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心不由己
骆笙笑了笑,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道:“王爷这个担心有些多余,愿意与王爷交朋友的大有人在。”
卫晗看着她道:“可我想交的朋友少。”
骆笙与之目光相触。
提着野猪与兔子的男人轻笑:“我最想交的是骆姑娘这个朋友。”
骆笙看着神色认真的男人,暗暗叹了口气。
开阳王为了一口吃的够拼的。
“骆姑娘可愿意?”
骆笙沉默片刻,微微一笑:“能与王爷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卫晗当然不会把这句客气话当真,心情却放松许多。
无论如何,这是骆姑娘亲口答应的。
他们是被承认的朋友了。
先做朋友,再做好友。徐徐图之,不能心急。
卫晗遥想着与身边少女成了至交好友,想吃什么随便点,再也没有被拒绝的风险,就觉将来无限美好。
骆笙冷眼瞧着身旁男人露出傻兮兮的笑,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么一个人,也不知怎么统帅千军的,敌方祭出个酱肘子说不准就被勾走了。
卫晗捕捉到少女那个白眼,微微一怔。
他还从没见过骆姑娘作出这般表情。
印象里骆姑娘一直是淡然的、镇定的,甚至有些冷漠无情。
至于京城街头那个拦住他的莽撞少女,其实早已没了多少印象。
会悄悄翻白眼的骆姑娘似乎有些可爱……
这般想着,卫晗突然觉得心跳有些加快,却忍不住多看了身边少女几眼。
因为心跳不正常,面上反而越发严肃。
流露出异样被骆姑娘发现就不好了。
“王爷有事?”骆笙察觉卫晗看她,淡然问道。
男人一紧张,脱口而出:“骆姑娘多笑笑,会更好看。”
骆笙猛然停下脚步,平静的表情有了裂痕。
这人严肃着一张脸瞅着她,就是说这个?
卫晗被骆笙的反应吓了一跳:“崴脚了么?”
骆笙紧绷唇角没吭声。
还笑起来更好看。
刚刚给了几句好话,这人就敢顺杆爬。
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骆笙没有往下想,只是看着那面露紧张的青年,生出踢他一脚的冲动。
卫晗却把骆笙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他把背着的野猪放下,以征询的语气对骆笙道:“骆姑娘,要是比较严重,我来背你吧。”
骆笙抽了抽嘴角。
她还没说一个字,就发展到要背着她了?
她现在忽然觉得又不是误会了。
卫晗再次把骆笙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稳稳当当矮下身来,等着崴了脚的少女趴到他背上。
一双鹿皮靴闯入视线,随后远去。
与之一同远去的,还有一角青色裙摆。
卫晗愣了愣,随后追上去:“骆姑娘,你没事儿?”
骆笙气笑了:“王爷盼着我有事,好背我回去?”
“我没有这么盼着。”卫晗坚决否认,耳根却微微红了。
尽管刚刚以为要背着骆姑娘,他莫名有些欢喜,可他更希望骆姑娘好好的。
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骆笙见他冷玉般的面颊被绯衣染了红色,突然没了话说。
罢了,她和一个满心只想着蹭吃蹭喝的人计较什么。
骆笙举步往前走。
“骆姑娘,等一下,野猪肉和兔子肉还没拿。”
骆笙:“……”
二人并肩走了一阵子,骆笙突然皱眉。
她瞥见骆晴与平栗往林中去了。
骆笙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进京路上的那场追杀,让她对骆大都督几个义子心存戒备。
她以前就隐隐觉得骆晴对平栗有些不同,而今二人一同往密林里钻,是纯粹的男女之情,还是其他?
骆姑娘是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追杀骆姑娘实际上要对付的是骆大都督。
倘若平栗有问题,骆晴与他来往过密是祸非福。
骆笙当机立断停下脚步:“王爷先把东西送到我那去吧,我突然想到还有别的事,不与王爷一起回了。”
见骆笙神色严肃,卫晗十分识趣点了点头:“好。”
而后一句废话都没有就走了。
骆笙见他如此,表情微松。
在这方面,开阳王还是不错的。
她不喜欢与自以为是还添乱的人做朋友。
骆笙摸一摸藏在衣袖中的袖箭,悄悄进了林中。
林中树茂草深,便于隐藏。
对话声穿过草木传来。
“大哥怎么想起问三妹与开阳王的关系?”
男子声音响起:“近来我见三姑娘与开阳王走得颇近,好奇问一问。义父最看重三姑娘,三姑娘若有什么情况,也好报于义父知晓。”
骆晴弯唇一笑:“大哥,我觉得这些事没必要向父亲禀报。三妹与开阳王来往光明正大,想来真有什么,父亲会看在眼里的。”
听了骆晴的话,平栗似是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遇到事一时习惯了多想,让二妹见笑了。”
他含笑凝视着眼前的人,令骆晴不由微微垂首,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笑话大哥”
一只手把她的手握住。
骆晴错愕抬眸,霞飞双颊。
二人双手交握,天地间仿佛安静了一瞬。
而后那只手松开。
平栗俯身从草丛中摘下一朵粉色野花,轻轻簪到骆晴发间。
“大哥”骆晴红着脸,有些无措。
平栗微微一笑:“我觉得这朵花很衬二妹。”
“大哥,我出来久了,该回去了。”骆晴红着脸说完,提着裙角匆匆跑了。
平栗注视着少女远去,扬唇笑了笑,大步走出密林。
林间风动,草木摇曳。
骆笙等了片刻,才面无表情走出来。
骆晴与平栗这是……情投意合?
骆晴的表现,明显是动了心。
都说情难自禁,心不由己,即便她出言干涉,恐怕也没有用处。
若是向骆大都督提起骆笙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不得骆大都督就直接拍板把骆晴许给平栗了。
万一平栗对骆大都督有异心,那时的骆晴该如何是好?
此事只能是暂且留意,以观后变。
心不由己?
骆笙抬手,轻轻按在心口处。
片刻后,她笑了笑,从另一个方向向密林外走去。
心不由己是别人的权利,而她早就没有了。
也不需要有。
想着这些的骆笙步伐匆匆,却不知直到亲眼瞧着她安全回到金帐,那身着绯衣的青年才默默转身。
第211章 飘香
卫晗漫无目的走着,随手摘了一朵野花垂眸打量。
花儿很好看。
好看的花儿确实衬好看的人。
想到林间瞧见的那一幕,拈着花的青年似是被提醒到了。
或许他也可以给骆姑娘送些花当作谢礼,说不定她会喜欢。
连绵的金帐前,大片大片的空地上开始堆篝火,架铁锅,为狩猎之人归来后的庆贺做准备。
骆笙姐妹歇息的帐子前,大块大块串起来的野猪肉和鹿肉已经烤得开始飘香,偶尔油脂滴落进火堆中,更是一阵浓烈香味传出。
一旁还有一口不大的铁锅,白气顺着锅盖孔隙钻出来,把香味也带出,一时不知道炖了什么。
盛三郎蹲在烤肉与炖锅之间,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秀姑,烤肉好了吗?”
“表妹,红烧兔肉好了吗?”
“秀姑,烤野猪肉好吃,还是烤兔肉好吃啊?”
……
比起盛三郎的聒噪,骆辰就安静多了。
少年绷着一张白玉般的脸,双手环抱,神色冷淡,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盛三郎等得无聊,冲骆辰咧嘴笑笑:“表弟,还生气呢?什么都没猎到不要紧,表哥不是猎了两头鹿么,其中一头算你的好不好?”
少年一听,更生气了。
什么叫算他的?
他需要这样被人可怜?
呵。
一只手拍了拍骆辰,因为力气有些大,险些把他拍趴下。
“你干什么?”骆辰横眉瞪着黑脸少年。
“骆公子,别伤心啦,等吃饱了我教你射箭。”
骆辰盯了黑脸少年片刻,想呸他一脸。
骆笙早就说要教他了,用这黑小子教?
想一想满怀斗志骑马转了好几圈,最终什么都没打到,而眼前黑小子却打了一只獾子,骆辰脸色更差了。
黑小子是故意的吧,那么多鹿和兔子在跑,偏偏要打一只獾子。
这是要向骆笙证明没说谎,以前真的打到过獾子?
少年眼角余光下意识寻觅着骆笙。
说好的教他射箭,难不成是哄他的?
骆笙似有所感,扫了骆辰一眼。
“骆辰,小七,你们过来。”
骆辰矜持着没反应,就见黑小子猛然窜到了骆笙身边。
骆辰:“……”
他黑着脸走过去,问道:“干什么?”
骆笙从秀月手中接过烤好的一串鹿肉递给他:“吃吧。”
少年沉着脸把鹿肉接过去。
生气归生气,烤肉还是要吃的。
“等会儿我教你射箭。”
听了这句,少年冷凝的眉眼一下子柔和了,又觉得表现太明显有些尴尬,狠狠咬了一块滋滋冒油的烤肉。
“小七也吃。”骆笙把一串烤肉递给小七。
骆辰皱眉。
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拿?
他不一样,他是弟弟。
一道清越声音响起:“骆姑娘能不能给我一串?”
骆辰抬头一看,嘴角抿了抿。
开阳王又来蹭饭了。
少年本想出言讽刺,突然想起那一万两银子,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骆笙抬眸看一眼卫晗,想到先前这个男人的识趣,淡淡道:“鹿肉和野猪肉都烤好了,王爷想吃什么请自便。”
卫晗微微扬了扬唇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骆姑娘态度好像还不错……
这么一想,顿时有了底气。
他拿起一串烤得喷香流油的烤肉,问起心心念念的事:“骆姑娘,叫花肘子好了么?”
对觊觎姐姐的男人心存警惕的少年猛地抽了一下嘴角。
骆辰看着神色认真的青年,有些恍惚。
或许是他误会了,这人看上的不是姐姐,而是叫花肘子。
他早就听三表哥说起过好多次,进京的路上骆笙做了一道叫花肘子,香得连山匪都只想着打劫肘子。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蠢的山匪。
呃,三表哥还说那时候巧遇了开阳王,开阳王和石三火那时候就惦记上叫花肘子了。
骆辰冷眼看着卫晗,越看越不顺眼。
叫花肘子比他姐姐还重要?
这人莫不是傻的吧,娶了他姐姐,不是天天能吃到叫花肘子么。
少年嘴唇动了动,欲要开口讽刺,又把话咽下去。
他才不要提醒这个饭桶。
“应该好了。”骆笙说着拿起一个小铁铲。
“表妹,这种粗活让我来。”盛三郎从骆笙手中夺过铲子,利落把四个硬邦邦黑乎乎的东西挖了出来。
一道好奇声音响起:“这个怎么吃?”
“这个得敲开才能吃。”盛三郎捡起早就准备好的石块用力敲打泥壳,顺口回道。
说完才觉得不大对劲,下意识抬头。
“见过殿下。”众人纷纷向卫羌行礼。
“不必多礼。”卫羌摆摆手,看向卫晗,“没想到王叔也在。”
“嗯。”卫晗淡淡应了一声,心存警惕。
太子掐着饭点过来,明显是来蹭饭的。
而这时丑陋的泥壳已经被敲开,揭开包裹在外的荷叶,一股奇香登时窜出来。
“这是什么?”卫羌不由动了动唇角。
他自认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可这香味也太勾人了。
特别是人还空着肚子时。
“叫花肘子。”开口说话的是卫晗。
卫羌茫然看着他。
开阳王平时寡言少语,为何会接这个话?
卫晗可不管厚着脸皮来蹭饭的侄子怎么想,淡淡道:“野猪是我打的,野猪皮是我剥的,肘子也是我剁下来拜托骆姑娘做的。”
卫羌一下子听懂了。
开阳王这意思是让他别惦记?
看着眉眼冷淡的青年,卫羌心中生出一丝恼火。
开阳王虽然是长辈,可他毕竟是太子,给他吃一只肘子怎么了?
由此可见,开阳王根本没把他这个太子当回事。
然而心中虽恼,面上却不好流露。
父皇看重开阳王,若是传出他与开阳王不睦,对他有害无利。
压下火气,卫羌对骆笙微微一笑:“骆姑娘,我的近卫也有打到野猪的,能否送来做一道叫花肘子?”
骆笙摇了摇头:“肘子需要提前腌制,现送过来赶不上这顿饭了。”
卫羌笑意一僵。
就让他这么没面子?
就见少女对着绯衣青年莞尔一笑:“王爷说只要两只肘子,那剩下的两只叫花肘子就给太子分一只吧。”
卫晗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早知如此,他就说四只肘子都要了。
第212章 一箭
卫羌对骆笙微笑:“那就多谢骆姑娘了。”
“借花献佛,当不起殿下的谢。殿下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感受到从某人那里散发出的冷气,卫羌笑道:“还是带走吧。”
带回去,还可以让玉娘尝一尝。
玉娘吃过那碗酸汤鱼脑面之后又变得毫无胃口,苍白的脸色令人忧心。
骆笙拿起一只叫花肘子用荷叶垫着递给了卫羌,淡淡提醒道:“殿下当心烫手。”
荷叶本是晒干的,泡开后可以用来包裹肘子做叫花肘子,还能做叫花鸡。
而这些晒干的荷叶是从随行御厨那里讨来的。
帝王出行是很隆重的大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到。关乎帝王饮食,当然少不了准备各式食材。
毕竟到了北河就不比京城那么方便了。
卫羌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肘子,有些为难:“能不能借食盒一用?”
他托着一只大肘子从骆姑娘这儿走回帐子,这一路恐怕会引不少人看。
骆笙抬眸看他,解释道:“泥壳已经敲开,要是放入食盒闷着,会影响口感。”
“原来如此。”卫羌听骆笙如此说,只好放弃。
“王叔,骆姑娘,那我先回了。”
他捧着肘子才走了没多远,迎面遇到了骆大都督。
“见过殿下。”
“大都督不必多礼。”
骆大都督眼睛黏在卫羌手上:“殿下拿的是什么啊?”
闻着也太香了!
“骆姑娘说这道菜叫叫花肘子。”
“叫花肘子啊”骆大都督仔细打量,就见丑陋的泥壳打开一角,露出皮皱肉糯泛着油光的红肉。
想到某种可能,骆大都督脸色一变。
不好,一只猪总共四条腿,太子分走一只肘子,就只剩下三只了!
想一想儿子,想一想侄子,再想一想总是厚着脸皮来蹭饭的开阳王……
骆大都督哪还顾得多说,匆匆辞别卫羌赶向骆笙那里。
骆笙正揭开锅盖把切成一段段的野葱撒在炖得喷香软烂的兔肉上,余光瞥见骆大都督,盖好锅盖打了招呼:“父亲怎么来了?”
骆大都督:“……”
不知道笙儿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总问这么让人为难的话。
“来看看。”他环视一眼,视线落在卫晗身上。
“王爷也在这里啊。”
正准备吃肘子的王爷勉强把叫花肘子放下,微微颔首:“没想到大都督也过来了。”
骆大都督神情有一瞬扭曲。
这是什么屁话!
这是他闺女们歇脚的帐子,他当爹的过来有问题吗?
一个年纪轻轻尚未娶妻的王爷,是怎么好意思总往这儿凑还说出这种话的?
再扫到青年身侧平铺着的荷叶上放着的两只肘子,骆大都督险些忘了眼前人的身份和他拼了。
三只肘子,开阳王一个人吃两个?
“王爷吃肘子呢。”
卫晗把放下的肘子拿起来,淡然点头:“嗯,我今日打的猎物。”
骆大都督沉默了。
所以说,开阳王猎了一头野猪就是为了这顿叫花肘子?
人家打的猎物,那还能说什么,早知道他也打一头野猪送过来。
盛三郎捧起最后一只叫花肘子递给骆大都督:“姑父,您尝尝这肘子,味道别提多好了。”
骆大都督不由感动了。
看看,到最后还是侄子管用,外人就是外人。
一个人吃两个肘子,这种女婿要来干什么?
不行还是探探三郎的口吻吧。
骆大都督不想再看独享两只肘子的开阳王,带着侄儿孝敬的叫花肘子走了。
“秀姑,第二批肘子是不是快好了?”盛三郎啃着肉串问。
幸亏他机智,一见开阳王猎了一头野猪就联想到了进京路上表妹做的叫花肘子。
一想到叫花肘子就忍不住流口水,然后就找猎到野猪的人把猎物讨了来。
“好了,来吃吧。”
四只肘子,盛三郎分了一只,骆辰与小七各一只,剩下一只自然是红豆的。
眼看四人捧着肘子啃得香,卫晗眉头一皱,把荷叶上放着的那只肘子递到骆笙面前。
“骆姑娘也吃一点吧。”
骆辰眼神闪了闪。
竟然舍得分一只肘子给骆笙。
盛三郎也惊了。
这么好吃的肘子都舍得分出去,开阳王这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啊!
骆笙笑笑:“王爷吃吧,我不大饿。”
卫晗认真看她,见她不似作假,这才微微点头。
卫羌一路捧着叫花肘子往回走,一路上遇到行礼的人无数。
看着拱手行礼的太仆寺少卿,他不用想就知道接下来是什么话。
“殿下拿的是什么啊?”
“叫花肘子,有间酒肆的大厨做的,取材野猪。”流利说完这几句,卫羌大步从王少卿身边走过。
王少卿动了动鼻子。
真香啊。
可惜他没有猎野猪的本事。
卫羌加快脚步,总算回了金帐。
“玉娘,你看我带了什么来。”他把垫着荷叶的叫花肘子放到桌几上,招呼朝花来品尝。
朝花分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
朝花柔柔一笑:“肘子好吃,只是吃多了觉得有些腻。”
“你是胃口太差了。”卫羌说着,想起了那碗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酸汤面。
“上次的酸汤鱼脑面倒是吃了不少。”
朝花赧然道:“有间酒肆的大厨做的酸汤鱼脑面确实很合妾的口味。”
卫羌默默记下,等用过饭略作休息,就走出金帐往骆笙那里去了。
“骆姑娘不在?”听了骆晴的话,卫羌有些意外。
打过猎,用过饭,不在帐子还能在哪儿?
骆晴恭敬回道:“三妹带着弟弟练习箭法去了。”
卫羌扬眉一笑:“骆姑娘对弟弟真是关爱。骆二姑娘知不知道骆姑娘在何处练习箭法?”
骆晴讲明了地方,卫羌转身离去。
“注意力要集中,不要紧张,对弓箭熟悉了就好了……像我这样把弓拿好……”
温和舒缓的声音顺着微风传入耳中,如秋水清泉本该抚平人的烦躁。
可卫羌却猛然停住脚,目不转睛盯着那手挽弓箭的少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箭飞了出去,准确没入靶心。
可卫羌却觉得那支箭射入的不是靶心,而是他的心。
瞬间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第213章 要一起练箭吗?
支离破碎的还有眼前的虚空。
他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很久以前。
那一年他才七岁,第一次随双亲前往镇南王府做客。
他早已不记得那时候的镇南王妃是什么样子,只记得美丽又高贵。
镇南王妃温柔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去找小郡主玩。
他在镇南王府的演武场上见到了正练习射箭的小郡主。
与他年龄相仿的小郡主神情专注,只可惜射出去的箭飘飘悠悠落在地上,与目标相差甚远。
他忍不住笑出声。
小郡主却根本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而是从箭囊抽出一支箭继续练习。
他看到她把箭搭上弓弦之前,用小指轻轻点了点那根弦。
她练习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每一次,都能见到她那个不起眼却又显出几分调皮的小动作。
终于,飞出的一支箭正中了靶心,她这才把弓箭交给身边一个红衣小丫鬟,大步走到他面前。
“你是平南王世子吗?”
他诧异睁大了眼睛:“你认识我?”
小郡主微微一笑:“不认识,但我母妃说今日平南王府的贵客会来做客。看你衣着打扮和年纪,不是平南王世子还会是谁呢?”
他还记得她笃定的语气,明亮的眼睛,以及光洁额头上未曾拭去的汗珠。
看着这样的她,金尊玉贵长大的他第一次生出一丝局促。
这样的感觉,令他无措又羞恼。
于是他硬邦邦问:“既然猜到我是上门来的客人,那你刚刚为何没有来与我打招呼?”
仿佛这样,便能占了上风。
她没有气恼,而是抿嘴一笑,带着几分理所当然道:“因为刚刚我在练箭,还没到结束的时间,不能半途而废啊。”
不是娇蛮霸道的理所当然,而是坚定坦荡的理所当然。
他突然就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思,讷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洛儿,你可以叫我清阳。”
他知道清阳是镇南王府小郡主的封号。
于是他说:“那我叫你洛儿吧。我叫卫羌。”
她点了点头,喊了他的名字:“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仿佛一瞬间,那个小女孩就长成了风华绝代的少女,成了他的未婚妻。
可是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刚刚与他拜完天地的少女策马狂奔,被父王安排的人一箭射进了后心。
他看着她从马上掉下来,大红的嫁衣铺展开,痛苦而安静地死去。
即便是死,她也是那般骄傲,没有丝毫狼狈。
后来的漫长岁月里,他无数次想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额头沁着汗珠的小姑娘大大方方邀请他。
卫羌,要一起练箭吗?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模糊的视线中,那道素色身影渐渐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洛儿。”卫羌低低喊了一声。
“公子,您的手不能抖呀,手抖怎么可能射好呢……”小丫鬟的叽叽喳喳声响起。
卫羌眼神恢复清明,视线内哪有洛儿,只有骆姑娘。
他想要走过去,可是脚下仿佛生了根,让他动弹不得。
最终,他苍白着一张脸悄悄回了金帐。
“殿下散步回来了。”朝花微惊,快步迎了上去。
她以为听了她那番话,这个男人会去骆姑娘那里讨一碗酸汤面。
看来是她高估自己了。
朝花自嘲勾了勾唇角走到卫羌身边,却发现他脸色苍白无比,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殿下?”
卫羌显然没有说话的心思,直接从朝花身旁走了过去。
留下朝花心中错愕,沉默了一下又快步跟上。
“殿下,喝口茶吧。”
卫羌瞥了一眼捧着茶杯的纤纤玉手。
皓腕上是一只精美的金镯。
另一只镯子……在骆姑娘手腕上。
而这对镯子是洛儿的,倘若洛儿戴着,会是什么样呢?
洛儿,骆姑娘……
卫羌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可能是疯了,竟然从骆姑娘身上看到了洛儿的影子。
骆姑娘骄纵跋扈,连面首都养,而洛儿却骄傲矜贵,即便对他这个青梅竹马长大的未婚夫都一直淡然以对。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洛儿对他并没有动过心。之所以愿意嫁给他,不过是家世相当,父母之言罢了。
这种偶然闪过的念头几乎能把人逼疯。
他是平南王府的小王爷,就是想要天上的星也有人争先恐后去摘。
可他偏偏摸不透她的心。
他想,他要是站得更高,身份更尊贵,就能彻彻底底拥有洛儿了。
或许也能让洛儿如其他女子看心上人那般,爱慕、仰视。
“殿下,您怎么了?”举着茶杯的素手颤了颤。
卫羌动了动木然的眼珠,没有去接茶杯,而是握住了戴着金镶七宝镯的那只手腕。
朝花眼神一缩,手中茶杯晃了晃。
这个男人为何如此反常?
她想了想,单手环住了他。
既然问了不答,那就静静等他主动说好了。
女子温暖的怀抱渐渐抚平了男人内心的疾风骤雨。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问:“玉娘,你说这世上会有两个人,拥有一样的小习惯吗?”
朝花颤了颤浓密的睫毛,不解其意。
可这个人显然在等她回答。
“或许会吧……”朝花语气不大确定,“毕竟世上有那么多人,人有相似也不奇怪。”
“是么?”在她怀中的男人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听不出悲喜。
朝花越发奇怪,试探问道:“殿下遇到什么人了吗?”
卫羌又陷入了沉默。
朝花陪他沉默着。
半晌,卫羌把朝花轻轻推开,拉她在身边坐下,问出一句在朝花听来很奇怪的话。
“玉娘,你怎么看骆姑娘?”
朝花笑笑:“妾与骆姑娘没有什么接触,说不好”
“就说你的感觉。”卫羌似是有些不耐烦,冷声打断她的话。
他整个人却是紧绷的。
想听到些什么,又怕听到。
究竟如何,竟连他自己一时都说不清了。
朝花微微一怔,而后笑了笑:“妾觉得骆姑娘活得挺洒脱的,没有传闻那么……那么不堪……”
卫羌皱眉。
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玉娘,你觉得骆姑娘像不像洛儿?”
第214章 受欢迎的野猪
朝花手中那杯茶一直没有放下,听到卫羌这话,手一抖茶水洒了他一身。
“殿下恕罪。”朝花跪了下去,低头死死盯着地面,借此掩饰眼中翻涌的怒火。
他竟然拿骆姑娘与郡主比较!
这是见她容颜已老,没办法再隔着她惦记郡主了吗?
说什么对郡主情深义重,倘若郡主去后他守身如玉,她或许还能高看他一眼。
可他偏偏一边怀念着郡主,一边娶妻纳妾安享太子尊荣。
一样都不少。
对此,朝花只想冷笑。
卫羌看着伏地的朝花,掸了掸身上水渍,淡淡道:“无妨,起来吧。”
朝花默默起身。
“玉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朝花抬眸与卫羌对视,柔声反问:“殿下为何觉得骆姑娘像郡主?”
卫羌看向金帐门口,低声道:“就是突然觉得有些像。”
“妾觉得一点都不像。”朝花语气坚定反驳。
不管骆姑娘为人如何,她都不愿见到这个男人再祸害人。
“不像么?”卫羌喃喃,透着失落。
“当然不像。”朝花与之对视,一字字道,“郡主是独一无二的。”
卫羌浑身一震,唇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玉娘说得对,洛儿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不是这样,这些年他也不会这般煎熬。
“玉娘,我想歇一歇,你替我按按额头吧。”
“殿下先把衣裳换了吧。”
“不用,我现在头疼得厉害,你先帮我按按。”卫羌枕在朝花膝头,闭上了眼睛。
微凉的指尖落在男人的额头上,轻柔缓慢,动作熟稔。
朝花的内心却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看来这个男人刚刚确实去了骆姑娘那里。
他为何觉得骆姑娘像郡主?
是见到了什么吗?
一想卫羌把骆姑娘与郡主比较,朝花就觉得愤怒。
郡主已经死了,这般自欺欺人不觉得可笑么?
可是想到秀月,她又有些疑惑。
那日,秀月对骆姑娘的态度很恭敬。
不是浮于表面的恭敬,而是发自心底的恭敬。哪怕秀月竭力克制,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是面对郡主才有的样子啊。
朝花用力咬了咬唇。
不能再胡思乱想,她被太子弄得心乱了……
翌日,朝花喝了两口粥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多吃点儿?”看似恢复如常的卫羌关切问道。
朝花抬手替他系好披风带子,不以为意道:“妾一向吃不多,殿下不用担心。”
吃不多么?
卫羌不由又想到了那个盛着酸汤面的青花大碗。
“若是觉得无聊,就让宫婢陪着在周围走走,等我回来。”卫羌握了握朝花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日的狩猎与第一日没有什么不同。
还是那些人骑着骏马,负着长弓,奔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随着骏马奔腾,惊起飞鸟无数,在蔚蓝高远的长空掠过。
第一日被追逐过的鹿群、兔子,以及猛兽开始四下奔逃。
不对,还是有些不同。
永安帝端坐于马上,神情古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今日参与狩猎的群臣对那些在眼前晃的鹿视而不见呢?
对兔子也视而不见。
对虎豹呃,一般人对付不了,只能视而不见。
那这些人骑着马漫无目的乱跑是怎么回事儿?
永安帝心生疑惑,冷眼瞧着。
突然一头野猪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闯入人们的视线。
“野猪!”发出这声欢呼的足有七八人。
永安帝离得远,都觉得这声音震耳朵。
然后,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
只见原本骑马乱晃的一群人纷纷举弓,羽箭飞射而出。
野猪虽给人的印象粗笨不堪,实际上却是敏捷灵活的猛兽。
然而再敏捷,再凶猛,也挡不住一阵箭雨袭来。
可怜刚刚冒头的野猪瞬间被扎成了刺猬,抽搐着倒在地上,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箭让永安帝瞧了都心惊。
这野猪……太惨了些。
“我射中的!”不知谁喊了一声,身下骏马如闪电向野猪冲去。
其他人面色一变。
不好,臭不要脸的要抢战利品!
眼见太仆寺少卿奔到了野猪那里,其他人纷纷喝道:“王少卿且慢,野猪是我猎到的!”
很快众人就把王少卿与野猪围住了。
想把野猪带走?休想!
王少卿警惕看着要抢战利品的众人:“是我射出的第一箭。”
不知谁笑道:“射出第一箭有什么用?王少卿,以你的身手想猎野猪很困难吧?”
王少卿气得抖了抖胡子。
这不是废话嘛,要是他能独自猎一头野猪,还冲过来干什么?
奈何官职低,没底气骂回去,只好退一步道:“那我至少要分一条猪腿”
这话登时提醒了不少人。
众人抽出腰间长刀,照着死透了的野猪一阵乱砍。
不远处看热闹的盛三郎摸了摸下巴,喃喃道:“这一幕瞧着怪眼熟的……”
永安帝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喊了一声心腹太监:“周山。”
紧随永安帝左右的周山立刻应道:“奴婢在。”
“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些臣子莫非疯了?
没等多久,周山返回。
“回禀皇上,据几位大人说是因为有位大厨擅长做叫花肘子,他们准备送些食材过去请大厨帮忙烹制。”
永安帝皱眉:“朕怎么不知道哪位御厨擅长做这道菜?”
“这位大厨不是御厨,而是骆大都督的女儿骆姑娘带来的厨子。”
永安帝动了动眉梢。
那日沿途歇脚不见开阳王与骆驰,太子就说他们是踩着饭点去了骆姑娘那里。
又是因为骆姑娘带来的厨子?
永安帝彻底被勾起了好奇心,吩咐周山:“去跟骆驰说,等用膳时送一只叫花肘子来。”
得到吩咐的周山匆匆去寻骆大都督,结果一寻觅,骆大都督正举弓追杀一只野猪呢。
“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纵马奔到周山面前:“周公公有什么事?”
听周山说明来意,骆大都督呆了呆。
笙儿带来的那个大厨的名声都传到皇上耳里去了?
不好,万一皇上吃到叫花肘子,动了把大厨封为御厨的心思怎么办?
那笙儿的酒肆不就要关门了!
第215章 难忘
骆大都督神色凝重找到了骆笙。
“皇上点名要吃秀姑做的叫花肘子?”
“是啊。”骆大都督面对女儿明亮的眼睛,有些心虚。
要是皇上真的把秀姑要走,他可没办法帮笙儿抢回来。
“知道了。”
见骆笙反应平淡,骆大都督更心虚了。
笙儿该不会还没想到吧?
在提醒与不提醒之间挣扎了一下,骆大都督还是选择了沉默。
能拖就拖,拖不过去了再说。
一眼瞥见往这边走的绯衣青年,骆大都督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一到快吃饭的时候就来了,比他这当爹的还准时,还勤快。
要不是开阳王猎了一头野猪让秀姑做叫花肘子,秀姑的名声哪会传到皇上耳里。
这危机就是开阳王造成的!
走到近前的卫晗敏锐察觉今日的骆大都督有些杀气腾腾。
他有得罪骆大都督之处么?
卫晗认真想了想。
没有。
卫晗从容走过去,客气打了声招呼:“大都督今日来得挺早。”
骆大都督鼻子险些气歪了。
开阳王这意思,他这当爹的来早点儿还挺反常的?
然而心中虽气,面上却要保持微笑。
“今日是为了正事来的。”
卫晗带着几分诧异看着骆大都督。
原来在骆大都督心里,吃饭不是正事儿?
骆大都督一滞。
开阳王这眼神让人莫名有点生气。
骆大都督清了清喉咙:“皇上想尝一尝叫花肘子。”
卫晗心中一动,立刻看了骆笙一眼。
少女没有任何异样,平静把一份裹着泥壳的叫花肘子递给骆大都督:“恰好做好了,父亲给皇上送去吧。”
泥壳还热着,由几层荷叶垫着。
骆大都督拿在手中,觉得烫手,一颗心七上八下。
皇上吃了后,到底会不会把人要过去啊?
骆大都督步伐沉重走了。
骆笙没有理会一旁的青年,拿一个长柄木勺轻轻搅动着翻滚的汤水。
今日小七领着骆辰去林间采了不少菌菇,正好熬一锅猪骨菌菇汤。
一锅熬得发白的汤无须添太多调料,只等熬好时撒一把嫩绿的野葱就足够鲜美。
“你不担心么?”男人带了几分低沉的声音响起。
骆笙侧头看他:“担心什么?”
眼神平静淡然,似乎对一切一无所知,亦或了然于心。
卫晗沉默了一阵,低低道:“我会有些担心。”
那一次平南王沉迷吃骆姑娘做的扒锅肘子,被骆姑娘射了一箭。
现在,皇上对骆姑娘做的叫花肘子产生了兴趣令人不敢深思。
骆笙盛了一碗汤递过去:“王爷喝汤吧。”
她用不着别人担心,只要别人别坏她的事就好。
说起来,开阳王的立场有些奇怪……
骆笙入神想着,端着碗的手忘了松。
卫晗试了试接不过去,于是也端着碗看着她。
二人捧着同一个碗,场面颇有些好笑。
“你们……不嫌烫手吗?”又去弄了些鸟蛋回来的骆辰看着这情景,忍无可忍开口。
骆笙回过神,淡定把手松开,对沉着脸的少年扬唇一笑:“弄到鸟蛋了?”
“弄了好多呢。”小七兴冲冲道。
骆辰睨他一眼,快步走到骆笙面前,把一个铺着厚厚草叶的小竹篮递过去。
竹篮中放着数十枚鸟蛋,鸟蛋上还挂着清亮的水珠。
“洗过了?”
“嗯。”骆辰勉强应了一声,扫一眼黑脸少年,“小七说洗干净可以拿来直接煮着吃。”
他想通了。
何必以己之短比人之长,黑小子是山野间长大的,这些比他厉害再正常不过。
他还会读书呢。
找到平衡的少年对抢姐姐的臭小子忌惮少了些。
他这么优秀,骆笙眼睛又不瞎。
骆笙见两个少年关系有所好转,欣慰笑了。
骆大都督捧着叫花肘子来到永安帝金帐外。
“皇上,骆大都督到了。”
永安帝微微点头。
“微臣见过皇上。”
永安帝看一眼骆大都督手中黑乎乎的东西,带了几分好奇问:“骆大都督手中拿的是什么?”
“回禀皇上,这就是叫花肘子。”
永安帝瞥了周山一眼。
周山忙替永安帝问道:“大都督,这叫花肘子该如何吃?”
“需要把外面的泥壳敲开。”
骆大都督接过内侍递来的榔头,敲开泥壳揭开荷衣,一股奇香立刻飘出来。
周山把叫花肘子接过,先以银针试毒,再以小刀割下一片试吃。
薄薄一片肘子肉才入口,周山眼睛就直了直。
这也太好吃了,怎么能叫叫花肘子呢!
一时忍不住,又尝了一片。
永安帝深深看周山一眼。
周山一脸淡定忠厚。
这么大一只肘子,只吃那么一小片试毒怎么行呢。
为了皇上的安全,他必须多吃一些。
要是有毒,就毒死他吧,也算是为君尽忠了。
过了一阵子,周山把切好的肘子奉到永安帝面前:“请皇上品尝。”
永安帝举箸吃了一口,微微点头:“味道确实极好。骆大都督,这便是令爱带来的厨子做的?”
骆大都督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正是。”
“赏。”
听永安帝吐出这个字,骆大都督暗暗松口气。
看来闺女的厨娘暂时保住了。
走出金帐,骆大都督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金帐内只剩下伺候的内侍与宫婢,永安帝再吃下一片肘子肉,吩咐周山:“去请贵妃娘娘过来。”
周山领命去了隔壁金帐传话。
“皇上邀我去吃肘子肉?”听周山道明来意,萧贵妃表情古怪。
“娘娘请移步,皇上还等着您。”
萧贵妃带着好奇去了永安帝那里。
才进金帐,就闻到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
“爱妃来了。”面对大臣总是一脸严肃的永安帝露出几分笑意,“爱妃尝一尝这道叫花肘子。”
萧贵妃净过手坐到永安帝身边,接过宫婢递过来的银筷夹了一片肘子肉吃下。
“如何?”永安帝带着几分期待问。
好一会儿,萧贵妃点了点头:“好吃,不知是哪位御厨做的?”
这道菜让她想起了少时。
那时她受嫡母苛待,最惨的时候被罚跪祠堂,禁止饮食。
她的丫鬟偷偷弄来一只裹着泥巴的肥鸡。
很多年过去,她一直忘不了把泥巴敲开后闻到的香味。
她的丫鬟被嫡母活生生打死了。
第216章 去吧
这么多年过去,萧贵妃想到往事,内心已经没有太多波动。
但那香味一直留在了她记忆里。
眼下尝到的肘子味道虽好,可在她看来还是比不过那只肥鸡。
而能把叫花肘子做出这般味道的厨子,想来做的叫花鸡也不会差。
永安帝听了萧贵妃的话笑起来:“不是御厨做的。”
“不是御厨?”萧贵妃越发惊讶。
“是骆大都督的女儿带来的厨娘做的……”
听永安帝讲完,萧贵妃笑笑:“原来如此。骆姑娘真是个会享受的人。”
“小姑娘会享受,也不是坏事。”永安帝淡淡道。
骆驰如何宠唯一的嫡女,他有所耳闻。
这不算什么事。
他不介意臣子让家人过得舒服肆意些。
忠心,才是最重要的。
永安帝想想空荡荡的膝下,忽然觉得软糯肥美的肘子没了滋味。
他曾有多名子女,可到如今真正是他骨血的唯有长乐公主一人。
卫羌是他亲侄儿,过继到膝下按说与亲子无异。
可终究只是按说,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站在他的位置,即便是亲父子,随着太子羽翼丰满都不得不防,何况只是侄儿。
为此,臣子的忠诚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长处。
至于才能永安帝嗤笑。
大周人才辈出,缺的从来不是有才能的人。
“皇上觉得味道好,就多吃点儿。”萧贵妃夹了一片肘子,放入永安帝碟中。
永安帝望着萧贵妃年轻明媚的面庞,含笑点头。
吃得尽兴,永安帝来了兴致:“爱妃舞一曲吧,许久没欣赏过爱妃的舞姿了。”
很快丝竹声响起,萧贵妃甩动长袖,足踩金丝软毯曼舞起来。
卫羌来给永安帝请安,在帐外被拦下。
“殿下稍候,贵妃娘娘正在跳舞。”
卫羌立在帐外安安静静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萧贵妃从金帐中走出来。
“太子来了。”
阵阵幽香袭来。
卫羌移开视线,规矩打了招呼。
萧贵妃笑笑,抬脚从卫羌身边走过。
卫羌由内侍陪着进了帐中。
萧贵妃没有回金帐,而是直接回到行宫,入池子痛痛快快沐浴。
一番折腾下来,离用晚膳又不远了。
萧贵妃斜躺在美人榻上,吩咐内侍:“去一趟骆姑娘那里,请她的厨子做一只叫花鸡。”
内侍领命而去。
“贵妃娘娘想吃叫花鸡?”
内侍客气笑笑:“劳烦骆姑娘了。”
“食材带了么?”
内侍呆了呆。
食材?什么食材?
红豆见内侍一脸茫然,抿嘴提醒道:“就是肥鸡啊,做叫花鸡没有肥鸡怎么做?”
这么简单的事居然想不明白?
内侍提起一口气,又压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做叫花鸡需要肥鸡,可肥鸡难道要贵妃娘娘准备吗?
“没带?”红豆声音微扬,“那就做不成啦,咱们这收拾好的肘子倒是不少,可没有野鸡咧。”
别说野鸡了,今日连鹿和兔子都没见着,全是野猪。
“这”内侍一听傻了眼。
骆笙淡淡道:“公公可以去御厨那里问问看。”
内侍如梦初醒,跑去御厨那里弄了两只肥鸡来。
叫花鸡与叫花肘子一样,都是费工夫的一道菜。
内侍巴巴等着,被各种香味煎熬。
“公公吃烤肉吗?”红豆笑眯眯问。
内侍瞄一眼小丫鬟手中抓着的肉串。
大小均匀的肉块金黄冒油,还撒了一层红红的辣椒面。
他不吃辣的。
“不吃吗?”红豆咬下一块烤肉,嘴角泛着油光。
“那就尝尝吧。”内侍伸手接过肉串,大口吃起来。
真辣,真香。
许久后。
红豆把装入食盒的叫花鸡递过去:“公公拿好了。”
内侍接过食盒,挺着肚子艰难转身。
实在是太撑了!
萧贵妃一觉醒来在行宫的花园散步许久,总算等来这道叫花鸡。
撕下一块肥嫩的鸡肉吃下,萧贵妃闭了闭眼睛。
味道与她记忆中一样好。
“骆姑娘有没有说什么?”虽然觉得味道好,萧贵妃只是吃了几块就停下来。
内侍恭声道:“骆姑娘听闻是娘娘要吃,看起来很高兴。”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骆姑娘几乎没说什么,高不高兴更没瞧出来。
不过想想吃了一肚子香喷喷的烤肉,说几句好话也无妨。
“是么?”萧贵妃看一眼白玉盘中的叫花鸡,微微笑了。
卫羌去到骆笙那里时,正好与萧贵妃派去的内侍错开。
“殿下想吃酸汤鱼脑面?”骆笙瞥一眼立在卫羌身后的内侍手中提着的一尾鱼,淡淡问道。
“自从那日尝过骆姑娘的厨娘做的酸汤鱼脑面,我一直念念不忘。”
骆笙笑了笑:“我还以为殿下更喜欢吃叫花肘子。”
见她漫不经心拨弄着花草,卫羌一时忘了回应。
也许是偶然撞见的那一幕让他变了心态,此刻看着她,总是不自觉从那一举一动中寻找另一个影子。
而后,就越发觉得相似。
可以前为何没觉得呢?
卫羌暗暗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却又忍不住多瞧眼前人几眼。
骆笙随手抛掉一朵野花,笑道:“是不是玉选侍喜欢吃酸汤鱼脑面?”
卫羌眸光微闪,良久才点了点头。
他本来是为了玉娘来的,可听骆姑娘这么问,却有些不愿承认。
骆笙冷眼瞧着卫羌的反应,暗暗疑惑。
是哪里出了差错么?她以为水到渠成,玉选侍喜欢吃酸汤鱼脑面这种话会由卫羌先提出来。
骆笙的沉默令卫羌不自觉想解释些什么。
“玉选侍胃口向来不好,来到北河不大适应,胃口就更差了,所以才来麻烦骆姑娘。”
骆笙微微点头:“确实挺麻烦的。”
卫羌一愣,没等说什么,就见眼前少女笑了笑。
“俗话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既然殿下与玉选侍都喜欢吃酸汤鱼脑面,不如趁着现在方便让我的厨娘教会玉选侍的宫婢这道菜吧。这样的话,以后哪怕回宫,殿下与玉选侍也能随时吃到。”
骆笙嘴角含笑看着卫羌:“殿下觉得怎么样?”
看着眉眼盈盈的少女,卫羌不由点头:“若能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骆笙侧头吩咐:“秀姑,随殿下去吧。”
“是。”秀月不动声色走过去。
第217章 学厨
行宫依山而建,瑰丽壮阔。
秀月规规矩矩走在卫羌身后,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窦仁提着鱼,暗暗点头。
这个厨娘比骆姑娘身边的丫鬟懂事多了,可见还没来得及学坏。
想一想这几日随着殿下去骆姑娘那里时受到的煎熬,窦仁对秀月生出几分拉拢的心思。
以这位厨娘的手艺就是进宫当御厨都不为过,打好关系的话说不定能吃上她做的菜。
主子坐着他站着,主子吃着他看着,以前不觉得如何,现在觉得太难了。
正寻思着,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手里那尾鱼就飞了出去。
秀月正好走在一侧,手疾把鱼接住。
自觉逃出生天的鱼猛甩了几下尾,溅了她一身水珠。
“真是对不住了。”窦仁赔了个不是。
别的都不打紧,这鱼要是掉在地上,那他就惹祸了。
这可是殿下和玉选侍要吃的,才由他亲自提着。
卫羌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着在秀月手中挣扎的鱼,沉声问:“怎么回事儿?”
“回禀殿下,刚刚这条鱼挣脱了奴婢的手,幸亏厨娘把它接住了……”
卫羌这才仔细打量秀月。
妇人面上有一片疤痕遮住了本来模样,瞧着四十开外的样子。
骆姑娘的厨娘实在是丑陋了些。
这算是卫羌第一次注意到秀月。
尽管有间酒肆的大厨已经十分有名,可在这些人眼里,有名的是骆姑娘的厨娘,而不是厨娘本身。
谁会关心一个厨子长什么样呢。
或许只有这位能做出无上美味的厨娘不再是骆姑娘的厨娘,才有让人看重的价值。
因为那样的话,就能把厨娘收为己用。
“我记得骆姑娘叫你秀姑。”卫羌打量过后,开了口。
秀月把活蹦乱跳的鱼交还给窦仁,恭顺回了一声“是”。
“听说你是骆姑娘从南边带回来的?”卫羌向前走着,随口问。
“是。”
卫羌微微摇头,不再问了。
骆姑娘身边难得有一位惜墨如金的,竟让人没办法聊天。
秀月则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够聪明,应付不来这些,那就少说话,免得言多必失。
可是曾经,她却是四人里最爱说笑的。
秀月眼中闪过黯然,想一想将要见到朝花,心弦又紧绷起来。
很快一行人穿过朱红宫墙,在一处宫院停下。
“秀姑,请随咱家来吧。”
秀月对卫羌微微屈膝,随窦仁而去。
卫羌快步走上石阶,握住朝花的手:“怎么在外头呢?”
“出来透透气。”朝花笑意温柔,“妾瞧着跟在窦公公身后的人有些像骆姑娘的厨娘。”
卫羌笑了:“就是那位厨娘。”
朝花眸子微微睁大,露出诧异:“殿下怎么把骆姑娘的厨娘带来了?”
“本来是请她做一份酸汤鱼脑面,骆姑娘说愿意借厨娘来教你的宫婢这道菜。我想着如此甚好,就把人带来了。”
“原来是这样,让殿下费心了。”朝花露出感动神色,拢在袖中的手却用力握了握。
骆姑娘主动提出送秀月过来,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配合?
卫羌拉着朝花的手走下石阶,在院中缓缓踱步。
天色将晚,晚霞铺满天边,给院中花木披上深深浅浅的红纱。
卫羌享受着傍晚的怡然,笑道:“费什么心,我也喜欢吃酸汤鱼脑面。”
朝花想了想,道:“那就让青儿跟着厨娘学吧。青儿细心,服侍妾向来周到。”
卫羌不以为意道:“这些你看着就是。”
朝花侧头喊了一声:“青儿。”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青儿上前来:“请选侍吩咐。”
“去好好跟着骆姑娘的厨娘学一学。”
“奴婢遵命。”
卫羌陪着朝花走了一阵子,便道:“我先去沐浴更衣。”
白日狩猎出过汗,回来自然是要好好洗一洗。
“妾服侍殿下沐浴吧。”
“不必了,等我一起用膳就好。”卫羌婉拒了朝花的提议,大步向浴房走去。
朝花平静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提着的心这才松下来。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与秀月单独见面的机会。
朝花不疾不徐向膳房走去。
行宫虽比不得皇宫,该有的却不能少,比如专属东宫的膳房。
“选侍。”站在膳房外的窦仁向朝花见礼。
朝花微微点头,问道:“青儿在跟骆姑娘的厨娘学做菜么?”
“正是。”
朝花举步往内走。
“选侍,您”窦仁见此忍不住喊了一声。
朝花淡淡道:“有些好奇,进去瞧瞧。”
“膳房油烟大,选侍还是不要进去了。”窦仁劝道。
朝花看他一眼,微微蹙眉:“我好奇瞧一瞧,还要窦公公允许么?”
窦仁忙道:“选侍折煞奴婢了。奴婢领您进去。”
一个选侍本来不算什么,可谁让玉选侍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呢。
窦仁老老实实陪着朝花进了膳房。
膳房十分宽阔,足有数间屋。
窦仁一眼没瞧见秀月,问正忙碌的一名御厨:“请来的厨娘呢?”
御厨显然有些不满,压着恼火回道:“那位厨娘说奉主人的命令来教一道菜,只能传于一人,与来学厨的宫女一起去最里间了。”
窦仁看向朝花。
朝花淡淡道:“既然如此,那窦公公就等在这里吧,我进去瞧一眼便出来。”
窦仁还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等着。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响,紧接着是宫女的请罪声。
“选侍恕罪,都是奴婢笨手笨脚”
窦仁没等听完便冲了进去,因眼前情景吃了一惊。
只见青儿跪在地上,一把菜刀落在手边,手指正淌着血。
“这,这是怎么说的?”窦仁忍不住问。
青儿满面羞愧:“奴婢手笨,不小心切了手……”
切了手,自然是学不成了。
朝花叹道:“罢了,我来随厨娘学这道菜吧。”
窦仁下意识阻拦:“选侍身份尊贵,怎么能学这些呢”
朝花看他一眼,笑道:“我学会了,可以亲手做给殿下吃。”
她似是一下子反应过来,语气越发柔和:“本该我来学,才不负殿下的一番心意。窦公公带青儿出去吧。”
第218章 舍不得死
膳房内,只剩下了朝花与秀月二人。
朝花望着秀月,秀月也望着朝花。
二人相隔咫尺,却又因十二年的时光造就了截然不同的经历而隔了天涯。
曾经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到现在变成了相顾无言。
还是朝花率先打破了沉默。
“秀月”她低低唤了一句。
秀月握着菜刀的手一抖,移开视线快速切着鱼片。
“秀月,我是朝花呀。”朝花轻声说道。
秀月把薄如蝉翼的鱼片放入一旁的深盘中,声音毫无起伏:“贵人认错人了。秀月早死了,朝花……也早死了。”
现在活下来的,是丑婆婆和玉选侍。
朝花神色一震,湿了眼角,喃喃道:“是啊,秀月和朝花早就死了。”
在郡主死去的那一刻,她们就不再是朝花与秀月,只是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
“那你为何会站在这里呢?”秀月抚着冰冷的刀面,指尖染上淡淡的鱼腥味。
她的语气,比神色更冷。
这一瞬间,朝花感觉到尖锐的疼痛袭来,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猜测秀月还活着的那一刻起,她就曾无数次想过,假若秀月见了她会说些什么。
但无论说些什么,也不会再喊她朝花姐姐了。
可尽管做了这样的准备,听秀月说出这些话还是痛入骨髓。
“我”朝花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要她解释她是为了守着郡主的镯子,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在秀月看来,这恐怕是她苟且偷生的借口。
多少个夜里躺在那个男人身边,她偶尔会冒出这个念头:会不会是她贪生怕死患了癔症,从来没有过郡主的交代,这不过是郡主十里红妆里寻常的一对镯子罢了。
这个镯子伴了她多年,她没有发现任何特殊之处。
她怎么有脸对秀月解释。
“我舍不得死,所以跟了太子。”朝花咬了咬舌尖,一字字道。
秀月眼帘轻颤,遮住了一闪而逝的亮光。
郡主说朝花敏感孤高,若是没有变过,反而会拧着说话。
郡主交给她来判断,可她还是太笨了啊。
秀月抬起眼帘,目不转睛望着朝花。
朝花骤然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
可她舍不得。
与秀月见面的机会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她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
朝花紧紧抿唇,看向秀月的眼神带了几分狼狈。
秀月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心蓦地一痛,面上却一派冷硬:“那你见我做什么?贵人是打算把我弄进宫,给你做合口的饭菜么?”
朝花用力攥了攥拳,自嘲一笑:“我倒是想这样。可惜你是骆姑娘的厨娘,太子选侍的面子还没这么大。”
“那总不能是叙旧吧?”秀月嘴角同样挂着嘲弄,“你我如今身份云泥之别,我觉得没有什么旧情可叙。”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漠然看着对方:“还是说,贵人想把我交给太子邀功?”
“我没有!”朝花脱口而出。
秀月语气淡淡:“贵人还是小声一点儿。”
朝花用力掐了一下手心,克制住难以自制的情绪,轻声道:“秀月,你我毕竟一同长大,姐妹一场,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害你的心思。”
秀月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冷冷道:“那就多谢贵人不杀之恩了。”
一物蓦地塞进她手心。
秀月垂眸看着手中的镯子,有些愣神。
朝花强笑道:“既然你不愿与我再打交道,我也不勉强,这镯子就送给你做个念想吧”
秀月把镯子塞了回去。
朝花一怔,随即苦笑着解释:“镯子是郡主留下来的,不是我在宫中得的,你只管收下就是。就算不愿与我之间留什么念想,就当是保管好郡主的镯子吧。”
经历了太子妃夺镯一事,让她更加深刻意识到身在宫中的步步惊心。
她本以为靠着太子能守好郡主留下的东西,还是太天真了。
这世上没有比秀月更合适托付镯子的人。
秀月对郡主忠心耿耿,如今又成了骆姑娘的厨娘,以骆姑娘的身份足以护她周全。
退一万步讲,即便秀月将来失去骆姑娘的庇护,以她名扬京城的大厨身份也不会有人太过为难。
谁会和一个能做出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的厨子过意不去呢,最多是抢回府上当厨娘罢了。
镯子交给秀月,她很放心。
“我不能收。”
“秀月”朝花咬唇,眼里带了祈求。
秀月就这么厌恶她么?
秀月看着这样的朝花心中一酸,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舍不得死,是因为这个镯子吗?”
朝花连退数步,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秀月。
秀月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反而镇定多了,拿起一根葱慢慢剥着。
“你刚刚说什么?”朝花颤声问道。
镯子的事郡主就只告诉过她,秀月为何会知道?
或许是她误会了,秀月说的与她想的不是一个意思。
“秀月,你说什么?”
秀月看着她,眼中有了温度,低低道:“难道不是答应郡主保管好这个镯子,才努力活着么?”
朝花瞳孔一缩,死死掩住口。
秀月垂眸,继续料理食材。
她是来做菜的,光聊天可没办法交代。
而朝花则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久到膳房里开始飘起酸香,她才找回声音。
“秀月”
秀月以木勺轻轻搅动滚开的酸汤,仿佛没有听到这声喊。
朝花上前一步,视线投在沸腾的汤汁上,轻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秀月握紧了木勺,一字字道:“郡主告诉我的。”
朝花猛地握住了秀月手腕,那只戴了金镶七宝镯的手抖个不停。
“你冷静一些。”秀月低低提醒道。
朝花用力咬着唇,难以控制浑身的颤抖。
一滴泪落入沸腾的锅中。
“是……郡主托梦给你吗?”
秀月轻轻挣脱朝花的手,继续用木勺搅动汤锅。
那滴泪早已与汤水融在一起,觅不到踪迹。
“不是。”秀月声音低不可闻,“郡主就是骆姑娘啊。”
郡主说,倘若朝花主动把镯子给她,那就可以视情况告诉朝花这个秘密了。
第219章 歇一歇
郡主就是骆姑娘啊。
每个字都如一道惊雷,在朝花心头炸开。
炸得她心神剧颤,明明每个字眼都那么简单,合在一起却听不懂了。
郡主就是骆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秀月,你在说什么?”
沸腾的汤锅,酸味渐渐浓郁,袅袅升起的烟气氤氲了秀月的表情。
“郡主就是骆姑娘。”她低低重复一遍。
朝花下意识摇头:“秀月,你在说笑话么,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秀月握着木勺,定定看着她:“你知道我从来不乱说的。”
“那……郡主就是骆姑娘是什么意思?”
秀月望一眼门口,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郡主醒来,就发现变成骆姑娘了。”
究竟为何这样,连郡主都不明白,她又怎么可能明白呢?
“借尸还魂?”朝花喃喃。
这样荒谬的猜测令她完全无法置信。
朝花眼神一缩,低低道:“秀月,你莫不是被人骗了”
秀月淡定把鱼片下锅。
“秀月!”朝花忍不住拽住她衣袖。
秀月看她一眼,语气平淡:“我虽然不聪明,主子还是不会认错的。”
朝花心头一震,怔怔松手。
她只想着秀月单纯,怕被人哄了去,却忘了正是因为实心眼,秀月才不会轻易认主。
可是,骆姑娘怎么可能是郡主?
这世上……真的有借尸还魂的事?
朝花只觉多年来的认知受到了潮水般的冲击。
她喜欢读书,从来都把这些当故事看,怎么会真的发生呢?
看一眼淡定的秀月,朝花很快下了决心:她要亲自去见骆姑娘。
“酸汤鱼脑煮好了,贵人学会了么?”
秀月的声音拉回了朝花的理智。
她轻轻压了压酸胀的眼角,赧然一笑:“一下子学会,对我来说还有些困难。”
秀月把鱼脑捞出倒入早准备好的青花碗中,神色恭谨:“那民妇有机会再来教贵人。”
“劳烦了。”朝花收拾好心情,深深看秀月一眼,端着放有青花碗的托盘走了出去。
一见朝花出来,窦仁立刻迎上来:“选侍,刚刚殿下问起您去了哪里呢。”
朝花微微点头,并没回头再看秀月,而是步履从容往寝宫而去。
秀月静静立在院中,任由晚风吹散身上的油烟味。
朝花端着托盘进了里室。
卫羌换了一身雪白中衣,正斜躺在榻上看书,闻到香味看过来。
“怎么亲自端来了?”
朝花把托盘放在桌案上,笑道:“想学会了以后亲手做给殿下吃。”
“是么?”卫羌走过来,看一眼色香俱全的酸汤鱼脑,笑意加深,“这是玉娘亲手做的?”
朝花嘴角微微抽动:“是骆姑娘的厨娘做的,妾还没学会。”
卫羌恍然:“难怪。”
他瞧着就不像是玉娘做的。
“殿下,妾想跟着骆姑娘的厨娘好好学会这道菜,不知妥不妥当?”
卫羌不由笑了:“这有什么不妥当。这里不比京城规矩大,你想跟着骆姑娘的厨娘学做菜,恰好骆姑娘也同意,每日打发宫人去把厨娘请来就是。或者白日出帐子透气的时候过去瞧一瞧也是可以的。”
朝花眼睛一亮:“真的可以过去么?”
卫羌难得见朝花流露出这般欢喜的模样,语气越发温和:“你想去就去,只要多带些人跟着就行。”
印象里,玉娘一直是沉静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致。
见她如此,他自然也觉得开怀。
“多谢殿下。”朝花一脸感动,柔顺依偎过去。
离开行宫,秀月迎着晚风默默往前走,内侍提着灯笼把前路照得清清楚楚。
抬起头,已是繁星满天。
秀月望着天空,不由出神:北河的天可真高啊,有些像是在南阳城看到的样子。
在这里,她们把朝花姐姐找回来了。
秀月越过提着灯笼停下来等她的内侍,快步往前走去。
被甩在身后的内侍暗暗摇头。
这厨娘是不是被行宫的华丽壮阔吓着了,怎么看起来有点呆呢?
供随行王公大臣及家眷居住的别院就在山脚下。
已经沐浴更衣的骆笙歪在榻上静静看了一会儿书,随口问红豆:“秀姑还没回来么?”
红豆嘴一撇:“没呢,许是得了贵人们赏识,留下用膳了吧。”
秀姑这没良心的,亏姑娘还替她担心。
有本事就留在宫里好了,她一个人可以伺候好姑娘!
骆笙简直要被红豆逗笑了。
小丫鬟给人上眼药都上得如此直白。
“去看一看,秀姑要是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是。”尽管有些不平,红豆还是老老实实出去了。
骆笙又看了一阵子书,红豆领着秀月走进来。
当着红豆的面,秀月不好多说,只是屈膝给骆笙见礼。
“红豆,你去外面守着吧,莫要人扰了我们说话。”
红豆斜睨秀月一眼,扭身出去了。
哼,她才是姑娘的心腹,把门望风还得她来。
屋中一阵安静,红烛爆了个烛花。
骆笙缓缓开口:“怎么样?”
秀月激动点头:“朝花要把镯子给婢子!”
骆笙眼中浮现笑意。
“知道了,回去早些睡吧。”
秀月微微屈膝,退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红豆眼睛都瞪圆了。
她才出来守门,秀姑怎么就走了?
看来姑娘对秀姑没多少话说嘛。
小丫鬟欢欢喜喜进了屋。
一夜无话。
翌日,依然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盛三郎很是不解:“表妹,你今日不去打猎了?”
“不去了,歇一歇。”
“可是打猎也不累啊。”盛三郎想到每次打猎瞥见的情景,越发不解。
每次开阳王骑的大白马都要纠缠表妹的枣红马,把主人都撇在一旁了。
主人又不用骑着马飞跑,累什么累啊。
“表哥带着骆辰他们去吧,等回来做罐焖鹿肉吃。”
盛三郎一听,登时顾不得叫骆笙一起去了,大嗓门招呼骆辰等人:“走了,今日打一头鹿,表妹要做罐焖鹿肉!”
罐焖鹿肉?
听到这声喊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
好了,今日狩猎有目标了。
参与狩猎的人策马奔向了辽阔的草原。
萧贵妃走出金帐,正遇见朝花从隔壁帐子走出来。
第220章 心底事
“给贵妃娘娘请安。”朝花屈膝行礼。
萧贵妃居高临下看着俯身的朝花,淡淡道:“起来吧。”
朝花直起身来,垂眸立在原处等着萧贵妃先走。
萧贵妃却好似有了聊天的兴致,随口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玉选侍出来。”
朝花规规矩矩回道:“回娘娘的话,先前殿下带婢妾去过骆姑娘那里。”
“呃?”萧贵妃一双精致的黛眉微微扬起,“莫非是为了那个厨娘?”
看到朝花面上的错愕,萧贵妃微微一笑:“本宫正要去见一见骆姑娘,玉选侍陪本宫去吧。”
“是。”朝花垂首走到萧贵妃身后,压下眼中浮现的喜色。
虽有太子点头在先,贵妃主动带她去再好不过。
她一晚上辗转反侧,几乎没合眼,今日定要去见一见骆姑娘。
可骆姑娘如果真的是郡主呢?
越是如此,越令她步步小心,半点不敢大意。
倘若骆姑娘就是郡主,她不愿给郡主带来一丝身份被人发现的风险。
“玉选侍是太子还在平南王府时就跟着太子了吧?”走在路上,萧贵妃随意问起。
“是。”
萧贵妃微微一笑:“难怪玉选侍看起来与本宫年龄仿佛。”
朝花忙道:“娘娘说笑了。娘娘正值青春,婢妾已是快三十的人了。”
“是么?”萧贵妃仔细打量朝花一眼,语气莫名,“玉选侍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以前没有留意过。
一名太子侍妾还不够格让她留意,还是不久前太子妃的事闹出来,这位玉选侍才算进了她的视线。
留意到了,倒是让她暗叹岁月对此女的优待。
萧贵妃精心保养的指甲轻轻扫过面颊。
面颊白皙、丰润,正如玉选侍所言,她正值一个女子容颜最盛的年纪。
可是再过几年呢?
她穿过最华美的衣裳,品过最丰盛的珍馐,用过最奢侈的物件,可这些恐怕终将随着容颜老去而失去。
没有一个孩子傍身,对宫中女子来说就是最大的悲哀。
这位玉选侍,倒是与众不同。
骆笙的帐子离萧贵妃的金帐不算远,此时她正在请教骆如何编花环。
“三姐,你编得不对,要这么编才行……”骆毫不客气嘲笑了骆笙编出的花环。
红豆冷哼一声。
四姑娘这是忘了以前不听话被姑娘拿鞭子抽的时候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话一点没错。
说起来,姑娘怎么不爱耍鞭子了呢?
小丫鬟盯着主子腰间缠着的软鞭陷入了沉思。
骆耐心指点骆笙编花环的诀窍,骆晴含笑把挑选出来的花枝递到两个妹妹手中。
萧贵妃遥遥瞥见这般情景,不由驻足。
她记得骆大都督只有一位嫡女,就是骆姑娘。
都说骆姑娘飞扬跋扈,原来与庶出姐妹相处这般和睦么?
“娘娘”内侍恭声请示。
萧贵妃微微颔首。
“贵妃娘娘到”内侍喊了一声。
在附近走动的女眷听到这声喊,忙围过来见礼。
萧贵妃矜持点头:“本宫只是随便走走,各位夫人不必多礼。”
众人一下子听明白了:贵妃娘娘来骆姑娘这儿蹭饭了,其他人爱干嘛干嘛去,别来添乱。
倒不是反应快,主要是这几日太子与开阳王动不动就过来,习惯了。
为了不惹贵妃烦,众人识趣散了。
“见过贵妃娘娘。”
“骆姑娘不必拘束,今日没有去狩猎么?”萧贵妃走了过去。
“今日想歇一歇,没想到贵妃娘娘会过来。”
萧贵妃微微一笑:“本宫昨日吃到骆姑娘的厨娘做的叫花鸡,觉得很合口味,所以来跟骆姑娘道声谢。”
“娘娘折煞臣女了。”骆笙语气谦逊,神色却平静,“娘娘想吃什么命人来说一声就是,只要秀姑会做,就让她做了给娘娘送去。”
萧贵妃眸光微闪:“呃,骆姑娘的厨娘叫秀姑么?”
“是,她叫秀姑。”
萧贵妃点了点头:“本宫记下了。不知可否让本宫瞧一瞧能做出那般美味的厨娘?”
骆笙莞尔一笑:“那是她的荣幸。红豆,去把秀姑叫来。”
不多时一名面容丑陋的妇人出现在萧贵妃面前。
萧贵妃一双明眸在秀月面上停留一瞬,心中微讶。
没想到厨娘容貌如此鄙陋,竟是毁了容的。
对方恭谨却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令她心生几分好感。
“今日还会做叫花鸡吗?”萧贵妃打量过秀月,问骆笙。
“是准备做几只。”
“本宫想看一看如何做的。”
那一年,她捧着丫鬟偷偷送来的肥鸡吃得香,顾不得想一个没有主人撑腰的小丫鬟是如何弄来的。
后来她再想问,却永远没有机会了。
那是她年少时仅有的温暖,只可惜太过短暂。
“秀姑,你现在做几只叫花鸡让娘娘瞧瞧吧。”
秀月冲萧贵妃微微屈膝:“娘娘请随民妇来。”
生火做饭的地方离帐子有一段距离。
萧贵妃随秀月过去,一群宫人随之跟上。
转眼间,只剩朝花留在原处。
骆笙看向她。
朝花与之对视,眼底藏着审视。
她听了秀月那番话心乱如麻,胡思乱想,甚至想说服自己就这么信了。
相信吧,只要相信郡主还在,她就还能做真正的朝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
可真正站在骆姑娘面前,见到与郡主完全不同模样的女子,又如何能相信眼前人就是郡主呢?
借尸还魂,真的存在吗?
“玉选侍不去看看吗?”骆笙向朝花走去。
看着走近的女子,朝花莫名有些心慌。
“去……”
“那我陪玉选侍过去吧。”
骆笙微微一笑,自然而然与朝花并肩前行。
前方便是升起的火堆,只是被萧贵妃带来的宫人们遮挡,仅露出一角。
低不可闻的声音响起:“还记得杨准吗?”
杨准是秀月的未婚夫,与秀月两情相悦。
只是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在杨准成为秀月的未婚夫之前,朝花就悄悄把他放在了心上。
宣布秀月与杨准定亲的那一日,她机缘巧合撞见朝花把系在月桂树上的彩带剪断。
朝花见被她发现,求她不要对秀月提起。
“婢子虽心悦杨准已久,只是一个人悄悄心悦罢了。如今秀月妹妹定亲了,婢子就把他放下了。”
第221章 交换
到现在,骆笙还记得朝花说起这话时的样子。
有些狼狈,有些羞愧,更多的是平静。
她自然点了头,答应帮她保守这个秘密。
她知道,以朝花的性子从此永远不会再提起那个青年,无论有没有把他从心头放下。
那不只是朝花对秀月的情谊,更是源于一个女孩子的骄傲。
如果不是为了让朝花相信她就是清阳郡主,她本不该提起。
而朝花在骆笙问出这话后,身子一晃,急急停下来。
“选侍,您怎么了?”跟在后面的青儿快步赶上来。
朝花一手扶着裙侧,面露痛苦之色:“崴脚了。”
许是太过疼痛,眼泪不自觉往下掉。
“这,这可怎么办?”想到是在外头,青儿有些慌。
“先扶选侍去我的帐子吧,你去替你们选侍请太医来。”骆笙有条不紊安排。
青儿不由看向朝花。
朝花蹙眉点头:“去吧。”
“那您忍一忍,奴婢马上请太医来。”
骆笙扬唇吩咐:“红豆,扶玉选侍进帐子里。”
“嗳。”红豆脆生生应一声,扫量一眼弱不胜衣的朝花,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除了青儿,朝花还带了四名宫人,此刻皆目瞪口呆。
直到红豆旋风般进去再旋风般出来,四人才如梦初醒,抬脚要往帐子里走。
“站住!”红豆手一伸把人拦住,“我们姑娘不喜很多人进她的帐子,四位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一名宫人忍不住道:“这可不合规矩”
“规矩?”红豆声音登时扬起,“怎么不合规矩了?这是我们姑娘歇脚的帐子,又没藏野男人,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四人听得脸都绿了。
野男人?这,这是什么话!
小丫鬟却还没完:“要知道你们选侍是自己崴的脚,我们姑娘一片好心难道还错了?要是觉得不合规矩,那你们这就把你们选侍扛走好了!”
见小丫鬟声音越来越大,四人险些跪下。
“大姐儿莫恼,是我们说错话了。”
红豆翻了个白眼:“这还差不多。”
喊谁大姐儿呢,烦人!
四名宫人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彼此交换着眼神。
这凶悍跋扈的丫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对于他们这些身份卑贱的人来说,果然不该进宫混,外头原来可以这么嚣张的。
充当门神的红豆自然是半点不担心得罪人的后果。
就这种放在宫里只能扫落叶的宫人,得罪了就得罪呗。
帐子内,骆笙轻声问:“脚怎么样?”
朝花摇摇头,死死盯着她。
“骆姑娘。”
“嗯?”
“杨准是谁?”
骆笙微微一笑:“杨准啊,是一个姑娘的未婚夫,也是另一个姑娘的心上人。在杨准成为别的姑娘的未婚夫之后,那个姑娘剪断了挂在月桂树上的彩带,对我说她从此把他放下啦。”
朝花掩口,眼泪簌簌而落。
杨准是她情窦初开悄悄放在心上的人,这个秘密只有郡主知道。
退一万步,就算郡主会对人讲起,那个人也绝不会是秀月。
秀月没有认错,骆姑娘就是郡主啊!
朝花望着骆笙,泪流满面。
骆笙回望朝花,唇角含笑。
没有什么时候比刚刚醒来得知满门覆灭时更糟糕了。
她现在有弟弟,有秀月,还有朝花,会满怀信心走下去。
“郡主”朝花嗫嚅吐出这两个字,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用力把手腕上戴着的金镶七宝镯脱下来,塞入骆笙手中,一字字道:“郡主,婢子不负您的托付,把镯子完璧归赵。”
骆笙合拢手心,没有收镯子。
“郡主?”朝花错愕。
骆笙定定望着她,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镯子我可以收回,但我对你的托付还没有完。”
朝花颤了颤睫毛,轻声道:“请郡主吩咐。”
骆笙目光投向帐子门口,轻轻叹了口气:“前路太难了,我要你和秀月一直陪我走下去。”
朝花心头一震,咬牙点头:“婢子遵命。”
骆笙看着她,在那双闪着水波的眸子中没有看到躲闪,这才把金镶七宝镯接过来,同时把另一只金镶七宝镯递过去。
二人几乎是同时把镯子套回了手腕上。
此刻哪怕有人进来,也不会想到镯子已经悄悄换过了。
镯子本是一对,多么完美的交换。
骆笙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
镯子上,似乎犹带着朝花的体温。
她心头一时感慨无限。
这只能令江山变色的镯子,被朝花守了十二年,终于回到了她手中。
“姑娘,太医到了。”帐子门口,响起红豆的喊声。
很快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萧贵妃。
“听说玉选侍崴脚了。”
坐在矮榻上的朝花忙向萧贵妃欠身:“婢妾鲁莽,让娘娘担心了。”
“出门在外,玉选侍确实要仔细些。太医给玉选侍看看吧。”
由青儿领来的太医提着药箱走上前来,一番检查后道:“只是扭了一下,以药酒揉捏活血就好了。”
具体实施,自是交由宫婢负责。
青儿随太医走至一旁,仔细听太医的交代。
萧贵妃道:“本宫已经打发人回去叫肩舆。等肩舆来了,玉选侍再回去吧。”
朝花诚惶诚恐:“多谢娘娘。”
萧贵妃看着神色惶惶的纤弱女子,眼中微有不屑。
玉选侍虽美,性子未免无趣了些,也不知如何得太子偏宠的。
据说是因为旧主?
萧贵妃这般思量着,向骆笙告辞:“该看的也看了,本宫先回了。”
“恭送贵妃娘娘。”骆笙略略屈膝,把萧贵妃送出帐外。
等骆笙返回,朝花笑道:“我手拙脚笨,昨晚跟着厨娘没有学会酸汤鱼脑,正好今日在此,不知可否让厨娘再教教我?”
“玉选侍伤了脚,不方便过去看,就叫秀姑过来讲一讲如何调味吧。”
朝花忙道了谢,自然而然把青儿打发了出去。
大厨只教一人,青儿等人昨日便知道了。
终于帐内只剩主仆三人。
秀月拥着朝花又哭又笑,最后不停道:“你怎么就成了玉选侍,要不是郡主,我该误会你了……”
朝花嗤笑:“还不是那个人要恶心人,说什么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222章 熟练工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朝花想到她封号的由来,就一阵犯恶心。
她忍了许久,如今终于能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呸上一声。
秀月也被恶心坏了,冷笑道:“那样的人只有狼心狗肺,还好意思自诩冰心?”
对郡主的冰心吗?
他怎么好意思提!
骆笙反而一派平静:“难得相聚,不必提他。”
畜生之流,不值得在这样的好时候提起来添堵,以后有收拾他的时候。
朝花与秀月齐齐点头。
“朝花,太子妃的事”
朝花唇角弯起,在骆笙面前显出几分得意:“婢子干的!”
这样的得意带着少女的天真,令骆笙瞧了心中发酸。
她轻轻拍了拍朝花手背,叮嘱道:“一个人在宫里要小心,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地。”
“郡主放心,婢子明白的。”
只是人有软肋,龙有逆鳞,镯子就是她的软肋和逆鳞。
太子妃就是抬脚踩在她脸上她都可以忍,可要夺走镯子,她会赌上这条命夺回来。
朝花望着骆笙微笑:“婢子会保护好自己,陪郡主一路走下去。”
失去郡主的那十二年,镯子是她的软肋;现在和以后,郡主是她的软肋。
郡主要她陪着走下去,那她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姑娘,肩舆到了。”金帐门帘掀起,探出红豆青春俏丽的面庞。
骆笙语气柔软:“扶玉选侍出去吧。”
小丫鬟欢快应一声,快步走进来就要抱朝花。
朝花忙道:“扶着我就好。”
红豆嘴一撇:“您脚崴了,扶着也容易拉扯到呢,抱着多省事呀。”
也不等朝花说话,打横就把她抱了起来。
朝花哭笑不得,看向骆笙。
骆笙唇畔含笑:“玉选侍就由她抱着去吧,这样确实安全省事。”
“那就多谢了。”朝花深深看了骆笙一眼,再冲秀月眨了眨眼,“我在厨艺上毫无天赋,今日依然没有记下太多,以后还要多麻烦大厨。”
秀月微微屈膝:“贵人叫民妇秀姑就好。贵人喜欢学,是民妇的荣幸。”
红豆没再给二人嗦的机会,抱着朝花蹬蹬蹬出去了。
朝花看着小丫鬟那张俏丽活泼的面庞,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活得可真快活啊,就像她们那时候一样。
疏风博览群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郡主曾笑着说她若参加科考,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疏风便说:“等婢子年纪大了当个教书先生吧,专门教女孩子读书习字,让更多的女孩子能眼明心亮活着。”
绛雪于武道上天资卓绝,郡主临出阁前已经安排她掌管镇南王府一队府兵。
可是想当教书先生的疏风撞死在平南王府的朱漆廊柱上,武艺出众的绛雪杀出重围来给郡主报信,浑身是血死在郡主的喜房里。
朝花不敢再想下去。
一滴泪悄无声息滚落,滴在红豆手背上。
红豆看看她,心里飞快打着小算盘安慰道:“选侍崴脚了很疼吧?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回头让秀姑煮个猪脚给您送去吧。”
嗯,要是玉选侍很喜欢秀姑,说不定就找姑娘把秀姑讨去了,看秀姑还敢觊觎她大丫鬟的地位!
朝花听了,忍不住笑了。
秀月妹妹性子最好,没想到在小丫鬟这里成了讨嫌的。
无忧无虑,可真是好啊。
朝花坐上肩舆渐渐远去,忍不住回望一眼。
骆笙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
而红豆则脚步轻盈跑回主子身边,顺势把秀月挤到了一边去。
朝花回过头去,默默想:只望郡主以骆姑娘的身份肆意生活,身边的小丫鬟能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红豆见骆笙还立着不动,笑嘻嘻问:“姑娘,您是不是很喜欢玉选侍啊?”
骆笙睨她一眼,没接话。
红豆眨眨眼:“姑娘,婢子觉得玉选侍很喜欢秀姑咧。”
骆笙这才捏捏小丫鬟婴儿肥的面颊,警告道:“莫想着把秀姑送走。秀姑跟了别人,酒肆就要关门了。”
嫉妒心这么重且毫不掩饰的小丫鬟,她还真是没有过。
红豆如梦初醒,用力握住秀月的手:“秀姑,你可不能抛弃姑娘攀高枝啊。再说,咱们姑娘这根枝最结实了,比别人都好。”
骆笙与秀月齐齐抽动嘴角。
“姑娘,叫花鸡应该好了。”秀月提醒道。
骆笙微一沉吟,吩咐道:“把一只装好,送到萧贵妃那里去。”
萧贵妃专门跑来看秀月做叫花鸡,最后没有吃就走了,现在叫花鸡做好了自然该送一只过去。
至于会不会吃,那就不重要了。
萧贵妃骆笙想到这个人,微微一笑。
一声喊传来:“表妹,我回来了!”
盛三郎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兴冲冲道:“今日打了好几只鹿。”
“表哥这么早就回来了。”
盛三郎一愣,随后再道:“打到鹿了啊。”
说好的做罐焖鹿肉呢?
看着少女淡然的神色,盛三郎重重叹口气:“表妹,你是不知道今日的鹿多么难猎,那些人全都奔着鹿去了,不然我还能再早点回来。”
也不知道那些人想什么呢,活像打到了鹿就有人给做似的。
这不是自欺欺人么,昨日那些野猪砍下来的肘子大部分不都随便烤着吃了,只有少数幸运儿才被秀姑做成了叫花肘子。
“骆辰和小七呢?”
“小七带着表弟打猎呢。表妹,还做不做罐焖鹿肉啊?”
“做。”
“那我去溪边把鹿肉收拾好。”盛三郎登时眉开眼笑。
“我与表哥一起去吧,鹿肉的处理也有讲究。”
表兄妹一起到了溪边,才发现有人正认真分割着鹿皮。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盛三郎一惊。
他还以为他是最早溜回来的。
埋头收拾鹿肉的男子抬头看过来,视线在盛三郎提着的猎物上停了一瞬,淡淡道:“不是说要做罐焖鹿肉么?”
盛三郎:“……”
开阳王这么理直气壮,是不是背着他和表妹套近乎了?
骆笙平静的声音响起:“那表哥把猎物交给王爷收拾吧,之前王爷收拾野猪挺不错的。”
卫晗闻言,不由扬了扬唇角。
骆姑娘这是表扬他么?
第223章 牵手
“那行,就交给王爷了。”盛三郎不是个矫情的人,一听有人乐意干活,自是求之不得。
他赶紧回去守着,说不定还能分到一只叫花鸡。
眼见盛三郎利落走了,卫晗认真问骆笙:“罐焖鹿肉要鹿身上哪个位置?”
骆笙抖了抖唇角。
堂堂一个王爷,对食材选择是越来越有经验了。
虽然腹诽,她还是回道:“选鹿腩肉。”
卫晗指了指鹿的腹部:“这里么?”
“对,这里的鹿肉煨熟后香而不柴,最适合做这道菜。”
“原来如此。”卫晗恍然,心道做罐焖鹿肉就这么一点地方的肉合适,一只鹿确实不够的。
好在盛三郎还猎了鹿来。
见骆笙踩着一块平整的石头蹲下,卫晗忙道:“我来收拾就好。”
骆笙指指放在一旁的竹篮:“我洗六月柿。”
卫晗这才发觉竹篮里放着几颗鲜红饱满的六月柿。
他不由眉头一皱。
六月柿这种酸酸甜甜的果子,他其实不常吃。
骆笙看到他的表情,笑道:“王爷是不是吃不惯六月柿?”
六月柿是前朝才从番邦传来的,食用之法至今没有在民间普及。以其入菜,并不多见。
卫晗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
他略一沉吟,决定实话实说:“倘若是骆姑娘做的,我应该会喜欢。”
骆笙:“……”
说真的,一旦关系到饮食,她觉得开阳王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王爷会喜欢就好。”骆笙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吃货,拿起一颗六月柿掬起溪水清洗。
卫晗没有移开目光。
久到骆笙忍不住看过来,问道:“王爷在看什么?”
在看你手上戴着的镯子。
卫晗很想这么说。
应该不是错觉,今日骆姑娘手腕上戴着的镯子不是以往那一只。
而骆笙显然发现了卫晗视线所落之处,眼睛微微眯起。
卫晗心头一凛,一本正经夸赞道:“骆姑娘的镯子很好看。”
骆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日子她一直戴着金镶七宝镯,可开阳王特别留意到还是第一次。
别以为摆出诚心夸赞的样子,就能让她忽略这丝异常。
开阳王为何今日特别留意她的镯子?
今日……有什么不同么?
骆笙面上不动声色,心却一沉。
若说不同,便是今日她与朝花交换了镯子,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吗?
骆笙看着眼前认真收拾鹿肉的男子,眸光渐渐深沉。
卫晗手上动作不停,浑身却不由自主紧绷。
这大概是源于无数次在战场上厮杀形成的敏锐直觉。
不知为什么,总有种随时被骆姑娘捡起石头砸昏,丢进溪中的不祥预感。
毕竟骆姑娘这么做过一次了。
卫晗用余光扫了扫。
还好,骆姑娘手边没有趁手的石块。
他倒不是躲不开,而是担心万一躲开后骆姑娘生气,从此不许他来吃饭了怎么办?
能一直保持目前这样良好和睦的关系是最好的。
骆笙却不准备装糊涂。
这么重要的事不确认,那她恐怕要忐忑难安。
骆笙把洗好的六月柿放回竹篮,抿唇问:“王爷为何今日才觉得我的镯子很好看?”
卫晗被问得一愣。
这种金灿灿的镯子在他看来没有美丑之分,骆姑娘这样问实在难为他了。
见对方不语,骆笙眸光泛着冷意:“是以前不觉得,还是没留意?”
开阳王定然察觉到了什么,不知道现在杀人灭口还来得及么?
想一想双方武力上的差距,骆笙在心底叹口气。
靠武力解决不是办法,再说也有一点不忍心,还是听一听这人怎么说吧。
卫晗忽然觉得危险提升了,心口莫名发闷。
他以为,他与骆姑娘算是真正的朋友了,怎么一言不合就有弄死他的打算呢?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难过。
卫晗望着神色紧绷的少女,终于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骆姑娘这是听出他撒谎了。
果然,他并不擅长哄人。
既如此,那还是实话实说吧。
“我觉得骆姑娘今日戴的镯子比以前戴的那只镯子花纹要好看一点。”
这句话自然不是真的赞美镯子的花纹,而是点明两只镯子的不同。
骆笙一颗心猛然坠下去,面无表情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好似看着洪水猛兽。
他竟然能看出两只镯子的不同!
镯子本是一对,刻着最常见的缠枝纹,每一处都一模一样,唯有靠近蓝宝石的一截藤纹上,其中一片叶子的叶尖朝向是反过来的。
这是这对金镶七宝镯唯一的区别,如果不专门指出来,又有谁会留意到?
这个男人难不成不做别的,每次见面就盯着她的镯子看了?
可是明明他盯着她脸看的时候比较多
骆笙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念头容易造成某些误会,可左思右想,确实是事实。
“王爷觉得我今日戴的镯子与以往不一样?”
男人老老实实指出:“这里。”
所指之处,正是蓝宝石旁的那截藤纹,打消了骆笙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少女皓腕上的镯子,若在旁人看来,还以为一对少年男女情不自禁亲昵。
可是镯子的主人却从没觉得眼前男人如此可怕。
那一箭是这样,这只镯子也是这样。
这个男人究竟如何知道的?
她自以为足够小心,足够谨慎,为何在他面前总是无所遁形?
究竟是这个男人有着远超常人的洞察力,还是说他有事没事就盯着她?
无论哪一种,都让她生出把这个人踹到天边去的冲动。
大意了,对这个男人一开始就该避如蛇蝎,而不该贪图他的身份带来的那点小便利。
果然贪小便宜吃大亏。
骆笙越想越懊恼,冰凉的指尖轻颤。
卫晗把她眼里的戒备瞧得一清二楚,一下子有些慌。
骆姑娘看起来要和他割袍断义,以后再也不会管他饭吃了。
心慌之下,那只轻点着镯子的大手一翻,把少女冰凉的手握入掌中。
“骆姑娘,你别担心,镯子是不是同一只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骆笙一惊,下意识抽回手。
那只大手却握得更紧了。
第224章 数一数
男子的手宽大,修长。
少女的手纤细,柔软。
宽大的手包裹着纤细的手,泾渭分明,却又异常和谐。
仿佛握着彼此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骆笙微睁双眸望着那个男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所以不是误会,也没有自作多情吧?
卫晗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那只柔软冰凉的手在他掌心,让他只想长长久久握下去。
这只手能调出无上美味,也能射出凌厉一箭。
让他欣赏,让他欢喜。
他又加大一分力气,把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握紧。
骆笙彻底回过神来,喝道:“放开!”
卫晗也回过神来,望着盛怒的少女低低道:“你的手好凉。”
骆笙冷眼看着他。
“我的手是热的。”男人干巴巴解释。
骆笙冷笑。
脑子转得还够快的。
“我的手凉不凉,与王爷有何关系?”
见卫晗发愣,骆笙再问:“王爷的手是不是热的,又与我何干?”
这个混账想蒙混过去好歹找个过得去的理由,憋出这么两句话敷衍她,莫不是以为她真被男人皮相迷昏了头脑?
“是没有关系。”卫晗薄唇微抿,“抱歉。”
骆笙脸色发黑:“那你还不放手!”
说了这么多,他还握着她的手。
卫晗垂眸,盯着二人交握的手想了想,摇头:“可我现在不想放。”
骆笙惊呆了。
她觉得今日悄悄换掉的不是镯子,而是开阳王。
这个厚脸皮的登徒子到底是谁!
“真的不放?”骆笙气得挑眉。
男人回得理直气壮:“不放。”
骆笙照着男人小腿肚踹了一脚,用力抽出手转身走了。
卫晗下意识要追,迈出一步又停下来。
追上去也不能再握骆姑娘的手了,又解释不清他刚刚是怎么了。
那……还是先把鹿肉收拾出来吧。
卫晗重新蹲下,拿起锋利匕首,余光突然瞥见了放在溪边的竹篮。
竹篮因为主人的匆匆离开而显得孤零零,里面红彤彤的六月柿挂着清亮的水珠,瞧着分外喜人。
卫晗紧了紧握着匕首的手,心乱如麻。
他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放下匕首,手鬼使神差伸向竹篮,拿起一颗六月柿茫然吃起来。
六月柿酸酸甜甜,恰如他此刻多滋多味的心情。
不远处的树后,卫羌望着清溪的方向死死攥拳。
这个距离,他虽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却把刚才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他不在意开阳王握了骆姑娘的手,他在意的是骆姑娘之后的反应。
她让他又想起了洛儿。
那一年,他得知亲事定下的消息,激动跑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相识多年,他第一次生出那样的勇气。
她抬脚踹了他,抽回手转身便走。
还是有一点不同,洛儿那一脚用力多了,直接把他踹坐在地上。
遥遥看一眼吃六月柿的绯衣男子,卫羌有些恍惚。
尽管挨踹后的结果有些不同,可骆姑娘刚刚的样子,真的太像洛儿了。
洛儿射箭的样子,洛儿含怒踹他的样子,洛儿……
卫羌突然生出迫不及待见到骆笙的心情。
或许……是上天垂怜,让他遇到一个如此像洛儿的女子。
至于玉娘,他始终清楚那不是他的洛儿。
她只是他不愿斩断的与洛儿之间的联系罢了。
她是洛儿的婢女朝花。
这个名字他许久没有想起了。
朝花、疏风,还有绛雪,在他的记忆里每个名字都被鲜血覆盖。
令他不敢直视。
现在他不怕了,他找到“洛儿”了。
卫羌不知在树后站了多久,直到那道绯色身影离开才骤然回神,察觉面上一片冰凉。
骆笙回到帐前临时搭起的锅灶旁,令盛三郎好生疑惑。
“表妹,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骆笙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开阳王说他一个人收拾就够了,我就回来了。”
“啊。”盛三郎四下瞄瞄,警醒道,“你的篮子呢?”
表妹不是要去溪边洗六月柿,怎么篮子也不见了?
骆笙一滞,面不改色解释道:“开阳王说他来洗。”
被那混账一闹,她哪里还记得六月柿。
盛三郎猛然色变:“不好,六月柿万一被开阳王吃了怎么办?”
表妹说过的,罐焖鹿肉非六月柿调味不可,为此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了这么一篮子六月柿。
要是被开阳王吃了,那罐焖鹿肉怎么办?
盛三郎越想越慌。
骆笙淡淡道:“不会的,表哥放心。”
她与那个男人才闹成那样,难以想象作为另一个当事人,还有吃六月柿的心思。
“表妹这么相信开阳王?”
骆笙表情微冷:“不是相信,只是开阳王不大吃的惯六月柿。”
相信那个人么?
从他发现她射出那一箭而她还安安稳稳到如今,许是有一些吧。
“那就好。”盛三郎松了口气。
脚步声传来。
盛三郎以为是卫晗,忙扭头看,却见卫羌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内侍与护卫。
“见过殿下。”
卫羌一路走来,无视了诸多见礼,目光定定落在骆笙身上。
他看着她微微屈膝,脊背笔直,丝毫没有因为向身份更尊贵者行礼而落下风。
不卑不亢,用在她身上并不合适。
因为只有意识到自身的卑,才会有不卑不亢。
而对于眼前少女来说,似乎他们之间是平等的,甚至于
卫羌神情莫测,越发觉得眼前少女像那个人。
“骆姑娘不必多礼。”卫羌开了口,声音微沉。
骆笙面无表情直起身来。
她此刻,并没有应付这个人的心情。
“殿下是听闻玉选侍受伤才赶回来的吗?”
“呃,是。”
“那真是不巧了,玉选侍离开了。殿下心挂玉选侍,我就不留您用饭了。”说到此,骆笙欠了欠身,“恭送殿下。”
直到卫羌走出十数丈,心思还是恍惚的。
他这是说了两句话,就被骆姑娘打发了?
“殿下?”见卫羌停下,窦仁唤了一声。
“回行宫!”
而在卫羌离开后,卫晗背着收拾好的鹿肉,提着竹篮回来了。
“王爷都收拾好啦,还挺快。”盛三郎笑出一口白牙,默默数起竹篮里的六月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