的感情自然深厚。
他长到十七岁,父母和睦,兄妹友爱,从不知烦忧为何物。可突然间国公府的下人就跑到胭脂巷找到他,告诉他母亲没了。
那一刻,他只觉天塌了一半,抱着不敢相信的念头跌跌撞撞跑回府中,谁知道看到的真的是母亲冰冷的尸体。
怎么可能呢,昨晚父亲才把他叫到书房训了一顿,母亲还柔声叮嘱他以后不可再惹父亲生气。
他敷衍应下,夜里就偷偷溜了出去。
谁想到母亲就没了。
要是知道会这样,打死他都不会偷溜出去喝花酒。
“呜呜呜,母亲,您醒醒啊,您不能就这么丢下儿子走了啊”朱二郎伤心哭着,去抓安国公夫人掩盖在白布下的手。
安国公世子拽住朱二郎胳膊:“二弟,你不要这么冲动,惊扰了母亲让她走得不安宁。”
朱二郎忽然僵住了。
母亲指甲缝里的褐色是什么?
母亲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染上脏污?
朱二郎猛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掀盖着安国公夫人的白布。
“二弟!”安国公世子抱住朱二郎,阻止他的举动。
朱二郎拼命挣扎:“大哥,你放开我!”
论力气,还是少年的朱二郎自然不及已经长成青年的安国公世子,但他此刻发了狂,力气大得惊人,安国公世子竟被甩开了。
“够了!”一声厉喝响起。
听到这熟悉的喝声,朱二郎下意识一滞。
安国公面罩寒霜,伸手一指:“给我去那里跪着!”
“父亲”
“去!”
积威之下,朱二郎不情不愿跪去了一旁。
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撤下屋中鲜亮的摆设幔帐,换上清一色的白。
朱二郎看着这一切,只觉如坠梦中。
父亲说母亲是吃饺子噎死的,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儿?
他看到母亲指甲缝里有褐色,如果母亲的死没有蹊跷,大哥为何拦着不让他瞧一瞧母亲的遗容?
对了,二妹呢?
朱二郎终于发现这屋里少了一个人。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二妹怎么会不在?
“父亲,二妹呢?”朱二郎到底年少沉不住气,直接问了出来。
安国公正在出神,一时没有回话。
安国公世子忙安抚道:“二妹和母亲一起用的早饭,母亲吃饺子被噎住时二妹就在一旁。二妹目睹了整个过程,受不住打击晕倒了,现在还在屋子里躺着……”
“我没问大哥!”朱二郎对兄长刚才的阻拦含怒在心,吼了一声。
安国公被这声吼拉回了神,一见梗着脖子的次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对着你大哥喊什么?这是当弟弟的对兄长的态度?”
朱二郎气势一弱,哽咽道:“儿子难受……”
安国公呼吸一窒,心口生疼。
好端端一个家,只不过顷刻间就毁了。
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那个孽女干的好事!
安国公想到朱含霜,眼底冰冷。
“父亲,二妹情况严重吗?”
安国公皱眉道:“你二妹受了打击,自然不好受,不过眼下最重要是把你们母亲的丧事办得妥当。二郎,你不能再由着性子给这个家添乱了。”
“儿子知道了。”朱二郎低眉应了,心头却越发不安。
母亲指甲缝里那抹褐色,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从而猜疑起妹妹的处境来。
二妹真的病倒了?
他想质问,想撒野,可面对父亲那张威严冷肃的面庞,终究不敢。
这世上最纵着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想着这些,朱二郎哭得更厉害了。
随着安国公府的人去到各家府上报丧,安国公夫人过世的消息眨眼间传遍京城。
而此时,锦麟卫也发生了一件事。
五爷云动手下一名叫张平的锦麟卫,尸体被人在金水河畔发现了。
经过锦麟卫内部仵作检查,推断是去金水河上的花船玩乐后饮酒过量,失足落水。
“好一个饮酒过量,好一个失足落水!”当着不少下属的面,骆大都督便发了火,把茶杯直接往云动身上掷去。
云动单膝跪地请罪:“请义父责罚,是孩儿管束不严。”
“只是管束不严的问题?昨晚有人要杀你三妹酒肆厨娘的侄儿,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三姑娘酒肆厨娘的侄儿?
在场之人不由暗想:这关系是不是有点绕?
云动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承受着骆大都督的怒火,顺着他的话把猜测说出来:“义父认为是张平吗?”
“认为?”骆大都督冷笑,“老五,你以为只是我认为?我告诉你,想要杀那个孩子的就是这个张平。那个孩子侥幸未死,恰好见过他!”
云动冷静的面容终于泛起惊讶,抬眸看了盛怒的骆大都督一眼。
第278章 探病
见云动沉默不语,骆大都督怒火更甚:“老五,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云动垂眸盯着地面,沉声道:“孩儿实在不知张平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不知?”骆大都督大怒,“据说张平是你的得力手下,平时办事大多会带着他。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说不知情?”
在场锦麟卫不由面面相觑。
大都督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怀疑五爷不忠?
敢对三姑娘的厨娘的侄儿下手,真是胆大包天啊。
骆大都督深深看了云动一眼,冷冷道:“老五,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来人”
立刻有数名锦麟卫上前听命。
“把云动带下去关押。”
“是。”
站在人群后的平栗走上前来,劝道:“义父请息怒,五弟向来对您忠心,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你不必替他求情,我心里有数。”
“义父”平栗还想再劝,迎上骆大都督铁青的脸,语气一顿。
骆大都督神情阴鸷:“够了,我不想再听,把老五带下去!”
“义父”这一次唤骆大都督的是云动。
骆大都督看云动一眼。
云动以额贴地,磕了一个头:“孩儿告退。”
骆大都督负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云动一眼。
云动很快便被锦麟卫带了下去。
在场的锦麟卫虽心中翻腾,面上却没多少异样。
那种今日还鲜花着锦,明日便轰然倒塌的家族,他们见多了。
起起落落,生生死死,再常见不过。
对于五爷的突然失宠虽然意外,但也仅此而已。
大都督有五个义子,少了五爷,还有大爷、二爷、三爷、四爷,更何况现在小公子回来了,这可是大都督的亲儿子。
等到云动被带走,骆大都督看着平栗开了口:“老大,老五手头的事就暂且交给你了。”
平栗迟疑了一下,抱拳应下:“孩儿听命。”
“你也下去吧,都散了。”
随着骆大都督发话,众锦麟卫很快退下。
骆大都督视线落在一地碎瓷上,那是他刚才用茶杯砸云动留下的。
义子们大了,心思多了啊。
骆大都督揉了揉眉心,弯唇苦笑。
门口有声音传来:“大都督,卑职有事禀报。”
骆大都督神色恢复如常,转过身来:“什么事?”
立在门口的锦麟卫走进来,拱手道:“回禀大都督,安国公府传出消息,安国公夫人没了。”
骆大都督意外扬眉:“如何没的?”
“说是早上吃螃蟹小饺儿噎住了。”
骆大都督嘴角一抽,摆了摆手:“知道了,退下吧。
待属下退下,骆大都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深思。
昨日这些事端都是安国公府二姑娘弄出来的,安国公夫人今早就没了,真是被饺子噎死的才怪。
笙儿说开阳王主动揽过此事,会与安国公说道说道。
嘶开阳王不会这么狠吧,逼着安国公把正室夫人弄死了?
在他想来,弄死那不省心的闺女已经超额了,实在不行,把那个女孩子远远发配了也能接受。
这其中许是有什么旁人不知的变故。
而无论如何,安国公夫人一死,这件事便算揭过,没有再为难安国公府的道理。
骆大都督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灰扑扑的景色吁了口气。
一个小姑娘的脑子一热,转眼就是两条性命,牵扯出来的事更多,不得不说安国公这个二女儿是个人才。
这一日注定了有许多人不平静。
骆辰早早起来,与骆笙一起去了青杏街。
这个时候的青杏街稍显冷清,一些店铺尚未开门。街道两旁的树木叶子掉得厉害,枝头光秃秃挂着霜花,开始有了初冬的模样。
“姐姐。”走在街上的少年忽然喊了一声。
“嗯?”
“小七……伤得重吗?”这是骆辰寻思了半夜,一直想知道的事。
他以为他讨厌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却吸引了骆笙关注的黑脸小子,可昨夜躺在床榻上,想的却是小七带他骑马打猎、爬树掏鸟窝那些事。
甚至想起小七从树上掉下来害他屁股受伤的事,也没那么生气了。
骆辰想到了那颗柿子。
他嫌弃小七没洗手不乐意吃,又懒得扔,丢在窗台晒成柿饼了。
此时那颗柿饼就在他怀中揣着。
“伤得不轻。”
听了骆笙的回答,骆辰面色越发紧绷。
姐弟二人并肩走着,没多久便到了有间酒肆。
骆辰驻足,打量了好几眼。
他鲜少这个时候来酒肆,一时瞧着竟有几分陌生。
“来这边。”骆笙举步走到路对面的医馆。
医馆的门敞开着,能看到守门童子茯苓跟着王大夫忙碌。
见骆笙进来,茯苓刚要问好,就被王大夫抢先一步:“骆姑娘这么早来了。”
“我来看看小七。”
王大夫满脸笑容:“啊,那让茯苓领您去。”
见到骆姑娘,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热情。
万万没想到啊,有间酒肆的厨娘来给病人送早饭,居然还有他的一份!
要知道神医吃了这么久酒肆外送的饭菜,从没分给过他一口吃的。
这么一想,还是骆姑娘人美心善,厨娘才这么懂事。
“骆姑娘随小的来吧。”茯苓领路的热情也高涨许多,用余光瞪了王大夫一眼。
王大夫最近有点飘,是太久没被神医骂了吗?
茯苓把二人领到房门口:“秀姑正给小七喂饭呢。”
他说着喊一声:“骆姑娘与骆公子来了。”
骆辰进门便见小七正就着秀月手中的勺子吃粥,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东家,骆公子。”见二人进来,小七露出个笑容。
骆笙快步走过去,柔声问道:“觉得如何?”
小七咧嘴笑:“没有那么疼了,姑姑煮的肉粥很香。”
“那你多吃点。”
“嗯。”小七不敢动作太大,轻轻点点头。
一番问候,骆笙把秀月叫了出去,留骆辰陪小七说话。
小七呵呵笑:“我还想着你会来看我,没想到这么早,你吃饭了吗?”
扫一眼碗底干净的粥碗,骆辰嗯了一声。
小七叹口气:“姑姑熬的粥真香啊,我都没吃饱。”
骆辰顿了顿,从怀中拿出柿饼:“要吃这个吗?”
小七眼一亮:“吃!”
第279章 桂花糕
小七几乎不能动,看着卖相不大好的柿饼依然眼睛发亮:“哪来的柿饼啊?甜不甜?”
骆辰迟疑了一下,点头:“甜。”
越是高处的柿子越甜,这话可是小七自己说的。
小七巴巴望着骆辰:“那你喂我尝尝行吗?”
骆辰板着脸把柿饼递到小七嘴边。
小七毫不犹豫咬了一口,眼睛都笑弯了:“真甜!”
骆辰没吭声。
甜不甜,反正他不知道。
“骆公子,咱们一起吃吧。”
骆辰表情一僵,看看手中被咬了一口的柿饼,再看看一脸真诚的黑小子,一时陷入了纠结。
小七那天帮他处理了屁股上的伤口,没洗手就把柿子拿了出来。
这柿饼,间接碰过他屁股……
小七完全不知道骆辰的纠结,回味着柿饼甜滋滋的味道,语气越发真诚:“骆公子,你带来的柿饼真好吃,咱们一起吃啊。”
骆辰忍无可忍道:“这是你那天摘下来的柿子。”
“是么?”小七一怔,随后扯出大大的笑容,“原来骆公子还留着呢,那正好一起吃。”
骆辰抿唇看着小七,看到的是黑脸少年闪亮的眼睛。
他无奈撇了撇唇角,忍着嫌弃拿起柿饼咬了一口。
“甜吧?”小七问。
骆辰勉强点了点头。
甜是甜,可还是好嫌弃。
两个少年一个嫌弃,一个欢喜,分吃起柿饼来。
屋外,秀月笑着说:“公子与小七相处越来越好了。”
骆笙也笑了:“是啊。小七是因我受伤的,秀姑,这些日子就劳烦你好好照顾他了。”
“姑娘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
能见到两个孩子相处好,自然是好事。
“你们都凑在这干什么?”一道冷哼传来,李神医负手走了过来。
“来看小七。”骆笙笑道。
李神医一脸不耐:“看完了就该干嘛干嘛去。”
姓骆的丫头也就算了,厨娘不去厨房做点吃的,一直杵在这里干什么?
“那就不打扰神医了,我带秀姑先去酒肆。”
李神医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早饭都吃完了,也该准备午饭了。
回到酒肆,骆笙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往外看。
马上就要入冬了,正是适合吃各色锅子的时候,而卫羌自从那次之后再未来过。
复仇这条路,果然需要无比的耐心。
骆笙这一坐就是许久,后厨的香味开始飘进大堂。
窗外,一道绯色身影停下来。
骆笙隔着窗与那人对视,这才恍然发觉她随意坐的竟是开阳王惯坐的位子。
他怎么白天来这里?
这个念头才闪过,便见那人弯唇一笑,大步往前走去。
不多时门口光线一亮,卫晗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向骆笙这里,在她对面坐下来。
骆笙轻轻扬眉。
已经熟悉到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坐下了吗?
“骆姑娘今日这么早,是来看小七吗?”
骆笙微微点头,随口问道:“王爷怎么这时候来?”
“接到一个消息,想告诉骆姑娘,所以就过来了。”
骆笙眸光微闪,声音放低:“是关于安国公府的吗?”
卫晗颔首:“刚刚接到消息,说安国公夫人没了。”
骆笙一愣,以为听错了:“安国公夫人?”
“嗯。”卫晗肯定点头。
骆脸色微变,难免吃惊。
开阳王出面与安国公府交涉,朱二姑娘肯定躲不了惩罚。
在她想来,远远送走是最大的可能,怎么也没想到安国公夫人会没了。
“有些匪夷所思。”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了安国公夫人的性命。
卫晗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我猜测是发生了意外。安国公回去后可能会教训女儿,极有可能是安国公夫人劝阻时被安国公失手误杀……”
骆笙默默听着,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吃着。
香甜的桂花糕入口,却觉得没什么滋味。
尽管对朱二姑娘来说这种惩罚比被送去庄子或庵堂或许更残酷,可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要说伤心也没有,只是免不了心头有些沉重。
卫晗说完了,见骆笙在吃桂花糕,也拿起一块吃起来。
他其实不爱吃甜食的。
桂花糕入口,卫晗在心里默默补充:在骆姑娘这里吃到的甜食除外。
待骆笙回神,便见对面那人一块桂花糕已经吃完,伸手去拿第二块了。
“桂花糕好吃吗?”骆笙抿唇问。
卫晗去拿点心的手一顿,实话实说:“好吃。”
他记得那一次骆姑娘问他吃不吃茶点,他说不喜欢吃甜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吃一堑长一智啊。
骆笙没了脾气。
好歹是昨晚才合作过的,把点心盘子收走这种举动实在做不出来。
可这人明明说过吃不惯甜食。
瞄一眼盘中色泽鲜艳的桂花糕,骆笙撇了撇嘴。
是这桂花糕不甜吗?
她再拿起一块,尝了尝。
骆辰一脚踏进酒肆,便看到临窗而坐的二人。
少年不由拧眉,脱口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卫晗看一眼骆辰,语气平淡又理直气壮:“吃桂花糕。”
他当然理直气壮。
桂花糕不是骆姑娘做的,就是骆姑娘的厨娘做的,总之与旁人没关系。除了在骆姑娘面前没那么理直气壮,对旁人的想法他并没那么在意。
骆姑娘的弟弟也不例外。
他在意的其实只有骆姑娘。
思及此处,卫晗微愣。
如果是这样,骆姑娘对于他似乎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他看着对面的少女,一时陷入了深思。
骆笙喊了一声骆辰:“来这里坐。”
骆辰其实有些恼。
开阳王的脸皮好像越来越厚了。
不过想到桂花糕,还是走了过去。
“小七怎么样?”
“说了一会儿话睡了,我把扶松留下照顾他。”
骆笙莞尔:“弟弟懂事了。”
骆辰听得十分别扭,冷着脸没吭声。
骆笙起身:“你们坐吧,我去后厨看看。”
等骆笙走了,骆辰把视线放在卫晗身上,沉默了片刻问:“昨晚小七出事,王爷是不是帮我姐姐帮了?”
若是不知道朱含霜的事,卫晗还能点头,可现在就不能这么想了。
是他连累了骆姑娘才对,哪能叫帮忙呢。
卫晗对少年微笑:“不是帮忙,是我该做的。”
第280章 偷见
该做的?
骆辰脸色一冷,唇角绷得更紧了。
这是什么屁话!
什么叫该做的?他这是已经把骆笙当自己人了?
卫晗隐隐感觉到少年散发出来的敌意,不以为意再拿起一块桂花糕。
据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想法都很怪,没想到骆姑娘的弟弟也不例外。
对了,骆姑娘的弟弟好像十三岁了,正是骆姑娘开始养面首的年纪呢。
面首……
卫晗脑海中走马灯闪过或精致、或俊俏、或风流的几张面孔。
不得不说,骆姑娘的眼光还不错。
卫晗手中桂花糕已经吃完,因为还在想着骆姑娘的面首们,无意咬到了手指。
这一疼,登时拉回了思绪。
卫晗一脸严肃放下手,端起了茶杯。
骆辰猛地抽了抽嘴角。
别以为装严肃他就没看到!
吃个桂花糕居然能咬到手,这男人一点不靠谱,根本不适合当姐夫。
盯着盘中渐少的糕点,少年又有了新想法:或许是桂花糕太好吃?
他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吃起来。
吃到口的瞬间,少年满意眯了眯眼。
安国公府里里外外都换上了白色,灵堂布置起来,开始接受亲朋好友的吊唁。
亲朋好友只是代指,如安国公府这般门第,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乃至小官小吏都会来人祭奠,最不济也会遣人把祭礼送到。
安国公夫人之死一时间盖过之前流传的八卦,成为京城上下热议之事。
安国公夫人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才出殡,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人上门吊唁。几日下来,跪在灵案边陪祭的安国公世子夫妇与朱二郎便瘦了一圈。
穿麻衣,喝稀粥,跪肿膝盖也就罢了,对朱二郎来说,更难的是心里的煎熬。
母亲指甲缝里的褐色让他心底的怀疑如野草疯狂滋生,更令他不安的是二妹一直没有出现。
二妹又不是风吹就倒的体质,怎么可能连母亲的丧事都参加不了。
二妹该不会也出事了吧?
等到天黑下来,没了上门吊唁的客人,安国公世子等人摇摇欲坠起身,这才稍稍能休息一下。
灵堂这里自有穿了孝服的仆从彻夜守着,以保长明灯不熄。
朱二郎没有回房,小心避过仆从去了朱含霜的住处。
他之前来过一次,不过在院门口就被守门的婆子拦下来了。
朱二郎摸了摸荷包,上前叩门。
院门开了,婆子一看是朱二郎,暗暗叫苦。
二公子怎么又来了!
之前管事就叮嘱过了,不许任何人来看二姑娘,哪怕两位公子与世子夫人也不例外。
“二公子有事吗?”婆子挡着门口,干笑着问。
“我来看看二妹。”
婆子勉强扯出个笑容:“二公子,您就别为难老奴了,不让人打扰二姑娘是国公爷吩咐下来的。”
朱二郎扯下腰间荷包,塞进婆子手里:“张妈妈行个方便,我就看二妹一眼,最多说一会儿话就走,不会惹出麻烦的。”
拿着沉甸甸的荷包,婆子犹豫了一下。
只是让进去说几句话就有好处可拿,这种好事不是常有的。
朱二郎一见婆子的反应有戏,忙道:“张妈妈通融一下吧,我母亲过世了,又一直见不到妹妹,我心里不踏实。”
婆子捏了捏鼓鼓的荷包,侧开了身子:“那二公子快一些,不要久留。”
朱二郎敷衍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婆子飞快关上院门,打开荷包看了一眼。
这一看,眼睛不由直了。
二公子出手好大方,竟是一荷包金锞子。
守着朱含霜的自然不止婆子一人,另有两个丫鬟守在屋里。
见朱二郎走来,两个丫鬟一愣,下意识便要拦着。
朱二郎故技重施给两个丫鬟塞了金钗,终于见到了朱含霜。
屋中光线不甚明亮,朱含霜披头散发,只穿着一身雪白中衣抱膝坐在床榻上,乍一看去仿佛女鬼。
朱二郎看傻了眼,不由大惊:“二妹,你不是病了么,怎么成了这样?”
朱含霜缓缓转头看向朱二郎这里,眼中一亮猛然跳下床:“二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大概是许久没有活动了,她脚一落地便一个趔趄,身子往前栽去。
朱二郎箭步冲过去,把她扶住。
靠近后看得清楚,朱二郎越发震惊。
几日不见,二妹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二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含霜扫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问:“二哥,你先告诉我,父亲对外是怎么说我的?”
朱二郎迟疑了一下,道:“还能怎么说,说母亲没了你伤心过度病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朱含霜怔怔说着,眼泪落下来。
朱二郎仔细打量着朱含霜,越看越心惊:“二妹,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母亲突然吃饺子噎死,而你被软禁起来?”
“吃饺子噎死?”朱含霜一怔,神情一阵扭曲,“二哥,母亲根本不是吃饺子噎死,而是被父亲失手错杀!”
“什么?”朱二郎脸色巨变,用力捏住朱含霜手腕,低声问道,“你不是开玩笑?”
朱含霜惨笑:“我怎么会开这种玩笑。那日我惹父亲生气了被父亲教训,母亲心疼我上前拦着被父亲推了一把,结果被推倒正好让花瓶碎瓷扎进了喉咙……”
朱二郎听得目眦欲裂,遍体生寒。
难怪母亲指甲缝里有褐色,难怪父亲和大哥拦着不让他看母亲遗容,难怪二妹被关了起来不许见人……
原来如此!
“二哥,我好怕。”朱含霜抓着朱二郎衣袖,泪如雨落,“父亲现在把我关起来不许见人,你说等母亲丧事过了,会不会杀我灭口?”
“不会的!”朱二郎下意识否认。
虎毒尚不食子,父亲怎么会杀二妹呢。
看一眼朱含霜的凄惨模样,朱二郎又有些动摇。
“二哥,你救救我吧,我想活着。”
“我”面对妹妹的祈求,朱二郎一时无措。
门口传来声音:“二公子,该走了。”
朱含霜一惊,抓着朱二郎衣袖的手一紧:“二哥”
朱二郎拍了拍朱含霜的手:“二妹,你不要慌,等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
等到屋中恢复了安静,朱含霜用力一捶床榻,无声痛哭。
第281章 有人来找骆姑娘
在安国公府遭遇变故被京城上下关注之时,平南王府也不好过。
到现在平南王连走路都勉强,稍一着急就呼吸困难,胸中似有火烧。
平南王府上下心知肚明,王爷成了废人。
平南王妃郁结于心,整日食不下咽,急坏了卫丰与卫雯兄妹。
“母妃这样下去不行。妹妹,你好好陪着母妃,我去外头买些可口的吃食回来。”
“二哥打算去哪里买?”
“去有间酒肆。”
卫雯听了不由拧眉:“二哥要去那里买?”
自从父王遇刺,她想到有间酒肆就没了好感,甚至有种莫名的厌恶。
卫丰却没想这么多。
父王虽是离开有间酒肆后遇刺的,可此事与酒肆又没有关系。
有间酒肆每日都有百官勋贵去吃,味道自不必说。他这些日子没再去,是因为父王情况不好,没有这个闲心。
“有间酒肆的酒菜妹妹也尝过,应该知道味道如何。母妃不思饮食这么久,见到有间酒肆的饭菜或许能有胃口。”
卫雯想了想,勉强点头:“那行吧,二哥早去早回。”
卫丰赶到有间酒肆时,酒肆离开业时间尚早,却一眼瞧见临窗的位子有两人对坐,一是骆姑娘,一是开阳王。
卫丰不由看了一眼酒肆大门。
此时酒肆大门依然掩着,看起来冷冷清清。
他调转视线,再次落在窗内二人身上。
传闻竟是真的?
他其实不大理解。
骆姑娘养面首就算了,还玩蛇,根本不是个正常的姑娘家,怎么能娶回家当媳妇呢?
想一想以后叫骆姑娘婶婶的画面,卫丰嘴角微抽,完全无法继续想下去。
临窗而坐的卫晗早就看到了卫丰,却懒得分给一个眼神。
正与骆姑娘说正事,希望不相干的人莫来打扰。
骆笙其实也瞧见了卫丰,可正听到关键时候,自然也不愿分心。
“王爷是说,那个组织是七年前开始出现的?”
七年前,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可若是多想一下,七年前正是卫羌成为太子的时候。
这两者之间按说不可能有什么联系,只是她对七年前、十二年前这样的时间点格外敏感。
“这个组织很谨慎,顺着安国公府马夫那条线暂时只能查到这些,等有更进一步的消息我会跟骆姑娘说。”卫晗看着少女蹙起的眉,手指又开始痒。
想帮骆姑娘抚平了。
然而只能想一想。
“多谢王爷了。”骆笙捧起茶盏抿了一口。
卫丰在酒肆门口处站了站,推开了门。
吱呀推门声使女掌柜抬起了头,见是位锦衣公子,忙迎了上去。
“客官抱歉了,酒肆还没开业”
“我找人。”卫丰皱眉绕开女掌柜,向卫晗二人走去。
女掌柜其实记得卫丰的身份,转头见骆笙没有什么反应,遂不再拦。
她只是个柔弱的女掌柜,哪里拦得住这些皇亲贵胄。
“王叔也在。”卫丰向卫晗行礼。
卫晗捏着茶杯,淡淡扫卫丰一眼:“丰儿来酒肆找谁?”
一听这声“丰儿”,卫丰险些控制不住面上表情。
他与这位小王叔同岁,细算起来比小王叔还大一个月。
哪怕叫他一声世子,也比叫“丰儿”听着顺耳啊。
要是从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叫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位王叔随心所欲,想叫世子叫世子,想叫丰儿叫丰儿。
每一次都让他毫无准备。
心中腹诽着,卫丰只能笑着回话:“侄儿来找骆姑娘。”
“呃。”卫晗面无表情放下了茶杯。
骆笙看着卫丰,主动问道:“小王爷找我何事?”
许是入冬了,卫丰总觉得大堂里寒气有些重,缩了缩肩道:“不知酒肆有什么比较清淡的饭菜?”
“清淡的?”骆笙余光扫了一眼后厨方向,“前不久推出的鱼头鱼丸锅子清淡入味,颇受食客青睐。”
一听是锅子,卫丰眸光一暗,摇头道:“锅子不大方便带走。”
卫晗淡淡接话:“有间酒肆不外带。”
骆笙嘴角微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还没说什么呢,开阳王怎么还学会抢答了?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为了引平南王上钩,她定下了酒肆吃食不得外带的规矩,但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改一改。
恰在这时,壮汉提着食盒从大堂后门处走进来,对着骆笙道:“东家,小的去给神医送饭了。”
目送壮汉提着硕大的食盒走出酒肆,卫丰收回视线默默望着卫晗。
说好的不能外带呢?那大汉提着的硕大食盒是什么?
气氛正陷入沉默,又有一名面容普通的年轻人从酒肆外走进来,向骆笙打过招呼后问正嗑瓜子的红豆:“大姐儿,饭菜装好了吗?”
红豆把瓜子壳一吐,撇嘴道:“等着。”
小丫鬟扭身去了厨房,不多时提着个食盒出来,板着脸递给了年轻人:“喏,拿好了。”
年轻人露出个笑脸:“多谢大姐儿了。”
红豆翻了个白眼,继续坐下来嗑瓜子。
大姐儿,大姐儿……这些人叫她一声红豆姐姐会死啊?
卫丰目光再次追逐着年轻人离开,无声看着卫晗。
年轻人拎走的食盒虽然比起大汉提着的食盒小了不止一圈,可他还是看得见的!
“咳咳。”卫丰轻咳一声,问骆笙,“骆姑娘,酒肆吃食不外带吗?”
卫晗也默默看着骆笙。
酒肆吃食不外带是骆姑娘亲口对他说的,怎么变了呢?
骆笙啜了一口茶,不动声色道:“以前是不允许外带的,但考虑到有些食客情况特殊,照顾一下。”
卫晗灌了一口茶。
茶水苦涩,漫过舌尖。
特殊?
他都吃掉数万两银子了,也不能被骆姑娘特殊照顾一下?
这般一想,卫晗只觉喝进肚中的茶更苦了。
卫丰听骆笙这么说,心头微松。
骆姑娘的难缠他可领教过,真要咬死了不能外带,他这一趟就白跑了。
妹妹可没有第二只金镶七宝镯。
这般想着,卫丰下意识瞄了瞄骆笙手腕,见到那眼熟的镯子有些讶然。
骆姑娘竟然还戴着,看来对这个镯子是真的喜欢。
卫晗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的声响令卫丰瞬间回神。
第282章 齐聚
卫晗越发不喜欢这个侄子了。
还记得平南王一家初来京城的时候,卫丰颇有些目中无人,并不把他这个叔叔放在眼里。
他找机会狠揍了一顿,卫丰告状也没告出浪花来,从此见了他就老实了。
没想到现在又开始不老实了。
骆姑娘的镯子,是他可以随便盯着看的吗?
卫晗面无表情想着这些,眸光深沉。
卫丰回过神来,本能觉出一丝危险。
他暗藏警惕扫了卫晗一眼,对骆笙道:“骆姑娘,是这样的,我母妃近来胃口不佳,我想着有间酒肆的饭菜味道好,所以想带一些回去。”
“原来是这样。”骆笙唇角微翘,“小王爷真是孝顺。”
卫丰谦虚道:“这是为人子应该做的,不知骆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骆笙在某人的注目下笑盈盈道:“既然是小王爷为母尽孝,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
“那就多谢骆姑娘了。”
“不知王妃喜欢吃什么?”
卫晗扬眉。
平南王妃竟然还有点菜的特权?
看着目光平静的少女,卫晗想到了成了废人的平南王。
这么说,平南王妃要倒霉了?
这般一想,忽然又不羡慕了。
卫晗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卫丰知道平南王妃喜欢吃琥珀冬瓜,但一想这些日子母妃不思饮食,琥珀冬瓜这种甜腻之物哪怕能吃下也伤肠胃,于是道:“清淡些的就行。”
“那鱼丸锅子正合适。”
卫丰刚想说锅子不方便携带,骆笙就道:“鱼丸和汤汁是分开的,汤罐在下面,装鱼丸的罐子在上面,装入食盒一点都不会洒,等带回府上只要交给厨房热一下就好,半点不损鲜美。”
“如此就好,那就给我外带一份鱼丸锅子吧。”
骆笙好心问道:“不知王妃喜欢吃哪种鱼丸?”
“鱼丸还有讲究?”
骆笙笑道:“我们酒肆推出的鱼丸锅有七种鱼丸,有些食客喜欢口味多样,也有些食客偏爱某一种,所以要问清楚。”
“哪七种?”卫丰来了兴趣,忍不住追问。
“鳗鱼丸、黄鱼丸、鲫鱼丸、墨鱼丸……”
卫丰陷入了纠结。
虽说王府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种食材弄出七碟八碗不稀奇,可有间酒肆不一样啊。
有间酒肆连最寻常的一碗阳春面都让人食指大动,谁知道哪种鱼肉做出的鱼丸最好吃,万一都香呢?
见卫丰面露纠结,骆笙微微一笑:“小王爷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点一份七种鱼丸的锅子尝尝看。反正时间还早,等小王爷吃完酒再回王府也不晚。”
卫丰一听,顿时觉得骆笙这提议十分贴心。
没错,拿不定主意他何不亲自尝尝呢,尝过后就知道怎么选了。
“那好,就来一份鱼丸锅,要七种鱼丸的。”卫丰说完才想起还有卫晗在,顺势邀请道,“王叔,咱们一起吃吧,侄儿做东。”
骆笙微笑望着卫晗。
卫晗拒绝:“不了,我习惯一个人吃。”
虽然还不知道骆姑娘要做什么,但他还是当好旁观者,省得给她添麻烦。
骆笙对卫晗的识趣颇满意,唇边笑意不觉加深。
卫晗见她笑,也牵了牵唇角。
卫丰:“……”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当他瞎吗?
不,能看上骆姑娘明明是开阳王瞎。
他实在不知道这位小王叔是怎么想的,就不担心骆姑娘把面首当陪嫁?
忽觉浑身一冷,卫丰收起了这些念头:“那我就不打扰王叔与骆姑娘叙话了。”
起身走到邻桌,这才觉得浑身松快许多。
骆笙站起身来:“酒肆快要开门了,我去后厨看看,王爷请自便。”
卫晗颔首,默默喝茶。
“王叔。”
卫晗扫一眼邻桌:“嗯?”
“您每日都来啊?”卫丰也不想没话找话,可这么近的关系却一人一张桌,还不说话,未免太尴尬了。
“嗯。”
卫丰被对方的言简意赅噎得缓了缓,才道:“有间酒肆价格不菲,莫非骆姑娘给王叔打折?”
打折?
一听这话,卫晗脸色微冷。
这是讽刺吗?
“不需要打折。”卫晗淡淡道。
卫丰摸了摸鼻子。
明白了,不差钱。
他作为王世子也有年俸,可来有间酒肆吃饭还是感到肉疼。
不是年俸低,是真的贵。
开阳王就不一样了,身为亲王从朝廷领的年俸是他五倍之巨,更别提在北地的收入。
卫丰忽然不想说话了。
尴尬就尴尬,总比听别人炫耀强。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时候,到了酒肆开门的时间。
第一个走进来的客人让卫丰一愣。
“大哥?”
走进来的卫羌听到这声招呼,眼神一冷。
卫丰起身见礼,忙改了口:“殿下,您怎么来了?”
卫晗跟着起身,不冷不热打了声招呼。
卫羌见卫晗与卫丰都在,其实也很意外,边走边道:“按着父皇的吩咐走了一趟安国公府,想着快到酒肆开门的时候了,打算用过晚饭再回宫。”
走到近前,卫羌迟疑了一下,而后识趣在卫丰对面坐下。
不用问,定是开阳王不乐意与卫丰同坐。
“堂弟怎么有闲暇来吃酒?”坐下后,卫羌问道。
卫丰心里对卫羌有些不满。
大哥既然都去安国公府慰问了,为何就不能顺便去一趟平南王府?
母妃因为父王的事心情不佳,见到大哥说不定就好了。
就算不为了母妃,父王都成那个样子了,难道也不能令大哥多看看?
世人都以为平南王府出了个太子如何风光,甚至连他年少的时候也这般想过。可这些年过来,他却渐渐看清了。
大哥对父王派人杀了清阳郡主怀恨在心,平南王府在大哥心中的分量恐怕没有几分。
可明明享了好处的是大哥。
尽管心中不满,卫丰面上却半点不露,叹道:“母妃胃口不佳,我来买些酒菜带回去给她尝尝。因为时间尚早,就先吃一点。”
“现在有间酒肆可以外带了?”卫羌意外扬眉。
卫丰薄唇微抿。
大哥首先关心的竟是酒肆能否外带,而不是问一问母妃的情况。
这般想着,那丝不满又多了些。
第283章 半醉
“客官要吃什么呀?”蔻儿笑吟吟问。
卫羌看了看卫丰。
卫丰忙道:“点了一份鱼丸锅子,说是能吃到七种鱼肉。”
卫羌登时想到了那日吃的锅子。
圆滚白胖的鱼丸,鲜美入味的汤汁,吃到口中又香又烫,吞入腹中暖暖的格外熨帖。
不知是不是吃得舒服的缘故,那晚他总算睡了个好觉,是亲手杀了朝花后再没有过的。
只可惜后来流言四起,不便总往宫外跑,就再没吃过。
卫羌一时被勾起了馋虫,再加了一两样小菜作罢。
骆笙立在大堂通往后厨的门帘后,从缝隙默默盯了一瞬,走进后厨。
秀月正用一口大锅煮鱼丸。
颜色不一的鱼丸在沸水中起起伏伏,调皮又讨喜。
“秀姑。”骆笙喊了一声。
秀月看过来。
骆笙微笑:“太子来了,多用点心,务必让太子殿下吃得满意。”
秀月握着笊篱的手一紧,平静道:“姑娘放心就是。”
不多时,红豆把热气腾腾的鱼丸锅摆上了桌。
一股奇香飘到卫晗鼻端,他这才想起一件事:忘了点菜。
“石焱”平淡的语调响起,带了一点尾音,落在石焱耳里却恍如惊雷,震得他肝颤。
“卑职在。”
“点菜。”
石焱没有挨骂,心中一阵庆幸,忙道:“主子,店里新推出了酸菜白肉锅,您要不要尝尝?”
“酸菜白肉锅?”卫晗扬眉。
昨日来还没有这道菜。
石焱笑呵呵道:“是啊,这不是天越发冷了,东家说吃白肉不会感到油腻,所以可以推出来了。对了,主子,这道菜还是按着您以前送东家的菜谱研究出来的,这个时候吃特别香。”
盯着石焱嘴上的油光,卫晗淡淡问:“你吃过了?”
石焱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棘手,脸上笑意有些僵:“啊……就是试菜……您也知道的,一道新菜总得由几个人尝过味道反应一下问题才好端上桌,这是对食客们负责嘛。”
问题?秀姑做出来的菜当然没有问题。
可他要是不这么说,他就要摊上大问题了。
十月份了,养得又白又胖的大白该放血了,到时候他这养鹅人何去何从还难说呢。
“真的是按着那菜谱做的?”
“是啊,秀姑本来不会做这道菜。”
卫晗眼中流泻出丝丝笑意:“那就上两份吧。”
这样看来,他送的礼物骆姑娘还是能用上的。
等到飘着酸香的酸菜白肉锅端上桌,卫晗升起一丝明悟:送菜谱比送鲜花实在多了。
那一次的芙蓉花骆姑娘压根没收,后来的菊花勉强收下做成了菊花肉。
而菜谱不但痛快收下,还能时常翻看。
石焱立在一旁看着主子傻笑,默默翻了个白眼。
主子在想啥呢?莫不是觉得送菜谱靠谱?
呵呵,怎么不想想看菜谱的是秀姑,又不是骆姑娘。
赵尚书闻着香味走进来,一看先到的三人,眼睛就直了直。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太子、开阳王、平南王世子凑一起了?
呃,这么说也不准确,是太子与平南王世子一桌,开阳王独自一桌。
可人家开阳王一个人吃两个锅子,太子与平南王世子两个人吃一个锅子,这财力差距是不是有点大了?
自从成为有间酒肆的熟客,管着刑部的赵尚书对钱财这方面突然无师自通变得格外敏锐。
赵尚书向三人见过礼,找了个空桌坐下了。
请客肯定是没人请客了,还是自力更生吧。
“客官要吃什么?”
“是不是有新菜了?”赵尚书说着这话,眼睛直往卫晗那里瞄。
“新出了酸菜白肉锅。”
“那就要一份酸菜白肉锅。”赵尚书果断道。
虽然鱼丸锅子很适合他这个年纪的人吃,可有新菜必须要尝尝。
“好勒。”红豆脆生生应一声,扭身去传菜。
赵尚书一眼瞥见走进来的钱尚书,忙道:“等等!”
红豆停下来,钱尚书也脚步一顿。
赵尚书笑呵呵邀请:“钱兄,咱们拼个桌。”
钱尚书胡子险些气歪了。
这个铁公鸡,说一声请客会死吗?
不过一瞧卫晗桌上的白肉锅,钱尚书忙应下来。
拼桌可以吃两种锅,就像上次他和老赵一起吃鱼丸锅、羊肉锅一样。
赵尚书豪气干云:“再来一份鱼丸锅子。”
陆陆续续有酒客闻香赶来。
每个人都忍不住多瞄两眼。
开阳王一个人吃两个锅子,赵、钱二位尚书吃两个锅子,太子与平南王世子吃一个锅子……
莫非是那次太子请客,亏空有点大?
在众人隐晦的关注下,无论是卫羌还是卫丰,看一眼摆在眼前快要见底的鱼丸锅都有些不自在了。
卫丰皱眉吩咐蔻儿:“再上一份白肉锅,一份羊肉锅。”
柜台边,骆笙扬了扬唇角。
酸香的白肉锅与香辣的羊肉锅可比鱼丸锅更适合加料。
希望两兄弟能吃得开心。
这般想着,骆笙不由扫了窗边那道绯色身影一眼。
骆笙抿唇笑了。
还要感谢开阳王胃口好,带了个好头。
那人忽然抬眸看过来,举了举酒盅。
骆笙微怔,随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蔻儿跑到后厨传菜:“秀姑,太子那一桌再上一份白肉锅,一份羊肉锅。”
秀姑点头示意知道了,目光越过蔻儿,落在不知何时立在厨房门口的骆笙身上。
“多用点心。”骆笙平静说了一句,转身出去。
秀月默默琢磨着骆笙的话。
多用点心。
这句话郡主刚才就说过一次,而这一次虽然一字不差,却在“多”上加重了语气。
秀月眸光微闪,面无表情搅拌了一下沸腾的汤锅。
酸菜白肉锅与香辣羊肉锅很快摆在卫羌二人面前。
两个锅子都味重,自然少不了烧酒来配。
许是酒菜太美味,许是大堂吃酒的气氛太好,一来二去,二人手边酒壶越来越多。
窦仁立在卫羌身后,几次欲言又止,可想一想这些日子太子的烦闷,还是忍住了。
“殿下。”卫丰突然喊了一声。
卫羌用带着酒意的目光看着他。
“你今日怎么不去看看父王、母妃呢?”
第284章 失态
如果放在平时,卫丰绝对问不出这话。
曾经对兄长的仰慕,早随着卫羌对平南王府的微妙态度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不满、费解、不平等种种复杂心情。
但在这个时候,卫丰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甚至带出明显的埋怨来。
酒气随着怨气一起喷过去。
卫羌的火气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太子妃的毁容,皇上暧昧不明的态度,身为嗣子多年来的如履薄冰,朝花的刺杀,以及……对新目标的求而不得。
每一桩事都如一块石头往他心头上压,一块接一块,终有难以承受的时候。
“卫丰,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卫丰一听也恼了,只是还记得把声音放低:“我这不叫管,我只是问一问。难道你对父王、母妃一点不关心吗,大哥!”
“卫丰,注意你的言辞。”
“注意言辞?”卫丰只觉一股怒火冲上脑门,冷笑道,“我说什么了?喊你一声‘大哥’就这么令你不快?”
“你喝醉了。”卫羌板着脸起身。
卫羌要离开的举动刺激到了卫丰。
他把酒杯一扔,猛然站了起来:“我没喝醉!我只是问问你为何不顺便去看看父王、母妃,难道你不知道父王现在与废人无异,母妃茶饭不思吗?”
随着酒杯落地,场面登时一静。
听卫丰吼出这些话,酒客们面色复杂。
咳咳,原本还不知道平南王府情况这么糟,现在知道了。
众人注目下,卫羌脸色铁青:“不要耍酒疯,你赶紧回王府吧。”
“你和我一起回。”卫丰伸手去拽卫羌。
“大胆!”窦仁拦住卫丰,斥道,“世子若是再惊扰殿下,就休怪太子近卫冒犯了。”
“你给我滚开!”卫丰一脚踹开窦仁,骂道,“狗奴才,我和我大哥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窦仁一个趔趄,恰好扑在了赵尚书那桌上。
小火炉煨着的酸菜白肉锅一下子被打翻,全都扣在了窦仁身上。
窦仁进宫多年,自觉很能沉得住气了,可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挡不住小火锅真的烫啊!
一声惨叫登时响彻云霄。
挂了一身酸菜叶子加白肉片的窦公公疼得神情扭曲,来回打转。
柜台边,骆笙暗叹口气。
可惜入冬了,衣裳太厚了。
赵尚书胡子颤个不停,险些掉泪。
心疼死了啊,这么香的酸菜白肉锅,薄薄的大片,肥而不腻的五花肉,才吃了一小半啊!
这是他从收到的炭敬里抠出来的私房钱啊!
大头?大头当然全被夫人收走了。
然而这是伺候太子的内侍,只能认倒霉了。
守在门外的太子护卫听到动静冲了进来。
卫羌头疼欲裂,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送他去医馆!”
窦仁很快被两名护卫扶了出去。
“现在你满意了?”卫羌盯着卫丰,若不是这种场合,恨不得扬手给他一巴掌。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卫丰这么冲动犯蠢?
“是那个狗奴才威胁我!”不知为何,这种混乱反而越发激起了卫丰的戾气。
“大哥,你今日必须和我回去,母妃她”
卫羌心头一凛,一巴掌甩了过去:“住口!”
这个混账,莫非要把生母对他的母子情深嚷得人尽皆知?
“你打我耳光?”卫丰不可思议睁大眼睛。
众人也不可思议睁大眼睛,平静的表面下,是沸腾的八卦之心:天哪,太子打了平南王世子耳光!
“你好自为之!”卫羌撂下一句话,大步往门口走去。
卫丰酒意上涌,下意识抬脚去追。
“二位客官等一等。”娇娇柔柔的女子声音响起。
随着众人视线投过来,蔻儿脸色微红,怯怯提醒道:“是哪位客官做东呀?还没结帐咧。”
以为耍酒疯就能逃了吗?都是什么人呀。
卫羌铁青着脸看向走过来的骆笙:“先记下,回头本宫派人来结。”
现在拿什么结帐?钱袋子在窦仁身上呢!
骆笙微微一笑:“这点小事殿下不必挂在心上,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说。”
卫羌快步走了出去。
“你回来!”卫丰愤怒喊着。
小厮死死把他拦住,急得满头大汗:“世子,您喝多了,咱们快回去吧。”
看不到卫羌,卫丰心里那团火熄了些,总算不再闹腾,由着小厮扶走了。
石焱等人很快把一地狼狈收拾干净。
赵尚书心碎喊道:“结帐。”
红豆笑呵呵道:“我们东家说了,今日不收二位客官的钱。”
“不收钱?”赵尚书一惊。
“对呀,刚刚别的客官打扰了二位吃酒,咱们酒肆也有一部分责任,所以就不收钱啦。”
赵尚书晕乎乎走出去,被寒风一吹才恢复了清醒,摸着鼓鼓的荷包一下子激动了。
万万没想到啊,没人请客居然也没花钱!
肩膀被人一拍,赵尚书看过去。
钱尚书一脸严肃:“赵兄,咱们是朋友吧?”
“啊”赵尚书迟疑着点头。
“以后再来有间酒肆吃酒,一定叫上我。”
比起酒肆这边的热闹,平南王府就显得格外冷清了。
摆在平南王妃面前的一桌子菜照旧未动,陪坐一旁的小郡主卫雯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担忧的是母亲的身体,焦急的是兄长的迟迟未归。
二哥不是说很快就回吗,这都到王府的饭点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雯儿,你去歇着吧,母妃也要歇着了。”
“您再等等,二哥说去外头给您买些顺口的。看在二哥对您一片孝心,您也等等呀。”
平南王妃点点头,想到一双儿女的孝顺,心头微暖。
这时下人来报:“世子回来了。”
“二哥回来了怎么不过来?”
下人面露迟疑。
然而王府规矩重,主子问到了必须要答。
“世子看起来好像喝多了,小厮扶着他直接回房了……”
“不可能!”卫雯脱口而出,下意识去看平南王妃,见平南王妃脸色难看,忙道,“母妃,您先歇着,我去二哥那里看看。”
卫雯直奔卫丰那里,闻着对方的满身酒气,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