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造访
这日,关新妍在前院指导仆妇们配制石灰液并往树木根部涂白,忽见一顶轿子从远处飘来,轿子后面跟着七、八名手托罩着方巾托盘的丫环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徐徐前来。
那轿子宽敞华丽、富贵凌人,是乔茵的专属行驾。
关新妍行至道边迎接。轿子在关新妍身前落下,轿帘启开,乔茵搭扶着萍姑娘的手娇矜鸾步而出。她身着鹅黄团花翠柳长衫外罩樱红短褙子,头上插满金箔银珠,浑身珠光宝气。
关新妍心道,原本一朵天然娇美的芙蓉花,偏要过度雕饰,整饬成一棵繁累的蒺藜。
“夫人……”关新妍刚要行礼,乔茵托起关新妍一只前臂,温声说:
“妹妹身子未愈,免礼罢。”
关新妍心念转动,夫人这是要改莽直作派行怀柔曲风啊,不知是什么寅念让她作此改变。
乔茵抬眼望着院前齐整的花草树木,感慨地说:
“妹妹心境幽娴且蕙质兰心,难怪王爷频频顿足,流连忘返。”
好大的醋意,关新妍立即解释道:
“夫人想岔了,王爷每来此是为了稽查芳华苑管理疏漏,防止再有人借芳华苑远僻而造谣生事、抹黑王府。
王爷每次都是匆匆而来,仓忙而去,茶都未及喝一口,哪有闲情逸致去关注妾身是否蕙质兰心。”
乔茵回头眼望关新妍,脸露欢欣笑意,忽抻手挽起关新妍左臂,一边抬脚往花园小径方向走一边说:
“今日本家心情闲适,突发兴致想观赏你这芳华苑,妹妹就领本家在这园子里走走吧。”
“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随通幽小径漫步前行,偶有蝴蝶从身旁飞过,扑闪着靓丽的翅膀向着那灌木丛中零落的几朵娇花飞去。
乔茵忽然悠悠说道:
“时近冬至了,园里的花越开越少了,可正因为娇嫩的花都败了,这剩下的几株耐寒的花方显得尤为珍贵,因此格外引人注目,妹妹,你说是不是?”
“花有各自特性,冬去春来,寒来暑往,它们最能感知气候冷暖,趁时开败,并非着意为取悦他人而盈盛。
看花人只是偶然经过看到它们盛绽时的颜丽便有感而发,却不曾感受到它一年来的辛苦等候,体会不到繁花盛开时它的落寞,亦看不到此刻它的根茎在泥土下与严寒奋力相抗。”
乔茵驻步凝视关新妍,一双翦水秋瞳布满疑惑,红唇凝然微启。
关新妍微微一笑,料想到没有萍儿在身边,她便如陷在云里雾里,不知所向。遂淡然解释道:
“此花不曾留恋过去的繁华,亦不惧未来的严寒,它了悟时光、命运的轮回,因此,它盛也好,败也罢,只是遵循自己的步伐,不会为任何人多做停留。”
乔茵脸上现出舒心的笑意,缓声道:
“妹妹十分聪颖,感悟深刻。只可惜,妹妹是一女子,若是男儿身,将来便可做我孩儿的启蒙师傅。”
“夫人谬赞了,天下身怀绝艺的英才多如星云,妾身孤陋寡闻、才识学浅,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担不起夫人的厚望。
其实,夫人不必远虑,王爷英明神武,识人多广,可能心里早就有指定的师傅人选了。”
“妹妹言之有理。只是……”乔茵面现为难神色。
“夫人有何难断之事?”关新妍问,想来,接下来夫人该要表露来此的真正意图了。
“只是,……”
乔茵说了两个只是仍未说出想说的话,脸上却意外飘红,关新妍大感意外,更加好奇和期待乔茵接下来的话了。
“妹妹医术当真了得,”乔茵忽然转移了话头,“自服了妹妹开的方子,本家日日睡得香甜,觉得身子轻便了许多,且脸上的痘明显少了,曾经留下的痘印也渐渐淡化了。”
“哦,”关新妍随口应着,那都是意料中的变化,关新妍懒得再虚情假意地说一番客套、自谦自抑的话。
“可王爷许久不到我房里来了。”
关新妍一怔,这话怎么理解,是,是那个意思吗?可,可是,这房中之事不是应该去请教她的生母或养母吗?为何要跟自己说?难道自己看起来很有经验吗?
或许,她觉得自己是万事通?可事实是,自己连一场正儿八经的恋受都没谈过,对这方面的事,生疏得很,自己可是连恋人间牵手的体验都没有呢。
乔茵并没有感知到关新妍的尴尬,用带着些怨念的语气说:
“王爷风流倜傥,外面的那些花花柳柳们贼没廉耻地掏空心思上赶着往王爷跟前凑,那些个贱蹄子,年纪小小,勾搭男人的本事不小,凭着模样新鲜,技艺多,会耍花腔,会使手段,恨不得把男人永远笼在她们院里,永远不放回家……”
看着乔茵脸上越积越盛的怒意,关新妍心里幽幽长叹,那些女人未必真稀罕你的男人,你男人若是身无分文,她们铁定不会再在你男人身上花半点心思。
生长在金窠玉瑶里的富家大小姐哪里能体会到底层人,尤其是穷苦家的女儿们为生存奔忙的艰辛和无奈。
真正要怪,不应该怪那些女人,而应该怪你自家那不顾家、不知廉耻、不知节制、不求上进的男人才对。
第七十五章 机遇
“夫人,”关新妍蓦然出声打断乔茵越来越激烈的控诉,“莫非王爷身体不适,特劳夫人来求方子?”
乔茵一怔,张口结舌看着关新妍,忽然连声“呸,呸,呸,”随后满脸不悦地说:
“说什么呢?王爷血气方刚,勇猛强健,哪来的不适。”
关新妍故作失言歉然的样子,“妾身该死,没听明白夫人话里的含义。”
乔茵神情一震,终于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思索片刻后,幽幽叹了一声,低沉着嗓音说道:
“王爷成日在外边,乘风逐浪,流连花丛,即便回来一趟,也是匆匆换洗一身,又仓促出门赶场子,似此这般,本家几时能怀上王爷的子嗣啊。”
关新妍脸色微微一变,试探着问询:“那夫人是要妾身劝谏王爷多陪陪夫人?”
乔茵摇摇头,满头的金钗珠簪频频晃动,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夫人是想站妾快速调理好夫人的身体?”
乔茵再摇头。
“那夫人意思是?”关新妍直接放弃猜哑谜。
乔茵看着关新妍的眼睛充满期待地说:
“妹妹可有能让男人情动不能自抑的方子?”
关新妍心一惊,原来她想让自己给她配催情药,夫人真敢想啊,竟然敢算计那个暴君,万一,那个暴君发起狂来,夫人尚不会有大碍,但自已可就麻烦了,不知那暴君会不会怒气冲冲跑来直接取了自己的小命。
乔茵看出关新妍为难,立即信誓旦旦地说:
“妹妹放心,此事绝不让第三人知晓,你瞧,为了保秘,这事,我连萍儿都没告诉。倘若日后,王爷觉出蹊跷,我绝不会供出妹妹。毕竟,保彰妹妹的安全,我的愿望才有可能实现呐。”
关新妍低头沉思片刻,此事虽然有风险,可风险往往同机遇同在。再抬头时,关新妍目光清澈如水。
“夫人,这方子有许多,街上亦能买得到,但是,若想让人服用后不知觉且又不伤身的方子很少,恰巧妾身知道几个,只是这方子里有许多稀奇药材需花大价钱。”
“银两不是问题!”乔茵坚定承诺。
“为了保证药物的效果,防止混入不合格的药材对人体造成损害,妾身必须新自采办药材,亲自配药。”
“如此再好不过了。”乔茵欣喜。
“那妾身就得频繁出入王府了,可是,……”
“你需要什么?只管说。”
“妾身需要一辆普通的马车,还有能自由出入王府的凭证,另外,若有人追问起来,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和掩护措施。”
乔茵立即从腰上解下一块葫芦形镂空玉配,交到关新妍手里,道:
“这是王爷赠予我的,上面刻有一个‘茵’字,你执此玉牌可在王府任何地方自由出入。你想要一辆普通马车,这好办,我让候管家专为你订制一辆。
不但专为你订制一辆马车,还叫候管家专为你订制一部舆轿,并拔四个抬轿子的仆妇给你,让你出入更方便。
至于,这出入的理由和掩护措施,……”
关新妍看着乔茵犯难的神情,柔声说道:“夫人可有专属自己的田地庄园?”
“有!”
“那便好办,夫人便以派心腹核查田产、查帐为由让妾前去巡视。妾偶尔会过去真真假假巡视一番。如此便能掩人耳目,行事得便。”
乔茵点点头,心里盘桓许久的事全部落实解决,忽感一阵轻松,暗道,这趟没有白来。闲适之余,抬眼看向关新妍,只见眼前人儿身着淡蓝碎花长衫,明明是普通人穿的十分朴拙的衣衫,可套在她纤张有致的身上,配合她清风雅韵的神采竟是异常明丽动人。
真庆幸,这张脸已毁,不然,凭她的本事,凭她过去那张极致容颜,她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她还活着,王爷早晚还是会重新恩宠她的。
“夫人,前面就是妾身居院了,妾身诚请夫人赏光去屋里用些茶果点心。”
“不劳烦妹妹了,我得回去让萍儿快快找出庄园地图,稍后让人送来。妹妹往后若是不忙时,多去东漓院走走,我可是时时盼着妹妹光临呢。”乔茵温声说。
难得见乔茵如此温和态度,关新妍亦温言软语以对,随后两人就院里的景致闲聊一番。
回到前院,乔茵手指着轿子后丫环们手上托盘,对关新妍说:
“我见妹妹平日穿戴朴素,令人打了些头面花钗给妹妹,另外,天气渐冷,担心妹妹受凉,拣了些貂绒、狐皮给妹妹,随妹妹裁支度用。还带来了些外伤药膏,妹妹看着用吧,希望妹妹身子早日康健。”
“谢谢夫人厚恩。”关新妍恭敬示礼道谢。
乔茵认真看着关新妍道:
“妹妹若是能帮我达成心愿,往后妹妹需什么用什么都不必张口,自会有人送来,本家别的不敢保证,尚能保得妹妹在王府里吃穿不愁,享受仅次于我的尊荣华贵。”
“妾身会尽力助夫人心愿达成。”关新妍恭声道。
乔茵满意乘轿而去。
关新妍目送轿子远去,心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第七十六章 遭劫
与乔茵达成协议的第三日,关新妍便带着莺莺出府了。
马车行驶至螟蛉街,只停留片刻,放下关新妍与莺莺后,便径往乔茵的青岭庄园驶去。
关新妍轻车熟路地找到此街最繁盛的一间客栈——悦来客栈。选一间上好的客房,付了一年的房钱,这间房从此便成为了关新妍的秘密根据地。
关新妍不但知道这条街最好的客栈之所在,还知道这条街最好的金银铺子、最好的脂粉店、最品类齐全的美食街之所在,更知道边城最繁华之地、最怡人之景、最杂乱之所。
这些信息都是从方姨娘的亲戚、朋友口中得来,要想实现自己的计划,获取经济、地理、人文等各方面信息必不可少。
关新妍与莺莺在客房里换上男装后,便大摇大摆地上街溜达去了。两人似甫出笼的鸟儿,在繁华的大街上兴致勃勃地东窜西游。
日上三杆时分,关新妍左手举着一把烤羊肉串,右手托着一块猪油糕,腮帮子不停嚼动着,昂首阔步行走在大街上。
身旁的莺莺,身上背着一个鼓鼓的搭袱,搭袱里装着辛劳一上午从各处铺子、街边海淘来的珍玩异宝。
相比关新妍豪放不羁的行止,莺莺显得畏首畏脚,尤其感受到周边行人投诸过来的异样目光,莺莺更觉如芒刺在背。
“公子,公子,”莺莺小跑步凑到关新妍耳边声喊,随即一脸尴尬地说:“大家都在看你呢。”
关新妍不在意地说:“看就看吧,总不能让人看两眼就要去找人家收税吧。”
莺莺惊掉下巴。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真的不要吃吗?再不吃,可就没了啊。”关新妍将一把羊肉串横在莺莺眼前。
莺莺讳莫如深地摆手摇头,且看着关新妍原本瓷玉般的脸上添了一嘴油,心里直抽搐,这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温文尔雅的样子。
“啊!”莺莺忽然被眼前一闪而过的人影吓得一声尖叫。与此同时,关新妍感觉手上一空,随即看到一个小孩身影向前窜逃。
莺莺立即就要追出去,却被关新妍一把拉住了。
“娘,拉住奴做甚,奴要将那小乞丐抓回来,好好教训一顿。”莺莺气愤填膺地嚷嚷着。
关新妍使劲瞪了一眼莺莺,低声道:“再喊错称谓,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莺莺神色一紧,情知自己失言,下意识眼望四周,见街边铺子里有几人投来奇异的目光。
关新妍迅速拉起莺莺的手转身向后走。
“nia……你,不要羊肉串了吗?”莺莺急声道。
“串可以不要,但我得知道谁受了我的请。”关新妍沉声道。
“那公子这是要去哪?”
“找那小孩去!”
“可是,方向……”
“跟着我走,会更快找到他。”
莺莺脸露新奇之色,立即紧紧跟随关新妍的步伐,忽神想起什么,伸手拉住关新妍的手臂。
关新妍一回头,嘴巴贴上来一条帕子。
莺莺手拿帕子在关新妍嘴上用力蹭了几下,直至看不出油渍,又拿手帕将关新妍的两只手使劲擦了擦,随后满意地将帕子收好。看她那一脸满足舒适的表情似是刚刚蹭去了一块心病。
关新妍抬手用袖子揉揉蹭得有些发痛的皮肤,随即抬脚继续朝前方走去。
两人拐过四道弯,走完四条巷子,来到一处潮湿阴暗的巷道,巷道两边是残桓破瓦,地面四处堆满垃圾,苍蝇蚁虫随处可见。
关新妍无惧无畏地神态自然地朝前走,莺莺以袖捂鼻跟随其后,来到一个顶梁破漏的卷棚外,听得里面有些许说话声。
透过破损的墙洞,关新妍瞧见卷棚里,地面上坐着七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最大的看起来约十八岁左右,最小的不过才五、六岁,那方才抢走自己羊肉串的小男孩正盘腿坐于其间,正同其它几位大小男孩一道津津有味地吃着羊肉串。
“本公子买的羊肉串味道如何?”关新妍慨然出声,同时现身在众男孩面前。
男孩们俱是一惊,那抢羊肉串的男孩率先跳将起来,抓起墙边一根粗木棒,其它男孩亦纷纷随手拿起匕首、棍棒、瓦片、盘碗等防身物事,众人皆一脸警惕地盯着关新妍和莺莺二人。
莺莺双手紧紧攥着关新妍的胳膊,用力往后扯了扯,建议后撤。
关新妍屹立不动,面对一群男孩大声说道:
“盗亦有道,乞丐也有乞丐的生存方式,你们今日当街抢人物事,这已不是乞丐的行事路数了,这是抢劫!你们现在不分是非对错便拿起武器,这是寻衅滋事!
你们如果就此走上抢劫、蛮横斗狠的道路,行的便是恶霸行径,如此,官府不会姑息你们的,总有一天,你们头顶这最后一片遮风挡雨的瓦片也荡然无存。”
抢羊肉串的男孩说:
“我们已经饿了三天了,到处讨不着吃的,官府来人到好,把我们投进牢房里至少还给碗黄黍烂米饭吃。”
“你要坐牢,俺可不想坐牢,”最大的男孩愤然出声道,“牢头子们都不是好人,他们对犯人不是打就是骂。俺情愿饿死在外面也不要进牢子,兄弟们,操起家伙,把这两人打出去,出事了,咱们大不了换个地方呆。”
男孩们立即将各自手中武器紧紧抓牢,准备随时冲锋。
这时莺莺挺身而出,冲着男孩们吼道:
“你们这些小乞丐讲不讲道理?你们抢了我们东西,我们追上来,又没说要你们还,只说你们做法不对,此行径与强盗无异,你们不但不道歉还仗着人多想要行凶。
简直岂有此理,你们即便没进过学堂,没受过先生师傅教导,难道还没个父母兄弟姐妹吗?没人教你们做人的道理吗?
想做强盗也得有本事,强盗里还分个三六九等呢,就你们这样的,即便官府没来收拾你们,总有一天,也会被真正的强盗欺负得饭碗都不剩。
今日,我们认栽,破点财算不得什么,我们跟过来,就是要告诫你们,做乞丐得守住自己的本分和做人底限。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
莺莺说完回头挽起关新妍的手仓忙要往外走,关新妍没曾想莺莺也有此勇敢的一面,适时对她投了个赞赏的眼神。
第七十七章 重逢
“等等!”大男孩出声。
关新妍与莺莺回转身。
“要走可以,把你们身上的包袱留下!”
莺莺神色一紧。
关新妍淡然一笑,对着男孩平声说道:
“你要坐地起价是吗?你可想好了,自己是否有那做匪类的本事,就凭手中几根棍、几个瓦盘就想起事吗?
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吗,就敢讹诈?
你可知道南边直线三百米就有一个兵营?这边尖叫一声那边就听得到,若有武功高强之人,顺着屋脊跑过来只需要抽几口旱烟的功夫。
你可知道离此地往西一百米有个大堰?那个堰关系到城中无数百姓的粮田亩产,我只需高喊一声走水,周边百姓便倾巢而出。
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们的这个巢穴?凭着他裤腿上新旧叠加的泥印子。”关新妍说着用目光指向那抢羊肉串的男孩。
“你可知道我们在来这的路上做了些什么?为了方便家人找到我们,我们沿路在墙上留下了记号,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让人出去查看一番。”
男孩神色犹疑不定。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们这栖息之地,早就被别人看上了,你们不觉这地方近日来越来越潮、鼠蝇越来越多吗?这都是有人刻意为之,且你们这棚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监视着。
这里发生的一切很快便会公开,你们若做了犯法之事,不用我的家人出面,立马就有人带着官兵来把你们一锅端了,然后就有人趁虚而入,抢占你们的巢穴。”
这回,不光是男孩,棚里所有的小乞儿都开始慌了,他们纷纷扔下手里的武器,聚成一团七嘴八舌商议起来。
关新妍趁着他们乱成一团,带着莺莺朝外走。刚出了大棚,踏进巷子口,瞧见一伙十几个小乞丐迎面而来。
莺莺刚刚放松的神经骤然又紧张起来,死死拉住关新妍的袖子。关新妍依然淡然自若。
乞丐们遇见关新妍与莺莺俱是一怔,随后自发将两人包围起来,并将她们步步逼进卷棚里。
棚外的乞丐与棚内的乞丐汇合,后进来的乞丐里有一位身姿矫健的小乞儿在众乞丐中似颇有些威望,他与先前棚内的乞丐交流一番后,举起手中棍棒对着那七名乞丐逐一敲打、喝骂。
只因人多嘈杂且相距甚远,关新妍不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但看出那位有些威望的小乞儿脾气不太好,人也不十分友善。
小乞儿停止了打骂,忽然转过身,脸上犹带着怒气朝关新妍与莺莺走来,原先那七名乞丐紧跟在他身后。
众乞丐自动让出一条道,小乞儿大步走到关新妍面前,关新妍刚要开口说话,准备先发制人,不料小乞儿竟双膝一弯,跪在了自己面前,他身后那七名乞丐亦纷纷跪倒。
“恩人在上,受小的一拜!”小乞儿纵身拜倒在地。
关新妍脸现疑惑,莺莺更是茫然不解,周边小乞丐也看不明白,俱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这位……小兄弟,是不是认错人了?”关新妍出声询问。
小乞儿抬起头,一脸郑重地说:
“恩人不记得小的了么?小的性命是恩人救回来的,恩人救了小的性命,还将小的安置在客栈,托店小二照看小的,替小的预付了所有食宿、药费。恩人还嘱托樊大哥隔三差五来看视小的。
小的病好以后,一直留心打探恩人行迹和住所,想找机会报答恩人,却终终未有线索消息,没曾想今日恩人竟凭空出现了。
小的弟兄们冒犯恩人,是小的管教不严,小的领他们来向恩人叩头谢罪。”
小乞儿说完又向地上拜倒,他身后七人亦俯身拜倒。
关新妍惊疑不定,她已听明白情由,也知道了眼前人是自己曾经救助的那名小乞丐,还清楚记得他名叫小莲,但是一时还无法将眼前之人与脑海中那张脸和身影相对合。
关新妍蹲身扶起小乞儿,见他面容清秀,眼睛机变有神采,身体骨格匀称,浑身蓄满劲力,与印象中那枯瘦萎靡的形象相去甚远。不由得困惑自语道:“你真是小莲兄弟?”
小乞儿十分欣喜地说:“恩人还记得小的名字,恩人没忘记小的。”
关新妍将小莲拉起来,又认真打量了一番,面露开心笑颜说:
“你已经痊愈了,脸上、身上长了不少肉,似乎还长高了些。”
小莲被关新妍的笑颜恍得险失了神,有些羞赧地说:
“是,是啊,多亏恩人施救,还有樊大哥对小的多有关照,小的这才有今日。”小乞儿忽然一脸坚毅地说:
“小人这条命是恩人给的,以后随恩人有什么吩咐,小的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小乞儿说完又要屈膝跪拜,被关新妍制止。
“这些人都听你的号令?”关新妍看着身边人问道。
“这些都是小的弟兄们,只因小的福大命大,平日受樊大哥看顾,又会些纷杂技艺,所以弟兄们推举小的为头领,大伙平时互相照应,遇大事听小的拿主意。”
“原来如此,”关新妍点头,随后看着地上仍跪着的七名乞丐说:“你让他们起来吧。”
小莲神色认真道:“他们方才对恩人多有不敬,小的一定要重重责罚他们。”
“不必如此!”关新妍淡声道,其实关新妍已看出眼前这群人看起来像个组织,其实无纪律、无章法,若真要追究那几个人的过失的话,追溯到源头上,得归咎他们的头领不善管理。
关新妍思索片刻后,对小莲说:
“小莲兄弟尚未用膳吧,我也还没吃呢,不如咱们找个酒楼一起用膳,我有好些话想要同小莲兄弟说呢。”不等小莲答复,关新妍转头对莺莺说:
“拿出五两银子给小莲兄弟的弟兄们,让他们也去饭馆好好吃一顿,这顿我请。”
周围的乞丐们一齐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关新妍与莺莺、小莲在一片欢天喜地声中走出卷棚。
第七十八章 呛声
三人来到茂升楼,大堂客桌已满,店小二拖着富有独特声韵的腔调神采奕奕地热情奔赴到三人面前,在看到小莲时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对着关新妍满脸堆笑道:
“客官,对不住,眼下店堂里已座无虚席,不如客官去街面上转一转,稍后再来?”
“楼上厢房也满了吗?”关新妍问。
“今日贵人尤其多,楼上也已客满,实在对不住。”
关新妍果断转身要走,身旁的小莲忽然说:“恩人,等等。”小莲说完便径直往大堂里面走去,店小二想拦住小莲但怕下了关新妍的颜面,未出手阻拦。
小莲走到一张靠窗的桌旁驻立不动,正就食谈话的两位穿着白袍,书生模样的人俱是一惊,小莲朝他们二位笑着说:
“两位先生勿惊,小的不是来乞讨,只等你们这张桌子用。”
其中一名书生面含讥诮道:
“这是什么世道,如今,乞丐竟也要上酒楼,与走租贩夫、商贾豪绅、莘莘学子同堂用膳,致我们这些饱读圣书之人的颜面于何地?!”
“先生此言差矣,”小莲从容回道:“书生有状元之材亦有酸腐朽梁,乞丐有乞食,乞名,乞利,乞官,乞财,乞子,天下人,谁不在乞讨。
书生与乞丐的区别在于,穷困潦倒的书生一无所有,饭都没没得吃的时候,却放不下颜面去街上乞食,最后只能活活饿死。
而乞丐走的地方多,见的人多,天下奇事、罕事、时势听闻得多,见识未必会比只知死读圣贤书的书生少,或有一日,乞丐也能顺应时势,出人头地,成就一番大事业。”
小莲一边说话一边随意地用手在身上四处抠抠搜搜。
两位书生见周边旁听、旁观之人里竟有人点头附意,觉十分伤颜面,却又不好认真与一名乞丐理论,辩赢了无所损益,辩输了恐丢的不只是自己的尊严,只怕连书生这个代名词也一并被玷污了。
况且眼见这名小乞丐混身脏兮兮,行止鄙陋,眼前这饭是如何也吃不下去了。当下一人起身对小乞丐讽刺道:
“未来的大人物,请上座,我等酸腐朽梁,就不碍你的道了。”两名书生起身离去。
周围人群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声。
小莲浑不在意地伸手招呼小二收拾桌子。
关新妍站在不远处将小莲所有言行举止看在眼里,脸上一派云淡风清,看不清心里所想。直到店小二将桌子收拾干净了,关新妍带着莺莺入座。
“客官吃点什么?”小二热情声问。
“先上壶绿茶吧。”关新妍淡淡回应。
小二脸色一僵,看关新妍脸色不对,道声“好勒!”退下去沏茶。
从窗口可以看到街面上过往行人,方才那两名书生的背影渐行渐远。
“恩人,喝茶!”小莲亲自倒杯茶放在关新妍面前。
关新妍收回投注在窗外的视线,转头看着对面的小莲,神情淡然地说:
“你方才对书生说的那些话是哪里学来的?”
小莲睁着一双清明的大眼睛,真诚说道:
“小的常去伯庑巷书院收集烂木树叶,偶尔趴窗户听里面老先生讲经,学了些词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小莲看出关新妍隐隐有些不悦,收回原本随意摆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神情略显拘谨,迷惑说道:
“小的哪里惹恩人不高兴了?还请恩人明示。”
关新妍端起面前茶水喝了一口,随后对着小莲面色淡漠地说:
“你不要叫我恩人,我当初救你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并不图求报答。倘若当初躺在路边的不是你,是别人,哪怕是小猫小狗,只要我有能力去救,就一定会出手施治。
所以,那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另外,往后,我不想与你这种耍小聪明,自以为是,尖酸刻薄,手脚不干净,为人处事没有原则的人有太多纠葛。”
小莲陡然脸色发青,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扑朔往返不定,片刻后,他低下头,咬紧下唇,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忽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关新妍坚声说道:
“无论如何,恩人对小的有再造之恩,这点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小的一心想报答恩人。不曾想恩人如世人一样,嫌弃小的是个一无是处的肮脏乞丐。
想来也是,恩人一身富贵,什么也不缺,小的身贱力薄,不能给恩人锦上添花,如今死乞白赖地凑上来倒像是攀附恩人,给恩人添堵。
如此,小的就此告辞,将来,若恩人想起小的,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通告一声,小的一定前来尽使绵薄之力。”
小莲说着就要起身离去,关新妍沉静道:
“我说的不够明白吗?我指谪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这个人!”
小莲神情一顿,霎时,身体僵在长板凳上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第七十九章 筹谋
关新妍目光冷冷盯着小莲冷声道:
“你有机会旁听老先生讲经,未听得修身哲理、处世道义,却学得些针砭漏弊、歪析狡辩的伎俩,用来装腔逞能。
你受不得激,听不得逆耳之言,容不得别人对你有些毫轻慢,凡对你稍有不善言色之人,你便要伺机回呛。
只因店小二对你冷眼,你便一定要进入堂中受他侍候。
书生对你嘲讽几句,你便倚仗自已是乞丐,出言无忌,且故意做出鄙陋举止膈应他们,如此行径与街头撒疯卖痴的泼皮无赖有何区别?
你已经让书生失了颜面,且逼他们让出了座位,为何还要顺走人家的荷包?你这是故意为之还是习惯使然?
偷盗也是你引以为傲的纷杂技艺之一吗?你还会些什么?溜门撬锁?敲诈勒索?难怪你的弟兄抢东西、贪求不义之财、耍横斗狠、胡作非为,有你这样的头领,他们当然有样学样,且有樊大哥关照着你,他们更加有恃无恐。
樊大哥若知道你们如此行事,相信他一定不会再关照你了。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思量一番,将来好自为之吧。”
小莲早已低下了头,不敢迎视关新妍的眼睛,且双颊绯红,两片红云直延展到脖颈根。沉默良久后,他忽然站起身,直直朝店门外走去。
关新妍目送小莲出门,轻叹了口气,随后若无其事地招来店小二点菜。
菜上齐后,关新妍大块耳颐,仿佛心情丝毫没有受方才之事影响。
莺莺却食欲不佳,看了关新妍好几次后,终于忍不住说:
“公子,你方才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那小莲兄弟毕竟还是个孩子,不对,十几岁也不算小了,懂得要强和要脸面,公子方才一点也不留情面的说话,会不会太伤害他自尊心了?他会不会受不了打击做出些奇怪的举动啊?”
“你以为他是你呀?他受过的白眼比你吃的盐都多,若不把话说重些,不足以震撼他心,不能让他警醒,若不能叫他悔过自新,说再多良言也无意义。”
莺莺偷偷抿嘴笑了,欣喜道:“原来公子是故意那般凶神恶煞的啊。”
关新妍看着莺莺道:“对呀,所以你可以安心吃饭了,赶紧趁热吃吧,下午还要办件大事呢。”
莺莺不再言语,极听话地端起饭碗扒饭。
……
关新妍与莺莺用完膳步出茂升楼,意外地发现小莲没有走,他敏捷的身子穿梭在门前来往的宾客当中,帮宾客们牵马、担行李,赚些赏钱。
小莲看到关新妍神情复杂,似有万语千言要说,双脚却踌躇不前。
关新妍只逗留片刻,带着莺莺往大街上走去。
两人走了约一柱香时间,莺莺上前对关新妍小声说:“公子,他还跟在咱们身后呢。”
“嗯,随他吧。”关新妍回应道,抬脚走进又一家铺子。
“两位公子,是要盘货还是要租、买铺子?”一位伙计笑脸迎上来。
“看铺子!”关新妍简单回应。
“那公子算来着了,东家这铺子开在螟蛉街二十几年了,一直做的是绸缎生意,近来,东家想要迁往南边做生意,所以要将这铺子连同铺子里这批存货一起贱价处理了。
公子若将这批货物连同铺子一起盘下来,绝对是拣着大便宜了。
公子,你看这门前人来人往的,人气多旺啊,公子若将这铺子盘下来,将来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财源广进呐。”
关新妍在屋里随意转了一圈,边朝外走边对伙计说:
“做生意之人最讲究诚信,说大话会闪了舌头的,你这铺子地基不牢,后临涎水,地板逐年下陷且内部潮湿,铺子里不能长久囤干货。
房梁门柱被鼠咬蚁噬,几近断空,你们年年只草草在外修饰一番,不更梁换柱,眼下看着尚体面,绝计撑不过一年。
另外,门面太小,装修老式,如果说在此经营了二十年,尚未能将店铺扩大翻新,要么是你东家不是做生意的料,要么此地段有其它不利因素。”
关新妍说着径直走出了门外,伙计听得入神,一路随行。
关新妍忽然顿足,看着伙计道:“你跟着我做甚,你不做生意了吗?”
伙计猛然醒神,仓惶往回走,走到铺门前,抬头看看外表装饰华丽一新的铺子门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公子,你看铺子做甚?”莺莺忍不住好奇声问。
“我要开个中药堂。”
莺莺大惊,“那王爷和夫人能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若是事事都得征求他们同意的话,那我恐怕要再喝一次绝命汤了。”
“呸,呸,呸,公子不许说这种丧气话!”莺莺一脸严肃。
关新妍无所谓地笑笑,说道:
“放心吧,我惜命着呢,正是为了要留着这条小命过得舒适自在些,所以才要好生筹谋,步步为营,以求长远发展。”
第八十章 喝茶
关新妍与莺莺在大街上边走边聊,正当她们要踏进第五家店铺时,街上一位手捧瓜果蓝的老妪直直奔到关新妍面前异常激动地说:
“是你,是你,没错,就是你。”
关新妍吓一跳,暗自回想自己几时对眼前这位老婆婆做了什么。
莺莺动作迅疾地将自己身躯阻隔在老妪与关新妍之间,满脸谨慎戒备地对老妪说:
“老婆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错,错不了,我老婆子耳不聋,眼不花,绝计没有认错人,神医,你就是凤鸣山上布施医术的神医。”
关新妍恍然大悟,原来老婆婆是当初自己在凤鸣山上施治过的病患。
关新妍轻轻拉开莺莺,客气对老婆婆说:“老婆婆,你找我是有何事?”
老妪依然激动着说:
“没错吧,就说是你,我老婆子远远就认出你了,神医啊,恩人呐,医好了我老婆子的脚痛病,使我老婆子又能行走,又能下地干活了。
今日遇见神医真是得神灵保佑,我老婆子得神医救治,无以为报,特意从家里拿了些果子来奉送给神医享用,还望神医不要嫌弃老婆子的这些物事鄙陋……”
老妪说着将果蓝使劲推送到关新妍面前。
关新妍明白老婆婆的来意,轻舒了口气,礼貌说道:
“小生不过动动笔,开个方子,举手之劳,没什么的,婆婆这些礼太重了,小生实在受不起,若婆婆定要小生受礼的话,一个苹果足矣。”关新妍说着从蓝子里取了个苹果。
关新妍右手刚托起一只苹果,忽然发现街边四面八方骤然涌现出许多男女老幼,均手拿苹果朝自己围拢过来。
关新妍瞬间石化。
“恩人,受下小的薄礼吧。”
“神医,吃我的,我这苹果是东边来的,个大味甜。”
“神医,去我家里,我家地里有果树,什么水果都有。”
……
人们争先恐后往关新妍跟前挤。
现场一片沸腾腾、闹哄哄,关新妍张口说话已无人听得见,她只得频频躲闪。
莺莺担心着关新妍身上的伤,拼命张开双手双脚拦护在关新妍身前,口里不停嚷着叫大家冷静的话。
就在一团乱之时,外围一帮乞丐扎进人群中,乞丐们如鱼儿滑水一般顺溜滑到关新妍身前,在关新妍身前筑成一道人墙。
关新妍从纷乱中解脱出来,随即看到小莲正指挥着乞丐们阻拦激动的百姓们。
关新妍趁此时机大声对百姓们喊道:
“乡民们,听我说,大伙的好意,小生心领了!小生今日来此,是要在此寻个合适铺子,将来开间药堂,此事若成了,往后小生与众乡邻见面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咱们来日方长。眼下,街面拥堵易致踩踏挤伤,乡亲们都请回吧。”
百姓们听关新妍此番言语都十分高兴,叽叽喳喳议论一番,又连声问询数语。百姓与关新妍唇来舌往一阵,热闹一场,乡民们终于渐渐散开。
街面恢复平静,关新妍款步走向小莲,正要开口说话,一位头戴高帻、身着藏蓝袍的中年男子走到关新妍面前拱手作揖。
关新妍定睛一看,发现此人竟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济世堂的郝掌柜。
“关公子医术超群,在下佩服!”郝掌柜高声唱言,弯腰作揖。
“不敢当,不敢当!”关新妍回礼。
郝掌柜起身,道:“关公子人品卓绝,在下景仰!”说完又下腰作揖。
“过奖,过奖!”关新妍再次回礼。
郝掌柜起身,又道:“关公子小小年纪,身怀绝技,不骄不奢,宠辱不惊,在下自惭形秽,羞愧,差愧!”说完再次下腰作揖。
“承让,承让!”关新妍不得不再次回礼。
“关公子不但人品才识绝佳,更是仪表堂堂,举止大方,在下……”
关新妍慌忙上前托起郝掌柜手臂不让他再下腰了,你老人家的腰如弹簧一般任意弯折,我的腰可陪折不起,当下恭声道:
“郝掌柜,晚辈不过是在恰巧之机诊治了几个会治的病症,哗众取宠中搏了些虚名,不足挂齿。”
郝掌柜一脸恭谨,庄严道:
“关公子太过谦了!老朽已探听到你救治那小乞丐的整个过程,亦访查到关公子在凤鸣山上免费医好了山下许多百姓的疾病,病证中不乏一些未见籍册的疑难杂症。
关公子不知道,老朽自打听到关公子事迹后,便一直在打听关公子的下落,十分想见关公子,老朽有一肚子困扰多年的疑问想向关公子讨教。
今日,听闻关公子在此,老朽急急赶来,见到了关公子真颜,老朽真是万分荣幸。
想那日,老朽对关公子言语上多有冒犯,实是不该,在此,老朽先向关公子郑重赔礼道歉。”郝掌柜说着立直身、伸直双臂要向关新妍行大礼。
关新妍立即阻止,并说道:
“郝掌柜如此自谦且厚待晚辈,让人敬仰!其实,晚辈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神乎,晚辈在医术上亦有许多疑难困惑未解之谜,一直想找位老前辈指点迷津,既然晚辈与郝掌柜如此有缘,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漫谈一番?”
“如此甚好!甚好!”郝掌柜愉快声喊,“前面就有座茶楼,不如,咱们就去茶楼里边喝茶边谈。”
“好!”
……
第八十一章 议定
关新妍与郝掌柜一起往茶楼走去。
身后,小莲遣散了乞丐弟兄后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关新妍身后。
到了茶楼,选好雅座,点好茶,郝掌柜十分客气地询问了关新妍许多病例原理及治疗方案,关新妍慷慨释疑解答。
关新妍亦向郝掌柜了解了一下这个时代医疗水平、药物研发的发展状况。
后来,关新妍问起药铺经营现状,郝掌柜忽然神情认真地说:
“方才,听闻关公子说要在此地开药堂,是否当真?”
“小生有此想法,不过这件事在脑海里尚只是个雏形,还需认真考查各方方面面的实际情况再进一步构思并付诸实现。”
“关公子此念是一时兴起还是已深谋远虑,是为谋取短时效益还是图长远发展?恕老朽直言,关公子身娇体弱,似是长期生活在深宅大院中,若真开办药堂,这采购、进货、计帐、坐堂、管理、打点衙差等之事琐碎且复杂,恐关公子受不得那蝇营狗苟之累。
若关公子只为谋取短时效益,何不找间药铺单纯做一名坐堂大夫,凭关公子的医术,一定能名利双收,获益颇多。
若关公子要图长远发展,那原谅老朽浅薄,胡乱发表了这些短智之见。”
“郝掌柜率真务实,设身处地为小生着想,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小生深铭肺腑,不胜感激。实不相瞒,小生此举实是为生活所迫,实属无奈。
小生家境复杂,小生迟早要脱离那个大家庭,独自谋生。为了防止突发变故,仓惶应对不及,是以匆忙出此下策。
其实,小生并不想出外抛头露面经营这繁杂之事,且小生每次出街都十分不容易,时间上也不十分充裕。
方才郝掌柜建议小生做一名坐堂大夫,小生曾经有此想法,可是小生受家族礼法约束,行事多有不便,且郝掌柜也看得出来,小生身子不十分强健。
如此一来,你说,哪个药铺愿意聘请小生,哪个药铺能容得小生来去不定时,且还能容得小生坐堂时不堪久累,允许小生挑拣病人诊治呢?”
郝掌柜忽然面露喜色,急着接口道:
“若是关公子愿来我济世堂指导诊疗,老朽甘愿体恤、照料关公子所有不便之处。至于薪酬方面,绝不会亏待关公子,老朽愿以街市上最高的薪资聘请关公子,不知关公子是否愿意屈尊下临?”
关新妍纤手执起桌上水壶为郝掌柜添了杯茶,继而神色认真地说:
“承蒙郝掌柜器重和抬爱,小生万分感念。郝掌柜愿意厚待小生,免去小生一番奔波之劳苦,解了小生贫饥之忧,小生无以为报,甘愿以已之长技,一身医术报答郝掌柜。”
郝掌柜万分欣喜,刚要表达喜悦之情,又听得关新妍说:
“但是,万事只怕开头勇莽,结局草率。为了能与郝掌柜长久和睦,眷望不衰,小生这里有几条建议,想提出来请郝掌柜斟酌。”
“关公子请讲!”郝掌柜郑重道。
“一,小生虽然出门不便,但会想尽办法,尽可能地多去济世堂坐堂,为郝掌柜创收效益。至少可以保证每七日内去一次。
二,小生提请郝掌柜招集些学徒,让小生亲授些技艺,这样一来,小生每去一次济世堂便尽可能多地做些广益之事,以此来报答郝掌柜的重酬。
三,小生恳请郝掌柜准备一间无尘简明房间,以便小生偶尔为病人实施特殊治疗。
四,小生实担不起名医称号,小生在医技上也有短缺之处,比如针灸、推拿方面小生就不擅长。所以,小生恳请郝掌柜为小生广罗医书。当然,这收罗医书之花费尽数算是小生的帐上。
五,小生一心只愿替病人解除疾苦,不意去搏什么名医头衔,所以,小生入了济世堂以后,只想低调做事,不喜张扬,如果可以,小生甚至不想让外人知道小生的名姓。
暂时想到的就这些,郝掌柜可有什么疑虑?”
郝掌柜附掌道:“关公子想的十分周全,此建议使双方都能互进互长,裨益良多,老朽完全同意。”
“既如此,那此事基本成了。”关新妍愉悦道。
郝掌柜趁热打铁道:“既然关公子与老朽彼此意念契合,那老朽这就回济世堂做些调整布署,并准备好契约,随时恭候关公子来验讫并签约。”
“劳动郝掌柜!”关新妍谦恭回道。
郝掌柜与关新妍再次相互谦逊客套一番后,一齐走出茶楼。
第八十二章 劝导
郝掌柜走后,关新妍直直走向隐身在街角的小莲。
小莲不躲不避,待关新妍走近后,低下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关新妍问。
小莲抬起头,看着关新妍清冷的脸庞,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没话讲,就不要再跟着我了,莺莺,给他五两银子,他若再跟着,就报官。”关新妍说完转身要走。
小莲脸色一变,激奋喊道:“我不要你的银子。”
关新妍转回身,道:“那你想要什么?”
小莲红着双眼粗嘎着嗓音道:
“我要的没人给得起,我想要个有父母兄弟姐妹的家,可是我从记事起,就被世人告知,我只是一只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性命的丧家犬。
我曾被人骗到极寒的基辅罗斯挖煤,那里四处是大雪深山,我逃了无数回,被拖回去毒打了无数回,最后一次,在熊洞里藏身,在冰山上跌滚,在堑壁上攀爬,历经九死一生才逃了回来。
我被人伢子卖到大户人家做书僮,那户人家的少爷以放狗咬我取乐,让我学猴做马,让我爬到树梢上取风筝,当我从树上摔下来昏迷不醒,他们把我扔出狗洞。
我行乞时,常常遭受诬陷,被指骂,被任意欺凌毒打,无数次死里逃生。
我力气小,身体弱,若不学些傍身的技艺,早就饿了、冻死、病死或被打死了。
我也想穿着白衣衫坐在学堂里听老先生讲经,我也想成日里不为衣食发愁,张口谈经颂词。我也想风光体面地在大街上行走,不被人在背后指脊骂娘。
可是,命运待我不公,我生来就是个乞丐,我的痛谁在意,我努力上进谁要看,我的隐忍和善意谁在乎?”
关新妍看着情绪激动的小莲,平静声问:“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小莲猛地一怔,激昂的情绪渐次泄去,怔怔看着关新妍深不见底的眼眸,片刻后,缓缓低下头,思索良久后,才说道:
“或许,是恩人当初救我之时,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令我产生了亲人般的感觉。”
关新妍脸上微现诧异,沉默了片刻后,温声问道:
“你觉得,我之前数落你的那番话是否有错?你心中是否有愧?”
小莲咬紧下唇,不语。
许久后,关新妍未等到小莲回复,脸现失望神情,抬脚准备离去。
“我不知道!”小莲忽然悭声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前生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活着,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可今日,我遇见恩人,我在意恩人的想法,我不想被恩人看不起。
如果恩人觉得我错了,那肯定是我错了,我愿意改,可是恩人如果从此不愿再见我,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改。”
关新妍驻步看着小莲目光灼灼问道:“你,真的愿意改?”
“愿意!”小莲坚定点头。
“那,你愿意从此以后听从我的指导和教诲吗?”
小莲目露惊喜,随后信誓旦旦地说:“小的悉听恩人指教,恩人但教小的去死,小的立即从地面上消失。”
关新妍摇摇头,道:“我不要你的性命,我只希望你做个磊落的人。如果你真的愿意事事听我的教导,那我今日便认下你这个弟弟。”
小莲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幸福来得太突然,砸得他不知所向。
关新妍身后的莺莺同样惊喜万分,自方才听小莲诉说已身遭遇之时,莺莺便已十分心疼眼前这个小男孩,此刻听到主子要认下他做弟弟,看到他高兴坏了的模样,心里情不自禁溢满了幸福和感动。
“还不跪拜你关哥哥。”莺莺出声。
小莲醒神,激动后退一米,郑重说道:“关哥哥在上,受弟弟一拜。”说完屈膝俯身下拜。
“起来吧!”关新妍伸手扶起小莲,手触到小莲山药般细长的胳膊,暗想,若不是长期营养不良,他应该长得更高更壮些才是,想到此,问道:“你还未用午膳吧?”
小莲兴高采烈地说:“小弟不饿,小弟高兴饱了。”刚说完话肚子便很不配合发出咕噜声响。
小莲窘然,莺莺噗嗤笑出声。
关新妍淡笑着朝莺莺递个眼神,莺莺意会,立即从身上取下一只布包,布包有几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物事,打开油纸,里面竟是香喷喷的米饭热菜,还有几样色泽鲜亮的糕点。
这些食物原本是要带回去贿赂门房老苍头的,眼下显然小莲弟弟更需要补充些能量。
小莲感动得手足无措,随后在关新妍建议下找了个僻静地方,就着颗大石头用膳。
小莲狼吞虎咽,莺莺在一旁不停地劝他吃慢点,仿似位温情和善的姐姐在照顾弟弟。关新妍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块光滑大石头上托着腮勿自沉静地思索着什么。
待小莲用完膳后,关新妍招呼小莲坐到自己身旁,然后一脸严肃地对小莲说:
“小莲,虽然你已是我弟弟,但目前,我们只能继续维持各自生活的现状。因为,我有许多不得已。”
“弟弟明白,弟弟一切听从哥哥安排。”小莲睁着明净的眼睛回应道。
关新妍点点头,然后说:“现在,我要对你提几点要求。”
“哥哥说,弟弟听着。”
“一,从此,你要谨守乞讨者的本份,不要再行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强抢勒索等不义之举。
二,约束你的弟兄言行举止,督促他们改邪归正。
三,带领你的弟兄们多做些从善如流,有益大众之事。”
第八十三章 出主意
“哥,”小莲出声,“其实,弟兄们以前都循规蹈矩,倘在以前,也不需要做不义之举,日子也过得去。只是,近来,许多来自并州、庐州的流民混进了边城行乞。
那些人没有规矩,拉帮结派,逞凶斗狠,恃强凌弱,强占地盘,他们不但从我们这里抢吃的、抢人、抢地盘,还扰乱周边百姓,做一些违法之事,并且还将罪名栽赃在我们头上。
他们害我们到处讨不着吃的,且有时走在路上莫名其妙挨打。
弟兄们没得吃,出去还受气,心态越来越坏,行止也就越来越出格。”
关新妍严正说道:
“眼下形势越不好,你们就越要谨守本分,不然,等有一天,官府空出手来整治他们的时候,你们也会跟着遭殃。”
小莲神情一凛,立时了悟,郑重说道:“小弟今日即整顿帮规,命令弟兄们再不许作恶。”
关新妍点点头,又道:
“你们现在住的那个卷棚,十分不安全,今晚就搬出来吧。”
小莲脸现一丝犹疑,软声道:“那个卷棚是大伙费尽千辛万苦才从他人手上赢来的栖息之所,虽然脏破,但地方大,且能遮风挡雨。
最重要的是,那里离城区不远不近,不但行乞方便,而且,平常,无论是官差、寇匪还是寻常百姓都嫌弃那地方潮湿肮脏,不来光顾。
弟兄们在那里一住就是半年,未曾被驱逐,大伙都已把那地方当家……”
“那个地方以后不会再风平浪静了,”关新妍脆声打断小莲,“已经有不止两伙人盯上了那块地方,且有人在那附近翻墙越户,宰鸡杀狗,引水纵蛇。你们赶紧离开那是非之地避免祸事。”
小莲骇然,神色不安道:
“难怪近来晚上老是听到奇怪动静,而平日惯常听到的狗叫声却消失了。”小莲忽然话题一转:“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这个,你哥有些微末技艺,你以后慢慢会了解。现在还是说说你安家的事吧。
我方才仔细想了想,想起在卷棚东边相隔四条街的仁驹坊有个兵器锻造所,那里有许多残破弃置不用的库房,容得下你们这许多人,你们从卷棚搬出来后可径往那里去。
当然,锻造所的人不会同意你们住在那里,你们得争取一番,并且得有所付出。”
小莲目露新奇,神情有些激动地说道:
“哥也想到那个地方了,太巧了,其实,小弟很早以前就中意那块地了,只是,那些锻造所的兵大哥不许我们住,我们求了许几次也没用,最后便作罢了。
听哥的意思,有办法让我们住进去?”
“办法是有,得看你会不会做?”
“哥哥讲,弟弟不怕脏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脑子太笨了,跟不上哥的思路。”
莺莺噗嗤笑出声,对小莲自豪道:
“你这脑子要是跟得上我家公子的思路,那你就不是今日这个样子了。你没觉出,我家公子从头至尾都在迁就你的思路吗?”
“是,是,是,是弟弟太笨了!”小莲羞赧地抬手搔挠后脑勺。
关新妍淡然一笑,道:“别听你莺哥的,你其实很聪明,只是眼界不够宽,联想不丰,才没想出好主意。”
“真的吗?”小莲脸上露出喜悦之情,宽慰道:“哥哥不嫌弃弟弟太愚笨就好。”
“若是太笨,怎能做我关岩的弟弟,你得自信些。”关新妍安慰,随即说:“说正事吧,你们若想搬进锻造所弃置库房,得想办法找相关负责人商谈一番。
至于怎么引得负责人愿意同你商谈,你自已想办法。
我给的主意是,你提出帮他们清理锻造所周边的杂草灌木,此举可以帮助清理周边视野,让有心偷盗兵器的小贼无处藏身。还清走蛇鼠,令他们仓库储存的木料减少鼠耗。
你们尚可藉此将那些杂草灌木收割后作柴火卖掉,或者,储存起来,以备冬日升火取暖用。
另外,锻造所北面道路坑洼,兵士们运输煤炭十分不便,你们可以提出帮助他们将每日生成且堆弃在后山的烧成灰烬的煤灰运来填埋那些土坑。
多的煤灰可以卖给周边百姓作土壤肥料。
再有,因为地势原因,兵士们取生活用水不十分方便,你们可以提供些便利,比如帮忙洗洗衣裳之类。
除草、运煤、用水,这些都是小事,但对兵士们来说,是些琐碎麻烦之事,琐碎麻烦到雇人去做不划算,自已做又嫌浪费时间。
如果你们能帮助他们解决这些琐碎麻烦事,我猜想,他们应该会很乐意让你们住在那里的。
你们只在需在那里过完这个冬天即可,到来年开春,我一会有办法让你们住到好一些的地方,或许,不需要等那么久。”
小莲脸上欣喜和感动之情交加,想拉关新妍的手,又怕冒犯了他,最后“嘿嘿……”连笑数声,开心说道:“能认识哥,小弟实在是太有福气了,小弟从今往后也是有亲人的人了,小弟再也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活在世上了。”
关新妍被小莲情绪感染,温柔地笑着抬起手捏了捏小莲尚稚嫩的脸蛋。
小莲不适应关新妍这对待小孩子般的举动,压下心头别扭的情绪,忽正色说道:
“哥方才交待小弟的事,小弟一一谨记在心。眼下,天色不早了,小弟送哥哥回去吧。”
关新妍摇摇头说:
“你今夜还有许多事要做,就别送我了。往后你若有事要联系我的话,去济世堂找郝掌柜就行。另外,还有件事要对你说,你们不是没处找吃的吗?我给你指条门路,然后,你藉此顺便帮哥哥打听些事。”
小莲精神一振,神情认真道:“哥哥讲。”
关新妍对着小莲轻声细语述说一番,小莲竖着耳朵,骨碌着大眼,频频点头。
第八十四章 偶遇
半月后,清晨,天色蒙蒙亮,清冷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道路两旁的铺子多半尚未开门,只有几家面点铺、熟食铺、生鲜铺早早开了铺门做早市生意。
一位年纪三十上下,身穿赭蓝长袍,头戴平巾帻,面相精明的男子从街角走来,经过面点铺时,顺手拿了两个馒头,大大方方地吃着,走着。
店里忙碌着的伙计、管事的只稍事瞧一眼,继续埋头干活,似是习以为常。
男子三两口将一个大馒头吃完,正要大张其口对着另一个馒头下口时,忽一只脚底一滑,当下身子一扳,立时稳住,低头一看究竟,顿时味口全无,心情糟透。
簇新的一只墨蓝布履此刻正稳稳地淌进一丛粘稠的、金黄色的天然植物肥料中,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呛鼻气味四散开来。
男子瞬间成了一坨大熏肉,连他自己都万分嫌弃自己,一脸的生无可恋。
“冯大官人,别动。”忽听一声脆嗓,一名小乞丐奔赴到男子跟前,迅速拔出男子的脚,提起肥料中的鞋,对着男子说,“冯大官人,稍等,马上还你只干净的鞋子。”小乞丐说完提着鞋径往街道尽头跑去。
“哎,……”冯管事只来得及对着小乞丐喊出一个字,便不见了小乞丐的踪影。
冯管事单脚跳到一处干净地方靠着墙金鸡独立,心里默默计数着时间,他笃定小乞丐不敢使诈,他打算等小乞丐回来,给他点颜色看看,竟然敢在我冯大爷面前自说自话,真是不知死活。
当冯管事脸色阴沉数到第三十二下之时,小乞丐奔跑回来了。
“冯大官人,鞋子擦干净了,原谅小的刚才来不及跟大官人解释,这鞋子越是早清理越能清理得干净。但愿小的没耽误大官人时间,没误了大官人的要事。”小乞丐一边气息不稳地说着话一边跪着身子将鞋子放在冯管事脚下等冯管事上脚。
冯管事微眯着眼,犹疑地盯着小乞丐红扑扑的脸,片刻后,趾高气昂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地上的鞋子。
小乞丐会意,立即双手托举着鞋子起身站立在冯管事面前,恭敬地说:
“大官人放心,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并且一丝异味也无,跟新的一样。”
冯管事用拇指和食指拈起鞋子仔细看了看,果然十分干净,竟像是新做的似的,他小心翼翼地将鞋子凑近鼻子轻嗅了一下,没嗅出异味,反倒有一种花草香。
冯管事随即用双手托着鞋子凑近鼻子用力闻,竟还是没闻到异味,他纳罕地手捧鞋子翻过来倒过去,仔细查看了一回,直至十分确定这就是自己的那只鞋子后,万分惊奇地看着小乞丐说:
“你这小叫花子,你对我这鞋子做了什么手脚?”
小乞丐说:“小的不过是拿些石灰粉和些沙砾还有些香草混合成碴将它反复擦洗了几下,幸好处理得及时,没污了大官人的好鞋子。”
“嘿嘿,你这小叫花子,有点见识,这方法谁教给你的?”冯管事面露喜色地说。
“禀大官人,这方法是小的从一群筑房子的匠人们那里学来的。”
冯管事一边穿鞋子一边说:“哟,小机灵鬼,成日飘来荡去,见识了不少人不少事,学了不少本领吧。”
“大官人过誉了,小的不过囫囵混口饭,通常大伙见小的讨口吃的不容易,又见小的吃得苦,肯卖力气,所以常喊小的去做些搬石块、运土木之类的活,让小的胡乱挣些小钱糊口。
小的常见冯大官人在建筑地行走,且小的每次见到大官人时,大官人身边都有许多贵人围绕着。
如冯大官人这般威风体面,有本事,办大事的人,小的从来只敢远远看着,没曾想今日得见大官人真颜,还能与大官人说上话,还能为大官人擦鞋,小的真是三生有幸。”
冯管事见小乞丐长得清秀,眼睛活络,嘴皮子又会说,心生喜爱之意,看看时辰不早,迈步朝前走,抬手示意小乞丐跟上,边走边说:
“你常在建筑地上干活?你都会些什么?”
“禀大官人,小的会和浆、凿石、刷墙,通常小的干的最多的是运石块。”
冯管事驻步,脸上立现不悦,厉声说道:
“我看你小叫花子机灵,有意关照你一二,谁知你竟如此不识抬举,才给你点好颜色,你就不知自己斤两,满口胡诌,胡说大话。”
小乞丐骇然,立即跪地惶恐说道:
“大官人息怒,小的敬重大官人,决不敢在大官人面说胡话。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冯管事恼怒道:
“还敢狡辩,你这么小的人,又没三头六臂,如何能干得了运石块的活,莫非你膂力过人,脚下踩有风火轮?”
“禀大官人,小的没有特殊法力,但有颗会听、会看、会思考的脑瓜子,小的找人专意为小的研制出一个特殊搬运工具,有了这工具,小的纵然个头不高,力气不大,却可以轻巧、快速搬运大石块。”
冯管事一脸惊奇,说道:“竟有这等稀奇物事?!”
第八十五章 改变
小乞丐见冯管事有兴致,立即说:“那工具不但好用还十分轻巧,见过的人都说好。只可惜,”
“可惜什么?”冯管事追问,见小乞丐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睢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小乞丐起身看着冯管事面露愁容说道:
“近来,城里涌进了许多外乡人,他们自压身价四处抢活干,小的找不到活干,自己都快饿死了,那套工具也就被弃置一边好久没派上用场了。”
“呵呵,”冯管事爽朗一笑,道:“你小子今日撞见本大爷算是走了狗屎运,看在你方才为本爷擦鞋的份上,本大爷赏你口饭吃。
明日,带上你干活的家伙去靖安坊,那里有本爷的工事地段,你在那里好好干。
实话告诉你,你冯爷在这边城产业、工事地段多了去了,你小子若是干得好,将来断不了饭吃。”
小乞丐欢喜激动得立即要叩头谢恩,被冯管事拦住,两人继续迈步朝前走。
“你可有名姓?”冯管事随口问。
“回大官人,大伙都唤小的小莲。”
“小莲,”冯管事细品,狼眼打量着小莲那张如莲花瓣一般粉嫩小脸,思量着,这小模样,这机灵劲,若是品性好的话,可以费些心思好好调教一番。
十几岁的年纪刚刚好,既不会太单纯,亦不会太复杂,尚有教化的空间。倘若真是个可造之才,将来可以收作徒弟或是干儿子,让他长年累月替自己奔走卖命。
冯管事越想越高兴,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随即颇有兴致地找各种话题与小莲聊,小莲开始时尚有些拘谨,后来聊开了,放松了,应答间不时说一些市井俚语和俏皮话,逗得冯管事大笑不止。
……
自此,小莲进入了冯管事掌管的工事地,他凭借着已身活泼机灵又十分勤奋能干深得工地上匠人和工人的喜爱。
匠人们常常拿小莲逗闷子,并且都十分乐意教授他一些工事技艺。
小莲随问什么,人们都很乐意回答,小莲打听到冯管事的其它工事地段后,让自己的弟兄们纷纷找机会渗透进去。
小莲干活的工具,并无甚稀奇,但此物事在这个时代尚算得上一项黑科技。
这工具在现代叫做老虎车。
小莲的老虎车是由关新妍提出理念,铸艺师傅提供技术支持,打铁匠人铸造。
此工具轻巧灵便,省时省力,比眼下工人们普遍采用的扁担抬石块或使用独轮车的搬运方法显然先进许多。
……
这段日子,螟蛉街十分热闹,因为螟蛉街济世堂出了名神医,四面八方慕名来求医者比肩接踵。
这名神医来去不定,大多数前来求医者并不能亲睹神医风采。尽管如此,每日依然有不计其数的行人不远千里而来,见不到神医,能见到神医的弟子也是好的。
关新妍座下有十五名弟子,这些弟子都是郝掌柜从一群十五至四十岁年纪并且有相当医学基础知识的医者当中精挑细选出来。
这个时代医学已细分为十三科,如大方科、杂医科、小方脉科、产科兼妇人杂病科、眼科、口齿兼咽喉科、正骨兼金簇科、疮肿科、针灸科、祝由兼通言。
照现代语言来说,便是内科、外科、妇产科、眼科、耳鼻喉科、口腔科、儿科、骨科、神经科、传染病科、针灸科等。
每一科知识都浩瀚深远,若要按照正规程序授课,得从人体解剖学、病理学、生理学……讲起,中间还要穿插补授些中小学、高中文化知识课。
如此算来,关新妍若要授尽自己前半生所学,从现在起,即便每日早来晚走,唾沫不尽飞、咽嗓不缀使,一直授到两鬓斑白、齿摇发落恐也授不尽自己满腹滚滚长江之才识。
所以,关新妍研究出一套独特教学方法。每次来到济世堂,关新妍首先会让所有人呈上近段时间以来各自汇总到的疑难病症记录。
看完所有记录后,关新妍将这些病例分门别类,将其所涉及到的知识梳理成一个有机整体,然后系统讲述,讲述完以后,让各人提问,自己解答。
此方法成效显著,当堂课授完,弟子们便能将理论投入到实践应用中,如此,弟子们既能迅速提升自身医技,获得自我满足成就感,激发更深入学习的兴趣,亦能大幅度地造福百姓。
关新妍如此殚精竭虑,为济世堂赢来巨大声名和利益,其本身自然也赢得了济世堂郝掌柜极度尊捧。
郝掌柜为关新妍在后院开辟一个专属的、静谥的院落供关新妍休息、看书之用,为关新妍尽力收罗天下名医圣书,最贴心最显诚意的举动是,主动向关新妍预付了第一个月薪酬——百两的雪花银。
第八十六章 契机
关新妍将一百两银子全部存入钱铺,一百两,着实不少,若照此按部就班的赚银子,尚需等十个月以后才能赚到一千两,也就是说,得等十个月以后才能离开王府,这速度太慢了。
关新妍一直在寻找赚大钱的契机。
太阳将要落山,关新妍已换了身衣赏,头戴幕篱,与茉儿一同站在街道边等马车来接。
风有些大,它不时扬起漫天沙尘,似个顽皮的孩童在玩流沙。
茉儿将关新妍的鹤氅及幕篱系带系紧后,频频朝街道尽头看去,照往常,这个时候马车早该到了。
这些时日,都是茉儿陪着关新妍出府往来济世堂。茉儿第一次出街,发现关新妍脸上的秘密之时,只不过当场愣了两秒,并未作出太大反应,她这一表现基本在关新妍意料之中。
关新妍之所以带茉儿去济世堂,是有意识要让茉儿跟着济世堂那些弟子们一起学艺,每当关新妍在济世堂后院休息或是看书的时候,茉儿就在旁边钻研医学基础知识。
茉儿资质不凡,理解力、记忆力奇佳,许多深奥知识,只需稍稍点拔,她便能心领神会,并且还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关新妍希望茉儿将来出了王府后,凭着些许本领可以活得自由畅快些,她看得出来,茉儿不追求权势富贵,确切地说,茉儿排斥权与钱,茉儿的淡漠是长期遭受剥削压迫而无能为力直至麻木的体现。
远处飞来一张布告,在空中翻了几番后落在街对面铺子门板夹角处,这个时代的布告不同于二十一世纪无孔不入的广告,这张布告百分之四十可能是有偿咨询,百分之五十是政府发布的公告。
关新妍迈步要向那张布告走去,茉儿意识到关新妍的意图,立即说:
“娘别动,奴去捡。”说完立即跑过去麻溜将布告捡回来。
此时街上无行人走动,关新妍掀开幕篱,手持布告细看,当即面露喜色,自已正寻找发财的门路,老天便雪中送炭送了个发财的机遇。
此布告是征召天下名医,其上病症描述用的都是艰涩难懂的中医述语,关新妍看得一知半解,但后面有关酬劳诊金部分,关新妍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五百两银子啊,拿下这一单,可以少奋斗五个月啊。
关新妍又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随后纤手一扬,布告随风飘向远方。
“娘,你去吗?”茉儿问,她方才分明看到主子眼前一亮,显然是感兴趣的。
“去!去会会天下名医,看谁有幸能拿走这五百两银子!”关新妍坚定地说。
“奴觉得这五百银子一定会妥妥地进入娘的口袋呢。”
“哟,小妮子会拍马屁啦,拍得舒坦!那明儿个就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开开眼,让你看看你家主子如何风采卓然战败群雄,赢得赏金。
倘若失败了,就当没这事,千万别声张啊。”
茉儿咯咯笑了起来,跟着关新妍出街次数多了,茉儿性情有了些微变化,话比从前稍稍多了些,表情也不再那么单一了。
“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赶马的老元“吁——”一声长啸,马车停下后,老元随即慌忙下马车,跪在关新妍跟前喘着气说:
“六姨娘恕罪,老奴来迟了,这马不知怎的,走半道上总是扭头回转,老奴急得没办法,只得使劲抽鞭子,饶是如此,还是来晚了。”
关新妍看了一下马,说道:“你今日没去青岭庄园?!。”
老元大惊失色,梗着脖子,脸胀得通红,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关新妍看着眼前同自己爷爷一般年纪的家仆,心有所感,温声说:
“你起来吧,这次不怪你,但是下不为例。”
老元感激涕零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
“这马显然是放养了一天,且下过水,它频频回头,有可能身上有蚂蟥或是其它什么虫子,你赶紧给它查一查吧。”关新妍看着那不安躁动的马对老元说道。
老元听闻此言,立即回到马身旁拿起一把马刷子朝马全身刷一遍,果然刷出十几只牛氓。
马儿摆脱了牛氓,渐渐安定下来。
关新妍走到老元身边说:
“下次遇事先冷静想一想,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保持头脑清醒,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老元头惭愧万分,不停道歉。
“好了,今日这事只是个小事,算是给你提个醒。你要知道,将来若遇着大事,事后道歉于事无补,事发时灵活机变才最重要。”
老元憨厚的脸上现出恭谨之色,连声称是。
“时候不早了,赶路吧。”关新妍说完与茉儿先后进入马车厢。
马车启动,茉儿悄声问:“娘如何知道老元没去青岭?”
关新妍温声说:
“此处离青岭庄园甚远,以往马儿回来的时候都是风尘仆仆,浑身疲惫,此次,马儿回来时眼睛睛亮,肚子饱胀,身上看起来很干净,腿上还留有淤泥,显然是在不远处闲适了一整天。”
“哦,”茉儿了悟,继而又问:“那娘一点儿也不责罚老元,就不怕他下次再偷懒耍滑吗?”
“他不会的,”关新妍肯定的说。“你看他衣裳洁净,身上补丁齐整,鞋袜换得勤,他是个安家本分之人,他在家里受人尊敬,他有他的尊严和骄傲,对这样人只需言语上敲打敲打即可,他会自我警醒并自我约束。
另外,若换作一般人,可能已偷懒耍滑许多次了,他能坚持往返这么久,时至今日才耍滑这么一回,实属难得,不能明着给予奖励,至少可以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第八十七章 赴宴
马车驶入靖王府,在经过第二道侧门后停下,关新妍下了马车换乘轿子,往芳华苑而去。
芳华苑圆拱门前,莺莺焦灼地守望着,见到轿子出现在视野中,心头一阵轻松,随即稳步迎上去。
关新妍见到莺莺,知道有事发生,问道:“什么事?”
莺莺谨声道:“娘,夫人已三次派人来询问娘回来不曾,夫人留话,叫娘回来后,立即赶往钱姨娘居院,还说今日是钱姨娘生辰,夫人以及各房姨娘们都齐聚梧桐院饮宴。”
“哦。”关新妍淡然应道,思索片刻后,对莺莺说:“莺莺,将前些时我在街上淘得的一只捕梦网装进匣子里,一会带过去。”
莺莺脸现疑虑,迟疑说道:“娘,那个作礼物,会不会不够体面?要不,奴找一只紫檀镶玉匣子装礼?”
“不必,此礼虽不值几钱,但却是二姐目前最最需要的,咱这是暗室送灯,她感激尚且来不及,怎会见怪。”
莺莺不再声言,虽尚不明白主子话里含义,但十分坚定地相信主子此举必定有正当合理的理由。
关新妍回芳花苑简单换了身衣裳便带着莺莺前往梧桐院。
梧桐院因种植有两长排的梧桐树而冠名,此时节,梧桐树上的梧桐叶几近落尽,但那排列齐整且笔直高大的树干气势雄伟,尚具观赏性。
园内除了那两排梧桐树,未再有雄伟景观,假山池塘、花草林木俱分布疏朗,整体风格以简洁明了为主调。
关新妍与莺莺两人随着一名引路丫环在院里一条小径上曲曲绕绕,转过几重弯后,看到前方一座亭子里,坐着一群身着各色夹袄或是皮裘的靓丽娇贵妇人们,她们身后围着一群手持器物的丫环们。
在她们不远处,有名小厮在放烟花爆竹。
火光冲天,金龙银蛇装点着夜空,如此奇妙景象倒映入原本漆黑的池塘里,天地联欢,共筑繁盛。阵阵轰鸣声中夹杂着女眷们莺声笑语,这场面看起来十分温馨浪漫。
如果仅仅以旁观者的姿态看这画面,定然觉得十分美好。可惜,许多看起来美好的事物未必经得起仔细堪验。
钱姨娘第一个发现关新妍,立即起座笑脸步出亭子,走至关新妍跟前,执起关新妍的手温声说:
“妹妹怎才来,莫不是因上次墨玉砚之事,对姐姐有看法,是以踟蹰延挨至此时?”
关新妍一抬眼猛地瞧见钱姨娘猩红舞动的唇舌,手上感觉到钱姨娘冰冷滑腻的手,脑子里瞬间蹦出一条蛇的影像。
情不自禁颤栗了一下,关新妍自已都被这突出其来的念想吓了一跳,压下心头的惊诧,借着拢衣裳的动作,悄然从钱姨娘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对着钱姨娘柔声说:
“姐姐此话妹妹听不懂了,姐姐是觉得妹妹不信服王爷的英明裁断呢?还是说,姐姐觉得那墨玉砚之事未审明了,姐姐尚有许多个中情由要向妹妹解释一番?莫非那件事另有隐情?”
钱姨娘表情一僵,随即打哈哈含糊说道:
“妹妹多想了,哪还有什么隐情,王爷已裁断分明,姐姐不过是怕妹妹受佞人挑拨,对姐姐感情疏远,才无端提起此事,既然妹妹已心无芥蒂,那砚的事就此过去了,往后再也不提了。”
关新妍面有忧色道:
“不提便罢,今日提起来,妹妹便藉此给姐姐善意提个醒,姐姐往后用人可仔细些,瞧姐姐身边人更迭不断,丫环们不是自作主张胡乱行事被赶出府,要么就是伤重难愈,要么便是凭空消失无踪。
知道内情的人,说是姐姐身边丫环难调教,不知道内情的人,说是姐姐心机叵测、难侍候、吃人不吐骨头呢。”
钱姨娘陡然变了脸,冷声说:“谁敢如此胡说八道。”
关新妍语气随意道:“不过是外坊间传出的一些戏言,姐姐不必放心上。”关新妍说完再次双手拢了拢身上的鹤氅,随意看看四周,状似不经意说道:
“姐姐这院子似乎比外面冷呢,这都入冬了,姐姐院里怎还刮起西南风啊,真是罕事呢。”
钱姨娘惶惑眼望四周,不自觉也拢了拢身上衣裳,似乎也感觉有些冷。
“二姐、六妹,你们在那边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过来,温好的酒都快凉了。”三姨娘忽然一声喊。
关新妍柔声对钱姨娘说:“今日是二姐生辰,妹妹还要给二姐磕头、敬酒呢,咱过去吧。”
钱姨娘心情复杂地随关新妍走向亭子。
乔茵已着人在自己身旁添了张凳子,向关新妍招手示意入坐。
关新妍向众位见礼后,大方坐于乔茵身旁。
第八十八章 评礼
席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而那盛装佳肴玉液的金器玉瑶比这满桌的佳肴更莹亮恍眼,有钱人家就是会造,一桌筵席便将自身与普通百姓间排开了天壑的距离,这享用的不是美食,而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关新妍对着满桌杯盘盏碟、玉食锦汤默默感慨一番,随后拿起一双象牙箸对着一盘尚未开动的大蹄髈下手,再美好的东西看是永远看不饱的,将美味填到肚子里才会带来货真价实的满足感。
大户人家厨师的手艺自然不会差,蹄髈送进嘴里不需要费力嚼便熔了,味道香甜又软滑。美中不足的是,脸上罩着层面纱,吃东西时不太方便,筷子来去得从面纱底下经过,如此吃东西,比其它人要多费道工序。
站在关新妍身后的莺莺心里又开始抽搐了,暗自嘀咕,主子怎么这么爱吃油食呢。
其它人瞧见关新妍的举动,亦各自心里默默感慨,原来泛读诗词之人竟也爱吃荤腥之食。
席上三姨娘异常活跃,叽叽喳喳不停,就如同她院里的那些欢快的鸟儿。不过,三姨娘脸上嗔痴嘻喜各种表情任意无缝切换,可比那些鸟儿生动耐看多了。
四姨娘始终静谥不语,也不常举箸夹食,只偶尔举盏呷几口茶。
其它人都是趋于当前的话题间断说上几句,趁势锦上添花热闹一阵。
场面看起来很和谐,姐妹们貌似相处得很融洽。
“二姐脸上怎的起起子了,是害冷么?”五房孙姨娘忽然望着桌对面钱姨娘说话,随即又对着钱姨娘身后的丫环香芹说:
“香芹个小蹄子,怎么看顾你娘的,还不快回去拿件披风来给你娘披上。”
香芹征得钱姨娘同意后立即小跑着往后院去。
孙姨娘又对着钱姨娘身后的另一个丫头说道:
“水仙,将我方才送给你娘的那只玉镯子拿出来给你娘戴上,那镯子取材于西域和田冰河深处之羊脂灵玉籽料,有集采周边之热驱散体内之寒的功效。”
三姨娘对着孙姨娘娇笑着说道:
“瞧五妹心思细腻,行事滴水不漏,又会说暖心窝子的话,送个礼也送得堪堪儿的趁时顺心,十分讨巧,俺是没眼力见的,想不到那许多机巧来。”
三姨娘此番话明捧实贬,真实语义是,就数你机灵,就数你会行事,就数你会邀功,当大伙都是你的陪衬呢。
三姨娘显然妥妥地为五姨娘拉仇恨呢。
孙姨娘俏然一笑,对着三姨娘说:
“三姐怎如此谦虚起来,三姐送的那梅石溪凫屏极是珍贵,旁人想要,却有钱无市。妹妹也想有这样一件高雅物事送与二姐,只恨妹妹不识得那才高艺绝的文人,更无那通识名工能匠的门路。”
三姨娘脸现舒适之态。
孙姨娘继续说道:
“若说这礼,当然谁也比不得夫人送的红遍地芙蓉雀翎裘珍贵,整个边城能有几户人家可以见识到这等稀奇宝贝。夫人如此偏爱二姐,就不怕其它姐妹们吃味么?”
乔茵对着孙姨娘假意嗔目道:
“今日是钱氏生辰,自然偏爱她一些,桌上这么多美味,你偏要挑酸的、苦的吃,既是你自找的,那你便自个儿受着吧。”
孙姨娘故作委屈道:“妾是没时运的,本想让夫人对妾多怜恤些,不曾想,夫人越是偏疼二姐,越发将妾贬踩到土里了。”
孙姨娘说话的同时脸上现出一副糗样,模样甚是滑稽,惹得在座众人笑了一回。
笑声止,孙姨娘看着四姨娘李氏说道:
“四姐送的金雕地藏菩萨,甚是金贵,四姐多半是想将自己喜爱的物事送给喜爱的人,这真真体现了情真意切四个字的含义呢。”
四姨娘淡然一笑,不多声言。
孙姨娘将众人送的礼逐个点评了一回,唯独没有提到关新妍的,众人自然将关注的目光都投注到关新妍身上。
三姨娘口快问道:“六妹送二姐什么礼物?拿出来让大伙开开眼吧?”
关新妍自坐下来手嘴就没停过,不过脑子也一直没停止运转,对于五姨娘玩的小伎俩不以为然。
关新妍放下箸,转头对莺莺轻声说:“拿过来吧。”
莺莺将一只红色小木盒置放在关新妍面前。
众人皆满眼好奇地盯着这个外观普通的小木盒。
“这个礼物,观赏性不足,亦非名贵奢华之物,不能穿,不能戴,当不得吃,当不得供,但是却能让人远离烦忧,睡得安稳香甜,是个保障身心健康的好物事。”关新妍淡声说道。
三姨娘新奇道:“当不得吃,当不得供,那既不是药,也不是佛,那除此外,还有什么物事能保得身心健康呢?”
众人愈发好奇。
乔茵最不喜费脑筋的事,对着关新妍直言道:
“关氏,你就别卖关子了,打开来,让大伙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