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原本没打算写这篇上架感言的,因为就作品目前的推荐票、粉丝榜、网站推荐次数来看,成绩一般般。原想将所有苦乐和着血泪全咽进肚里。
今日见有读者说怎没有上架感言,其实感想颇多,有人想知道,那就说说吧,算是立个里程碑。
曾经从许多优秀作家感言中汲取了不少经验和力量,如今也留下一篇,不知能影响到谁。
曾看到有人说,每个作家都视自己的作品如自己的孩子般,确是如此,浇灌了无数的心血,投注了感情和期许,不管其成长得好坏,肯定是至亲的。
没有得到推广,只能说明自己的立意不够新鲜、情节不够精彩、文笔不够老练,尚须多多努力。
写不进去的时候,常常无意识地去看看成绩,每看到有推荐票的数字更新或有新的评论,都会高兴一阵,看到鼓励和肯定的留言更是会小小激动一番。
好几次倦怠期,就是看到读者的投票和评论陡然振作起精神趴到桌前继续奋战。
非常感谢读者落木千山远、冯安宁、银烛饮泪还有些不知名的以及投票王给予的支持和鼓励,有你们的陪伴,才使我在创作路上的步伐更坚定沉稳。
估计很多新作者都会有这样的感受,看到作品下面经久不变的数字,感觉那死寂沉沉画面,心里十分沮丧,常常莫名想将手机晃两下,看手机是不是卡了,或者怀疑数据系统是不是忘了更新了,呵呵。
今天上架,又喜又忧,喜的是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步步成长,自然开心和自豪。
忧的是,存稿不多,很想践行当初的诺言,保证上架后日更四千以上,可是,照目前情形来看,日更两千是没问题,四千恐怕有些勉强。
总觉得一天时间太短了,写写书,看看书,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写书可以乐在其中,看书可以忘忧,且不断地吸收新知识,才可保证创作的源泉永不枯竭,写书、看书同等重要,不愿顾此失彼,一天要是能有四十八小时才好。
终究还是自已能力有限,看有些作家一日上万字,文笔生动,十分佩服。
小说虽然写了二十多万字,但才开了个头,构画好的许多精彩故事都在排着队等待着。
写得快也好慢也好,成绩好也罢坏也罢,我都会坚持不懈地写下去,将心中精彩的故事完整呈现出来,这对我来说,既是任务也是梦想。
这过程既是对笔锋的磨练,也是对意志的考验,我将这看作是一场考试,希望最后能交上一张合格的答卷。
如果将这故事比作一副画卷,希望老朋友不要散,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新朋友翻开这图画长卷,一同鉴阅这瑰丽多姿的图画。
……
仓促而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了什么。
完结感言
这本百万字小说,历时四佰余天,跋山涉水,终于走到了这一天,好似经历了一场大考,交了答卷,如释重负。
回望历程,既辛酸也自豪,自豪的是终于坚持下来了,终是把心中的故事完整呈现了出来,没有水字数,没有烂尾。热爱自己刻画的每个人物,虽然笔力有限,刻画得不十分出彩,但自觉有进步,且更加热爱写作。
将喜怒哀乐、嗔痴怒骂用文字刻画出来让人产生共鸣实是件很有趣也颇有难度的事情,这也是写作的乐趣,享受其中的过程。
要说辛酸,擢发难数,有时,心中大纲明晰,思绪却困进局部暗道走不出来。有时,为遣词造句焦心烦燥。有时,心情浮动,一个字也不想写。有时,看看页面上的数据成绩,灰心失望。牺牲了多个节假日,少看了许多部电影,书架上堆着十余本想看的书都落了灰尘……
自去年九月搬了次家,生活环境发生了变化,作息时间更改,实实忙碌了一阵,就在那段时日,耗光了所有存稿。
后来,基本上都是前一日写,第二日上午发稿,为了不断更,有近两个月时日里,都是凌晨爬起来写,冬日里手冷得发僵,偏那段时日家里空调还时不时罢工,唉,不堪不首。
挺佩服自已,在没有奖励、也没有被催逼的外界影响力下,凭着一股信念,就那么坚持了下来,虽然偶有延时发稿但没有一日断更。
个人觉得,还是得有充足的存稿比较好,有存稿写得更从容不迫一些,回头发稿的时候,自己也能捉到不少虫子。
回看这本书,自知有很多不足,自认为还只是个新手,需要磨砺的地方很多。下本书框架拉小一点,多着墨于情感方面,这样自己写的轻松一点,内容也更接地气一点。从这本书中获得最大的收获是大脑、双手与键盘配合得更加紧密、默契了。
接下来,想好好休息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开新书,新书风格偏轻松诙谐,自我调剂一下,篇幅不会太长,大纲还在构建中,希望能在新书中见证自己的步步成长,也希望会有更多新老朋友走进我以双手编织的五彩斑斓的世界。
在这里,衷心感谢读者落木千山远给予的鼓励和推荐票,感谢数位一直跟读的友友,谢谢你们从始至终的陪伴,谢谢你们不嫌弃我的蜗牛步伐,是你们让我这个苦行僧坚守信念坚持不懈地走了下来。谢谢所有来过并且留下痕迹的友友们。
本人必将努力精进笔力争取获得更多友友们的认可。
第一章 重生
宽大的一张古木红漆雕花床上,静静躺着一位十七岁左右的女孩,女孩面容清俊,但双眉紧蹙,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随后,身子不安地扭动,双手在被子下紧拧着床单。
梦里,关新妍在湖心挣扎,屏住了呼吸,双手不停拍打着水面,双脚在水底下不停地踢蹬,偶然头脸浮上了水面,想大声呼救,沁凉的湖水却先声一步灌入口鼻,令原本就缺氧而导致的浑身不适更加难以忍受。在浮出水面的那一瞬间她分明看到岸上许多人在朝着自己的方向指指点点,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呢?还有,还有,那些人为什么都穿着古装,难道,自己是一不小心掉入片场的湖里了吗,那些围观者都是群众演员吗?
室息感冲散了思维意识,身心都不由自己地向命运之神弃械投降,暗黑死神一步步趋近。
“啊——”关新妍尖叫着翻身坐起来,擎睁着一双惊惧大眼。
哐啷一声响,离床三米远两扇木门被外力冲撞开来,一条米黄色身影旋入进来,伴着身影入来的还有极其不耐烦的喝骂声,“唬死人了,这青天白日的,见着鬼了吗?叫什么叫。就是遇见了黑白无常来提人,也无甚惊恐的。不就早晚的事嘛。”
关新妍惊疑的目光扫向女孩,见是一陌生脸孔,女孩外面穿着一件米黄色比甲,下面着绿色长裙,头上挽着一个双环髻。关新妍犹疑地将目光投向屋内家具陈设,眼前景象赫然是古装剧里的场景。关新妍突然掀开被子,赤着双足落地,不顾脚底下的冰凉,迈开步向屋外冲去。
米黄色女孩站在离门不远处,对这突然发生的事来不及预防,躲闪不及,被撞了个趔趄。愣了半秒,追出去。
关新妍仅着中单,披着一头及腰长发,茫然奔狂,所到之处未曾见到一样现代的物事。没有高楼大厦,屋子外没有空调外机。绕过了一重重破窗漏瓦的排屋,穿过一条条朽木断栈的回廊,踏过一处处枯枝败叶的院落,竟找不到一个绿色环卫垃圾桶,也没有现代景区里常见的白色塑料袋和矿泉水瓶。这让关新妍觉得非常不踏实,仿佛是在梦里,可是眼前的景象又是如此真实清晰,清晰得不像是个梦。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圆形拱门,关新妍一阵激动,这座院落太大了,自己一直寻着主干道跑这才没有绕弯路径直找到了出口。不相信出了那扇门还找不到现代都市气息。
突然眼前一阵发黑,脚底飘浮,关新妍不得不靠着一枝树干停下喘息。这一路奔走下来不过一里路,怎觉得已耗光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关新妍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苍白纤瘦,宽大的衣服下的躯体形似个人形支架,更无几两肉。
一阵风吹过,喉头一阵紧缩,接着一阵猛咳,咳嗽引发恶心呕吐。这一通发作,更是连支撑身体的力气也耗去,跌坐在地,又咳又喘,险些室息。
缓过一阵后,关新妍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圆形拱门,眼里透着希翼和倔强。她强撑起身体,刚挪动脚步,突然身后一股大力将她拽了回来,一转头,对上一张凶恶的脸,正是刚才那穿米黄色比甲的女孩。女孩切齿说道:
“娘要去哪?想见什么人?可这外面并没有人想见到娘。况且娘这般模样出去,见不到想见的人,只会被当作疯子挡回来。若娘有话要对谁说,或者有事要办,何不告诉奴,容奴想办法去办?娘身子羸弱受不得寒,快随奴回去躺着吧。”说完强拽着关新妍的胳膊往回拖。
关新妍无力说话,更敌不过这身强力健蛮丫头的大力挟持。眼见那希翼之门越来越远,心一急,嗓子眼涌上一股腥甜,蓦然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
日头东出西落了三回,关新妍睡了醒,醒了睡无数回。每次醒来,真心希望自己还在梦里,可是她不能自欺欺人到坦然承认自己每次梦的背景都一模一样。残酷的现实让她不得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穿越了。
关新妍,女,1995年生,父母都是上海高级知识分子,爷爷是享誉海内外的书画家。一家四口人住在上海市区一座独幢别墅里。家庭和睦,幸福美满。关新妍自小在父母的督促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上上海医科大,毕业后在上海市区一家公立三甲医院工作。前不久刚刚拿到执业医师资格证书。事业上正要向前跃进一大步,与此同时,青涩的爱情之花正要在春风旭日下缓缓绽开花蕾,身边还时常围绕着一群互敬互爱的同事们,一群性格迥异、打不散的发小、闺密、同学、朋友,一切都是那么幸福美好。然而,一场意外,天降横祸,美好的生活如水晶杯戛然碎裂。
记得那天,代一位同事出急诊,接收一位在打架斗欧事件中受伤的年轻人上了救护车。返院路程中,救护车行驶至一座大江大桥上,对面突然横着飞来一辆红色小轿车,司机老黄猛打方向盘躲避,躲过了飞来了小轿车,救护车却未再回到正轨,车尾冲破江桥护栏坠入江中。
亲爱的爸爸、妈妈、爷爷得知这一噩耗,一定痛不欲生。尤其是亲爱的妈妈,对自己灌注了无尽的心血,从小不辞辛劳,连轴转地领着自己奔赴各个兴趣班。她说她年轻时随太爷爷刚到上海那一阵,因为什么才艺都不会,常被身边的人嘲笑乡下人,被孤立。所以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有机会学习各种技能,让自己的女儿在任何场所都不露怯。所以只要是当年文化宫里有的课程,关新妍都得去学。所有的课程唯独游泳这一门不曾学。因为,妈妈是医生,她觉得游泳池里人多,水不卫生,而且泳池里的消毒液对眼睛有损害。
谁都料不到,不会游泳的关新妍,终是因为不会游泳,与家人一朝分别,再难相聚。亲爱的妈妈此时一定悔青了肠子吧。
第二章 试探
金秋初晨,阳光透过窗棂,照得室内明耀光亮。室内静悄悄,床上人儿面朝墙面,一动不动。偶尔咳嗽几声。因为这病弱的躯体,关新妍根本无法安睡,最好的一次睡眠也就睡了两个小时。尽管大多时候是醒着的,但她不愿睁开眼睛多看一眼这冰冷荒凉的新世界。情愿一直沉浸在对亲人的无比想念中。
几日来,从米黄色丫头的冷嘲热讽的话语里,关新妍不难推测到自身的处境。这丫头名唤莺莺,是贴身服侍自己的仆人。这诺大的院子里也就住着自己和这个15岁丫环。
那日,若冲出那圆拱门,断不会有欣喜。这院墙外是一个更大的院子。所有这些院子都归属靖王府。这辽阔的靖王府里主要住着靖王和他的六位妻妾。而自已不过是那众多小妾中的一个,排行第六。
不知道这六姨娘因何失宠。但很显然,府里上下没一个人同情这六姨娘,多日来,不曾有一人来探望,亦无医官来看病。将一个身患疾病的人安排在这偏僻荒凉的王府一隅,不给治病,只留这么个蛮丫头在身边服侍。看这情形,怕是王府的主人早就预备好了后事,只等丫头去报丧了。
房门突然被撞开,骤然的哐啷声响令关新妍不悦地皱起眉头,心头一烦,那熟悉的喉头刺痒感又来了,紧咳了两声,背心潮热出汗。这副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势,如果再不好好调理,估计最多只能撑七天。
“咳,咳,咳,白日咳,夜里咳,弄得院里阴气森森的,鸟都不来光顾,死人墓似的。”丫头提着食盒边走近来边随口报怨。
关新妍压下心头的烦燥,转头对正要往床上安放案几的丫头轻声说:“拿走吧,我不想吃。”同时向外摆了摆手,示意赶紧拿走。几日来,端来的饭菜没一盘像样的,无一不是黄米饭、水煮菜叶、酸腐浑浊浓汤,令原本就无食欲的人只消看一眼或闻一下便要作呕。
丫头忙碌的手略一停顿,直起身立于床边,看向关新妍的眼里满含讥诮:“娘是嫌这饭菜不合味口?奴每去那鼂上拿膳食,走到离鼂房一里地就能闻到很好闻的香味。那香味能勾醒人肚里的馋虫,不自觉津唾就往外溢。可是啊,走到鼂上,人就明白,人各有命,有些人能闻到那香味,见见那世所罕见的珍馐玉肴就算是三生有幸了。而有些人,不但能吃上那神仙吃的食物,还可以不当回事地随意赏赐给身边下人们吃。你说,都是主子,有的主子生就在金窠玉瑶里长大,有的连一碗温热的白米饭都不上。都是奴才,有的奴才随着主子吃香喝辣、出入光鲜,有的奴才就只能混吃等死。娘,你说,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
关新妍不接话,想丫头发完牢骚赶紧退出去。
丫头见关新妍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娘知道么?那鼂上常年炖着各种补品,什么熊掌猴髓,凤掌獐狸肉,夫人吃的都是顶好稀奇珍品,里面还加了许多世间少有的名贵药材。”说到这,丫头有意凑近关新妍的耳边低声说:“听说有助孕的功效。”
说完丫头又直起身,愤愤不平地说:“夫人吃好的那是应当应份,王爷宠爱夫人,只要是好东西,随它是天上生的,海里长的,王爷都有本事去弄来给夫人。可气那些二姨娘、三姨娘、五姨娘也天天指派个人在鼂房里炖滋养补品,通不守规矩,也无人管管。看她们房里的下人们也个个吃得肥头搭脑的。这些人,都是些趋利避祸的,想当初,咱房里受宠的时候,都来攀交情,现在势弱了,通不来睬一睬,路上随遇到个仆妇丫头,都拿下巴看人。”
“你把这饭菜端下去吧,我要休息了。”关新妍突然轻声打断丫头絮叨。
丫头讲得亢奋,主子却始终神色淡然,演讲者不免觉得索然无趣,许多还没说出来的话强行咽了回去。站立了片刻,斜睨着案几说道:“这原封不动送回去,又要被鼂下婆子们骂不当家的化化,胡乱糟蹋粮食,待要倒院子拐角旮旯里,猫也不来吃。”
关新妍被气笑了,什么逻辑,府里天上海里的珍奇异宝都不缺,倒掉一点泔水却被说糟蹋粮食。野猫都嫌弃的吃食却是堂堂靖王府六姨娘的寻常正餐。这府里上下真是把这六姨娘贬踩到泥里了。
丫头愣愣地看着关新妍的脸,尽管方才这张脸只是如昙花一现般地变化了一秒,但那份惊艳却让人刻骨铭心。
关新妍瞧见丫头的异常反应,不以为意,因为早已司空见惯。来到这个时空,一切是那是那么陌生,唯独这张脸还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
突然心念一闪,关新妍冲丫头绽开一丝温柔的笑意,同时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拍床边示意丫头坐下。丫头很顺从地遵照关新妍的指示坐下,目光仍旧定在关新妍的脸上。
“莺莺,娘以前对你好吗?”关新妍问。
“好,如何?不好,又如何?”
“好的话,那现在正是你报答的机会,想办法让我速死,以减轻病痛折磨。若不好,也想办法让我速死,好解你心头之恨。你可以找把刀来,割我的手腕,抹我的脖子,或者更直接点,捅我的心脏,然后你将现场装扮成我自杀的情形……”
随着关新妍的陈述,莺莺脸上的表情变化不断,吃惊、难以置信……
“或者你可以趁天黑一把火把屋子点了,烧得干干净净。对外你就说是走火了。再或者,你弄些耗子药来给我喝下去,就说是我误服了,再或者……”
莺莺的脸已由惊恐变得苍白无血色了,她腾地立起身,倒退好几步才急切地摆手说:“不,不,奴不敢,奴不敢,……”
关新妍心里发笑,看起来牙尖嘴利,张牙舞爪的,原来是只纸老虎啊。嘴上仍平静地说:“为什么不敢?你觉得太残忍了是么?”
丫头无声地凝望着关新妍,眼里犹带着惊惧。
“那你觉得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承受着病痛的折磨日渐虚弱,如同被钝刀子慢慢切割就不残忍么?”
“可是,医官说娘的病症无药可治,况且,当初是娘自己喝下汤药一心求死,不关奴的事啊。”
第三章 拉拢
关新妍愣了半秒,没想到这六姨娘的病竟是自已折腾出来的。在21世纪看了些古装剧,便想当然的以为这六姨娘是在宅斗争宠中落了下风,被迫害至此。抛开这些杂念,关新妍继续柔声说:“府里许多人都盼着我死,说不定那当初给我看病的医官便是她们的同党。莺莺,你呢?你不也盼我速死吗?”
丫头茫然地摇头。
原来这丫头只是性情憨直,并无城府,亦无坏心。关新妍心里轻舒口气,目光真挚地看向丫头,向她伸出一只招唤的手。
丫头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乖乖走近前来,复坐在床沿。
关新妍一只手轻轻搭在丫头的一只手腕上,说道:“不管从前我待你如何,现在,我的命就在你手里,你可以现在就了结了我然后去向外面的主子邀功。我愿意用这条残命成全你,为你的平步青云铺路,你想让我怎么配合你都可以。”
丫头攸然抽回手,神情慌乱起来,“不,娘不要再说了,奴从来没有要加害娘的心。杀人是要被判死刑的,死后还要堕阿鼻地狱,被剜眼割耳,切手断足,绑在障孽柱上,永世不得超生。娘若是为奴好,不要再说那些话了。况且,王爷和夫人将娘安置在这,说是让娘清心养性,裨益康健,并没有盼娘速死的意思啊。”
关新妍不禁又笑了,笑丫头的天真愚笨。就几日前看到的这所院落的概貌,粗略估计也有100亩地。100亩地,全用来耕种的话,一年能养活几十口人。在古代重农轻商的情势下,其价值绝不可轻忽。
王府虽然很大很富有,但划出这么一大块地方给一个小妾住确是大手笔。这么大的院子,每日打理需耗费不少人力物力,然而,整个院子连一个洒扫的仆人都没有。在吃用上如此讲究的王府主人怎么能容忍王府里有这么一个破落、煞风景的院落存在?这整人整得这么明显丫头竟然看不出来。
关新妍敛了敛心神,故作疑惑地问:“你说,王爷和夫人都为我好?我如何感觉不到?”
“娘忘了吗?王爷和夫人之前送了许多补身体的丹药给娘,可惜都被娘烧了。娘如今这样,都是底下那帮人作乱。她们看娘病重,再也不能得势了,都来落井下石。还有人四处造谣说咱芳华苑不干净,说娘得罪了神灵遭报应,还说谁靠近芳华苑的人谁就会沾上晦气。结果人人都来欺负咱们。”
“你也觉得我活不成了,所以伙同她们一起来欺负我,是吗?”
丫头张口结舌了半天终无声言,在关新妍略带谴责的凝视下露出些心虚的表情。
关新妍轻轻舒口气,轻声说道:“其实,我得的不是绝症,只要用些药,好好调理,是可以康健的。”
“啊,”丫头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关新妍。
“如今,我的身边只有你,所以,我是生是死全取决于你。”
“……”
“如果你希望我早些死,以便你有条新的出路,我可以帮你。我在死之前,写封遗信,请求他们在我死后好生安顿你。如果他们害怕半夜鬼缠身的话,应该会答应我的请求。
我这条命如此轻贱,最终还能为别人争取个前程,算是死有所值了。”
虽然关新妍已经笃定了丫头不会拿自己的命换前程,刚刚说的这些话也都是套话,但其实也是真心话。这个新世界无甚可恋,生死也没什么要紧。
不料丫头突然站起身,“噗通”一声跪在了床前,双眼泛出了泪花,带着哭腔说道:“娘,对不起,奴错了,奴一直以为娘不喜欢奴,没想到,没想到,娘这么为奴着想。奴错怪娘了。对不起……”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望着丫头毫无掩饰的哭相,关新妍这回是真疑惑了,古代小姑娘情感这么容易绝提吗?
哭声突然中断,丫头脸上犹挂着泪珠却一脸认真地说:“娘刚才说娘的病能治,是真的吗?”
“嗯,……你,希望我好起来?”
丫头一把抓住关新妍的手,激动地说:“娘要吃什么药?奴想办法去给娘抓来。”突然敲了一记自己的脑瓜子,“哎呀,看奴说胡话呢,娘又不是医官,如何知道吃什么药?……娘,奴去想办法抓个医官来。”
“且从长计议吧,这医官又不是草,哪说抓就抓得到。”
丫头脸垮了下来,泄气地说:“说的是。”
“莺莺,就算抓来了药,也不可能很快就好,还得在饮食、情绪、作息上慢慢调理。这病人啊,不能受惊,不能受气,不能吃脏东西……”绕了半天,这才是关新妍最终想要说的话。
丫头抢过话头,“奴知道了,奴以后听娘的话,不气娘了。可是——娘说不能吃脏东西,可鼂上的那些婆子们只给奴这些吃食,这可怎么办呀。奴饿的时候经常去后面小山坡上摘果子吃,要不,奴也给娘摘一些来,可是奴担心娘身子弱,吃不得生冷瓜果。”
关新妍嘴角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面积的土壤,一定能找到可以吃的东西。这个事先搁着吧,我说了这么些话,有些累了,让我先休息一会吧。”
丫头赶紧上前扶助关新妍睡好,然后掖好被角,轻轻退出去。走到门边,丫头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床上的身影突然说:“娘,这次,你是想要活下去的,对吧?”
关新妍蓦地睁开眼,双眼空洞地望着房顶,沉默了片刻才回应:“活下去……”
门轻轻被关上。
“……为着什么呢?”轻声呓语的主人发了会怔,随后轻轻转过头,闭上了眼睛。室内外复又一片冷清。
此时,地处芳华苑的东边,与芳华苑隔着七、八重林木亭阁、假山池楼的东漓院已是一片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今日是靖王夫人的生辰,前来贺生辰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一丛丛衣着鲜亮、云鬓高髻的骄矜贵妇人们聚集在一座花团锦簇、四处飘香花园里,人群中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偶尔还逸出几句朗朗诗词之声。
于华彩鬓影之间,一位身着红锦金菊纹长衣,外罩杏色轻烟绉纱的妇人尤为出众,引人注目的不仅是她艳丽华贵的服饰,还有醉人的花容月貌。再配上那一身与生俱来的娇贵气质,便如皓月当空令一众繁星黯然失色。这便是靖王府的女主人,也是当地边城骁勇威武、赫赫有名的督指挥使乔诚梁的嫡女、边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乔茵。
第四章 生辰
三年前,靖王来到北地边城,半年后,迎娶边城督指挥使乔诚梁的嫡女乔茵。当时,迎亲的仪仗队里有许多当朝名臣武将,队伍气势非凡,一路浩浩荡荡从城南游走到城北,引得几乎全城的人都出来夹道围观。此后的半年里,这件事仍反复被边城百姓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靖王对这位正夫人宠爱有加亦是全城皆知的事情。因为全城皆知靖王夫人爱吃莽吉柿,即山竹。每年六月份左右便有几十艘军舰护着装载莽吉柿的巨轮驶近边城码头。此与唐代唐玄宗千里调荔枝博杨美人一笑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因此也常被市井百姓津津乐道。
时至午时,从园外匆匆步入一位身着桃红色长衫翠柳裙、面目秀丽、年纪约18岁上下的姐儿,此是正夫人乔茵的心腹丫环萍儿。萍儿悄然靠近乔茵,在乔茵耳边轻声递了数语。乔茵随即邀众宾客移步沁语堂观戏筵宴。待宾客起动,园内人所剩无几时,乔茵拉住萍儿问:“王爷还没有回来吗?”
萍儿道:“娘,半时辰前,花铭那小厮得王爷指令回来取一匹马,说是要送人,他还说王爷现今正与京里来的一群旧友聊得正酣,不知几时才能归家呢。”
乔茵脸上现出些失落,道:“不是忙公事,就是与友人聚会,要么赴筵、要么送别,总是没个闲时。这都有一个月不曾与他认真说会话了。好歹挨到了生辰,还是不见人。”
“娘,王爷怕也是分身乏术,想见娘而不得便呢。想想往年,哪回娘过生辰王爷不是费尽苦心筹备生辰礼物的,这回,不知道王爷会给娘怎样的惊喜呢!说不定,这阵子忙的就是这桩事,故意不让娘知道呢。——哎呀,奴多嘴,怕是坏了王爷精心营造的气氛呢。”萍儿一手掩嘴,一脸自责神情。
一席话说进了乔茵的心里,脸上顿时霁散云开。嘴上却淡淡说道:“随他送我什么都好,只要他能在子时前到我跟前来,我就十分高兴了。”
“娘放心吧,奴已叮嘱过花铭,让他时时提醒王爷早些回来。”
乔茵满意地点点头,朝着沁语堂方向轻移莲步,随口问:“花铭有没有说王爷现在何处?”
萍儿沉默片刻不语,惹得乔茵驻足,看向萍儿。
迫于压力,萍儿只得低声说:“花铭动身来家之时,王爷和一群京城来的官爷们正在彩云巷卢家院子里。”
乔茵驻立不动,久久不言。
“一定是那些京里来的官爷们想见识见识本地的烟花柳巷,王爷只是陪坐,……”
“任尔玉妆霞,只是红颜旧。”乔茵悠悠感叹,“昨日玉萧儿,今日卢铃儿,旧花开败新花继,蜂忙蝶舞不停息。”
“娘,……”
“芳花苑里的那位如何了?”乔茵突然转移话题。
“还续着气,不过,近日只是饮水不进米粒,奴看,挨不了几日了。”
“她这口气拖得也是够久的,再容她三日,再不利索地走,就送她一程。”
“奴明白。”
……
戊时,天色昏暗,凋敝疏旷的芳花苑笼罩在薄雾中,冷空气肆意浸润每个角落。
“咳—咳—咳——”黑暗中传来阵阵嘶心裂肺的咳嗽声。一串轻盈的脚步声奔向那痛苦的发源地。又一阵忙碌声响,屋里亮起一盏小灯,莺莺端着一杯水坐在关新妍的床边,待关新妍咳嗽稍平缓一些时,立即将水杯递上去。
关新妍接过水杯,喝完水,随口道声:“谢谢!”谁知丫头立即双膝脆地,诚惶诚恐地说:“奴受不得。”
关新妍自知失言,文化背景差异导致行为言语冲突,明明是好意道谢却害人受了惊,解释毫无意义。关新妍伸手拉起丫头,柔声说:“这里没有其它人,你我不用分主仆,我再咳嗽时,你也不用在旁边侍候。”
“那怎么行,奴从两年前进府以后时时处处被告知要谨守规矩。前一阵子,奴只因担心自己的前程,变得自怨自艾,言语上对娘多有得罪,奴罪该万死。
自上午离开娘这里,奴想了一天,想明白了一件事,老人常说,人在做,天在看,命里福厚福薄自有天定,命运会特别照顾那些勤勤恳恳、安分守已的人。所以,奴不再去想以后的事,奴能在娘身边侍候是前世修来的机缘,将来不管娘会怎样,奴都要本本分分、尽心尽力侍奉娘,除非娘不要奴了。”
见丫头意志坚定,关新妍不再多言,况且有个时时为自己着想而又忠心的小跟班也不是件坏事。
“娘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哪里扛得住。”丫头忽然愁容满面地说,“今日是夫人的生辰,那边一定准备了很多吃的,每回府里摆筵,菜多得吃不完。筵席过后,府里上上下下的仆人,哪怕是最前面门房的苍头都能分到几样菜。看眼前情形,咱芳华苑怕是被遗忘了。——娘,对不起,奴不是故意要惹娘伤怀,奴只是——”
“你想吃吗?”关新妍问。
丫头目露向往,一只手不自觉覆上肚子。
“我有办法让你去拿几样菜,你敢不敢去试试?”
丫头先是目露惊奇,后跃跃欲试又害怕犹疑。
关新妍笑笑,“我只需要你往膳房走一遭,保准八成不会有失。”
“娘说的法子是?”
关新妍看看窗外,现在是一更天,虽然上了雾,能见度约有50米。转头对丫头说:“你现在去给我准备几样东西,听好了,纸、笔、墨、白色墙粉,还有,在院子多采一些不同颜色的花,再找些破布衣赏……”
丫头将事物备齐以后,关新妍问:“这府里谁可以随时自由出入膳房?”
“花溪媳妇,她专一管各房膳食。”
关新妍从床上起身,来到窗边一张高几前,拿起纸笔,说:“告诉我她长什么模样,说得越详细越好。”
随后半个时辰里,随着丫头的描述,关新妍在纸上画像,前后约画了五张画像终于画出与丫头印象中相符合的人物形象。
丫头拿着画好的画像啧啧称奇,看关新妍的目光满是崇拜。
“我的办法是,把你乔装打扮成画中人物的形象,然后你就可以径直入膳房去拿吃食了。”
“将我装扮成她?这,这,可行吗?”
“相信我,我的装扮技术比画画技术更胜一筹。”
第五章 试险
丫头将信将疑地任由关新妍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脸上、头上捯饬了一番后,关新妍拿起那些破布衣赏选择性地裁裁剪剪,有的只留下个袖子,有的去掉前襟……,最后将这些处置过后残缺不全的衣赏悉数套在丫头身上,然后又拿起一把剪子在最外面衣服上剪出大小相等的无数个正方形窟窿,不同方位的窟窿下显现出里面不同颜色的衣料,这样,从远处乍一看,倒像是僧人穿的百衲衣。
经过局部充填、细致打理过后,装扮工程完毕。
关新妍将丫头推到铜镜前。
“啊!”丫头吓得一声尖叫,被关新妍一只手及时捂住了嘴巴。
“现在,你就是花溪媳妇了,你可以径直去膳房,路上遇到人,你只尽量少开口说话防止露馅,有人问话,你就假装嗓子不舒服,用手比划示意。能不能吃上你想吃的美食,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
丫头面露难色,踌躇不决。
关新妍轻轻拍了拍丫头的肩膀,“要是你觉得没把握,那就自去把装卸了吧,就当刚刚只是一场玩闹。明日,你依旧去后面摘果子吃吧。”
“不行,”丫头突然面露坚决,“娘好几日没有吃饭食了,奴不为自己,为着娘的身体,一定要去试一试,也不枉费娘方才这一番心力。”
“要是为了我,那就不要去了。”关新妍轻声说。
“娘难道又不想活下去了吗?”丫头急切地问,一脸担心失望。
不忍心看丫头难过,关新妍笑笑说:“怎么会,只是,只是担心你出事。”
丫头面露喜色,“放心吧,娘,奴会小心行事,不辜负娘的厚爱。奴一定全首全尾地把食物带回来。”
就在丫头旋转身要走之际,关新妍突然拽住丫头,往丫头手里递了一把剪子,“若是穿帮了,你只顾跑,别让他们逮到。反正他们看不到你的真面目,只要抓不到你人,事情就有转圜的机会。”
……
丫头一去一个时辰无音信,关新妍谨醒着随时关注着外面的声响动静,时间一久,越发不安。突然有些后悔,明知道封建时代权贵官宦人家,仗着有钱有势可以遮天弊日、枉顾法律,将家厮、奴仆随意处置。让这么个莽直的傻丫头去做坑蒙拐骗的事,是不是害了她?万一事不成,丫头会不会被就地处决了。越想越着急,关新妍不自觉浑身冰凉。
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此,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她已不再是一无牵挂。她的生命也不再是无足轻重,至少在那个鲁莽憨直的小丫头心里,是很重的。
就在关新妍打算要起身出去查探消息时,突然听到双足奔跑声由远及近传来,接着门被撞开,一条身影闯进来,来人衣赏残破不堪,浑身各色破布从外衣破洞中往外扎出来,通身似个五彩刺猬。这只五彩刺猬此时正站在屋子当中,一手扶腰,一手紧紧拎着一个七八层的圆形食盒猛烈喘着粗气。再细看这个人的脸,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从发际线起始,黑白红各色颜料混着墙粉和汗水形成泥浆从上往下淌,在脸上形成一道道斑斓的杂色沟渠,沟渠的上方嵌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停地胡乱转动着。
意识丫头安全回来后,关新妍松了口气,再看看丫头的模样活像是竖着浑身羽毛酣斗的花公鸡,忍不住“噗——”笑出声来。
屋子当中的人儿茫然看向关新妍,眼里掺杂着无知、无辜,这滑稽而不自知的模样更叫人捧腹。
待关新妍笑够了,丫头也缓过劲了,丫头赶紧献宝似的将食盒呈到案几上,一层层打开,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丫头一边往外拿食盘一边说:“娘快趁热吃,这些菜都是奴按照娘以前的口味挑选的,奴想到娘几天没进食了,不能猛地吃大鱼大肉,所以奴尽量拿些软和的、素一些的、营养好的,……”
关新妍拦住丫头忙碌的手,说道:“等会再摆开,不急着吃,我先问你,这一路可顺利,是否有人起疑心,有人追你吗,你如何跑着回来?把你这一路见过的人,说过的话,经历的事都说与我听。”
丫头想到方才的经历,刚刚平缓下来的心跳又急遽跳将起来,她手捂着胸口,缓了片刻后才认真说起来:“奴出门即按娘说的径往东漓院的膳房去,路上遇到孙姨娘房里的丫环柳儿还有钱姨娘房里的香芹,奴吓得心都快蹦出来了,好在她们有事着忙,只招呼一声就走了。
到了膳房,奴用手比划着让守门的田婆子开门,那田婆子跟在奴后面絮絮叨叨,她见奴要拿食盒,便抢先一步拿在手里,自往里放食盘,奴也不知道她拿的都是些什么菜,就是觉得她拿的那些个菜看起来很稀奇的样子。奴考虑娘肠胃弱,也不知道那些菜娘吃不吃得,于是让她把菜拿出来,奴自个选……
回来的路上,奴想到明天花溪媳妇和膳房的人一对质,到时府里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奴越想心里越紧张害怕,就发劲一路跑了回来,实没有人追赶奴。”
“听起来,路上没什么事情耽搁,如何来回花去了一个多时辰?”
“啊,奴忘了说,奴听田婆子说,今日晚间夫人心情不好,甚至没有传晚膳,所以膳房里才备了许多新鲜热食。田婆子说,她之前还听到夫人房里传出打砸声响,好似夫人发了好大脾气。府里各房和许多管事的都去夫人屋外候着了。所以今日膳房只有田婆子一个人看守,奴出入得便。
奴拿着食盒回来路上,远远见着许多人从东漓院出来,奴赶忙躲在树丛里,也不知蹲了多久,反正直到路上好久没有人走动了,奴才敢从树丛里出来,然后直奔芳华苑。”
关新妍又问了几个问题,丫头一一认真回答。随后,关新妍看着地面上已半干的,从食盒边滴落下来的汤渍沉思了片刻。
“娘,是不是奴哪里做的不妥?”丫头问。
关新妍摇摇头,叫丫头走近,对丫头叮嘱数语。
丫头神情严肃地答应着。
“好了,现在去把你自己收拾收拾,然后,去把菜热热咱们一起吃掉。吃完后再去把我刚刚吩咐的几件事办了。”
丫头欣然允诺。
这一夜,清贫破败的芳华苑气氛祥和,而王府最富丽堂皇的东漓院却扰攘不息。
第六章 惑
天刚蒙蒙亮,东漓院后院传来争辨声。
“你个老婆子,别吃了老酒说浑话,咱家昨晚一直在前院西厢房里守着,专等夫人传膳,夫人一整晚都没有传膳,咱家几时来膳房拿食了。我说田婆子,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咱家看你脑子不糊涂,手眼利索,才让你守着膳房门。
现在无端少了个食盒,你说不出个来龙去脉,倒来攀诬我。你不想想,咱家若是那手脚不干净、贪图小利的人,哪能在夫人跟前行走这么多年。你这老货,趁早道出实情,不然别怪咱家不顾往日交情,拿你到萍儿姑娘面前问话。”身着靛蓝银红滚边长衫的青年妇人站在膳房门口对着一位青衣布衫的婆子叫嚷着。
“嘢哦,嘢哦,这可怎么是了,老奴能有今日这番体面全赖娘子抬举,老奴到死也不敢忘娘子的活命之恩。别说老奴昨日至今未曾饮一滴黄汤,老奴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当着娘子的面挺着身子红口白牙攀诬娘子。”婆子转了个念头,突然一脸霜严地说:“娘子若是想要老奴顶罪,老奴敢就立马认了,并且保证,往后随它什么人刀割火燎逼迫老奴,也休想得老奴开口说一句实话,昨晚的事就烂化在老奴肚子里……”
“放你的狗屁,咱家清清白白,用不着任何人顶缸。你还说不敢攀诬,就你这副死挺挺的样,谁还相信我的清白。”花溪媳妇气冲脑门,声色锐厉至极。
婆子立时委顿,嘴唇张张合合,却未吐出半句言语。
花溪媳妇看她那愁苦纳纳的样子,心念转动,忽放低腔调说:“你说昨晚咱家拿食盒装了不少菜拿出去,你再仔细回想回想,这其间可有什么蹊跷不同常理之处。你说的一切莫不是你做的一个梦?”
婆子信誓旦旦地说:“老奴虽有些年纪了,但自信头脑还清楚,不然,老早答应儿子回本乡享清福去了。”继而犹疑着说:“娘子说昨晚未曾来过膳房,那昨晚来的人敢情不是娘子,现在想来,昨晚之事确有许多蹊跷之处。”
“如何蹊跷?”花溪媳妇随口问着,心里却盘算着换谁来接管这膳房钥匙。
“昨晚上来的那人从头到尾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而且身上穿着的是件僧人穿的百衲衣,老奴在府上从未见娘子穿过那样一件衣赏。更奇怪的是,老奴按着娘子平日的口味选的几样菜放进食盒里却都叫她拿下来了,她挑了些时常的、油水少的菜食放进食盒里。”
花溪媳妇猛地一怔,神色严竣地对着婆子说:“你是说有人冒充我进来取食?”
“老奴不敢枉言,老奴说的都是实情。”
“居然有人敢在夫人的院中招摇撞骗,如今发现她骗了些吃的,不知是否还干了别的不干净的勾当,若她顶着咱家的脸面在外做伤天害理的事,那咱家岂不是要被冤枉死?!”花溪夫人一脸惶恐。
“那快去报告夫人吧,要是晚一步,又被其它人道出别的不法之事,可娘子的麻烦可就大了。”
花溪媳妇摇摇头,呤声说:“夫人昨晚为了王爷未归之事烦神一夜,这会刚刚歇下不久,若是现在拿这等琐事去搅扰夫人,一定得不着好果子。”
“这可如何是好?”
花溪媳妇思索片刻后,沉声对婆子说道:“这件事先不要声张,你只管好你的嘴,咱家去找孙姨娘想办法。”
“对,对,还是娘子有主意,孙姨娘聪敏过人,又与夫人及其它各房关系十分要好,有她出面,不但能查出事情真相,还不得罪各方面管事的人。”
花溪媳妇即刻起步,一路出了东漓院,出了院门左转进入一处竹子深林掩映着的院落,轻车熟路地径入里去,门人见是老面孔均爽快放行。
最后一道门由一丫环领着随入进去。来到这馨香阁,沁人心脾的清香萦绕于周身,室内桌椅、窗棂等木制物什全都是小紫叶檀木构造,其镂空花纹精致雅韵,叫人见而忘俗。山水屏风、文房四宝、墙壁字画的精妙无不彰显主人志趣高雅。
而这高雅的主人此刻正怀抱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猫立于窗前看风景,一只手慵懒地一下一下轻抚着猫身。听到身后脚步声,并不回头,语气随和地说:“花溪娘子这么早过来见我,不会是来问我今日味口如何吧?”
花溪媳妇满面堆笑回应道:“五娘能掐会算,敢情是已经算到了今日老奴上门求卦,所以也起了个早?”
孙姨娘微侧身,现出一副轮廓清晰、秀丽明净的侧颜。饶是只看到半张脸,也教人心驰目炫,“花溪娘子方才步履匆忙,神色焦急,这会儿强颜欢笑,看来事情很急,但又无关大体,与你花溪娘子的个人荣辱有关吧。”
花溪媳妇一怔,透过孙姨娘的肩,看向窗外,见不远处一座假山流瀑形成的水屏折射出一条迂曲小径,那条小径正是自己方才所经之处,来这院落那么多次,竟然头一次知道这屋子还有如此玄妙之处。
花溪娘子讪笑道:“什么都躲不过五娘的慧眼,奴这趟来是来对了。五娘一定能解奴的燃眉之急。”
孙姨娘轻扯嘴角,似笑非笑,淡声道:“且先说来听听吧。”
花溪媳妇遂将昨晚及今早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与孙姨娘听。
孙姨娘听完认真沉思了片刻方开口道:“来人假扮成你的模样,竟能蒙过田婆子,说明来人对你十分熟悉。拿的都是些寻常吃食,又不太多,同伙人大概只有两三个,且其中有吃斋之人或是身体羸弱者……”
花溪媳妇激动打断孙姨娘,“那四娘和六娘嫌疑最大,来人穿的又是僧衣,定是四娘房里的人做的。”
孙姨娘扫了一眼花溪媳妇,“四姐虽一心向佛,但平时待下人宽厚,从来不曾听说她房下人缺衣少吃……”
花溪媳妇又急切打断道:“那是六娘?但是,六娘身患恶疾,立都立不住。她身边那个小丫头素来有勇无谋,且她们主仆二人主不念奴,奴不敬主。那丫头若肯为主子舍身取义,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七章 对策
孙姨娘皱皱眉头,花溪媳妇自知自已情急失礼失言,立时噤声。孙姨娘抱着猫离开窗口,至书案前坐下,一边仍然漫不经心地抚弄小猫,一边淡声说:“花溪娘子既然来我这讨主意,不能教你白跑一敞,我这里倒是有几条建议,说出来花溪娘子你自己斟酌斟酌。”
“五娘愿看顾奴家,奴感激不尽,奴日后永不敢忘五娘的大恩大德。烦请五娘赐教。”
孙姨娘满意地微微一笑,然后严正说道:“第一,你找个由头让人去各房鼂上检查检查,记下昨晚哪房开了鼂,煮了些什么吃食以及剩了几多残料。第二,去打听打听昨日还有谁曾见过那个冒充你的人。第三,去前门房把大黄牵出来,让它巡着油味去找那人的踪迹。第四,从今起,各房饮食多寡均需留意。第五,关注最近哪房请过医官,取用了些什么药材。”
花溪媳妇陡然精神一振,信心满满地说:“还是五娘有主意。奴这就去办。”
“等等,”孙姨娘叫住她,“这事要隐秘地办,不要教其它人知道,包括夫人。”
花溪媳妇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你想想,那人能扮成你,也能扮成其它人,事情一旦传出去,到时人人惶恐,势必会引发王府内紧张气氛。假使有人为摆脱自身嫌疑而隐瞒不报或谎报事实,那样,想要查清事情真相可就没那么顺利。你再想想,夫人那边,若知道出了这桩事,无疑会震惊、愤怒、不安,势必要采取一系列保障措施。首当其冲要做的,便是整治膳房的人。到那时恐怕花溪娘子你,以及你经营多年的膳房班子可就没有了。”
花溪媳妇惊得睁圆了双目,气促不安颤声说:“奴,奴实没想着这一层。”突然双膝跪地,对着孙姨娘倒栽葱般地倒下身去叩了个头,起身激动地说:“多谢五娘保全奴,多谢五娘提点,多谢五娘救命之恩。”
孙姨娘起身缓步走到花溪媳妇身旁,伸出一只手搀着花溪媳妇的一条胳膊扶起她,柔声说道:“咱俩之间用不着如此,都是老熟人了,我保你也是出于私心、爱护之心。似你这般能干又知心的人,怎忍心看着你倒架失势。如今,事不宜迟,得尽早查明事情真相,你就能尽早摆脱困境。行事过程中,若遇到阻碍,不妨借用我五娘的名号。想来我五娘在各房各处略有人情薄面,各房各处会卖我个情面。你且速去查办吧,别再耽搁了,查到任何消息尽快告诉我,咱好及时调整行事计划。”
花溪媳妇再三叩头谢恩后才起身离去。
孙姨娘复坐于书桌后,低头搔挠着猫儿脊背。旁边久未出声的丫环兰香出声说道:“娘,这事若不报告给夫人,万一那人做出了更逾矩的事,事态扩大,那责任不就全由娘担着了吗?为这么个可利用之处不太大的膳房管事,承担这么大风险值得吗?”
“为这花溪娘子不值得,但为那个会易容之术的神秘人却值得。”
“娘难道想收拢那个人?”
“如果能收下这个拥有特殊技能的人为我效力,那对咱们的事业自然是大的助益。但目前还不知这人底细,谈收拢还为时尚早。”
……
芳花苑,莺莺冲进关新妍的屋子情急地说:“娘,娘,不好了,前面花溪媳妇领着一大群人,说是最近天干物燥易失火,要检查我们院的私厨。”
关新妍于床上缓缓侧过身,以肘支床,撑起上半身。莺莺立即上前扶助,将一条厚毛毡垫在关新妍身后。
“娘,她们往日从来不踏进咱们芳华苑,今天来,一定是为着昨晚之事的,这可怎么办?”
关新妍扶着床栏轻咳两声,莺莺动作麻利地倒了杯水递过去,急切地看着关新妍,等着答复。
关新妍呷口水后,看着莺莺认真说道:“你这见风便是雨的性子得改一改,你心虚什么?她们克扣我们口粮、拿泔水糊弄咱们时尚且不亏心,咱们不得已去取一些赖以生存的资源为何要心虚,若不是她们先使卑鄙伎俩,咱们何至于铤而走险。”
莺莺神色一敛,一股义愤之气充塞于胸口,不过,坚持不到半分钟即又气馁,“可是,就算咱们占理,若被她们抓住把柄,吃亏的还是咱们啊。”
“咱有什么把柄会被她们抓住?我不是让你都做好安排了吗?你且悠心看她们如何演完这场闹剧好了。”
莺莺见关新妍始终气韵恬淡,受到感染,不觉间,似身体里进注了股支撑力量,心神安定了下来。
“莺莺,拿件衣裳与我穿上,我想去院中走走。”
关新妍话音刚落,莺莺还未来得及动身去拿衣服,房门突然被撞开,涌进来七八位膀大腰圆的仆妇们。
关新妍蹙眉,心想这权贵人家的奴仆都是如此彪悍的么?都喜欢撞门么?
“六娘安好,奴是奉命来查各房各处的火情隐患。”为首的一位紫膛面孔妇人开口说话。这人的容貌关新妍十分眼熟,正是昨晚画像中人。
关新妍淡然道:“既是奉命行事,那就公事公办吧。”
花溪媳妇一双精明双眼在关新妍身上上下梭视一遍后,目光转向屋内四周陈设。而她身后的那七名仆妇自进门伊始便用那贪婪、兴奋的眼神在屋内各处探寻。一接到行动授意,便立即四散开来,分别在各个抽屉、柜子、架子、夹缝中寻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子被翻得一团乱,哐当之声不绝于耳,杯、罐的碎片在地面上杂乱纷呈,衣裳、书卷在空中飞舞,胭脂膏粉、墨水、熏香灰泼撒于地后随着杂乱的脚步被带到屋子的各个角落,屋内所有的大小家具都不在它原先摆放的地方。想来,抄家的情形应该也不过如此。
关新妍在隐忍中耐心几近丧失,看来,这六娘在府中的地位比自己之前想像的还要卑贱得多。
终于,刺耳的翻腾声消失,花溪媳妇领着众仆人已站到了关新妍身前。关新妍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情绪直视着花溪媳妇。
花溪媳妇挑衅地迎视着关新妍的目光,大声说:“还请六娘挪动一下,让奴查一查这床铺下可有危害物品。”
关新妍冷笑一声,随后利落掀开被子,扶着莺莺走到窗边椅子上坐下。
仆妇们一拥而上,仔细翻找,看那样子,似恨不得要将枕头、被褥全拆了才好。一番搜寻过后,没有发现什么奇特物品,仆妇们面色似十分失望,又略带鄙夷。
第八章 查
确定屋内再无犄角旮旯可搜寻之后,花溪媳妇指着屋子当中一只火盆对着关新妍口气倨傲地问:“这是做何用处?”
抑愤半天的莺莺抢先不客气地回道:“火盆不认识吗?火盆除了烧火还能洗脚、烧菜用吗?”
“放肆!没规矩的贱蹄子,给我掌嘴!”花溪媳妇厉声说道。两个仆妇立即上前,一人一边将莺莺按在墙上,其中一人抡起一只蒲扇大的手掌就要掴下去。
“这巴掌落下去之前,可要想清楚了。”关新妍清冽的声音陡然响起。那仆妇高扬的手顿了一下,拿眼看向花溪媳妇,后者轻蔑地对关新妍道:“六娘这芳华苑虽地处偏僻,人迹罕至,莫不以为王府的主子们就管不着了?别忘了,它再远也还属靖王府。如今这里纲纪废弛、规矩尽失,败坏了王府门风,咱家今日为维护王府规制,就要替主子好好管教管教这不知所畏的贱婢。”
“靖王府的规矩里是否有膳房管事可以越俎代庖任意管教靖王妾室房里的人?”
“咱家今日可是奉了靖王夫人之命来办差的,咱家现在代表的就是靖王夫人,谁对咱家不敬那就是对靖王夫人不敬。”说完转脸对仆妇喝道:“还不动手!”
“但愿你能时时日日、月月年年代表靖王夫人!”关新妍音量不高,但字字清晰有力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话音甫落,仆妇们左右开弓,拼尽全力要在莺莺脸上开染房。霎时,屋内响起清脆的巴掌声和莺莺挨不住痛苦凄厉的尖叫声。
十数巴掌声后,花溪媳妇没了耀武扬威的畅快感,反在关新妍锐厉深沉的目光逼视下惴惴不安。耳边反复回响关新妍最后那句话,终感到心虚害怕。而此刻,那清脆的巴掌声和凄厉的尖叫声仿似擂在心尖上的战鼓,令她焦躁难耐。
“够了,住手吧。”花溪媳妇一声断喝。
仆妇们攸然收住手,眼含疑惑地看向花溪媳妇。花溪媳妇不做解释,对着关新妍高声说道:“咱家是奉命办事,忠于职守。还请六娘配合,不要为难咱家,这样,你们也少受些罪不是。”
“自你花管事一进门,我们就乖乖交出了房屋的使用权,方才,丫头回一句实话,遭连掴了十几个耳刮子。我倒想问问花管事,你还希望我们怎么配合,你还想给我们什么罪受?”
花溪媳妇看着关新妍,目光流露出异样的神色,似有些陌生,有些疑惑。本以为今遭来,会看到六娘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不料,今日所见的六娘沉着镇定,言语犀利,与往日形象大相径庭。前后判若两人,是谁给了她底气,莫不是找了靠山?自此,花溪媳妇存了份谨慎之心。
再开口时,少了些盛气凌人的气势,“未曾发现,六娘好伶俐的口齿。今日咱家还有繁务在身,就不跟六娘磨嘴皮子。咱家来此是来查火情隐患的,言归正传,咱家想知道六娘这火盆是派什么用场,还望六娘告知。
“丫头方才已经告诉你了,烧火取暖用。”
“这时节尚未入冬,如何就用上了火盆?六娘真有这么害冷么?”
“比不得你花管家吃得好,睡得暖,身边又有这许多人侍候,养得膘肥体壮、气血旺盛。花管家懂医理么?不懂的话,不妨找个医官问问,或许他们可以详细完整地解答你的疑问。”
花溪媳妇被奚落得无言以对,刻意忽略掉心中不快之感,又问:“那火盆里烧得都是些什么?”
“提到这,我想问问花管家,府里的银炭几时发放,不知到时会不会又有人无故克扣我们芳华苑的银炭。这克扣口粮,还能拿泔水充饥。若是克扣了银炭,与其将来被活活冻死,不如趁早自去王爷面前请求赐死,也算死个明白干净……”
花溪媳妇匆忙打断关新妍的话语,“咱家只是想告诉六娘,这火盆里只好烧些枯枝败叶,不要烧其它不该烧的物什。”
至此,花溪媳妇已然感觉到今日的六姨娘十分不好惹,虽然看起来身子瘦弱,但她体内似乎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强大力量。尤其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当静静逼视着某人的时候,会让人不自觉发悚。且她句句夹枪带棒,威胁警示之意尽显,其言语、气势上占尽上风,花溪媳妇对六娘心存疑虑,不敢太过得罪,因此只想尽快完成任务,不意多耽搁,放声道:“咱家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关新妍静静看着她。
花溪媳妇斟酌一番后才开口道:“昨晚,可有谁出入这院子?”
关新妍淡然道:“不知道花管家此问是何意?想必花管家也看到了,我这副身子走不远,身边少不得人。平日里,别说是晚上,就是白天,咱主仆二人无故不会离开院子。你若问是否有外人入进来,自搬来这芳华苑,咱们主仆就没见到人,狗倒是见着了不少。”
花溪媳妇会意地点点头,突然一愣,“你骂我们是狗?”
关新妍惊奇道:“花管家如何把自己看作是狗?太过谦了。”
一位仆妇嘴里骂着脏话,撸起袖子大步上前就要给关新妍点颜色看看。
“住手!”花溪媳妇大喝一声,同时上前将仆妇拉到一边。随后正面对着关新妍说道:“这院子里里外外已经查过了,情况会如实上报给主子。六娘请歇吧,有得罪失礼之处还望见谅。”说完带着仆妇们要往外走。
“等等,”关新妍突然出声。所以人都回过头来满眼好奇地看着关新妍,包括莺莺。
“你们的事情办完了,我的事情刚开始。”关新妍面对着一众仆妇们神情冷竣说道。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关新妍义正严辞地开口说道:“你们说是奉夫人之命来查火情隐患的,未出示夫人的符牌、未带任何写有防患警示标语牌或者是布帛在身边、未对院落作整体巡查、未有重点检查步骤及方向、未对易引发火灾的物品作清点、未作任何纸笔记录、未作任何防火宣传及告示。你们这是失职。
未经通传便闯进居室、未请示便随意动我的私人物品、未经夫人授意便对我主仆二人任意打骂。这是失了规矩。
在行查的过程中动作粗暴、搅扰清宁、损毁器物、顺手牵羊,留一室脏乱不堪,这是失了品性。
堂堂靖王府,竟然养出你们这帮无能、无知、无德的下人。
夫人指派你们来办事,给予你们权柄和信任,你们却仗势欺人、肆意妄为,毁了夫人的名声、扰乱王府的规常、败坏王府的风纪。
不要以为你们在这里的所作作为外面没有人知道,信不信今夜我就在院子里放把火,引来所有人,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告发你们渎职、欺凌之罪。”
第九章 辩
花溪媳妇自此彻底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碰到硬茬了,仿似拿脚去尽力踢门,不期然一脚踢到了钢板。正彷徨之际,身旁一仆妇走到花溪媳妇跟前逞能道:“管家,怕她做甚,一个失了宠又害恶疾的小妮子,她如今也只能在嘴巴上逞逞威风。咱这就去向上面告她个蓄意纵火罪,先把她逮起来,看她还怎么使坏?”
关新妍轻蔑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花管家,你要任这一群砍柴、挑水、洒扫院落的莽妇们充当你的军师吗?”
花溪媳妇神情一窒,满眼惊奇地看向关新妍,其它仆妇亦好奇地看着关新妍。这花溪媳妇为了少花钱又为了让事情办的隐秘,特意挑了这帮不常在各房院前露脸的干粗活的杂役来办事,没曾想竟让六娘看出端倪。
关新妍漠视众人异样神色,继续说道:“花管家好歹常在后院行走,见过些世面,不会任由这一群没见识的妇人们摆布吧。你要相信,我若想整你们,多的是办法。比如……”说到这,关新妍有意停顿,目光从众仆妇脸上一一扫过,“上报失窃!你们搜查完我的屋子后,我发现我这屋里少了一只采石于歙州婺源的犀角纹苍松歙砚,还少了一些唐代制墨名家奚鼐亲手制作的奚鼐墨,那墨上刻有‘奚鼐墨’三字,……”
至此,花溪媳妇及一众仆妇们皆神色不安起来。而关新妍仍字句清晰地述说着:“还少了一只‘雨打海棠藤蔓缠枝’的墨玉簪子……”
花溪媳妇脸上再挂不住了,愤怒地站到仆妇们的对面,大声呵斥道:“咱家让你们做什么来?来之前咱家交代得清清楚楚,这些院里住的都是金贵人儿,受不得惊,听不得大声说话,见不得嘈杂乱场面。咱们只利索完成上面主子交代的任务,不要给各房小主子们添堵。谁许你们自行主张,谁许你们乱讲话,谁许你们乱翻一气。六娘说屋里不见了物什,还不快去帮六娘找找,利索地把屋里收拾齐整,这屋里原先什么样还得恢复成什么样,完了向六娘磕头认错,求六娘饶恕,直到六娘肯原谅你们为止,今儿个,若不能让六娘满意,你们全得吃鞭子。”
仆妇们个个面色灰白,低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还不快去!”花溪媳妇一声令下,仆妇们又一次四散开来,忙活起来。这一次,不再似先前那般扰乱,仆妇们全轻手轻脚,搬东西时小心翼翼、轻拿轻放,且将各自怀里、袖子里掖藏的物件悄然放回原处。
花溪媳妇谄着脸来到关新妍跟前,极尽讨好地说:“六娘息怒,她们这些人都是头回办差,不懂规矩,冲撞、惊扰了六娘,实在该死。也怪奴家,匆忙间领了这查火情隐患差事,没来得及仔细挑选办差人。六娘放心,回头,咱家一定严厉惩罚这些人,往后再不许她们进入主子们的后院。”
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关新妍见花溪媳妇前后态度大逆转,便不再摆出冷面孔,和颜悦色地说:“花管家活得通透明白,遇事果敢,善于应变,难怪能如此威风八面。我并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花管家想息事宁人,那我们就谈谈这件事情的善后吧。我屋里这些毁坏的杯罐之物已无法修补,若要叫你们赔偿,恐超出你们经济承受能力。那就请花管家随处去借或买一套还我,不论其物品价值高低贵贱,能用就行。
我唯一的丫头现在身心受创,你得表示一下,这样吧,我也不需要你多费心,一会烦劳花管家跑个腿,给我这丫头送些草药或外伤膏来。另外,请花管家让你的手下们替丫头把我的院子收拾整理一下。还有,花管家你看,现在我们主仆病的病,伤的伤,营养上是不是得加强些,这往后为芳花苑准备的膳食标准是不是得改一改。”
花溪媳妇一脸为难地说:“六娘实在高看奴家了,奴……”
“其实,”关新妍截断花溪媳妇的话,“我一早就看出你们不是夫人派来的,查火情隐患这么大的事,夫人不会这么草率地交于对这方面无所专长的人来办。假如你真领到这份差事,你决计不会领这一帮只会干笨重粗活的杂役们来办这差事。”
花溪媳妇待要辩解,关新妍又开口道:“花管家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出你手下这些人的杂役身份的?我告诉你吧,你看,她们有的人行走姿势刻板,且腿上肌肉发达,这是长期挑重担致腰部受损所致;有的人手上布满老茧,右胳膊粗壮,这是长期劈材或是拿农具刨地所致,”
看着花管家一副了悟的神情,关新妍顿了顿,说道:“我想不必再一一列举下去了吧。用这些人的好处是花钱少又听话,完事后可以随意找个理由将之逐出府以绝后患。但是,也有弊端,她们只为利而来,谁给她们钱,她们就为谁办事。今天为你,明天也可以为我而出卖你。
你若以为今日过后,你将她们远远打发走就安全了,那可想错了。
看那个穿短褐衫的妇人,她脸上有痘印,出过天花;左脚略僵直,膝盖有伤;她穿着的裤子是用男人的裤子改装的,裤子大腿内侧磨损褪色,由此可见她男人有些胖,至少大腿很粗;她这裤子上半截鲜亮,下半截有炭污,还有星点破洞,这是因为上半截被围兜护着,下半截常蹭到木炭且时常被火花飞溅,如果我猜得不错,她男人应该是个打铁匠吧。结合这些特点,将来,去找到这个妇人或了解这个人的过往不是难事。”
花溪媳妇一脸惊讶之色,关新妍心里暗自喟叹一声,福尔摩斯侦探全集不是白看的。
“我还看出一点,”关新妍凝视着花管家的眼睛平静地说,续续往谈判桌上有利于自己的一边添加砝码,“花管家很焦虚,应该是遇到大麻烦了。这个时候,如果有任何不利花管家的谣言传出去,怕都会对花管家产生很大影响。比如,欺上瞒下、结党营私、擅离职守、肆意妄为……”
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草砸下来,花溪媳妇再也不挣扎徘徊了,果断跪地开口道:“求六娘放奴家一条生路,自今后,奴任凭六娘驱使。”
第十章 风景
一个时辰后,芳华苑院中出现一副勤劳仆役们手脚不停、挥汗如雨、热火朝天的景象。而关新妍披着一件宽大的红色鹤氅坐在院中一座三层六角重檐赏花阁楼的顶层,沐浴在阳光中,手捧着一杯清香四溢的热茶悠然看着下面劳作的人们。
看着,看着,关新妍突然感觉自己像封建时期的地主婆欺压穷苦百姓。罪恶啊罪恶,不过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似乎还不错。且入境随俗,腐败一回吧。
在这赏花阁顶层差不多能看到芳华苑全局,亦能眺望远处王府内其它院落的大致轮廓。从对莺莺、花管家宛转询问后得到的回复,关新妍始知这芳华苑地界其实并入靖王府不到三个月,这里原本是一富户乔姓人家所建的住宅。三年前,乔家得罪权贵,被判徙西州边境服役,其府邸充公。此宅院从此荒草丛生,日益凋敝。直到两个月前,靖王府突然出一千二百两银子购下此宅院,将其并入靖王府宅基地。随后,也就是一个月前,关新妍与莺莺被迫搬了进来。
“花管家,”关新妍忽然手指着远处一块深绿死水池塘说道:“你让她们拿工具将那阻隔池塘与外面护城河相通的杂物淤泥清理掉,将通向护城河的渠道疏通。”
花管家立即应声往楼下去了。
莺莺走到关新妍身边拿起桌上水壶往水杯里续水,忽然说:“娘,这花溪娘子拿来的水壶、杯子忒难看了,也不值几个钱。咱屋里还有一套备用的,何不将咱那套备用的拿出来用。”
关新妍心里暗叹一声,想来这真正的靖王府六姨娘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所以她们主仆二人才会被欺凌到如此境地。“莺莺,在这深宅大院中,人情事故复杂,为人处世一定要谨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花管家油头滑脑,今儿对你百般奉承,明儿可能就翻脸不认人。留下这一套茶具,即昭示她与我关系非同一般,往后,她若想倒戈便没那么轻便。”
莺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关新妍看着她那涂抹了药膏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油亮的红肿脸庞,继开口说道:“往后,遇到复杂情境,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多说话。不明白的事情私下问我。”
莺莺明白主子意有所指,讪讪地说:“奴愚笨,帮不了娘的忙,反给娘添乱。”
“你很好,一心为主,又勇敢不屈,只是以后说话做事前先思量一下,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莺莺得到肯定,脸上绽开一抹吃了蜜般开心的笑,使劲点头。
关新妍怀疑她只听进前半句,没听进后半句,无奈地摇摇头。
一阵风吹来,关新妍轻咳两声。
“娘,回屋去吧。”莺莺担忧地说。
“嗯。”关新妍起身,忽然想起什么,走到护栏边,招手示意莺莺过来,指着院子一角,说:“方才我见那边墙根下有许多可以治咳疾的旋覆花,呆会儿,你去挖来煮水与我喝。”
“真的么?院里有治娘疾病的草药?奴一会就去挖。”莺莺兴奋嚷嚷。
相对于莺莺的兴奋,关新妍很平静,“那些草药只能缓解症状,若要根治还需更多药材。”这副身子用现代医学诊疗标准当诊断为胃溃疡、支气管炎、贫血。若用西药治疗,不超过一个月就能好。可是在古代只能用中药来治了。
关新妍虽然学的是西医,但因为妈妈是中医,从小在妈妈有意识的栽培下认识不少中草药,熟记很多中药方子,所以脑海里早就有了明确的治疗方子。只是,方子有了,要收集全方子里十几种草药并非易事。
“娘会治病?”莺莺突然好奇地问。
关新妍淡笑不语。从居屋内摆放的文房四宝及案上书卷来看,这副身子从前的主人也是喜好看书、涉猎广泛的人,懂一些医理不足为奇。
莺莺想了想,片刻后似想明白了。不一会儿,又开口道:“不知娘要什么药材,不知凤鸣山上可有娘需要的药材。”
“凤鸣山?”关新妍纳罕地问。
“娘不知道凤鸣山吗?”莺莺反问,突然又自语道:“是了,娘不是本地方生长的人。”继而对关新妍解释道:“娘,这凤鸣山,在边城东面,离王府估摸约有50里路。凤鸣山上有一座普渡寺,普渡寺里有个医术精湛的袁法师,每日上普渡寺烧香请愿又请袁法师治病的人多得数不过来。
听说这袁法师不但医技好还菩萨心肠,每遇到穷苦人家的人来求请治病,不但给看病,还白施饭食汤药。这袁法师在凤鸣山山谷里种了很多很多草药,听说里面有许多十分稀奇珍贵品种。引得许多各地方的有钱人携带金银财宝专程来买袁法师的药材。可是,这袁法师与常人不同,他的药材只赠送或卖给与他有缘之人。
娘,要是这凤鸣山上有娘需要的药材,咱们不妨去求取试试,或许娘也是袁法师所谓的有缘人呢。”
关新妍轻点头,“待我身子稍强些时,可以去试试。”
……
芳华苑各片区域经过逐一清理,已渐渐显现出原本的型貌,仿似一位蓬头垢面之人理了发、洗了脸之后焕然一新。虽然一些毁损的墙面、断桥等暂时无法修复,但已大致可以看出当初园艺设计者独具匠心的设计理念,亦可想像出这座院子昔日繁盛的样子。
这里关新妍站在阁楼顶层看风景,而丝毫不知此时的她以及她的整个院落已成为别人眼里的风景。距离芳华苑一千米处的九层宁湖塔上站着三个身形伟岸的男人。其中一位身着月牙白烟波浩淼纹金线掐丝锦袍,头顶玉冠,容颜极致魅惑的男子正手拿一只单筒望远镜对着芳华苑巡视。这位正是真正主宰靖王府,亦主宰整个边城的主人赵谦。他旁边的一位身着纯白长衫,气质儒雅的男子是靖王的死党亦是参谋萧让。而在两人身后站着的蓝布长衫的男子是王府的外务总管候明。
第十一章 训
赵谦一边举着望远镜探视着远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候管家,听说你最近很忙啊,跑公衙、吃喜宴、购新宅,能耐不小嘛,那我这靖王府外务官家的差事你是顾不上呢还是瞧不上?”
候明闻言立即对着赵谦的背影俯身跪拜,惶恐道:“王爷息怒,小的近来确实频繁外出,可是小的是领了靖王夫人的命令,为夫人的一位远房亲戚在衙门里谋份差而奔走。小的在外面行走通便,全是因靖王及夫人有威望,小的不敢居功自傲。小的承蒙靖王及夫人信赖,管理府上外务之事,这是小的三生有幸,得天眷顾。小的十分珍惜这份机缘,对靖王及夫人交待的事情从来无不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疏忽怠慢。小的不知哪里做错了事惹王爷生气,求王爷指示。”
赵谦转过身,将拿着望远镜的手随意放在身后,对着候明不屑地嗤笑一声,然后开口道:“你表姐就是被你这张忠厚老实的脸和这张巧嘴骗了。你说你替你表姐的远房亲戚奔走,我怎么听说你表姐的那位远房亲戚是你叔叔家的外甥侄子,人家跟你的关系可比跟你表姐的关系更加亲近,而且还听说那亲戚还送了你不少好处呢。”
候明脸胀得通红。
赵谦继续说:“这边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每日街面上流来窜去的就那么些人。有些消息,根本不用出门打听,自然就有风把消息刮到耳边。你那些小伎俩自以为玩得很高明,其实全被别人看在眼里,笑在心上。候管家,你若是觉得任我这靖王府的管家差事十分屈才,不妨直说。看在你表姐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去处。”
候明慌忙磕头如捣蒜,一边大声疾呼:“王爷,小的,小的知错了,小的禁不住外面那些人吹捧,禁不住金钱诱惑,小的被他们灌了几碗黄汤,便头脑发昏,做了糊涂事。求王爷还看在表姐的情份上,再给小的一次机会,不要赶小的出府。小的一定痛改前非,小的以后一定在王爷夫人身边尽心侍候,求王爷成全,求王爷开恩,求王爷怜悯……”
“好了,”赵谦不耐烦地出声,“既然你非要留在府里,那看在你表姐的份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来,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假公济私之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谢王爷!谢王爷!”
“行了,起来吧。”
候明缓缓起身,还没等身子立直,赵谦忽然又大声质问:“你这管家是怎么当差的,夫人昨日大动肝火为何无人来向我通报?夫人今日头痛为何不请医官诊治?”
候明膝盖一弯,又跪了下去,“王爷息怒,小的昨日白天忙着收贴受礼之事,晚间才听说夫人心绪不宁,小的当即暗中派人去寻王爷未寻着。今日一早,小的便派人去请了医官来,可夫人不见那医官。小的斗胆多句嘴,夫人这次急症皆是因王爷昨日未归而起,王爷便是夫人的心药啊。”
赵谦皱眉道:“这边城的边防、船务、赋税收缴、水利开凿事事都要我亲临督办,家里的也要我耗费心力,难道我不在家,你们就应对无方、束手无策了吗?那我养着你们这一帮人做何用?”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能为王爷分忧,小的失职!”候明连连叩头。
“别只知认罪不知变通,你那点小聪明全没用在正事上。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去市面上挑一样你表姐喜爱的物事,然后以我的名义送给她作为生辰贺礼,送出去的时候你得向她交待这买礼物之事是我一早就托付你办的,至于贺礼为何延迟送到你自己想理由。”
候明苦着一张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怎么?难办?”
候明期期艾艾地说:“王爷,那这买贺礼的银子?”
“当然是你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你从你表姐那得了不少好处,怎么,回敬她一回你就心疼了?”
“怎么会,怎么会,若能哄得夫人开心,小的就是倾家荡产也情愿,小的只是担心,小人对宝物的赏玩水准远不如王爷,万一送上去的礼物引起夫人猜疑……”
“候管家,这件事,你要是办得不漂亮……我只答应让你留在王府,没有说留你在王府当什么差。”
候明立即斩钉截铁道:“王爷宽心,小的尽百分百的心力去办成此事,不负王爷的重托。”
赵谦满意点点头,继而伸出一只手指向芳华苑的方向,问道:“那边在做什么?”
候明匆忙站起身,伸头向王爷手指的地方看去,回道:“这个,这个,小的也看不明白,她们好像是在打扫院子。”
“废话!”赵谦一脚踢向候明的大腿,“我问的是那边是要修葺还是要重建?夫人没透露任何想法吗?”
候明摸摸吃痛的腿,一脸茫然地说:“夫人没对小的说起过啊,这无论是修葺还是重建都要找人布局规划,还需提前购买不少材料,以小的看,应该不是要修葺或重建。”
“那些干活的人都是从哪来的?”
“小的也奇怪呢,这芳华苑就住着六姨娘和一个小丫头,她们主仆二人搬进去后关门闭户,从不与其它房走动,今日哪冒出这么多人?”
“还不去查个清楚,站这看能看出名堂来吗?”赵谦着恼地吼道。
“是,是,小的这就去查。”候明立即退身下去。
这时,萧让温声开口道:“王爷,完颜宏近来在边境活动越来越频繁,为防止他与潜伏在城内及府里的奸细串通共同举事,要不要在城里及府里多安插一些眼线?”
“暮然加派人手容易打草惊蛇,而且安插眼线越多,中间传报程序越繁琐,事情越不保密。且维持目前状况,让每个人都机警些。”
“好!京城传来消息,皇上要派御史崔敏来巡视,这崔敏是名将崔峦峰的后人,曾考得武举人,得吴太师提拔成为殿前御史。皇上派崔敏来此怕是有深刻含义。”
赵谦将右手用力往护栏上一搭,慨然说:“来夺兵权!他终于向我出手了,那就鸣锣对鼓正式较量一番吧。”
第十二章 访
“还有其它消息吗?”赵谦问。
“还有一件事,今年遇大旱,边城军屯及乡绅、百姓田间收成只有往年的一半,虽然从各方面开源节源,可以勉强保证全城军民冬、春两季的基本生活食用,但营建军事堡垒、铸兵器、制火药等开支无从调度。”
“嗯,这场大旱始料未及,能有一半的收成,比当初预想的要好得多了。筹军资的事情交给我,那些长期在本王扶助、庇护下养肥了的商贾巨甲该做出些奉献了。”
萧让挑挑眉,看着赵谦脸上隐隐浮现的狡猾猎人般的笑意,禁不住对那些即将被征服的猎物起了丝恻隐之心。
“一会你还乘马车从前门回去,装作车厢里有两个人的样子。”赵谦说完旋转身走到楼梯道旁,伸手抓住一根扶手护栏轻巧上提后旋转,忽听得“咔哒”一声,下面原本整齐划一、拾级而上的步步台阶骤然自动拆分开来,然后重新组合,形成通往另一个方向的黑暗甬道。
在赵谦即将迈步走下甬道之前,萧让开口提醒道:“王爷不去看一下夫人吗?”
赵谦脸上现出一抹邪肆的笑,极其随意地说道:“女人,越娇惯她越是纵得她得寸进尺、不知进退。若即若离、忽冷忽热才是长治久安的处置之道。”
……
新的一轮太阳从东方升起,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馥郁芬芳庭院里,娇嫩的奇花异草各自顶着大自然馈赠的王冠—露珠,昂然争香斗艳,灵巧活泼的鸟儿们在灌木丛中飞来飞去。在这一片红绿相印、生机勃勃的美妙世界里,一抹红色纤柔身影贮立在一条丈宽鹅卵石铺就的通幽小径上对着一丛盛绽的美人蕉漫思浮想。
“娘,娘……”远处莺莺兴冲冲地跑来,走到近前,略喘着气说:“娘,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好半天。”
“找我有事吗?”关新妍看着莺莺因为运动后睛亮的双眼柔声问道。
莺莺神秘一笑,将一直藏在背后的双手猛地举到关新妍面前并摊开两手手掌,手上赫然托着两个红通通的柿子。莺莺掩饰不住兴奋,咧着嘴笑着说:“奴刚刚将食盒送回去,鼂上云婆子悄悄塞给我的。”
“哦。”关新妍淡然一笑,转脸复看向花丛。
“娘,咱们现在有饭吃,还有这么大的院子住,再没有人对咱冷言冷语给脸色看,真好!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永远?”关新妍转头看着莺莺满脸魇足傻乎乎的神情,难得兴起一丝捉弄的念头,打趣地说:“吃饱喝足不被人甩脸色你就满足了?你不想跟着别的富贵主子吃山珍海味了?你不想拼个锦绣前程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做丫头不嫁人了?”
莺莺脸上升起两朵红云,不知是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还是因关新妍最后那一话给臊的,嗔怪地说:“娘,你就别纠奴以前的不是了,奴现在一心里只想陪着娘,什么山珍海味和前程在奴心里都没有娘重要。”
关新妍想到自己还不知要何去何从,如何能承担得起另一个人的未来,心情忽然黯淡下来,默然轻轻旋转身,款步循着小径往前走去。
莺莺不知关新妍所想,亦步亦趋地跟在关新妍身后,忽然欢快地说:“娘,奴觉着娘近来跟奴亲近了好多,以前娘什么都不愿意跟奴说,奴也不知道娘心里想些什么,近来,奴发现娘懂的好多,又聪明,还厉害。奴跟着娘奴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莺莺,”关新妍暮然停住脚步,眼睛盯着远处,淡声道:“看看那是谁?”
莺莺目光越过关新妍肩膀看向远处,见四个仆妇抬着一顶坐辇进入芳华苑洞门径往前院来。坐辇上坐着一位珠翠满头,身穿银红碎花对襟长衫,外罩银杏绉纱的妇人。
“她来做什么?”莺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恨意。
“你很讨厌她吗?”关新妍问。
“娘忘了吗?娘刚进府那一阵,得王爷盛宠,五娘天天来嘘寒问暖,对着娘妹妹长,妹妹短地唤着,今儿送头面,明儿送点心,真是关照得得无微不至。娘也真心把她当姐妹,对她推心置腹。哪想到,后来王爷冷落了娘,娘去求五娘去王爷那说个情,五娘百般推托,还劝娘对王爷死了心,并且在娘面前细说王爷如何厌弃娘,致使娘万念俱灰、伤心欲绝。从五娘那回来三天后,娘就喝了绝命汤,身子直到今日也未复原。她怎么还有脸来见娘。”
听完莺莺的讲述,关新妍已清楚来者不是善茬,此人来的目的不可能是探望叙旧、联络感情那么简单。但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遂沉声说道:“来者是客,去迎迎吧。”。
关新妍带着莺莺走到前院门首站立,远远看着那坐辇趋近。坐辇越近,越能清晰地看清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关新妍欣赏着这张无可挑剔的容颜的同时脑子里快速通盘考量着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形,以及各种应对之策。
坐辇至跟前落下,孙姨娘缓缓起身,一边婀娜地走向关新妍一边春风满面笑着说:“妹妹,好久不见。”
关新妍亦微笑道:“是啊,好久不见。”
“你五姐我天天被一些锁事烦扰,一直想来看你不得便,妹妹不会生五姐的气吧。”
“哪里,五姐请里面喝茶吧。”关新妍领先往后院走去,孙姨娘立即跟上,行走过程中,始终故意落后关新妍一步,一边扯着不疼不痒的话题,一边状似无意地四处观察。
第十三章 诈
芳华苑原本是一座独门大院,占地面积已不算小。三年前赵谦来到边城后建筑靖王府之时,圈了芳华苑近旁数倍于芳华苑的地盘用作住宅基地,芳华苑便成为了靖王府西北角方向一座不起显的荒园,其原本前大门正对的街道亦变成了一条荒芜小径。
芳华苑并入靖王府后,靖王夫人命人在靖王府与芳华苑之间开辟一道圆拱门,将芳华苑原本通往前大门的主干道改道通向靖王府。芳华苑内部结构未曾改动。
关新妍所住的芳华居是正院,前后四进,分别为待客、礼佛、安寝、灶房之所。关新妍带着孙姨娘径往后院,即安寝之所。经过一条长长走廊,越过数重院落,终于到达安寝之院落。这个院落四方形,左右是走廊连厢房,前后各一高大建筑。
青石板地面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院子中央坐落着一顶大缸,此原本是用来养荷花,里面的绿水败叶已被清理掉,现今空空如也。院子左边摆放着一座高高的平整石桌,想是写字作画之用。院子右边一丛青竹映照的假山上叠放着几盘劲松盘栽。假山旁边有一张低矮石桌及四只石凳。
院子正对面是一座三间屋子构成的气势恢宏的飞角重檐雄伟建筑。中间屋子凸出一大部分,两边屋子房檐略低,高低层次分明更显繁华厚重。进入正面堂屋,里面巨大的空间被实门诸如屏门、桶扇、板壁及虚门诸如落地罩、飞罩、栏杆罩、圆光罩、多宝槅分成重重空间,但多半是半隔半敞,不阻挡视线。真正做到了隔而不断,繁而不乱,端方又气派,恰到好处的隐秘又舒适。
关新妍引孙姨娘于前厅一张圆木桌旁坐下,莺莺即送上热茶。
孙姨娘环视一周后,说:“没想到,这院子经妹妹整饬一番竟十分气派。美中不足的是,妹妹这里缺少些装饰之物,摆上些瓷、画、毯、毡、帷幔之类就完美了。姐姐那里有好些还没用得上的装饰器物,妹妹若不嫌弃的话,姐姐我一会让人送来给妹妹,随妹妹施用。”
“姐姐费心了,只是,这里就我和丫头两人住着,平时少有人来,用不着铺张浪费。谢谢姐姐一番好意。”
“妹妹这是拿姐姐当外人,说话都生分了呢。”
“鬼门关前走过一回,始知真心话不能倾空肠,深海情自要留三分,不然就是给别人添堵,给自己不留后路。”
“妹妹这是怨怪姐姐啊。”
“不念旧情怎会留余怨!”
孙姨娘敛去脸上所有表情,定定注视着关新妍,说道:“听妹妹此话之意,是不想再和姐姐要好了?”
关新妍淡然道:“姐姐身受荣宠,坐享富贵,尊耀无比,妹妹高樊不上。”
孙姨娘眸光骤然变冷,缓缓起身,神情漠然道:“即如此,那也别怪我不顾往日情面了,我也不必跟你兜弯子了,其实,我今日来是为了东漓院膳房遭窃一事而来。”
“那姐姐可走错地方了,妹妹对姐姐所说之事闻所未闻,更无甚关系。”
“哼,”孙姨娘冷笑一声,居高临下斜睨着关新妍道:“既然我身在此处,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我认为,你,就是那盗窃东漓院膳食的幕后指使者。”
关新妍抬头看着孙姨娘,忽然面色坦然道:“对,我就是,”
孙姨娘与关新妍身后的莺莺俱是一惊,孙姨娘定定看着关新妍的睛睛似在探索什么,而莺莺站在关新妍身后只能看到关新妍的背影,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关新妍的背影,似乎要穿透关新妍的身体看清她心里在想什么,而她自己还未曾发现,她因紧张而攥紧拳头的手心里满是汗。
关新妍看着孙姨娘的反应突然轻笑出声,而后开口说道:“姐姐听到我这么说,应该是满脸得意才对。如何一脸惊恐,看来姐姐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好吧,我承认,就是我,我半夜三更饿醒了,然后径直走到东漓院膳房,看到膳房门正好没锁,就进去吃了点东西,直到吃饱了便回来了。姐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关新妍身后莺莺神色一松。
孙姨娘感觉自己被捉弄了,十分不悦,好看的眼睛射出一道十分凌厉的光芒,气色沉沉地说:“你耍我!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也有五成。凭着这五成,再加上煽风点火,因势利导,足以将你定罪。”
“你此来是想告诉我,我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里。你想让我求你,然后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孙姨娘脸色缓和了一些,菱型红唇弯出一丝好看的弧度,“发现你死过一次变聪明了许多,果然不经事不长智啊。其实,我以前就时常在你耳边吹风,可惜你不开窍。我现在再说一次,只要你愿意事事听我安排,我可以保你享不尽王爷的恩宠,受用不尽荣华富贵。”
“你既然有这么大能耐,那还需要我替你做什么呢?”
孙姨娘神情一顿,深深看着关新妍,“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一瞬间,关新妍仿佛了悟了一些事情。这孙姨娘的目的不是财富和地位,而是另有所图。而真正的六姨娘可能知道孙姨娘的目的,但这个目的与六姨娘的本心相冲突,所以六姨娘情愿自杀也不接受孙姨娘的帮助。
这么看来,孙姨娘想做的事情不是小事,她身后可能有一个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