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来人
那声音太温柔,温柔到骆晴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坠了下去。
从马背上到雪地上,这样短的距离,对坠落的少女来说仿佛一生那样长。
可实际上又太短暂了。
奔驰的骏马,凛冽的寒风,骆晴落地后许久,才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疼痛。
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脑海一片空白,茫然仰望着天空。
鹅毛般的雪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很快落了她满头满脸。
她以为会昏过去,却没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淌下。
马背上少了一个人,一下子提高了速度。
平栗攥紧缰绳,始终没有回头。
他当然不会带骆晴走。
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亡命天涯,恐怕用不了一日就要被义父的人抓回去。
从大牢脱身后骆晴就失去了当人质的作用,再带着她不过是一个累赘罢了。
把骆晴丢下马,等云动追过来还能起到拖延追兵的作用。
不是他心狠,人到绝路顾不了那么多,何况地上积雪厚,掉下马也不会要了她的命。
这般想着,平栗一颗心越发冷硬,催动着骏马拼命往前狂奔。
雪纷纷扬扬下,很快遮掩了雪地上留下的痕迹。
云动领着一队锦麟卫策马飞奔,突然一勒缰绳跳下马来。
其他人见状,纷纷勒住缰绳停下。
云动快步走到一处,面露惊诧:“二姑娘?”
躺在雪中的少女仿佛失去生命的冰雕,没有丝毫反应。
云动脸色极差,伸手去探骆晴鼻息。
极微弱的鼻息令他神色稍缓,忙把躺在雪中的少女打横抱起来。
从被抱起到放到马背上,骆晴始终没有动弹一下。
她的裙摆垂下,上面是大片凝固的血迹。
云动一手护住骆晴,一手抓住缰绳,吩咐属下:“你们继续追,我护送二姑娘先回去。”
他相信,在义父心里二姑娘的性命比追回平栗更重要。
“是。”一队锦麟卫策马而去。
云动毫不迟疑,立刻调转马头带着骆晴往回赶。
风急雪大,护在怀中的少女仿佛一块冰,令人心忧。
“驾”云动不停催动身下骏马。
骏马在雪地留下深深的蹄印,又很快被大雪覆盖。
锦麟卫衙门总算到了。
云动翻身下马,抱着骆晴就往里面冲,边冲边喊:“叫大夫来!”
骆大都督快步走出来,见到云动抱着骆晴面色微变:“晴儿怎么了?”
云动一边往内走一边回道:“孩儿追过去时发现二姑娘躺在雪地里。”
骆大都督瞬间想到了什么,怒道:“这个畜生!老五,你继续去追。”
他从云动手中接过骆晴,大步往内走去。
大夫早就候着了。
一同候在屋中的还有骆笙。
默默看大夫替骆晴检查伤势,骆笙走至骆大都督身旁低声问:“平栗把我二姐甩下了?”
风急雪大,再好的马带着两个人也跑不远,平栗把骆晴丢下是必然。
只是那时候就算她提醒,骆晴也不会信。
骆大都督微微点头,脸色极差。
既气平栗的狠毒,又气骆晴的糊涂。
大夫处理好,走到骆大都督面前。
“如何?”骆大都督问。
“五脏六腑受了些震荡,需要好好调养,最严重的是摔断了左腿,加上在雪中冻了一段时间,恐怕”想到躺在床榻上的如花少女,大夫不敢说下去了。
“说清楚。”骆大都督沉声道。
大夫低着头,不敢看骆大都督脸色:“恐怕会跛足。”
骆大都督陷入了沉默。
大夫微微躬着身,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后,骆大都督平静道:“劳烦大夫了。”
大夫连称不敢。
等大夫被领下去,骆大都督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少女。
骆晴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哪怕在昏迷中依然能看出她的痛苦。
骆大都督沉着脸吩咐一名锦麟卫:“去请寇太医来。”
太医署中,寇太医最擅长压伤骨断、跌打损伤。
去请太医的锦麟卫离开没多久,就有一名锦麟卫匆匆进来禀报:“大都督,开阳王那边来人了。”
骆大都督听了,对骆笙道:“照顾一下你二姐,为父去处理一下公事。”
骆笙微微屈膝:“父亲放心去忙吧,我陪着二姐。”
房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骆笙搬了个小杌子,默默守在床边。
骆晴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寇太医赶来,替她重新正骨。
惨叫声在屋中回荡,骆晴冷汗淋漓,大喘着气。
“姑娘可别动,动了更麻烦。”寇太医一脸严肃警告。
骆晴只觉每一寸骨头都在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无。
寇太医做完该做的事退了出去。
骆笙端了一杯热水给骆晴:“二姐喝水吧。”
骆晴呆呆愣愣,没有反应。
骆笙见此默默把水杯放下,吩咐守在门外的锦麟卫:“备轿,我带二姑娘回大都督府。”
安慰人的事,还是让骆樱与骆来吧。
她不是很擅长,也不是很有心情。
很快几名锦麟卫抬着架子进来。
“红豆,抱二姑娘上来。”
红豆撸撸衣袖,去抱骆晴。
骆晴如梦初醒,脱口问道:“这是哪儿?”
红豆抿嘴道:“二姑娘,您是不是糊涂了,这是锦麟卫衙门啊。”
就没见过二姑娘这么傻的,跟个男人跑就跑了吧,最后居然还被丢下了。
换了她们姑娘,跟男人跑什么,哪有抢回家养着方便。
啧啧,二姑娘简直连她们姑娘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了。
小丫鬟以鄙夷的眼神看着骆晴。
骆晴听了红豆的话,一脸迷茫:“我……我怎么会在衙门里?我明明”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她想起来了!
风很大,纷飞的雪花好似刀片割在脸上,她咬牙坚持着,只想与抓着她手的那个人远走高飞。
可是他突然松开了手,一个人走了。
趁着骆晴发呆,骆笙冲红豆使了个眼色。
红豆抱起骆晴小心翼翼平放在架子上,抬出门外送入轿中往大都督府去了。
骆大都督见到的是石火。
骆大都督出事后卫晗吩咐石家四兄弟留在骆笙身边帮忙,骆大都督出来后,除了石焱继续留在酒肆,骆笙就让其他三兄弟回去了。
只不过吃惯了酒肆饭菜的三兄弟不是很开心罢了。
第346章 外人
石火是个稳住的年轻人,面对骆大都督不卑不亢道:“卑职奉命前来提审平栗。”
“因何提审他?”骆大都督问。
石火道:“刺杀流清县令的人供出是受平栗指使。”
骆大都督眼神一缩,本想问刺杀流清县令之人是否出自某杀手组织,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皇上是个多疑的人,他卷入十二年前的旧事后命多方参与调查,为的便是相互制衡。
开阳王便是其中一方。
他向开阳王打听这些,一旦传入皇上耳中就不妙了。
对于才从大牢出来的骆大都督来说,自是谨慎为上。
咳咳,他不急,说不定开阳王就主动告诉笙儿了呢。
骆大都督本是灵光一闪想到这里,再一琢磨,居然觉得十拿九稳。
见骆大都督没吭声,石火拱手问:“大都督,不知现在方不方便提人?”
骆大都督收回思绪,神情陡然沉重:“实不相瞒,平栗逃了。”
逃了?
石火错愕看骆大都督一眼。
关在锦鳞卫诏狱的人逃了,出了这种事骆大都督刚才给他的感觉为何是美滋滋的?
像占了什么便宜似的。
当然,石火不是三弟石焱,哪怕诧异也是隐晦的。
“大都督能否告知详情,卑职好向主子交代。”
骆大都督神色尴尬:“是我管教不严,小女与平栗兄妹情深,闹着要见他一面就让她去见了,结果平栗劫持了小女……”
石火听愣了。
骆姑娘与平栗兄妹情深?
骆姑娘被平栗劫持?
这消息就委实有点惊人了。
石火匆匆离开锦鳞卫衙门,把得来的消息禀报给卫晗。
“你再说一遍。”
明明语气平静,石火却听出阵阵寒意,忙复述一番。
“骆大都督真的这么说?”
石火抱拳:“骆大都督亲口对卑职说的。”
卫晗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骆大都督正耐心等着消息,就有锦鳞卫进来禀报说开阳王到了。
骆大都督心中微讶。
亲卫都来过了,开阳王不至于再跑一趟吧?
不管心中如何想,对开阳王却不能失了礼数,骆大都督不动声色迎了出去,客气道:“没想到王爷大驾光临,王爷有事打发人来说一声就好”
卫晗开门见山道:“听说平栗劫持了令爱。”
“惭愧,让王爷见笑了。”骆大都督面露讪色。
女儿和打入大牢的叛徒私奔是惊天丑事,也就是笙儿这些年把他磨练出来了,他才能这么镇定。
“是骆二姑娘吗?”卫晗再问。
他在赶来锦鳞卫衙门的路上就想到应该是石火听岔了,只是还需问一问,才能真正安心。
骆大都督有点不高兴了。
这种丑事怎么还刨根究底呢?
没想到开阳王也是个八卦的人。
不过人是从他这跑的,他能出来还多亏了眼前青年帮忙,骆大都督可硬气不起来,于是点点头:“是那个不成器的丫头。”
卫晗扬了扬唇。
骆大都督:?
为何他竟从开阳王面上瞧出一丝高兴来?
卫晗旋即正了脸色:“大都督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那一脸严肃,让骆大都督以为刚才眼花了。
“多谢王爷。”
二人本也没有多少话说,再寒暄几句,卫晗便道:“那我告辞了。”
骆大都督暗松口气:“王爷慢走。”
卫晗走了几步,脚下一顿突然停下。
“王爷还有别的事?”
“今日……有间酒肆开业么?”
骆大都督沉默一下。
他忽然觉得这才是开阳王跑一趟的真正目的。
咳咳,笙儿想开业就开业,想歇业就歇业,哪会和他说。
不过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露怯。
骆大都督当即严肃了神色:“倒是没听笙儿说今日酒肆歇业,应当会开门的。不过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笙儿每日都会准备我的酒菜。”
卫晗轻轻敛眉。
他感觉骆大都督在跟他炫耀。
不过考虑到骆大都督与骆姑娘的关系,只好算了。
“多谢大都督告知。”卫晗微微颔首,大步离开了锦鳞卫衙门。
回到王府,卫晗冷冷道:“叫石火过来。”
石火很快赶过来:“主子有何吩咐?”
“手上的事暂时放一放,去把恭桶刷了。”
石火一脸茫然走了出去。
刷恭桶可是王府酷刑之一,也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竟然把三弟和四弟常干的差事给抢了。
卫晗端起茶盏慢慢喝了几口,对打发去刷恭桶的亲卫没有丝毫同情。
这都能弄错,也就适合去刷恭桶了。
骆姑娘怎么可能与平栗兄妹情深。
平栗这一藏,就过了三日。
他没有选择出城。
比起出城后慌不择路逃命,反而留在城中更容易藏身。
城中有他多年来陆陆续续置办的几处宅院,从勋贵云集的西城,到三教九流聚集的东城,乃至南北二城,各处都有。
平栗藏在了东城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居里。
此处龙蛇混杂,有生面孔也不打眼,往早安置好的住处一躲,谁也别想把他找出来。
他在锦鳞卫多年,锦鳞卫那些追踪手段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威胁。
再者说,锦鳞卫名声虽吓人,其实都是普通人,或许擅长抄家,却不是千里眼、顺风耳的神仙。
唯一恼人的就是此处被贼人光顾过,他以前未雨绸缪准备的粮食没有了。
平栗摸了摸肚子,望着门口的方向有些迟疑。
他一路躲逃来到这边,并不敢买大量吃食,三日前只匆匆买了六个肉馒头而已。
这些年习惯了山珍海味,对肉馒头这样鄙陋的吃食他早已不会多看一眼。
没想到狼狈之时,让他果腹的还是肉馒头。
那一年,让他改变乞儿命运的同样是一个肉馒头。
藏身之处的斜对面路口,就有一个专卖肉馒头的摊子,或许这就是他当初买下这里的原因。
三日前那场大雪,因为连日天晴已经开始融化,化雪的时候要比下雪冷,特别是饥肠辘辘之时,就更抵不住这样的寒天。
平栗舔了舔发青的唇,还是下了决心去买几个肉馒头。
出去买吃食会冒一些风险,可也不能困在这里活活饿死。
第347章 较量
临近年关了,无论是薄有资产还是囊中羞涩,人们都走上街头采买年货。
茶摊肉铺、酒肆当铺,每一处都挤满了人。
路口处那家卖肉馒头的摊子占尽地利的便宜,那些兜里有些余钱的人逛累了、买好了,就会花上三文钱买上一个热气腾腾的肉馒头填肚子。
肉馒头的香味传出老远,吸引着一群小乞儿围着摊子打转,却不敢靠得太近。
卖肉馒头的王大娘可不好惹,会拿菜刀砍人的。
一处卖粗茶的茶摊,条凳上坐满了人。
两个面容寻常的男子默默喝着茶水,眼角余光偶尔会从某处扫过。
他们是五爷云动的人。
三日前他们的人就守在这里,每日都会换几张新面孔,为的不只是躲进那处屋舍的叛徒平栗,还有刺杀流清县令的那方势力。
五爷说不可轻举妄动,引出那方势力才是大都督的目的。
此处龙蛇混杂,人来人往,若是平栗不出现,根本揪不出那方人来。
可平栗的耐心未免太好了些,三天来一直没出过门口
听第一批跟来的弟兄说,三日前平栗只买了六个肉馒头。
想到肉馒头,一名男子悄悄扫了扫不远处卖肉馒头的摊子。
热气腾腾的肉馒头,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只能看看了。
墙根处残留着积雪,地面一片泥泞,几个闲汉无聊用脚尖玩着泥巴。
这样的闲汉在东城随处可见,或是街坊邻居都熟悉的某家不成器的小子,或是流落至此的外乡人,并无人多看上一眼。
闲汉们眼神闪烁,四处寻觅着目标,若是遇到一瞧就好欺负的,或是找到机会寻个事,一日的吃喝就有着落了。
当闲汉的图的就是一口吃喝,打家劫舍这么威风的事还没胆做,只能悄悄憧憬一下。
其中一名闲汉是张生面孔,看穿戴举止与其他闲汉没有什么不同,就连贪婪浮躁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只是偶尔视线会扫过某处,眼底闪过凌厉的光。
茶摊旁有个算命摊子,瞎了眼的算命先生从不见开张,干脆大半时间都在懒洋洋晒太阳。
那双浑浊没有焦距的眼睛偶尔会望着某个方向出神,有时候是肉馒头铺,有时候是破旧的屋舍,还有时候是茶摊、墙根。
几方人默默等待着,无形较量着耐心。
平栗在破旧的门后静静立了一会儿,才伸手放在门栓上。
他许久不曾有过这种犹豫了。
或许是多年的养尊处优,他以为处在这样的处境能游刃有余,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担忧、惊惧、怀疑……种种情绪积压在心头,令他举棋不定。
到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早已失去了多年前为了一个肉馒头拼死的勇气。
门栓就是一块横木,单薄脆弱,与这破旧的木门一样其实挡不住什么。
平栗把门栓抽出,拉开了门。
义父或是那方人若是发现了他的踪迹,一道破门哪里挡得住。
门外热闹喧嚣,对面屋檐的积雪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有些刺眼睛。
平栗眯眯眼,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他不敢在门口停太久,那样就太奇怪了。
平栗整理一下心神,表情镇定走了出去。
扫一眼四周,挑担的货郎,推独轮车的老汉,挎着提篮兜售鸡子的农妇……杂乱中透着有序。
平栗一颗心稍稍安定,快步走向肉馒头铺。
茶摊处的两名锦麟卫对视一眼,非但没有动,反而又续了一杯茶,眼底却多了兴奋。
可算没有白等,吹着寒风喝了这么多粗茶都要闹肚子了。
恰好一人走至算命摊子前,让瞎了眼的算命先生摸骨算命。
算命先生一脸云淡风轻,心中却骂开了:娘的,三天都没个正经来算命的,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一脸云淡风轻落在来人眼里反而成了高人,于是更不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
靠着墙根的闲汉把手伸进破棉袄,摸出一把弓弩。
在其他闲汉尚未留意的时候,一支箭就飞射而出,直奔平栗后心而去。
两名锦麟卫动了。
他们没有奔向平栗,而是奔向冷箭射出的方向。
算命先生手一扬,石子击中两名锦麟卫膝窝。
两名锦麟卫腿一软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名闲汉跑远了。
一名锦麟卫怒道:“他还有同伴!”
混乱之下,却分不清石子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另一名锦麟卫忙道:“先把平栗抓住再说。”
想要抓的大鱼跑了,要是再跑了平栗,回去后大都督定会剥了他们的皮。
好在他们也有同伴,为的就是在他们与大鱼搏击时不让平栗逃了。
爬起来的二人立刻向卖肉馒头的摊子跑去。
平栗本就心存警惕,暗箭袭来之时听到破空声忙往旁边一躲。
锋利的冷箭没入肩头,剧痛传来。
惊叫声此起彼伏,场面立刻变得无比混乱。
平栗顾不得拔箭,拔腿就跑。
他已经看到两名男子往他这里跑来。
那两个人他不认识,给他的感觉却是熟悉的,那是锦麟卫的人。
平栗立刻往相反的方向跑。
相反的方向同样有人围上来。
平栗面色微变,又往另一个方向跑,却突然一阵眩晕袭来,速度不自觉慢下来。
不好,箭上有毒!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平栗眼前一黑往前栽去。
几名锦麟卫很快围过来,按住了倒地抽搐的平栗。
“带走!”
锦麟卫很快带走了平栗,留下一群惊魂甫定外加八卦之火沸腾的老百姓。
发生了什么事啊,差爷来抓贼吗?
算命摊子前,来算命的男子目瞪口呆,指着算命先生的手颤声道:“我,我都看到了!”
这瞎了眼的算命先生竟然抓起两枚石子丢出去,把喝茶的两个人给放倒了。
石子明明是用来压脏兮兮的八卦图的……
男子觉得完全无法接受看到的事实。
算命先生一双浑浊的眼睛对着男子的方向,不耐烦问:“还算不算了?就你多话!”
“不,不算了!”男子拔腿就跑。
算命先生抬手一抹,浑浊的眼睛恢复清明,撇嘴道:“啧,倒霉上卦摊,还大惊小怪。”
第348章 遗忘
云动躲在与肉馒头摊子有一段距离的杂货铺旁,并不敢靠太近。
尽管做了些掩饰,可正如他熟悉平栗一样,平栗对他也是熟悉的。
骚动传来之际,与守在茶摊的手下目标一致,云动立刻去追向平栗放冷箭的人。
混乱的人群稍稍阻碍了速度。
云动把挡在面前的人往旁边一推,肩头突然搭上一只手。
他立刻按向那人手腕,二人厮打在一起。
转瞬过了七八招,云动便意识到对手身手在他之上。
“锦麟卫办案,你是哪方人?”云动压低声音问。
那人并不吭声,招式越发凌厉,没过多久就寻到破绽,扼住了云动咽喉。
云动一动不动,脸色铁青。
他身手并不弱,甚至可以说在锦麟卫是数一数二的,没想到交手几十招就败下阵来。
与他交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些念头才闪过,捏住他要害的那只手就松开了。
云动迅速转身,就看到那人脚下如风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云动不由皱紧了眉头。
那人攻击虽霸道,他却没有感觉到杀意。
也就是说,那人原本就没想要他性命,而是云动看向暗杀平栗的人撤退的方向。
那人的目的,是阻止他去追暗杀平栗的人。
这是为什么?
云动正想着,几名锦麟卫就把平栗带了过来:“五爷,箭上有毒,平栗情况有些不妙。”
平栗被两名锦麟卫架着,双目紧闭,脸色发黑,头有气无力垂着。
那支箭依然扎在他肩头。
箭上既然淬毒,说明那方人一心要平栗性命,十之八九是剧毒。
云动以布巾裹手把箭拔出来,一股带着腥臭味的乌血立刻涌出。
他当机立断掏出匕首把平栗肩头那块肉剜去,胡乱缠上布条,吩咐道:“先带回去再说。”
剜去血肉的瞬间,双目紧闭的平栗颤了一下,随后又没了动静。
平栗陷入了长长的梦境。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那个八岁的小乞儿。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了,偶尔有好心人把残羹剩饭倒进他的破碗,夏日时甚至能闻到馊味。
即便这样,他也会狼吞虎咽吃下。
他看到过太多昨日还一起乞讨的乞儿,转日就成了冰凉的尸体,被人拖走扔到乱葬岗去。
多吃东西才能活下去,才能长大,他不想被丢到乱葬岗,让野狗撕咬他的尸体。
直到这日,他碗里多了一个肉馒头。
白胖松软的肉馒头还冒着热气,是刚出锅的。
那一刻,他就疯了。
谁抢他的肉馒头,他就和谁拼命!
后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想过很多次,倘若那日没有义父出现,他为了护住肉馒头被打死值得吗?
那个答案从没改变过:当然值得。
正是为了一个肉馒头拼命的那一次,他才意识到有些东西值得豁出性命去争取。
脖子被掐住,呼吸越来越困难,而他还死死咬着抢他肉馒头的那个乞丐的胳膊不松口。
眼前模糊之际,他看到一双脚停在面前。
掐他脖子的乞丐被丢到一旁,那人弯腰把肉馒头递到他眼前。
他不顾灼痛的喉咙,拼命把肉馒头往嘴里塞,听到那人问他:“要跟我走吗?以后每天都有肉馒头吃。”
他嘴里塞着肉馒头,狠狠点头。
模糊了的视线里,那人很高大,很温和。
所有的混沌在这一刻变得清明: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的他在想,他可真幸运,遇到了一位大善人。
一滴泪悄然从平栗眼角淌下。
原来,改变他乞儿命运的从来不是那个肉馒头,而是义父。
只是他不愿回想当乞儿的经历,忘记了。
……
“平栗,平栗”云动摇晃着平栗手臂。
平栗头无力垂着,毫无反应。
云动伸手探了探平栗鼻息,面色微变。
探不到了!
大夫又一次被请到了锦麟卫衙门。
检查后,大夫摇摇头:“人已经没了。”
云动看向骆大都督,骆大都督没有反应。
云动使了个眼色,一名锦麟卫把大夫带了下去。
“义父”
“出去说吧。”
那日的雪还残留在屋檐、树下,而大部分景物都露出了本来面貌。
萧索、荒芜,正如京城的每个冬季。
“拦住你的人与暗杀平栗的人,是一伙人么?”
云动沉默了一会儿道:“虽然没有证据,但孩儿觉得不是。”
阻拦他的人已经捏住了他的要害,扭断他的脖子不过是瞬间的事,并不耽误那人脱身。
可那人却选择放了他。
骆大都督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平栗的事,你处理一下吧。”
“是。”
骆大都督回头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大步离去。
骆笙得到消息要晚上一些。
“姑娘,您都想象不到场面有多热闹,盯着平栗的有好几拨人呢……”蔻儿眉飞色舞说着。
自从把眼线扩展到全城,蔻儿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目标,一时连与红豆争第一大丫鬟的心思都淡了。
那些围着肉馒头摊子的乞儿,便是骆笙这一方的人。
“咱们的人有没有跟上去?”骆笙问。
“姑娘您放心,东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乞儿,沿途都有咱们的人呢。”
骆笙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
用这些乞儿,不指望他们能把人拦住,若是能发现那个杀手组织的老巢就是大收获了。
这个时候,向卫晗禀报过消息的石焱溜溜达达去看大哥石火。
“大哥,听说主子打发你来刷恭桶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刷恭桶以前都是他的差事,偶尔有四弟分担一下,怎么突然轮到大哥了?
石火冷冷问:“三弟不是留在骆姑娘的酒肆帮忙,怎么回来了?”
石焱强忍着得意叹口气:“没办法,大哥不是知道么,弟弟扮算命先生一绝,主子特意吩咐我去监督那些锦麟卫,以免他们坏了主子的事……”
像他这样又会养鹅又会伪装算命先生还能当店小二的亲卫,算是千里挑一了。
能者多劳,太优秀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石火抿了抿唇:“过来。”
“什么事啊,大哥?”
石火一脚踹过去。
第349章 有一点点喜欢
到了下午,突然又飘起了雪。
青色的油纸伞宛若一朵青莲,开在皑皑白雪间,不紧不慢往有间酒肆飘去。
红豆站在酒肆门外,撒了一把谷子。
几只家雀儿蹦蹦跳跳过来,欢快在地上啄着食。
“一只、两只、三只……”红豆小声数着家雀儿的数目,满脸欢喜。
这么多家雀儿全都捉住,或烤或炸,撒上一把细盐与辣椒面,别提多香了。
一双皂靴映入眼帘。
红豆抬头一看,眨了眨眼:“王爷这么早来啦?”
“你们姑娘在吗?”卫晗淡淡问。
“啊,在。”
卫晗把油纸伞一收,快步往里走去。
酒肆大门虚掩着,卫晗推门而入,立刻感受到了阵阵暖意。
他低头解斗篷的时候,骆笙走了过来。
“王爷过来了。”
卫晗把斗篷交给候在一旁的石焱,唇角含笑:“嗯。”
骆笙微笑着问:“王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院中的柿子树?”
卫晗颔首:“好。”
眼看二人并肩往通往后院的门口走,抱着斗篷的石焱嘴角直抽。
又说去看柿子树,欺负人家柿子树不能开口吧?
这回他可不担心主子会不会挨冻了,欺骗人感情。
“石三火,发什么呆呢?”红豆斜睨着小侍卫,脆生生问。
石焱忙回神:“没事儿。”
“既然没事,那咱们去抓家雀儿吧,抓了让秀姑烤着吃。”
石焱登时来了精神:“走,走,抓家雀儿去。”
院中柿子树披上了雪甲,像是一名尽职的侍卫,沉默望着一双男女迈上石阶往屋中去了。
一只家雀儿飞来落在柿树枝头,似乎觉得无趣,一蹬爪子又飞上了屋檐。
柿树的枝丫颤了颤,积雪簌簌而落,很快露出光秃秃的本来面目,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凄凉。
屋中温暖如春,无论是骆笙,还是卫晗,都不是会触景伤情的人。
他们对视一眼,很快谈起正事。
“我父亲回来说平栗死了,死于中毒。”
卫晗听骆笙这么说,表情没有多少变化。
平栗的死是注定的结局,无非是怎么死而已。
“我的手下悄悄跟上了暗杀平栗的人,这次或许能把那个杀手组织的藏匿之处找出来。”
骆笙微微点头:“劳王爷费心了。”
卫晗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接着道:“大都督的事恐怕要先结案了,朝廷上下需要一个交代。”
牵扯到十二年前那桩往事,又是骆大都督这样的身份,总不能让文武百官人心惶惶过年。
骆笙想了想,问:“年初我进京时遇到的杀手,是平栗指使的吗?”
“目前来看是这样,不过这个组织是纯粹收钱办事,还是被某方势力控制,需要继续查探。”
“王爷若有消息,请告诉我一声。”
卫晗弯唇:“骆姑娘放心,有进展定会告诉你。”
不然他这么积极是为了什么。
谈完正事,屋中一时陷入了安静。
卫晗捧着茶盏,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好,抿了口茶道:“快过年了。”
突然转换的话题令骆笙一怔,而后笑了笑:“是啊,过得很快。”
看着弯唇浅笑的少女,卫晗不知为何心情有些糟。
他沉默了一下,问:“过年的话,酒肆是不是要歇业了?”
“是啊,歇到上元节之后吧。”
要到上元节这么久么?
那他会有很长时间吃不到有间酒肆的酒菜。
也很长时间见不到骆姑娘……
他以前就不喜欢过年,现在发现更不喜欢了。
尤其不喜欢上元节。
上元节……
卫晗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失神。
骆笙察觉对面男人的异样,轻轻眨了眨眼睛。
得知酒肆过年歇业,开阳王受到的打击是不是有点大?
打击得都不说话了……
近来欠了人家不小人情,尽管眼前人姓卫,骆笙却多了不少耐心与善意。
要是开阳王提出还想吃酒肆的饭菜,可以打发人每日送一下。
卫晗回过神来。
与那双淡如水的眸子对视,他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上元节骆姑娘会出来玩吗?”
那样让人不快的一日,若是有骆姑娘一起过,或许就没那么难过了吧。
骆笙诧异扬眉。
居然不是要吃饭?
这有点不像开阳王的作风呢。
见骆笙不说话,卫晗忙道:“那日我会出来……到时候不如一起逛逛吧,听说花灯很漂亮。”
骆笙默了默。
她也没说会出去,怎么就变成一起逛逛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事,再说吧。”骆笙委婉拒绝。
卫晗可听不出被拒绝了,理智分析道:“那时候酒肆没开业,走亲访友也结束了,应该没有什么事。”
他留意过,骆姑娘似乎没朋友。
呃,听说骆姑娘与长乐公主关系不错,不过长乐公主目前不在京城。
骆笙睨他一眼,干脆挑明:“我不喜欢看花灯,王爷自己去吧。”
上元节一同赏灯的未婚男女若非至亲,便是有情人,她与开阳王一同去看花灯,不是太奇怪了么。
男人眼中的光刹那熄灭,仿佛划过流星的夜空,徒留黯然。
“那骆姑娘喜欢什么?”他问。
“喜欢开酒肆。”骆笙正色道。
喜欢讨债。
那些欠了镇南王府的人,她终将一一找他们讨回来。
至于眼前人,平心而论,她也有一点点喜欢。
骆笙心中轻轻一叹,望着男人的目光却更冷了。
“快到酒肆开门的时候了,王爷,我们去大堂吧。”在气氛变得更古怪之前,骆笙提议道。
“好。”许是被拒绝多了,卫晗很快调整好心情,欣然点头。
心情不大好的时候,吃些美食就好了。
走出屋子,天色尚未暗下来。
大雪纷飞,给院中的柿子树裹上厚厚的银装。
“骆姑娘。”卫晗突然唤了一声。
骆笙看着他。
卫晗指了指银装素裹的柿子树:“这样看着,柿子树还是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骆笙驻足,仔细瞧了瞧。
确实挺好看的。
大堂里,红豆正在催石焱:“石三火,快把家雀儿给秀姑送去。”
石焱点点头,提了一串家雀儿往后走,挑开棉门帘便看到了欣赏柿子树的二人。
石焱眼神直了直。
第350章 点菜
石焱挑着门帘发愣。
主子和骆姑娘还真的在看柿子树啊,不冷么?
眼神顺着瞄向柿子树,更实际的念头冒出来:光秃秃一棵柿子树,有什么好看的?
后背被重重一拍。
“石三火,你傻站着干什么呢,家雀儿还吃不吃了?”
石焱扭头看到红豆那张俏脸,可看不出俏丽来,只看出了威胁与不耐。
“马上去。”石焱一溜烟跑进后院,忍不住冲卫晗喊了一声,“主子,您不冷么?”
卫晗看向石焱,反问:“看柿子树怎么会冷?”
石焱:“……”
倘若说有骆姑娘陪着不觉得冷,他还觉得主子会说话了,令人欣慰。
可看柿子树不觉得冷是什么玩意儿?
柿子树有这么大能耐吗?
卫晗目光下移,落在石焱手里提着的那串家雀儿上,眼神微闪:“刚捉的家雀儿?”
石焱露出个笑脸:“是,刚跟红豆一起捉的。”
卫晗侧头对骆笙道:“我想吃酥炸家雀儿。”
骆笙才拒绝了眼前男人上元节共赏花灯的邀约,这种小要求自然不会再拒绝,于是对着后厨门口喊了声秀姑。
秀月提着锅铲出现在厨房门口:“姑娘有什么吩咐?”
骆笙指指石焱手中的家雀儿:“把家雀儿酥炸了吃。”
秀月点点头,走过来从石焱手中接过那串家雀儿,转身进了厨房。
“外头冷,我们去大堂吧。”卫晗想到等会儿有炸得酥香的家雀儿下酒,约会被拒绝产生的那点郁闷差不多散尽,甚至有些惊喜。
他抱着试试看的念头点菜,没想到成功了。
卫晗没有穿大衣裳,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肩膀略有些单薄。
骆笙看他肩头落满了雪,点点头:“好。”
二人快步走进大堂,只留孤单单的柿子树与……小侍卫。
石焱低头看看空了的手,心情是愤慨的。
辛辛苦苦捉的家雀儿就这么飞了?
主子有骆姑娘陪着看柿子树还不够吗!
贪心,太贪心了。
可怜巴巴看一眼通往大堂的门,愤慨的心情转为绝望。
红豆大姐要是知道了,会拿烧火棍打死他吧?
石焱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用力一捶柿子树。
大堂里,陆陆续续来了酒客。
自从骆大都督出狱,有间酒肆生意更胜以往,若是来得稍晚,位子就没了。
不过有个位子没人抢,便是角落里靠窗的那个。
熟客们已经默认那是开阳王的位子。
来得早也不敢坐啊,到时候开阳王冷着脸往你面前一站,是起来还是不起来?
卫晗在窗边坐下,点了份锅子慢慢吃。
骆姑娘说酥炸家雀儿要等一个时辰,不能吃太快了。
大堂内很快弥漫着酒肉香。
窗外大雪纷飞,偶有行人撑着伞艰难行走,被大堂中的酒客看到,就忽然觉得入口的酒菜更香了。
夜色更浓,路上积雪越发厚,酒客们吃饱喝足,陆陆续续散去。
每个人离去时都悄悄往卫晗那边看上一眼,心道开阳王够能吃的,从头吃到尾还不走。
面对这些异样的眼神,卫晗岿然不动,耐心等着独属于他的酥炸家雀儿。
终于,蔻儿端着一盘香气四溢的家雀儿过来了。
走在最后的赵尚书神色一变,恍然大悟。
开阳王居然有加菜!
别看离得远,他眼神好着呢,那盘炸家雀儿一看就外酥里嫩,味道绝对错不了。
赵尚书当即走不动了,问离得最近的红豆:“今日有新菜啊?”
红豆沉着脸:“没有。”
她也看到了,她的炸家雀儿!
她说石三火怎么不回来了,原来把他们一起捉的家雀儿孝敬给了自己主子,躲起来了。
哼,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等酒肆打烊她就带着烧火棍找他去!
赵尚书不甘心:“那怎么开阳王”
“只有开阳王有。”
只有开阳王有啊赵尚书怅然叹口气,抬脚走了出去。
才出门口,就迎面撞见了骆大都督。
赵尚书有些意外:“好久没遇到大都督了。”
有间酒肆虽然是骆姑娘开的,骆大都督却鲜少来,今日倒是稀奇。
骆大都督笑道:“刚从衙门出来,见雪有些大,正好来吃了饭与小女一同回府。”
“大都督真是疼女儿。”赵尚书想到听来的消息,不由感慨骆大都督沉得住气。
发生这么多糟心事还能不露声色,不容易啊。
更不容易的是骆大都督很快就会发现只有开阳王才有炸家雀儿吃。
想到这里,赵尚书笑眯眯拱拱手,揣着袖子走了。
骆大都督进门来,动了动鼻子:“好香。”
骆笙迎上来:“父亲又回衙门了?”
平栗死了的消息是骆大都督中途从衙门回府告诉她的,她能感觉到骆大都督心情不佳,会来酒肆有些出乎意料。
“恩,衙门事多,刚忙完。我看酒肆送去的饭菜冷了,就干脆过来了。”
“那您坐吧,想吃些什么?”骆笙笑盈盈问。
骆大都督眼风一扫,大堂里还在吃酒的就只剩了靠窗坐着的卫晗,那桌上摆着的那盘炸家雀儿令他眼前一亮。
大雪的天,喝着烧酒吃炸家雀儿,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就来一个羊肉锅,一盘炸家雀儿吧。”
骆笙笑容一滞,沉默了一下道:“炸家雀儿没有了。”
“没有了?”骆大都督声音微扬,失望溢于言表。
卫晗垂眸,默默加快了吃酥炸家雀儿的速度。
骆笙实话实说:“石焱捉了十几只家雀儿,只炸了一盘。”
红豆听了直翻白眼。
石三火个杀千刀的,竟然跟姑娘说都是他一个人捉的?
难怪全便宜了开阳王!
骆大都督也想翻白眼。
呵呵,他听到了什么?
只炸了一盘家雀儿,给开阳王一个人吃了?
他都不知道开阳王待遇这么好!
骆大都督扫了卫晗一眼,也不见对方有邀请他一起吃的意思,当即咳嗽一声:“笙儿啊,天越来越冷了,还总下雪,酒肆不如早点歇业吧,等天暖和了再开。”
卫晗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早点歇业?
他微微皱眉,升起一个猜测:骆大都督是不是因为平栗的事,心情太差了?
第351章 结案
骆大都督一顿饭吃得并不满足,毕竟就算端上桌的每个菜都好吃,没吃到嘴的才是最香的。
卫晗一顿饭吃得也不安稳。
骆姑娘说酒肆歇业到上元节已经很难熬了,要是还提前歇业,那就没法过了。
骆大都督擦擦嘴,站起身来:“笙儿,与我一起回府吧。”
骆笙点头应下,接过蔻儿递过来的雪狐毛斗篷穿好。
“王爷慢慢吃。”骆大都督客气打个招呼,心中则没好气想:开阳王真是个饭桶啊。
卫晗亦站起身来:“我吃好了。”
三人前后脚走出酒肆大门。
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无情卷起人的发梢、衣摆。
一把青伞撑开,罩在骆笙头顶上方。
顶着骆大都督杀气腾腾的眼神,卫晗一脸坦然:“骆姑娘用这把伞吧,这把伞大。”
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骆笙还能说什么,接过来客气道了声谢。
骆大都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我有伞”只好默默咽了下去。
回府的路上,骆大都督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笙儿,你和开阳王”
到底发展到什么阶段了啊?
开阳王身份忒高,现在根本拿那小子没法子。除非那小子成了他女婿,他就能秋后算账了。
骆大都督热切看着女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笙儿,你可得争气啊!
骆笙大大方方问:“父亲想问什么?”
看骆大都督的样子,似是在怀疑她与开阳王的关系。
不过……当父亲的有这种怀疑也不生气么?
她甚至看出几分期盼来。
这么一来,骆笙反而猜不透骆大都督问这话的意思了。
骆大都督扫一眼左右。
跟来的侍从都走在后面,还有二人在前头提灯。
这些都是心腹,不怕被听了去。
骆大都督压低声音:“咳咳,为父觉得开阳王对你不错,他是不是喜欢你?”
要是正常女儿,这种对话就不该出现,但笙儿不一样。
在骆大都督的注视下,骆笙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摇头道:“不,开阳王只是喜欢吃。”
她现在看出来了,骆大都督是盼着女儿赶紧嫁出去。
为免节外生枝,还是不要给骆大都督她打算嫁人的错觉。
骆笙望着骆大都督,一脸认真:“父亲,您放心吧,女儿根本不打算嫁人,想一辈子在家陪着您。”
骆大都督呼吸一窒,嘴角控制不住抽动。
大过年的,说什么丧气话吓他呢!
“笙儿啊”尽管十分不情愿,骆大都督还是夸起卫晗来,“开阳王其实挺不错,他若是对你真心实意,不妨稍稍考虑一下……”
这几年哪怕有一个媒人上门来,就冲今晚开阳王吃独食的那个劲头,考虑女婿人选的时候他都不会看那小子一眼。
骆笙皱眉:“女儿觉得现在挺好的,再说上面还有大姐与二姐,我不急。”
想到大女儿与二女儿,骆大都督呼吸又是一窒,甚至隐隐有点心绞痛。
这两个闺女现在比笙儿还令他操心呢。
骆大都督顾不得昧着良心给开阳王说好话了,沉声道:“平栗的事我已经叮嘱府中上下,暂时不要让你二姐知晓。”
骆笙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眼看到了骆府门口,骆大都督慢条斯理道:“笙儿,早点关了酒肆,好好过个年。”
既然笙儿暂时没有嫁人的想法,那开阳王还有什么用,早点关了酒肆让他吃不着。
呵,吃独食。
骆大都督这次的事有了定论。
流清县令招认是受了骆大都督义子平栗的指使,而刺杀流清县令的刺客也招供是平栗出钱让他把流清县令灭口。
平栗已死,这样做的原因只能凭猜测。原因也不难猜,定是为了当锦麟卫第一人,不甘心一直在骆大都督之下。
令人忌惮的是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见事情败露竟杀平栗灭口,以防平栗供出这个组织的讯息。
一时间,朝廷上下有些人心惶惶。
居然有这么一个不受朝廷控制的存在,只要给钱,想杀谁就杀谁。
嘶先前平南王在青杏街上遇刺,就是这个杀手组织的人干的吧?
在文武百官心中,平南王遇刺这桩悬案可算有了答案。
刑部衙门里,林腾脸色凝重:“属下觉得不是一码事。”
赵尚书险些跳起来:“怎么不是一码事了?就是一码事,赶紧结案!”
结了案子好过年。
听说过年的时候有间酒肆歇业,心情本来就不大好,林腾这臭小子还犯倔。
林腾不为所动:“虽然都是躲在暗中以弓箭刺杀,但细节上还是有很大不同,属下觉得”
“有证据吗?”赵尚书打断林腾的话。
林腾没吭声。
“有怀疑之人吗?”
林腾依然没吭声。
赵尚书没好气甩了甩袖子:“没证据,没疑凶,你觉得什么?赶紧结案,趁着有间酒肆还没歇业吃酒去。”
林腾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证据是没有的,要说疑凶
其实也没有依据,只是他总忍不住想到从树洞中掏出的那条青蛇,继而联想到一个人。
不想了,既然大人坚持结案,暂且先如此吧。
永安帝翻阅过案卷,把骆大都督召进宫来一番数落。
“你掌管锦麟卫这么多年,那个平栗还是你一手带大的,竟然这么容易被算计了去?”
骆大都督一脸惭愧:“臣无能!”
永安帝不耐摆摆手:“退下吧,以后再搞得乌烟瘴气,锦麟卫指挥使就换人来做。”
骆大都督惶恐告退。
走出高而沉重的宫门,骆大都督在心里轻轻吁口气。
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
一个对锦麟卫绝大部分事务得心应手但偶有疏忽的锦麟卫指挥使,想必更能安抚皇上那颗疑心。
这一次栽的跟头,算是爬起来了。
而这次的事,还给文武百官留了一个悬念。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可皇上却没有下旨处死镇南王幼子,而是把镇南王幼子软禁了起来。
十二年前,镇南王府是以谋逆罪名被灭门的,现在皇上为何留下了镇南王幼子性命?
第352章 一步棋
永安帝这出人意料的做法,引起了诸多猜测。
当然,事关镇南王府,这些猜测乃至反应都不能拿到表面上来。
这其中最觉不安的便是卫羌。
父皇为何留下了镇南王幼子性命?
当年,除去镇南王府明明是父皇的意思……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令他整个人都暴躁起来,偏偏连暴躁都只能憋在心里。
卫羌大步走出殿门。
殿外寒风如刀,积雪在屋檐折射着冷光。
卫羌不适眯眯眼,不自觉望向某个方向。
那是平南王府所在。
因为洛儿的死,他对生父、生母有了心结,鲜少愿意去那里。
可是此时,他却很想听听生父的说法。
父皇留下镇南王幼子性命,莫非是对当年的事后悔了?
卫羌越想越是不安,焦灼踱着步。
到最后,他却只能沉着脸返回寝殿。
父皇的做法太莫测,这个时候他若去平南王府太敏感了。
一动不如一静,不能自乱阵脚。
卫羌自我安慰着,积在心头的郁气令他整个人显得阴沉。
一时间,东宫上下心头惴惴,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骆大都督对于永安帝的做法同样感到吃惊,除了在书房把自己关的时间长了些,面上并无异样。
骆笙敲响了书房的门。
“父亲,是我。”
一听骆笙的声音,骆大都督忙让她进来。
“笙儿过来有事么?”
笙儿从小不爱看书,这摆满书的书房鲜少来,来了定然是有事了。
骆笙把装了点心的食盒放下,道:“父亲,我听说那名陷害了您的护卫还活着?”
骆大都督愣了一下,见骆笙神色认真,点了点头:“是还活着。笙儿怎么问起这个了?”
骆笙皱眉,一脸不快:“那人不是陷害您么,如今真相大白,为何没有受到惩罚?”
骆大都督笑了:“笙儿这是在为我打抱不平?”
“就是觉得奇怪,敢陷害您,最后竟然还能活命。”
骆大都督嘴角微抽。
一直以来笙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是所有得罪他的人,他都会弄死啊。
他没那么凶。
“笙儿啊,衙门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骆大都督语重心长劝着。
骆笙抿了抿嘴:“父亲在大牢的时候,我操心死了。”
骆大都督嘴角笑意一僵,愧疚顿生。
也是啊,他蹲大牢的时候笙儿又是送饭又是递消息又是下毒,可操了不少心。现在他出来了,一句别操心就把孩子打发了,这合适吗?
必须不合适啊!
想明白的骆大都督脸色一正,放低声音道:“留下那人性命是皇上的意思……”
骆笙眸子瞬间睁大了三分,惊讶占了三分,好奇占了七分:“为什么?”
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琢磨过。
一位多疑的帝王,总会习惯性考虑全面,留出退路。
皇上选择留下“宝儿”,莫非是作为对付卫羌的杀手锏?
这个杀手锏不一定会用上,可一旦在一山盘踞二虎的漫长时间里太子触动了皇上的某根底线,镇南王遗孤便是把太子打落泥潭的利器。
这么说,皇上目前对卫羌已经心生不满。
她来书房,便是想从骆大都督这里打听一下皇上的不满到了什么程度。
“圣心难测,为父也猜不到啊。”骆大都督拍拍骆笙的肩,“笙儿啊,你知道人是皇上要留着就行了,可不能找那人麻烦。”
骆笙眸光微闪。
事关皇上,骆大都督口风很紧,看来是打听不到什么了。若是再追问,徒惹怀疑。
她抿嘴笑笑:“父亲担心太多了,女儿就算想找那人麻烦,也找不到人啊。”
骆大都督一想也对,登时放心了。
他还真怕笙儿做出冲进软禁镇南王幼子住所的事来。
镇南王幼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骆大都督眉头一皱。
“父亲,我回去了。”
骆大都督回神,忙点头:“回去吧,路上小心滑。”
等到骆笙离开书房,骆大都督一手放在被留下的食盒上,陷入了沉思。
而骆笙所想,也是如今那位跃入朝廷上下视线正被软禁的镇南王幼子。
倘若一切照着她所愿发展,镇南王府终有一日会被平反,那孩子便成了镇南王府的继承人。
可是真的宝儿却在大都督府中……
到那时,如何让骆辰回归原本身份,恐怕又是一番麻烦。
骆笙想着这些,一时失神,脚下突然一滑。
一只手牢牢扶住了她手臂。
骆笙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一张满是嫌弃的脸。
“走个路还摔跤。”骆辰皱眉数落。
总是在觉得骆笙有些靠谱的时候,发现她的不靠谱。
快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平地走路跌一跤摔地上,让来来往往的下人看到像话么?
“路滑。”骆笙面不改色把锅甩给青石路。
骆辰毫不客气揭穿:“雪都扫到了两旁,常走的路上还铺着草垫。”
骆笙牵了牵唇,岔开话题:“你这是去哪儿?”
“就出去随便逛逛。”
骆笙默默看着骆辰。
骆辰神情有些别扭,板着脸道:“我出去了。”
骆笙恍然:“是和女孩子约会吗?”
骆辰一愣,气得翻白眼:“我才十三岁。”
和女孩子约什么会?女孩子要是都像骆笙这样,或是像二姐那样,像四姐那样……
他还是一个人静静吧。
未免骆笙胡猜,少年只好如实交代:“和小七约好了一起去看猴戏。”
“原来是和小七一起去玩,那去吧,多带些下人。”
“知道了。”少年皱着眉快步离去,心道骆笙可别学姨娘们那样嗦。
想到他屁股受伤那段时间姨娘们的“热情关照”,骆辰便不寒而栗,当下脚步更快了些。
骆笙对骆辰与小七交好,颇为欣慰。
十二年前那个夜晚,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各有归宿。
十二年后,命运让他们相遇,成为了朋友。
这般想着,她便对将来多了些信心。
命运带来的不只是残酷,还有希望。
等等。
骆笙脚步一顿,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还没到学堂休假的日子,骆辰这时候与小七约着去看猴戏?
小七逃课了?
第353章 茶香使人醉
且不说小七同学逃学被抓后将会面临怎样的暴风骤雨,这日卫晗过来酒肆又有些早。
石焱一看就明白了。
主子又来找骆姑娘看柿子树了。
每当主子想与骆姑娘看柿子树的时候,就会来早一些。
“主子来啦。”
没在大堂看到骆笙,卫晗淡淡问:“骆姑娘呢?”
“骆姑娘在后厨呢。您等等,卑职去喊一声。”石焱说完跑进后院,喊道,“骆姑娘,主子找您看柿子树来了。”
院中那棵柿子树依然孤零零,积雪化后露出光秃秃的枝杈,在石焱看来更丑了。
骆笙从厨房走出来,干脆等在柿子树旁,大大方方道:“那请你们王爷过来吧,我在柿子树下等他。”
石焱心情复杂回了大堂。
他这么想为主子与骆姑娘在一起出把力的人,面对骆姑娘这么大方的女孩子竟有力无处使……
“主子,骆姑娘在柿子树下等您。”
卫晗点点头,大步往后边走去。
石焱望着那道迅速消失的挺拔背影,摸着光洁的下颏突然想到一件事:这要是换了秋日,主子与骆姑娘站在柿子树下闲聊(互诉衷情是不指望了),忽然一个熟透的柿子掉下来,砸在主子头上
石焱忙摇了摇头,再一想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终于找出一点长处:胜在没结着柿子。
柿子树并没有机会听一双男女说悄悄话,卫晗一过来,便与骆笙进屋去了。
二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小小的茶几。
卫晗拎过一旁小炉子上温着的茶壶,驾轻就熟倒了两杯热茶。
一杯给骆笙,一杯给自己。
骆笙捧着发烫的茶盏,开门见山问:“王爷是有那个杀手组织的消息了么?”
卫晗微微点头:“那日逃走的刺客很警惕,跟踪了两日才跟到一处地方。”
“什么地方?”骆笙尽管心中急切,面上却还沉得住气。
从进京到现在大半年都过去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要说急,与皇家那般庞然大物对上,没有不急的事。
卫晗没有让骆笙多等的意思,道:“一处叫千金坊的赌坊。”
骆笙一愣。
千金坊,不久前她恰恰才听说过。
她那个不省心的外甥许栖,近来在千金坊正玩得乐不思蜀。
卫晗也愣了愣,语气复杂:“骆姑娘也知道千金坊?”
难不成骆姑娘去过?
据跟踪刺客的手下禀报,千金坊对面就是一家小倌馆,生意不错……
卫晗深深看骆笙一眼,心想:那骆姑娘去的是赌坊,还是小倌馆呢?
骆笙可不知道对面男人在想什么,坦然点头:“自然听说过。王爷的手下有没有查出那名刺客与赌坊的关系?”
卫晗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缓了缓心情:“那处赌坊应该是那个组织的一个据点,目前没有打草惊蛇,还不确定赌场中哪些是他们的人……”
骆笙仔细听着,暗暗为那个神秘组织的机敏吃惊。
把据点选在赌场这类人来人往、龙蛇混杂的地方,真是再合适不过。
因为太乱,反而方便隐匿。
比如这次跟踪的杀手往赌场一跑,想要分辨赌场中这些人究竟是普通赌客,赌坊中人,还是杀手组织的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卫晗见骆笙凝眉思索,笑道:“骆姑娘,这些不用你担心,我这边的人再盯几日应该就能摸清楚了。”
骆姑娘要是放心不下跑去赌场,顺便去对面逛逛,那可怎么办?
至于为何介意骆姑娘去对面逛,卫晗没有深想,并认为理所当然。
介意女孩子去逛小倌馆不是应该的么,就是骆大都督也会介意啊。
“那就劳王爷费心了。”骆笙提起长嘴铜壶,替卫晗把茶水续满。
卫晗稍稍放下心来,慢慢喝着茶水。
茶水是滚烫的,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坐在眉目如画的少女对面,这么喝下去,一颗心也跟着滚烫了。
卫晗觉得有些奇怪。
他分明还没喝酒,却似乎有些醉了。
视线里,那张熟悉的容颜好像更好看了些……
骆笙察觉对面的男人盯着自己的时间有些久,带着些诧异看着他。
在少女的凝视下,卫晗忽然一阵紧张,强装淡定揉了揉眉心:“抱歉,我喝多了。”
骆笙立刻去看卫晗手中的茶杯。
没错,确实是茶杯,里面冒着热气的茶水还是她刚刚添的。
开阳王茶水喝多了会怎么样?耍酒疯么?
而卫晗也反应过来说了胡话。
在骆姑娘面前表现出尴尬是不可能的,那样会更尴尬。
于是某人只能继续强装淡定,开口邀请道:“骆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柿子树吧。”
骆笙很给面子点点头。
也好,万一开阳王耍酒疯,就让柿子树顶着吧。
大堂里陆陆续续来了酒客,卫晗回了老位子喝酒吃肉。
骆笙给蔻儿使了个眼色,回到后院。
“许大公子那边,情况如何了?”
蔻儿连连摇头,重重叹了口气:“许大公子不行呀,那几个常陪他赌钱的人分明是合伙算计他呢。偏偏他看不出来,小赢几次尝到了甜头就每日往千金坊跑。堂堂侯门公子这点眼力都没有,真的不行呀……”
“输了不少了?”
蔻儿比划了个手势:“已经输了八百两银子了!”
唯恐骆笙不明白八百两意味着什么,小丫鬟忙解释道:“姑娘,您别以为八百两少,八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了。您知道表公子吧,他一个月月钱才五两,八百两给他发十三年还发不完呢。”
恰好来后厨端菜的盛三郎隐隐约约听到只言片语,眉头一皱。
他怎么听蔻儿提到“表公子”?
这倒不重要,发什么要发十三年啊,那时候他都三十而立了!
见盛三郎出现,蔻儿笑盈盈问:“表公子,您跟我们姑娘说说,八百两是不是挺多的呀?”
盛三郎一听八百两,脑海中立刻蹦出自己在家里时的收入:月钱五两。
“表妹,蔻儿说得没错,八百两真的特别多了。”
“我明白。”骆笙微笑。
见表妹明白了,盛三郎笑呵呵进了厨房,直到端着一锅羊肉踏进大堂,脚下猛地一顿。
他现在想到发什么要发十三年了!
第354章 迷失
八百两,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许多官宦人家嫁女儿,拿出一千到两千两银子就能把婚事办得颇体面。
若不然,如赵尚书这样的大员来有间酒肆吃顿酒也不会这么肉痛,堂堂太子请了一次客不得不赊账。
骆笙可不认为她这个宝贝外甥能有八百两银子的零花钱。
“赌资哪来的?”她继续问蔻儿。
蔻儿再叹口气,一副受不了败家子的表情:“许大公子输完了手里那点钱,还能哪里来呀,找赌坊借呗。姑娘,您是不是不乐意看许大公子赌钱呀?那您可要早点管管,许大公子这样下去不行呀……”
骆笙当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只不过许栖这样从小少了正经管教的少年,正处在十五六岁冲动叛逆的年纪,单单硬拦着没有用。
还是要来一次狠的,让那混小子知道痛。
这也是骆笙明知道许栖每日往赌坊跑,却一直没出手的原因。
不过也到了出手的时候了。
千金坊与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有关联,还是早些把许栖从那个泥潭拉出来好。
“去和那几个人说,可以收网了。”
“嗯,婢子这就去安排。姑娘,您说许大公子长得也算俊俏,怎么脑子这么不好使呢……”小丫鬟又滔滔不绝念叨开了。
骆笙面无表情催促:“快去。”
蔻儿这才恋恋不舍住了口,出去安排了。
转日起了风,虽然不算大,刮在脸上却刀割一般疼。
饶是如此,却挡不住许栖出门的热情。
许芳追出来,因为跑得急,寒风把娇嫩的脸颊吹得通红。
“大弟,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又出去?”
她心知许栖是去赌坊,却不好挑明,以免近来脾气越来越差的弟弟恼羞成怒。
“在家里也无聊,出去逛逛。”见姐姐拦在身前,许栖一脸不耐烦。
许芳把许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一痛,劝道:“马上要过年了,大弟就不要出去了,等到上元节我们一起去赏花灯”
许栖皱眉打断许芳的话:“花灯有什么好看的,那都是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许芳面色微沉:“那大弟喜欢什么?”
难道就喜欢赌吗?
想到弟弟这些日子总往赌坊跑,一日比一日痴迷,许芳就急得不行。
她拦过、劝过,甚至骂过,可弟弟却仿佛中了邪,死活听不进去。
赌真能迷失一个人的心智吗?
她本该告诉父母长辈,由父母长辈约束弟弟迷途知返。
可是她不能。
她信不过面甜心苦的继母,更信不过心狠手辣的父亲。
她甚至能肯定,那两个人正等着有人把弟弟沉迷赌博的事情捅破,借机把弟弟扫地出门。
而她的糊涂弟弟,还做着当一辈子富贵公子的美梦!
许栖越发不耐烦:“大姐连我喜欢什么都要管么?大姐常年住在宁国公府,连家都稀少回,我不是也没说过。”
对于许芳总去宁国公府小住,许栖很反感。
在他看来,宁国公夫人只是个远房表姨,姐姐却三天两头跑到人家府上去住,这不是让人笑话攀高枝么。
长春侯府是不如宁国公府好,继母或许也没表面那么好,可再怎么样这都是他们的家。
姐姐就算一直住在宁国公府,也成不了宁国公府的姑娘,外人提起他们姐弟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的母亲是逆臣之女华阳郡主。
身世摆在那里抹不掉,姐姐一直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听了许栖的话,许芳一愣,而后就是难以控制的心痛。
弟弟是讽刺她攀高枝嫌弃自己家么?
可是她的傻弟弟哪里知道,这些年她若不是与宁国公夫人走得近,长春侯府恐怕早没大姑娘这个人了。
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她反复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个藏在心底的噩梦告诉弟弟。
一开始弟弟年幼,她不敢说,怕弟弟露出端倪引来杀身之祸。
再后来,弟弟长大了,冲动、任性、直肠子,她就更不敢说了。
“母亲还在的时候就与表姨要好,表姨也待我们好,我们与表姨亲近些有何不可?”许芳抖着唇问。
许栖冷笑:“姐姐莫要拉上我,也别管我。”
“我为何不能管你?许栖,我是你姐姐!”
许栖看着生了气的许芳,把手一伸:“既然是我姐姐,那给我些银子吧,没钱花了。”
许芳眼眶颤抖,心痛难言。
弟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以前弟弟虽然冲动好强,总是与人打架,却也有自己的骄傲。
可是自从沉迷赌博,弟弟的脊梁骨都弯了。
许芳眼前晃过一张笑脸,是继母杨氏常年端着的温婉笑脸。
一股寒意从心底涌出,流向四肢百骸。
杨氏在报复!
那一次骆姑娘狠狠打了杨氏的脸,从此没人敢再欺负弟弟。杨氏见不得弟弟好过,于是用更残忍、更无耻的法子报复。
杨氏要把弟弟变成一个六亲不认的赌棍,从此陷在烂泥里爬不起来。
弟弟在赌坊越陷越深,终有一日会被人寻上门来。到那时,杨氏假情假意哭上几句,而父亲终于有了理由把嫡长子赶出去。
左邻右舍还会叹一声弟弟咎由自取,甚至耻笑早已过世的母亲。
毕竟同是父亲的孩子,杨氏所出的一女二子都那般优秀呢。
许芳压抑着心头恐惧,拉住许栖手腕:“大弟,我可以给你银钱,但你不能再去赌了”
许栖早就不耐烦,用力挣脱许芳的手:“不想给就算了,扯那么多理由。”
他转身大步往前走,恨不得飞到千金坊去。
今日……今日一定要把输掉的赢回来!
“大弟,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去了。”许芳不甘心追上来,死死拽住许栖衣袖。
许栖冷着脸看向她:“大姐,你还有完没完?”
小时候丢下他一个人跑到宁国公府锦衣玉食,现在知道管他了?
许芳已经顾不得想如何心痛与失望,咬牙道:“总之你今日不许再去,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去!”
许栖冷笑:“大姐这么闹,就不怕被父亲他们知道?”
许芳一怔。
而许栖趁机抽出衣袖,快步走了。
第355章 甜
许芳回过神来,往前追了两步,可哪里还追得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寒风毫不留情吹在她身上,吹起半新不旧的貉子毛斗篷,显出少女单薄纤瘦的身形。
许芳并不是柔弱纤细的长相,反而生得明艳大气,可这些日子却消瘦许多,看起来竟有些弱不禁风。
街上少有行人,望着空荡荡的前方,许芳只觉透骨的寒。
她拢了拢随风摆动的斗篷,一时竟觉得无处可去。
因为姐弟争执而站在远处的丫鬟凑上来,小心翼翼劝道:“姑娘,回屋去吧,外头太冷了。”
许芳回眸,遥遥望了一眼长春侯府紧闭的朱漆大门。
大门前蹲着的石狮子冰冷沉默,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这个家,她一刻都不想待。
不,从母亲没了后,她就没有家了。
她以为她还有弟弟相依为命,可弟弟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六亲不认的混账,到那时,她连弟弟都没有了。
她还有什么呢?
许芳抬起双手,掩面默默哭了。
她只有满腔恨,却无能为力。
立在寒风中的少女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丫鬟忍不住再劝:“姑娘,回去吧,您要是受了凉,吃亏的还是自己……”
许芳把手放下,看了看劝她的丫鬟。
丫鬟眼中是真切的关心。
许芳嘴角微牵,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说起来,她的贴身丫鬟红月,还是表姨宁国公夫人赏的。
继母那些人碍于红月出身宁国公府,连卖身契都还在宁国公府那边,反而不敢太过分。
弟弟只怪她巴着表姨,却不知她去了宁国公府被人客客气气称一声表姑娘,回到长春侯府没有受过多少克扣磋磨甚至能帮衬一下弟弟,正是与表姨的亲近换来的。
除了血亲,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对人好。
母亲与表姨关系好,母亲去后就算表姨念着情分对年幼的他们有所关照,可长春侯府高高的大门一关,能关照到哪里去?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没了母亲在,再亲近的关系也就慢慢疏远了。
她厚着脸皮长伴表姨身边,虽然存着借助力的心思,对表姨的尊敬也是实打实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才有了表姨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才有了她出入长春侯府的自由。
可在弟弟眼里,她这个姐姐却成了蝇营狗苟之辈。
“姑娘”
许芳眨眨眼,苦笑着摇头:“不想回。”
红月听了,心中一酸。
一句不想回,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姑娘的难了。
她不忍再劝,小声道:“那婢子陪您走走吧。”
“好。”许芳轻应一声,漫无目的往前走去。
又开始飘雪了。
灰蒙蒙的天,雪粒子簌簌落下,令街上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
这种冰冻三尺的天气,谁也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
许芳踏上青杏街缓缓走着,等回过神,已经站在了有间酒肆门前。
才过晌午,离着有间酒肆开门尚有好一段时间,就连在寒风中抖动的青色酒幌都显出几分百无聊赖。
酒肆门前却是热闹的。
穿着红色比甲的小丫鬟正对着门口喊:“石三火,你在里头磨蹭什么呢,快出来抓家雀儿。”
不多时里面走出来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面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才下雪,家雀儿都躲起来了,还是进屋吃烤红薯吧。”
捉什么家雀儿啊,捉了也吃不着。
想想上次兴高采烈捉了一串家雀儿,全都落入主子肚子里也就罢了,他还被红豆举着烧火棍追杀围着院子跑了几十圈,就觉得抓家雀儿是没事找事。
有这个闲工夫,坐在温暖的大堂里吃烤红薯不香吗?
红豆一听烤红薯,登时把抓家雀儿忘到了脑后:“秀姑烤了红薯吗?”
石焱赶紧点头:“骆姑娘与秀姑一起烤着呢,就在大堂里。”
红豆眼都亮了,抬脚就往里跑。
这时石焱看到了不远处静静站着的许芳,下意识拉了红豆一下。
“干嘛啊?”红豆不解瞪着石焱。
石焱冲许芳的方向努了努嘴。
红豆回过头来,眨眨眼:“许大姑娘?”
对许大姑娘,她印象颇深。
大都督出事的那段日子有间酒肆冷冷清清,许大姑娘虽然没来吃过酒,却打发丫鬟送过一匣子绢花。
她记得可清楚呢,那些绢花看起来栩栩如生,甚至能闻到香味。
姑娘说是因为洒了香露,还说许大姑娘是个蕙质兰心的人。
这样的话,许大姑娘给她们姑娘当个跟班勉强还行。
红豆当即有了笑脸:“许大姑娘来吃酒吗?”
许芳如梦初醒,狼狈摇了摇头:“不吃酒。”
她哪还有心情吃酒。
红豆歪头打量着许芳,耿直问道:“许大姑娘心情不好啊?”
许芳抖了抖唇,下意识想否认。
红豆笑呵呵道:“那更得吃酒呀,不是说借酒浇愁愁更愁”
一旁石焱忙扯她一下,小声提醒:“错了!”
他们这些跟在主子身边的近卫因为专注习武,读书已经够少了,没想到红豆大姐肚子里的墨水更少。
“呃,是酒能解千愁!”红豆搜肠刮肚,终于想对了词儿。
“多谢,不必了。”许芳笑笑,转身欲走。
到现在,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何稀里糊涂走到了这里来。
“许大姑娘?”背后,少女清透如水的声音传来。
许芳脚下一顿,转过身。
一袭素衣的少女立在门外,正平静看着她。
“骆姑娘”许芳张张嘴,不知怎的就迈不动脚了。
骆笙走过来,执起许芳的手。
许是在外面久了,那只手冰冰凉凉,比飘着的雪粒子还冷。
骆笙在心底叹口气,温声道:“进去吧,有烤红薯吃。”
许芳咬了咬唇,轻声问:“烤红薯甜吗?”
骆笙弯唇笑了:“很甜,许大姑娘尝尝就知道了。”
许芳立了一瞬,微微点头。
二人携手走进了酒肆。
大堂里,不知从何处搬来的烤炉旁围满了人,空气中都是甜蜜的烤红薯香味。
红豆催个不停:“秀姑,好了没有啊?”
“好了。”秀月抬眸,看了看走进来的许芳。
第356章 千金坊
秀月看着许芳,就忍不住想:许大姑娘可真像华阳郡主啊。
只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华阳郡主从来都是光彩照人的,而眼前的许大姑娘却苍白无助。
她用铁夹利落把一个个烤好的红薯放到早准备好的藤篮里。
一只只烤得焦黄的红薯散着热气,个头仿佛。
独属于烤红薯的甜蜜香味立刻往人的鼻端钻,诱得人直咽口水。
寒冬腊月,人们对这种香软甜蜜的小食大概格外没有抵抗力。
红豆立刻伸出两根手指拈了一下,呲着牙喊了一声烫,却锲而不舍抓起来,烫得左手倒右手。
蔻儿就从容多了,拿出手帕垫着把一只红薯拿起来。
两个小丫鬟几乎是不分前后跑到骆笙面前,异口同声道:“姑娘,吃烤红薯。”
而后二人对视一眼,视线又飞快分开,心中却想着一样的事:蔻儿(红豆)这小蹄子,又和她争宠!
两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摆在眼前,骆笙并没打算做选择,而是把两只烤红薯都接过,其中一只递给了许芳。
红豆立刻抿嘴笑了。
姑娘虽然把她和蔻儿的烤红薯都收下了,却把蔻儿那个给了许大姑娘,要吃她拿来的。
哼,蔻儿这小蹄子还想和她争第一大丫鬟的名分,梦怎么还没醒呢。
蔻儿瞬间失落后,倒也习惯了。
罢了,和红豆这没脑子的小蹄子争什么呀,她知道许大姑娘为什么失魂落魄,红豆知道吗?
正经事上,姑娘还是器重她。
红豆一看蔻儿表情,不屑撇嘴。
不用问就知道蔻儿在想什么。
怎么,帮姑娘打探消息是正经事,给姑娘抢面首就不是了?
乱搞什么歧视呢。
骆笙对两个小丫鬟的暗暗较劲早已熟视无睹,笑着问许芳:“许大姑娘吃过烤红薯吗?”
在许多富贵人家眼里,红薯是粗食,上不得台面。
许芳以为骆笙会问她为何跑到有间酒肆来。
此刻她难堪又无措,几乎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却没想到骆姑娘问这个。
许芳松了口气,甚至心中涌起几分感激。
“吃过的。”
母亲死后,大人们说她要守孝,不许吃鸡鸭鱼肉,不许**米细面,连每日早上那盏牛乳都停了。
她嫌牛乳味重,每一日都要母亲哄着喝,那之后却馋牛乳馋得睡不着。
等再大些她才明白,她想念的哪里是那盏牛乳,而是她的娘亲啊。
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有一日她无意间看到几个小丫鬟烤红薯吃,可怜巴巴闻了许久香味。
大丫鬟红儿用一朵珠花换了一只红薯,悄悄拿给她吃。
后来,以照顾她不周的由头,红儿被父亲叫来牙婆卖掉了。
许芳冲骆笙笑笑:“很好吃。”
“那许大姑娘趁热吃吧。”
许芳小心翼翼揭开烫烫的红薯外衣,露出里面的红心,低头咬上一口,甜软喷香。
正如她对骆姑娘所说,很好吃。
大堂里全是烤红薯的气息,以及欢声笑语。
骆笙陪许大姑娘站在临窗处,默默吃烤红薯。
窗外斜风细雪,行人廖廖。
烤红薯又甜又软,齿颊留香。
许芳捧着热热的烤红薯小口小口吃着,忽然落下泪来。
她狼狈看骆笙一眼,却发现对方神色并无多少变化。
平静中带着一点温柔。
这与那日扛着弟弟闹到长春侯府去的骆姑娘很不一样,却又是她认识的骆姑娘。
家丑不可外扬。
许芳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个时候,面对这个人,却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骆姑娘,如果一个人染上赌钱的恶习,怎么才能让他戒掉呢?”
“许大姑娘是说令弟吧?”
许芳一愣。
骆笙一脸云淡风轻:“在赌坊碰到过,不过他没瞧见我。”
许芳:“……”
骆姑娘也赌钱?
她忽然有些后悔开口了。
骆姑娘以后该不会找弟弟当牌友吧?
想到这种可能,许芳突然觉得手里的烤红薯没那么甜了。
骆笙察觉许芳的想法,弯唇一笑:“我好奇心重,什么都想瞧一瞧……赌钱确实害人不浅,那日还看到有人因为还不上赌债被砍掉了一根手指呢。”
啪嗒一声,许芳手里的烤红薯掉到了地上,一张脸变得惨白。
“许大姑娘?”
许芳抓住骆笙手腕,声音颤抖:“骆姑娘,我弟弟染上了赌瘾,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让他迷途知返?”
她那些小心翼翼,隐忍周全,在面对弟弟这种情况时完全束手无策。
而骆姑娘,或许是那次让父亲与继母吃亏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她莫名觉得骆姑娘是个有办法的人。
只不过她这样求助,有些冒昧了。
骆笙痛快点头:“好呀。”
即便许芳不来求助,她也要凑上去,而今有了许芳开口,更加顺理成章。
骆笙答应得太痛快,令许芳一愣,一时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没听清。
“我可以帮许大姑娘这个忙,只要许大姑娘不心疼。”骆笙看着许芳道。
许芳毫不迟疑点头:“我不心疼!”
只要能让弟弟改好,受些教训算什么。
她还没有那么糊涂。
骆笙微笑点点头,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轻声道:“那许大姑娘等等吧。”
千金坊里,热闹非凡。
好赌的人可不会被恶劣的天阻挡来赌坊的热情。
千金散去复来之地,自是有人狂喜有人绝望。
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许栖脸色煞白,冷汗淋漓:“不会的,不会的……”
为什么又输了!
一起凑局的人早已不耐烦:“怎么,玩得起输不起?”
“谁输不起,再来!”许栖红着眼吼道。
“再来?”说话的是个三角眼的男子,“再来可以啊,你先把欠下的钱还了吧。对了,欠了多少来着?”
一旁小弟笑嘻嘻道:“五千两。”
三角眼拍了拍许栖肩头:“听见没,五千两银子,还清了咱们再来。”
五千两?
许栖仿佛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脑袋都炸了。
怎么会有五千两?
“你们,你们胡说”
“胡说?”三角眼把一沓借据拍在许栖面前,阴森一笑,“小子,你睁大眼看看,这些是不是你亲笔立下的!”
第357章 讨债
白纸黑字,一沓借据砸在许栖面前。
这些借据少的三五两,多的也不过二十两,却积累了五千两之巨。
许栖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么多!”
“让他睁大眼睛瞧清楚。”三角眼冷笑着。
一人按住不断后退的少年不让他动弹,另一人把借据凑到他眼前。
那一张张翻过的借据,犹如一道道催命符铺天盖地砸过来,令许栖如坠冰窟。
“看清楚了吧?”三角眼笑眯眯问。
许栖用力吸了口气,咬牙道:“我……我会赢回来的!”
“赢?”几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三角眼重重一拍许栖肩头:“许大公子,想赢回来可以啊,先把这五千两还了再说,不然你想空手套白狼?”
“我没钱!”许栖狠劲上来,眼睛通红,“有本事你们弄死我好了!”
那日一个中年人因为还不起债被人砍掉手指,他看到了。
怕过,可还是管不住往千金坊跑的腿。
三角眼笑了:“许大公子是侯门公子,命金贵着呢,我们哪敢伤你一根寒毛。”
“那你们想怎么样?”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然是找许大公子的爹娘去要了。”
一听要去侯府讨债,许栖心里慌了。
他闯过很多次祸,有时候自己默默抗下,有时候也会闹到大人面前。
从父亲眼里见到的失望多了,久而久之就无所谓了。
反正再怎么样他也不会令父亲满意。
可这次不一样,父亲要是知道他因为赌钱输了五千两,一定会打死他的。
“你们再借我一次,最后一次……”
三角眼摇头:“许大公子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
许栖眼中闪过迷茫。
他之前这么说了吗?
还没等有所反应,就被推了一个趔趄。
“我不走!”许栖拼命挣扎起来。
三角眼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一脸不解:“许大公子,你是长春侯府的大公子,长春侯的宝贝儿子,区区五千两还怕你们府上不拿?”
许栖的激烈挣扎下意识一停。
三角眼的话无疑刺痛了这个少年。
那一次,骆姑娘讹了父亲一笔银子,恰恰也是五千两。
父亲好长一段时间看着他的眼神都冷冰冰,就好像看一个物件。
五千两……父亲还会再拿吗?
许栖一晃神的工夫,就被推到了大街上。
街上处处都披上了浅浅的白,行人步履匆匆。
许栖打了个寒颤,觉得冷极了。
身后有手推着他往前走。
少年踉踉跄跄,狼狈不已。
很快有路人投来好奇的一瞥,又摇着头收回目光。
不知又是哪家败家子要祸害爹娘了,千金坊就是个害人的地儿。
路过千金坊的行人对此习以为常,连追着看热闹的热情都欠缺,不过等到这几人带着许栖来到长春侯府大门前,热情陡然高涨起来。
这倒霉孩子是长春侯府的公子?
三角眼等人很快叫开了长春侯府的大门。
有骆姑娘来闹事的例子在先,门人片刻不敢耽误把信传了进去。
长春侯正与长春侯夫人杨氏闲话家常。
快过年了,家里家外总有很多事需要安排。
一名下人匆匆走进来:“侯爷,夫人,外头出事了。”
长春侯与杨氏对视一眼。
“什么事?”长春侯沉声问。
“有几个人来讨债,说大公子赌钱欠了他们银子……”
长春侯面色顿变:“这个畜生!他人呢?”
下人低着头:“大公子在他们手里。”
长春侯看杨氏一眼,大步往外走去。
杨氏藏好眼底的笑,快步跟上。
长春侯府门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长春侯走出来,一看那熟悉的场景登时头大。
“您就是侯爷吧?”三眼角笑着作了个揖。
长春侯扯出一丝笑:“几位有事进来商议。”
三角眼忙摆摆手,声音奇大:“咱们这种泥腿子可没资格与侯爷商议什么,还是在这里说清楚吧。”
长春侯脸色沉下来,语带警告:“几位非要不顾侯府面子了?”
三角眼哈哈一笑:“小人可不敢扫侯爷面子,不过小人更在乎这条烂命。咱们要是进去了,侯府大门这么一关,谁知道还能不能走出来啊。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其他几人笑嘻嘻起哄。
三角眼把许栖往前一推:“想来侯爷也不想和咱们这些泥腿子废话,那就直说吧。许大公子欠了咱们一笔钱,侯爷替令郎把钱还了,咱们立刻走人。”
长春侯狠狠剜了许栖一眼。
许栖半低着头,一脸麻木。
经了骆姑娘那一次,应对丢脸似乎有了几分经验。
“多少?”
三角眼伸出一只手。
“五百两?”长春侯忍着怒火,吩咐管事,“给他!”
三角眼诧异看着长春侯:“侯爷说笑了,区区五百两能让咱们陪着许大公子找到家里来?”
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头升起,长春侯冷冷看着三角眼。
三角眼拱拱手:“侯爷把令郎欠的五千两赌债给了咱们,咱们立刻走人。”
“五千两?”长春侯脱口而出,脸色登时变了。
又是五千两,这个孽障是想要他的命吗?
再这样下去,这个家早晚被这个孽障败干净!
“你们这是敲诈!”
“咱们可不敢敲诈侯府。”三角眼把一沓借据递到长春侯眼前,“侯爷仔细看看,这些是不是令郎亲手写的。”
长春侯盯着那些熟悉的字迹,气得发抖。
“五千两对侯府来说不过是毛毛雨,侯爷该不会舍不得吧?”
长春侯险些喷血。
五千两是毛毛雨?这些人以为侯府的银子是雪花变的吗?
上一次被骆姑娘坑了五千两,肉痛还没缓过来,再来五千两,侯府连过年都要捉襟见肘了。
这个畜生!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长子,长春侯心头火起,冷冷道:“钱没有,你们随便好了。”
许栖猛然抬头,看向长春侯。
长春侯眼里满是厌恶。
这个孽子,也该受些教训了。
“随便?”三角眼唇角一勾,“侯爷要是让咱们随便的话,正好千金坊对面就是小倌馆,那咱们可就随便了……”
第358章 处置
长春侯大怒:“你们敢!”
三角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侯爷不愿替儿子还钱,还要以势压人,这是料准了咱们这些泥腿子诉苦无门啊!街坊们说是不是?”
看热闹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几个人哄着长春侯府大公子赌钱确实不是好东西,然而都闹上门来了,不还钱难道眼看着儿子被卖进小倌馆?
长春侯脸色铁青,这时候弄死许栖的心都有了。
侯府要弄死这么几个混混就跟碾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然而只能暗地里来。此刻这么几个混混在人前大闹,丢的还是长春侯府的脸。
“侯爷。”长春侯夫人杨氏匆匆走了出来,一眼瞧见被三角眼抓着的许栖,不由急了,“你们是什么人?把栖儿怎么了?”
三角眼咧嘴一笑:“呦,您就是许大公子的娘吧?”
杨氏皱眉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儿子在千金坊输了五千两银子,我们来要债的。”
许栖染上赌博的恶习本就是杨氏不着痕迹引导,有被人上门讨债的一日早在意料之中。
饶是如此,听闻许栖输了五千两,杨氏还是吃了一惊。
这个蠢材,还真是从不辜负她的期望。
拿出五千两固然心疼得滴血,倘若用五千两把许栖赶出侯府,就不亏了。
“侯夫人,五千两银子到底还不还啊?”
杨氏脸色一正,淡淡道:“你们把孩子放了,我这就命人去取钱。”
三角眼乐了:“还是侯夫人痛快,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看来这话不对啊。”
一直神情麻木的许栖看了杨氏一眼。
长春侯沉着脸阻止:“这几人就是设套敲诈”
杨氏摇头:“侯爷,什么都没有栖儿重要,还是把钱给他们吧。”
她说着,冲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
心腹婆子快步进了侯府,不多时返回来。
“给他们。”
心腹婆子把一个小匣子交到三角眼手中。
三角眼打开看了一眼,立刻把匣子关好,笑嘻嘻道:“侯夫人真疼儿子,那咱们就不打扰侯府好好过年了。兄弟们,走!”
三角眼把许栖往前一推,带着几人快步离去。
杨氏盯着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噙着冷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么一大笔银子带在身上,不信这几人能安稳回去。
看热闹的人尚未散去,杨氏扬声吩咐下人:“你们快带大公子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这样的天气要是受了寒就不好了……”
随着长春侯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留下不少对杨氏的赞叹声。
“后娘能做到如此,真是难得啊。”
“那次骆姑娘来闹,我还觉得这位继母不行,没想到今日五千两赌债说拿就拿出来了。”
“是啊,后娘难当啊,能像长春侯夫人这样很不错了。”
……
而在长春侯府大门关拢的同时,几个家丁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长春侯面上乌云笼罩,见下人搀扶着许栖果真要去沐浴,当即怒了:“洗什么澡,把他带进来!”
一进厅堂,长春侯就喝道:“畜生,给我跪下!”
扶着许栖的下人手一松,许栖就跌坐在地上。
看着烂泥一样的儿子,长春侯眼里满是嫌恶。
这样的儿子除了惹祸丢人,还能干什么?
一次又一次,不是打架了给人赔礼,就是填钱,这就是个无底洞。
杨氏瞧在眼里,乐在心里,趁势劝道:“侯爷,栖儿还小呢,您别生气”
“还小?”长春侯火气腾地上来了,“他都十好几岁了还小?楠儿他们比他小那么多,怎么不像他一样三天两头闯祸?”
“每个孩子秉性不同……侯爷还是多点耐心,过两年给栖儿娶了妻就好了”
“够了!”长春侯一抬手,杨氏的一番劝反而促使他下了某个决定。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长子就是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根本改不好的。要是任他这么下去,整个侯府早晚被他毁了。
长春侯盯着跪在地上的许栖,一字字道:“开祠堂,我要把这个孽子逐出家门!”
许栖猛然抬头,不可置信望着长春侯。
他想过这一次父亲不会轻易饶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竟要把他赶出家门。
他是父亲的长子,因为五千两就要把他赶出去,不认他这个儿子了?
这个倔强任性的少年头一次感到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他不敢想象被赶出侯府会怎么样。
他亲眼见到过因为还不上赌债被一刀砍掉手指的人,还见过因为输得一无所有死于饥寒交迫,尸体被人拖死狗般拖走了。
失去侯门公子的身份,他也会变成那样吗?
之前的有恃无恐,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侯府撑腰。
巨大的恐惧包围着少年,让他忽然对这些日子沉迷赌钱产生了一丝后悔。
杨氏吃了一惊:“侯爷,您不要说气话。”
“我没有说气话。这个孽子天性顽劣,屡教不改,不把他逐出家门早晚会惹下大祸,祸害整个侯府乃至许氏族人,到那时我更对不起列祖列宗。”
杨氏眼神闪烁:“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要让大姑娘知道?”
长春侯本来觉得一个姑娘家用不着掺和这些事,也没参与的资格,不过想到二人一母同胞,长女又与宁国公府走得近,于是问道:“大姑娘呢?”
“大姑娘好像出去了。”杨氏问管事,“大姑娘出门有没有说去哪里?”
管事忙道:“大姑娘就说出去逛逛。”
“快去把大姑娘叫回来。”杨氏吩咐道。
长春侯越发不快,冷冷道:“没有一个省心的!”
大冷的天,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往外跑,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
有间酒肆暖意融融,许芳吃着烤红薯却满心不安,视线时不时扫向门口。
一人匆匆跑到酒肆门口,喊道:“大姑娘,家里出事了,您快回去吧。”
“出了什么事?”许芳稳住心神问道。
“大公子犯了大错,侯爷要把他逐出家门!”
第359章 逐出家门
许芳脑袋嗡了一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把弟弟逐出家门?
在这个宗法大于律法的世道,一个失去家族庇护的人会多么悲惨,不言而喻。
许芳脑海一片空白,白着脸向骆笙道别:“骆姑娘,我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
骆笙眼里有了欣赏。
看一个人如何,看的就是情急之时。
这种时候许芳还记得与她打招呼,可见是个能沉住气的。
骆笙走到许芳身旁,低声道:“许大姑娘,置之死地不见得是坏事。”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许芳怔怔看着她。
骆笙低语几句,让开去路:“既然许大姑娘家里有事,就快些回去吧。”
许芳随着报信的下人匆匆走了。
蔻儿快步过来,凑在骆笙耳边说了几句。
“真的跟上去了?杨氏还真是心狠手辣。”骆笙弯唇冷笑,“走,瞧热闹去。”
骆姑娘想瞧热闹还需要理由么,自然是想去就去,说走就走。
雪还在下,被风卷着直往人领口里钻。
许芳匆匆赶回长春侯府,路遇的下人纷纷投来异样眼神。
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旦弟弟被家族除名,她这个大姑娘就更成了无根浮萍。
可这时候她完全顾不得这些了,小跑着进了厅堂。
厅堂里暖意如春,压抑的气氛却扑面而来。
许芳一眼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少年。
“大弟”
长春侯板着脸看向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的长女,喝道:“你还知道回来!”
“父亲,我听说您要把大弟赶出家门”
“没错。”长春侯下了决定反而觉得轻松了,面上一派冰冷,“这孽障竟然跑去赌钱,输了五千两银子,再这么下去这个家早晚被他败光!”
“父亲,大弟一时糊涂,您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长春侯冷笑:“一时糊涂?从小到大这孽障惹了多少祸,他要糊涂到什么时候?赌钱和别的不同,我就没见过沉迷赌钱的人能收手的。”
许芳扑通跪下,泪流满面:“父亲,大弟是您的儿子啊,他不是别人……”
这一刻,她越发意识到这个所谓的父亲多么心狠。
置身事外的人当然知道好赌的人很难戒了,可面对亲儿子,有几人能做到毫不犹豫断绝父子关系?
果然她这些年的小心谨慎是对的,要是天真以为他在乎父女之情,恐怕早把性命赔了进去。
面对许芳的哀求,长春侯不为所动,一脸冷漠道:“把这个不孝子逐出家门是为了整个侯府好。我是一家之主,要对整个许家负责,不能因为这个孽障是我儿子就姑息纵容。”
“父亲,大弟只有十五岁,要是被赶出去就没有活路了”
长春侯不耐烦打断许芳的话:“芳儿,你不必再劝,我已经决定了。”
许芳流着泪看向许栖。
许栖一动不动跪着,犹如泥塑。
“大弟……你说句话啊!”
听了许芳的话,许栖白着脸看向长春侯,眼底藏着希冀。
到此刻,他依然不相信会被父亲赶出家门。
直到亲眼看着长春侯写下出条,少年的脸惨白一片。
许芳跪着挪到长春侯面前,苦苦哀求:“父亲,求您再给大弟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长春侯冷冷道:“出条已写,断无再更改的可能!”
许芳抬了头,咬牙道:“父亲,倘若您坚持要把大弟逐出家门,那干脆连我一并逐出家门好了。”
许栖猛然看向许芳,眼里满是震惊。
他从没想过许芳会说出这种话。
年幼时,当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侯府,大姐只顾着跑到宁国公府讨表姨欢心,现在她居然会为了他自愿被赶出家门?
如果说男儿被逐出家门境遇凄惨,女孩子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少年怔怔望着姐姐,心情无比复杂。
长春侯面色阴沉盯着许芳:“芳儿,你是在威胁我?”
许芳一头磕在冰冷的地上,再抬头,光洁的额头已红了一片。
“女儿怎么会威胁父亲。女儿实在不忍弟弟小小年纪就被逐出家门自生自灭,请父亲把我一并逐出家门吧,让我以后照顾弟弟”
“我不用你照顾!”许栖嘶吼着打断许芳的话,“我的事与你无关,不用你管!”
到这时,许栖已经忘了将要被逐出家门的恐惧,而是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他就算不满意这个姐姐,这也是他唯一的姐姐,他不想看着她自寻死路。
“够了,不要闹了!来人,把大姑娘扶回房。”长春侯漠然看着一双儿女,冷冷吩咐道。
他当然不会把长女一同逐出家门。
长子的混账今日四邻八舍都瞧在眼里,就算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无人说三道四,可要是把长女一同赶出去,宁国公府那边定然要来问话,平白多一桩麻烦。
很快一个包袱丢到许栖面前。
“大公子,请吧。”
许栖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对下人的话无动于衷。
管事使了个眼色,两名下人立刻把许栖拉起来,架着他往外走去。
杨氏竭力压下眼底笑意,满脸忧色:“侯爷,让栖儿就这么出去,将来可如何是好?”
长春侯面罩寒霜,没有一丝迟疑:“由他去!”
嫡长子对任何一个府上来说都意义非凡,只不过对这个儿子的所有期待都随着他一次次闯祸被磨没了。
到现在,他只希望没有过这个儿子,至少不要因为这个儿子的存在影响到侯府丝毫。
许栖任由下人架着往外走,却一直扭头看着长春侯。
他看到的是一张冷漠到绝情的脸。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他被父亲彻底抛弃了,成了丧家之犬。
少年木然转动眼珠,看向与长春侯并肩而立的杨氏。
可是他已经被拖出去太远,杨氏的表情在他眼中一片模糊。
长春侯府的朱漆大门没有开,只开着侧门,许栖就这么从侧门被推了出去。
外面的人没留意到许栖是被赶出来的,没有驻足看热闹。
许芳挣脱扶她回房的婆子,追了出来:“大弟,你等等”
人们登时来了精神。
长春侯府又有热闹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