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对薄
赵谦令人快马加鞭去请人。
其实,赵谦对整件事并不十分清楚,这个不清楚的意思是,只是道听途说,未去证实。
今日晨间,赵谦与几位膏梁子弟在彩云巷一个院子里喝茶,百无聊赖时,大伙说起近日来街头巷尾的风流韵事。
席间提到一名叫张廉的书生,说这位书生时来运转,被城里一个大户家的小妾看上了,小妾对他各种好,那伙人说起那等你情我愿、你来我往之事时,往往添油加醋、口没庶掩且无下限。
赵谦一开始只当笑话听,后来听到,有人说那位张生要赴京赶考,却苦于没盘缠,那位小妾便将一只海棠缠枝墨玉砚送予张生,这人后来又说起这只墨玉砚的历史名由。
说起这墨玉砚的历史名由,没人比赵谦更清楚。
当下赵谦似遽然被雷劈中,呆了一瞬,随后连声问起张生与小妾的详细身份,那人对小妾的身份并不十分清楚,只说她住在一座独院中,且终日面戴白纱。
听到此赵谦已十分明了,当下心火腾起,又联想到先前这些人陈述的张生与那小妾之间不堪入耳的情事,更是激愤不已。
赵谦当即离席,乘马快速赶回东漓院,找到乔茵,声声质问,乔茵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这更惹得赵谦恼怒,这才有了后面的那些事。
在等待张生到来的这段时间里,赵谦端坐于正堂上喝茶,乔茵恭立一旁亲身侍候。
关新妍得到赵谦的允诺后,不再看他,这种野蛮粗暴打女人的男人,关新妍从内心里将他鄙视到泥土里。
关新妍待精神体力好些时,从地上起身,缓慢步至堂下一张坐椅上坐下,转头对着乔茵说:
“夫人,可否赏妾身一件衣裳穿?或者,烦请夫人派个丫环通知等在前院的茉儿,让她回芳华苑替妾身拿件衣裳来?”
乔茵命人去自己居室内拿件衣裳来,随后,乔茵端起一只茶杯莲步走至关新妍身旁坐下,将茶杯递给关新妍的同时柔声细语地说:
“妹妹只因平日出来走动得少,大家都不知妹妹成日在芳华苑里忙些什么。因此,方才姐姐有心想替妹妹说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妹妹不会怨怪姐姐吧。
姐姐有几句想对妹妹说,妹妹性子刚烈,不知收敛,方才对王爷态度十分恶劣,且言语上多有冒犯,在王爷面前竟口口声声自称‘我’。
妹妹吃了这许多亏,当好好反思一下己身缺点,以后更正过来。
听姐姐一句建议,待这件事过去后,恭敬向王爷赔礼道歉,然后,姐姐再在王爷面前替妹妹美言几句,如此,王爷可原谅妹妹,妹妹往后的日子亦轻松些。”
关新妍明白乔茵这是在王爷面前装贤良淑德。另外,不管事情如何演变,她始终希望自己长久留在府上为她效力。
“姐姐放心,无论将来如何,妹妹都不会忘记姐姐的厚爱,只要妹妹还存活于世上,会时时来探望姐姐!”
关新妍简单明了的回复乔茵,既维护了乔茵的靖王府女主子的光辉形象,又告诉乔茵,即便自己出府了,也还会来探视乔茵,帮她园梦的。
关新妍如今身子虚弱,最要紧的事还未办,不想浪费时间、精力与乔茵周旋。
乔茵眼望关新妍,不知为何,她相信关新妍说的话。看着关新妍一身褴褛,她并未觉得痛快,这一点,连乔茵自己都觉得奇怪。
眼下大堂内很安静,但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乔茵有心想保住关新妍的小命,可是,她深知自己能力有限。
赵谦在喝茶的同时,在观察关新妍举动,他对眼前人感到十分陌生,他在那原本熟悉的身体上似感觉到与从前不一样的灵魂。
约一柱香时间过后,张生被五花大绑送到玉宇堂上,押送张生进来的小厮将一只布包放在张生脚边后退出玉宇堂。
这张生年纪十八、九岁,面皮白净,身材纤长,外表尚可,只是形神猥琐,目露慌张。
赵谦起身大步走到张生面前,将张生身上的绳子解开,随后朝关新妍瞥视一眼,说声:
“开始吧!”话音落时即脚步向后退开两步站立不动。
关新妍身披乔茵的深绿色长衣,起身缓缓步至张生面前,轻声道:“你可识得我?”
“当,当然。”张生抖着唇回答。
关新妍不再看他,侧转身子,面朝地面,状似随意地说:
“你回答我十个问题,不要犹豫!
你叫什么?
住哪里?
家里几口人?
家里都有谁?
最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你最擅长的技艺是什么?
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当时我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我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张廉摇晃的眼珠子忽然定住,他只思索三秒左右,便大声回答:
“小生名张廉,家住城东翡翠巷,家里住着父亲、母亲和我三口人。
最近未曾远游。
小生最擅长的是作文章。
小生第一次见到娘子是在靖王府芳华苑里,当时芳华苑修葺整改,小生的叔父负责往芳华苑输送木料,小生帮叔父计帐,所以小生得以同叔父一同入苑。
小生初见娘子时,娘子穿着白色羽纹金丝掐边长衫。
娘子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
张生说完脸上微现得意之色,他为自己的识记力强、反应敏捷而自豪。
赵谦和乔茵不约而同看向关新妍,前者目光里显现疑惑,后者目光里流露鄙夷。
第六十章 驳斥
关新妍转头看向张廉,冷淡地说道:
“你是有多心虚,十道题十个答案,你竟然没讲一句真话!”
张生一惊,慌忙说:
“小生的话句句属实,娘子不要因为东窗事发,就不念旧情,把所有罪都推在小生头上啊,娘子难道忘了当初……”
“这话也是给你银子的人教你说的吗?”关新妍打断张生絮叨。
“娘子此话怎讲,娘子送小生一只墨玉砚价值近千金,若比赠银子,谁还比得过娘子出手大方?再说了,小生除了与娘子交好,再无别个,谁还会给小生银子?……”
“即便我们之间真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你这么急于揭露关系是为了什么呢?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极力掩藏或撇清这段关系吗?”关新妍再次打断张生。
“小生,小生,小生不敢欺瞒。”张生磕巴答复。
关新妍讽刺轻笑,道:
“你欺瞒得还少吗?你满嘴胡言,漏洞百出,现在,我来逐一告诉你,你的破绽在哪。
你举止鬼祟、目光闪躲、油嘴滑舌,这是长年混迹于堵场、烟馆、声色场所造成的陋习。
你身上受过不少伤,尤其是这双手,手指被割破、打折不知多少回,但你十分爱惜你的双手,眼下时日还未至冬天,你就已开始抹手霜。
你脸上、脖子的皮肤全不及你这双手上的皮肤细腻、光滑,你十分着意保护双手皮肤的敏感度。
你的十根手指虽然受过伤,但仍然十分灵巧迅捷,因为你常常有意识地去锻炼它们。此时此刻,尽管你内心惶恐不安,但你仍然没有停止活动手指关节,这是因为你大脑潜意识对它们发出了指令。
你是个靠手技讨生活的人。”
张生原本无声活动的手指立即停止不动。
关新妍低头看向张生的鞋子,说道:
“你脚上这双鞋子十分陈旧,但它很合你的脚,应该是某人专意循着你的脚样而缝制的。你很喜欢这双鞋,很少换下来过。
这双鞋子上面新灰压旧渍,边上还有贴标签的痕迹,证明它在当铺来来去去有不少年头了。这是因为,你贫富无常,穷时将鞋当掉,富时将它赎回来。
由此可猜想,你是个赌徒,在赌场上时输时赢,所以生活上时贫时富。
综合以上分析,你最擅长的不是作文章,而是在赌场出老千。”
张生身体不自觉抖动了一下,刚张嘴要说些什么,关新妍忽抬头看着张生的眼睛说道:
“你明明有自己的走路行为习惯,却刻意扮作他人,学得生硬别扭。
你身上这件衣服虽然陈旧但很干净,衣裳的袖口磨损较多,这是一个有练字习惯的书生常穿的衣裳。
我猜你极力模仿的人是你十分熟悉的人,他名字叫张廉,他才是真正住在城东翡翠巷,与你父母同住的人,他是否是你的双胞胎兄弟?”
张生不自觉眼睛攸然张大,且心跳加快,似承受不住心跳的频率,不由自主张开了嘴。
“你说你未曾远游,可我见你双目周边暗沉、皮肤松驰,似有脱水之症,且神色魇魇,精神无所寄附,这是近来长久纵情声色、精神持续亢奋过后显现的消疲之态。
近日北方多晴,南方多雨,你的鞋帮周边多有干泥浆,说明你从南方来。
我猜,你近日得了笔巨资,然后坐船南下肆意挥霍。只因南北气候迥异,你水土不服又长期困于船上,导致你食欲不振、上吐下泄、失眠脱水。”
张生的腿开始发软,轻微抖了抖。
“你第一次见我绝不是在芳华苑修葺整改之时,全芳华苑都知道,芳华苑整改之时,我成日躲在居室内,因为我担心自己面孔丑陋出去会吓着外人。
你方才所说的白色羽纹金丝掐边长衫,我确实有那么一件,但我只有在走出芳华苑的时候才会去穿那件衣裳,因为,那是我为数不多的、比较体面的衣裳。
你说我喜欢白色,试问,哪个女孩不喜欢多姿多彩的颜色?只因我的面纱是白色,我才经常穿白色衣衫。
如果你连这都不明了,你怎么敢说认识我?你充其量只是在某人的指引下见过我的身影。”
张生脑门上已经渗出些薄汗。
“我说的已经很详细了吧,劝你下次再讹人之前务必多做些功课。”
张生已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关新妍见张生这副慌张模样,知道他心理防线已坍塌。遂缓缓转身面向赵谦,刚要启口,忽听到身后“噗通”一声响。
关新妍回头,见张生竟然跪下了,他凄然哭喊着说:
“没错!小生刚才所说的全部都是假话,但是娘子你心里清清楚楚,小生之所以说那些话是想糊弄他们的,没想到你这么狠心,兜我老底,娘子你为了保全你自己,竟然要置我于死地啊。
亏得我还对你还一腔热血,满腔爱意。
既然你无情,别怪我无义,事到如今,小生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小生我不再给你留情面了!”
张生说着打开脚边布包,举起墨玉砚说:
“这是娘子你在三日前亲手送我的,今日情义已逝,这砚还给你。”说着将砚放在地上,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张纸,说:
“这是娘子你亲手写给我的情诗,上面有你亲手执笔书写的字迹,你赖不掉!还有,”
张生又从布包里拿出一件红色的肚兜,举着肚兜说:
“这是你与我欢好之时送给我的,现在也还给你。”
乔茵一声惊呼,赵谦仍然双手背后站立原地纹丝不动,脸上神情晦明莫辩。
关新妍淡然伸手接过肚兜,拿在手上仔细观摩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张生说:
“这肚兜是女子最隐秘之物,每个女子的肚兜,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奇特之处,你拿此物作为证据,真是作死!
此肚兜大小、式样迎合大众品位,其边带故意留长,适合不同人的不同需要,因此,它不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而是出自以绣艺为营生的绣娘之手。
也就是说,这件肚兜是你花钱买的。
肚兜上面绣的是一簇勒杜鹃花,绣娘可能是南方人。这只肚兜独特之处在于,绣案的运针顺序两边不一,针脚左右细密不同,此绣娘善用两手同时刺绣。
结合这些特点,在边城内打听一番,找到这位绣娘不是难事。
问清楚此绣娘所绣肚兜的销路,再打听清楚张生你的惯常活动足迹,便可详知这件肚兜的来历。
这肚兜上面还有一股桂花香水味,此桂花香水与我惯用的桂花香水大不同,最明显不同之处在于,此桂花香水配料成分里所用的挥发剂是酒醪,而我的桂花香水用的是酒精。”
第六十一章 明晰
张生睛珠子乱转,犹在穷思竭虑,垂死挣扎,他已不敢再随意开口,害怕说的多错的多。
正在张生绞尽脑汁想对策之际,关新妍蹲身从地上捡起那张纸,看了一眼所谓的情诗,轻轻嗤笑一声,面对张生平静说道:
“你觉得这是情诗?”
张生恍惚不明所以,半迷惘半认真地说:
“当,当然是情诗,你亲手写的。”
“是我亲手写的,可是像这种为练字所写的东西,我都是随意放置或是丢弃,没想到却被你捡了去当作情诗收藏。
这首诗如此浅显易懂,你居然会认为这是情诗,如果连这首诗都看不明白还敢自称是书生,可真是有辱生门。
不妨告诉你此诗的涵义和出处。
‘贵贱虽异等,出门皆有营。’
这是说世人无论高低贵贱都要为生活奔走营谋。
‘独无外物牵,遂此幽居情。’
这是说无外事羁绊,陶然沉醉于幽居。
后面还有四名,我没有写出来,你想听吗?我可以大方念给你听,
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
青山忽已曙,鸟雀绕舍鸣。
时与道人偶,或随樵者行。
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
这首诗是唐代诗人韦应物所写,抒发他脱离官场,幽居山林的适意之情。”
张生脸上神情瞬息万变,刚张口想要强行狡辩几句,一接触到关新妍鄙视的目光,心里发虚,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劝你还是闭嘴吧,你说的越多,只会越暴露你的无知荒谬。”
关新妍对着张生沉然说完此话后,不再看他,转身对赵谦说:
“那只砚,我从前没见过,亦没碰过。如果你想知道那砚是谁传出府的,我有办法检测到上面的指纹。
这世上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这个常识你应该知道吧?”
赵谦对着关新妍黢黑的眸子,沉闷地“嗯”了一声,他不好意思说,这个常识他刚刚知道。
“找来一些樟脑或者干松树脂碎块,点燃后会产生炭黑,将墨玉砚放在烟灰中熏,熏黑以后用羽毛或丝绒轻轻拂去墨玉砚上的炭黑,墨玉砚上便会显现出指纹印。
这只墨玉砚从没进过芳华苑,因此,建议王爷核对指纹的时候从钱姨娘房中人核对起,会节省不少时间。
眼下,此事已交待得十分仔细了吧。请王爷请不要忘了先前对我的承诺!”
关新妍说完后侧转身要走。
“等等!”赵谦开口,“待我将此事全部查清,确定此人罪行后,你认为此人如何处置为好?”
关新妍奇怪地看向赵谦,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此人于我不过是颗拦路的小石子,于你却是个差点让你一头栽下去的陷阱,你比我痛恨他百倍,却来问我处理意见?”
“对,问你,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处置他?”赵谦郑重其事地回答。
关新妍观察赵谦眼中并没有试探、算计之意,遂低头认真想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目光清亮,眼对着赵谦说道:
“如果我是你,便将他安置到金银锻造之所,那里接触到的都是上层富贵闲散之人,让他自已去澄清谣言,消弥流言在富豪权贵们中间的影响。
另外,此举可满足他爱财的嗜好亦可发挥他手巧之特长,算是给他一个悔过自新、重新生活的机会。”
“岂有此理!”乔茵突然发声,面露十分不悦,方才赵谦询问关新妍意见已让乔茵心有不满,听到关新妍的处置意见更加窝火,她对着关新妍大声说道:
“此人无中生有、造谣生事,差点毁了王爷和王府的名声,怎能如此便宜了他?关氏你方才已证明自己与他清清白白,现在为何却要袒护他?”
关新妍看向乔茵,平静说道:
“夫人见过真正的赌徒吗?他们中很多人坑蒙拐骗、为非作歹、卖儿鬻女、丧尽天良,最后落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
此人也是个赌徒,但他还没到丧尽天良、无可救药那步境地。他尚有一点可取,那便是孝顺。”
“你怎知他孝顺,你如何了解他?”乔茵气势凌人地逼问关新妍。
关新妍有些后悔方才接了赵谦的话茬,自己何必多事,可是事已至此,她不得不继续解释下去。
“此人混迹赌场多年,他的兄弟、父母尚能正常生活,说明他行事尚有限度,还有些自制力和理智,其在外犯事没有牵累到家人,至少没有让家人遭受巨大的伤害,这足以证明他对家人的重视。
许多赌徒,历尽生活的曲折磨难,处境漂忽不定,对未来忙从,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降临已身。
因此,他们会在心里形成一套独特的精神寄托法,有的甚至形成执念,且他们会随身携带着象征执念的图腾。
这位张生右手腕上的红绳应该就是他的图腾,那条红绳应当是他出生之时父母馈赠于他的,他很珍视它,说明他很珍视家人。
这些都只是我的一些个人看法,采不采纳,你们随意。后面求证之事、判决之事,恕我人微言轻,不再妄议,请容我告辞身退。”
关新妍说完这一席话,毅然转身向外走去。她如此干脆的举动加上最后说的那些话分明表示她不愿再与场上任何人费话。
明明很无礼,但无人心生责备。
张生彻底溃败,跪坐在地上,淹头搭脑,没精打彩。
乔茵盯着张生手上的红绳一脸琢磨不透的神情。
赵谦看着关新妍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第六十二章 探视
关新妍走到东漓院的前院,茉儿瞧见关新妍长衣下血迹斑斑的白衫,大惊失色,急切问道:
“娘如何成这副模样?”
关新妍遇见自己人,不再假装坚强,搭扶着茉儿的肩膀在近旁一块大石头上靠坐下来,而后静声不语,头抵石壁休息。
混身疼通加上精气神耗尽,关新妍此刻感觉疲惫万分。
眼见着沾着鲜血的破碎白衣,忽然想到,自己前半生,一直是被爷爷、奶奶、父母的掌中宝,小时候,膝盖磕破一点皮,家人都要心疼半天。
到了这里,自己没做错什么,却连番经历疾病、饥饿、杖打、鞭笞。
原本应该在现代尽情享受着家人的溺爱、亲朋好友的关爱还有意中人的宠爱,却莫名其妙到了这里,经历种种艰辛磨难。
如今的自己,像个老太婆一般处心积虑、老谋深算、慎防杜渐,却还是被人追着打。
越想越怀念从前在父母身边的时光,不知觉眼泪簌簌落下。
茉儿万想不到一直沉着冷静的主子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她聪明地不再追问,而是冷静地对关新妍说:
“娘在这等会,奴去三姨娘院里借顶轿子来接娘回苑。”
不等回应,茉儿拔腿向三姨娘院子方向跑去。
……
傍晚,掌灯时分,芳华苑里,关新妍趴在床上,左手举一本《胡本草》翻阅。
上午从东漓院回到芳华苑后,关新妍让人将伤口处理好,随后便倒在床上足足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用过膳,本想继续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好拿本书来耗精神。
其间三姨娘来过,送了好些吃的和外伤膏来,两人真真假假聊了会。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大风刮屋脊的声响。
“莺莺,明日记得去看看新岩坡刚搭好的暖棚有没有被风刮坏。”关新妍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回头继续看书。
不一会,感觉有人进来,关新妍随口说:“莺莺,被子有些沉,压得有些疼,给我换轻一点的被子来吧。”
没听见回应,关新妍转头看一眼,大惊失色,立即将自己整个人裹进被子里,并在被子里大声喊:
“你来做什么,出去!”
赵谦奇怪关新妍见到鬼般的举动,女人见到自己不都应该是惊喜吗,怎会是惊吓?还令自己出去?
“在我靖王府的地盘,竟还有人敢命令我出去,真是稀奇!”赵谦说着话大喇喇地坐到床畔。
关新妍在被子里全身一紧,随即双手使劲压住被子的边缘,原来,关新妍为了上药、换药方便,衣料穿得少之又少,此刻,被子底下与她的身体之间只夹着一层薄薄的纱布。
“你坐远点!”关新妍大喊。
赵谦只听见瓮声瓮气的喊叫声,听不清词句,着恼地伸手要来揭被子,关新妍意识到他的意图后,攸地从上面钻出脑袋,仅仅只露出脑袋,看着赵谦凶巴巴地说:
“你要做什么?”
赵谦看到关新妍凶狠的表情,猛然意识到什么,即刻明白了眼下状况。他扯动嘴角无声笑了笑,然后道:
“你担心什么?边城所有人都知道本王爷对无盐女不感兴趣。”
“那样最好,王爷请回,我要休息了!”
“你方才不是还在看书吗,怎么我一来你就要休息了?”赵谦故意磨延时间,难得有兴致地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关新妍看出赵谦故意刁难,想让自己多一时紧张和难堪,当下脸色一沉,说道:
“怎么,王爷这会不接暗箭(贱),改接明枪(腔)了?”
果然,赵谦的脸色立即变得十分难看,他看着关新妍沉声说:
“女人,不要这么牙尖嘴利比较好!”
“男人,不要这么自讨没趣比较好!”
两人目光相接,又是一番雷火相抗、刀剑相拼的较量。
赵谦猛地起身,关新妍以为他要走了,轻轻呼出一口气,不料赵谦只是端了只凳子过来坐到床边。
赵谦平静面对关新妍惊奇的目光,淡然开口道:
“你不想知道上午之事查得如何了吗?”
关新妍神情一荡,无所谓地说:
“我心里已有答案,不管你查得如何,只要不再来伤害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说完话,关新妍忽然觉得脖子这么扭着不舒服,便调转过头,脸面朝着内墙且轻轻贴靠床面。
“把脸转过来!”赵谦忽然恼怒大声说,“还有,你是我的妾,住在我靖王府,吃我的,用我的,当以‘妾身’或者‘奴’自称,如何敢以‘我’自称?”
关新妍背着赵谦恼恨地咬牙切齿一番,随即顺从地转过脸,面容平静说道:
“王爷是有健忘症么?王爷不是说在心里早就把我休了吗?我如何还敢以‘妾身’自称去污王爷的耳朵!对了,王爷此来是来送休书的么?
如此甚好,往后,我不但不会再污王爷的耳朵,也不会污了王爷的眼,我今晚收拾,明日便走。”
赵谦神色一变,状似随意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然后淡声说:
“在没有正式将你逐出府前,你还是以‘妾身’自称吧,我不嫌脏耳朵。
还有,今日,这休书,我带是带来了,但是,方才经过芳华苑,看到你将你这芳华苑治理得这般齐整,想到,倘若你走了,暂时没人补你的缺,那我这芳华苑不就又得颓败了吗。
不如这样,等你找到合适补你空缺的人,我再将休书给你,若你十分急着要走的话,那也行!我就迎娶那个上次中毒后来又好了的那个丫头。”
第六十三章 反攻倒算
关新妍神情一变,目光炯炯瞪视着赵谦,她十分清楚对方这是明摆着要耍赖,只因那次自己为了救莺莺而向他下跪求借马车,他看出莺莺对自己很重要,所以他拿莺莺的前途来做赌注胁迫自己。
赵谦情知自己食言,在关新妍无声斥责的目光下,有些心虚地温声道:
“你为什么执意要我休了你?就你现在这模样,这身伤,你离开我靖王府能去哪?除了我靖王府哪里还容得下你,老实在这里呆着,有吃有喝有什么不好?”
“这些不需王爷操心,离了王府我自有打算。”
“我若不放你走呢?”
关新妍恼声道:
“王爷强留我在府上做什么?莫非你靖王府谷仓堆得烂了老鼠吃不完要我帮你吃?莫非你靖王府地方太大太空太荒要我住这里帮你凑人气?”
赵谦发出低沉磁性的笑声,他有一副好嗓子,无论说话还是笑,声音都很悦耳,他的声音干净、雄厚、有魔力,能教多数人沉醉且上瘾。
但这多数人不包括关新妍,她打小玩过的乐器,数不胜数,听过的天籁之音,皆可以专业品析方法去拆解、破析、识记且重现。
关新妍沉静地盯着赵谦。
赵谦忽然停止笑声,道:
“你以前不是这么倔强不听话的。”
“若是死过一次还不知反省、不知悔改的话,那岂不是太辜负上天的再造之恩。”
赵谦目光转深沉,“只因前些时日,我冷落了你,所以你怨怪我,并且由爱生恨了,是吗?”
关新妍情不自禁笑了一声,真不知眼前之人倚仗什么如此自恋。
赵谦分明感觉到关新妍笑声里的轻视和嘲笑,恼羞成怒道:
“我靖王府不是驿站,不会任凭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要出去,只有一条途径,那便是讨好我,奉承我,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了,就会大发慈悲放你出府。”
关新妍脸上一派宁静,轻声道:
“王爷若是觉得把我困在王府里,可以满足你的操控感的话,我可以善意提示你,王爷最终可能会收获满满的挫败感!”
“恭喜你,你成功点燃了本王的好胜心,倘若本王连一个你都治服不了,还如何管理王府,如何治理边城?!”
赵谦说完话站起身,随手拂了拂前襟上的皱褶,沉声道:
“下次,再见到本王需自称‘妾身’或者‘奴’,再让我听到一个‘我’字,停了你芳华苑所有例银。”
关新妍沉然不语,低头面对着床面暗自着恼。
突然一只小瓷瓶落在枕头旁,耳边同时传来话语:
“这是来自大食国的‘无名异’,主金疮、折伤、内损、止痛、生肌肉,你好好休养吧,改日再来看你!”
脚步声朝门而去。
关新妍从被子里伸出手拿起瓷瓶,打开瓶塞,很好奇这‘无名异’是个什么药,将鼻子凑近瓶口用力一嗅,不期然嗅到一股强烈的似沥青石油味的难闻气味。
“阿嚏,阿嚏,阿嚏……”关新妍连声打喷嚏。
“哈哈哈……”门口传来似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声。
那讨厌的人居然还没走,关新妍朝门口看去,却瞧见赵谦悠闲靠在门旁双手环臂凝视着自己,关新妍恼恨地瞪视着他。
相视片刻,赵谦忽然淡笑一声,说声:“早歇!”随即步覆潇洒后退,走出门去,并顺手将门带上。
这种纨绔子弟不是连开水瓶倒了都不伸手扶一下的人吗,竟然还会帮忙关门,关新妍纳罕。
他可能是怕自己朝他身后扔东西吧,想到了此合理解释后,关新妍转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瓷瓶上。
这药味道十分奇怪,像是某种矿物质,能不能用呢?那人会好心给自己送药么?
关新妍一边思虑一边举起手中的瓷瓶,将药粉洒在受伤的前臂,且先局部用药试试吧,观察观察效果再说。
实验证明,这确实是神奇良药。关新妍当晚便让茉儿帮忙将药粉涂抹于全身,一夜过后,伤口便不再渗血。
……
清晨,关新妍身披一件杏色长衫,趴坐在一张高背椅上,看着窗外随风轻舞的花草树木默默想着心事。
方才,莺莺说起了张生一事,东漓院查出的结果是:钱姨娘房里一位财物管事知道六姨娘与钱姨娘旧时有龃龉,见六姨娘近日受夫人器重,恐六姨娘得势后对钱姨娘不利,故利诱、唆使张生攀诬六姨娘。
处置结果是,财物管事被杖打二十后逐出王府。张生被杖打三十后还需归还从财物管事手里拿走的府库银三百两,因其赃银花光,无力偿还,便去了一间银楼做工挣银还债。
这样的结果,不出关新妍所料。这是最体面,也是最符合多方权益的合理结果,真相到底如何,没有人想知道。
此事在东漓院已结了案,但在关新妍心里没有。
如果任由此事这么囫囵过去,任由钱姨娘继续蹦跶,凭她那阴狠的性情、无耻的手段,将来一定还会使出更毒辣的招来,遭殃的恐怕不止是自己。
不过,她往后使毒招一定不会像从前那么顺利了,因为关新妍不会坐以待毙,她决定出手对钱姨娘小惩以戒。
“莺莺,去把龚妈妈找来。”关新妍轻声吩咐。
莺莺领命而去。
片刻后,龚妈妈来到居室,行过礼后,关新妍客气地请龚妈妈坐于窗边案几对面另一张椅子上,并让茉儿上茶侍候。
“王爷也真舍得下去手,这细皮嫩肉地哪经起这般摧残,老奴见六姨娘如今这样,真真是心疼,恨不得替了六姨娘受这份苦啊。”龚婆子表情生动、情真意切地说。
关新妍淡淡一笑,柔声说:
“苦过方知甜!你瞧,昨日王爷不是亲自来看我了么,还带了珍贵伤药来给我用。说明王爷自知下手太重,心有愧意,想法子弥补过失呢。
想来,王爷以后一定会常来芳华苑。”
龚婆子一愣,随即脸上笑出一朵花来,假意奉迎道:
“是了,是了,六姨娘因祸得福,恭喜六姨娘重得王爷恩宠,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嘘!”关新妍食指压唇,然后谨小慎微地说:
“龚妈妈心里知道便可,不要四处说,若叫夫人、二姐、三姐、四姐、五姐知道了,她们该有想法了,到时,我又得吃苦头了。”
“老奴明白,明白的!”龚妈妈很配合地连声点头。
“本来,这些心里话,只该放在心里,不该当着龚妈妈面说出来的。可是,眼下,我有件私密事想央托龚妈妈去做,此事与我这番心意有关,所以这才告诉龚妈妈。”
第六十四章 质问
龚婆子眼露些好奇之色,头稍往关新妍跟前凑近了些,压低声问道:
“六姨娘想要老奴做什么?”
关新妍故作扭忸、娇羞,最后艰难启齿道:
“龚妈妈试想,以后王爷若是常来,进出常走前门的话,会教其它房看见,会教咱芳华苑平白招来是非。
所以,我想将这芳华苑从前的那扇门打通,再将前门外的那条路整一整。如此,王爷便可从外面直接进入芳华苑,不经过王府大门。
这项工程不算小,耗资也不少,不过,其所需银两已有着落,只是,尚缺少办事的人。
龚妈妈在钱姨娘身边多年,见多识广,路数多,我知道让龚妈妈找些安全可靠的人来办事绝不是难事,只是不知道龚妈妈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另外,需得严正声明,此凿门修路之事,必须秘密进行,不能教府里其它房知道,尤其不能让夫人知道。倘若走漏了风声,此事定然成不的。”
“那王爷那边?”龚婆子疑惑地问。
“龚妈妈这是装糊涂诓我话呢,这么说吧,此项工程共计耗银三百两,龚妈妈觉得我哪里可寻得这三百两银子呢?”
龚婆子脸现恍然,想来此事是王爷的意思,只是王爷不方便亲自出面去办,怕夫人闹将起来,会致事情进展不顺。
龚婆子幽然沉思半晌,忽然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关新妍郑重地说:
“六姨娘如此看重且信得过老奴,老奴定不能叫六姨娘失望,老奴一定尽全力去办成此事。”
关新妍脸上一喜,忽又面现忧色道:
“可是,龚妈妈可想清楚了,夫人将来若知道此事,必会责备龚妈妈,到时,龚妈妈可会后悔帮了我,且到时,龚妈妈如何应对夫人的责备?”
“六姨娘多虑了,老奴能有机会替王爷办事,是多大的荣幸啊,此事绝不推诿将来亦绝不后悔。
夫人将来知道这都是王爷的意思,夫人能拿老奴这些听差办事的奴才作何处置呢?!”
关新妍点点头,说道:
“龚妈妈果然有见识,那,这件事就托付给龚妈妈了,还请龚妈妈从速去办,待办完此事,我这里绝不会少了龚妈妈的好处。”
龚婆子自谦一番,又信誓旦旦向关新妍承诺保证一番,然后麻溜出去办事去了。
关新妍收回娇柔姿态,欣然微笑,事情的第一步进展的很顺利,往后会越来越有趣。
龚婆子办事效率果然很快,两天便找来十五个人。
关新妍经龚妈妈引荐见着领头的冯管事,嘱咐冯管事先在外面放出风声,宣扬修路之事是一位神密富户花银请人酌办。
随后吩咐冯管事务必先将外面的小路整改完毕,最后来打通芳华苑的院门,如此,可以在顺利办事的基础上有限地保障事情的隐秘性。
根据各方面得来的信息数据,关新妍算准,要将那条荒路拓宽铺平,还要在路旁种植树木和草坪,需耗时一个月,再将原院门打通并修葺一番需五日。
事情按照关新妍的部署有序进行,龚婆子成为了统领此事的大总管,她早、晚来向关新妍汇报事情进展情况并搬领、传导关新妍的意见。
关新妍原想事情曝光可能会在一个月后。没料到,动工第三天就有人跑到芳华苑兴师问罪。
当晚,戌时,王爷的马车进入靖王府,径直朝芳华苑驶去。
马车在芳华苑前院停下,赵谦下了马车后直入后院。沿途所有人见到赵谦的脸色都恭敬肃立,提心吊胆,谨慎行事。
堂屋两扇大门被大力推开后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声响,侧屋内坐于窗边下象棋的关新妍和茉儿惧是一惊,茉儿立即出去查看动静,刚走到房门口,被来人粗暴地拨到一边。
赵谦一身华紫大步走到屋子中间,面对关新妍厉声质问:
“谁准你修路凿门?谁给你的权力?你当自己是谁?”
关新妍心里一惊,但只片刻后便恢复了镇定,从容应道:
“开通此门,有百利而无一害,王爷为何生气?”
赵谦大手往桌上用力一拍,桌上的棋子不堪惊扰,跳起滚落地面。
“谁允许你这么做?”赵谦字字清晰,怒气炽盛。
“我!”关新妍坦然承认,并且丝毫不惧赵谦的气势,抬头迎视着赵谦的怒目。
“理由!”赵谦从齿间迸发出两字,目光如焰似随时要将关新妍烧化。
“为王府,为王爷,也是为了自己!”关新妍沉着回答。
赵谦眼里的火苗攸然低萎,凝神思索,关新妍抓住这一丝契机,说道:
“王爷何不坐下来听我解释,理由保准不会让王爷失望。”
赵谦脸现疑虑,随后焦燥地撩起衣裳前摆,于旁边椅子上落坐,气势汹汹地说:
“讲!”
关新妍暗暗轻呼一口气,随后平静道:
“凿门开路,一利,改善周边环境,治荒平窑,让鼠狼蚊蝇无滋生环境;植树种草,可以固沙御风,使视野辽阔清晰,令暗桩刺客在王府周围无栖身之所。
二利,此路不比前路喧哗热闹,自有隐秘僻静之便。
三利,王府多了一道侧门,王爷多一条出入路径,不易被人追踪。
四利,遇紧急状况之时,此门便成应急通道。
五利,王爷不是要找个人顶替妾身的位置吗?倘若外人知道这芳华苑是座弃园,离王府中心遥远,谁还愿嫁进来。开了这扇门,彰显此院独特,自有良人愿意进来入住,……”
赵谦手握成拳朝桌面猛地一捶,愤声道:
“说得冠冕堂皇,真正的理由不过是方便你自己出入而已。”
第六十五章 堪破
赵谦自白日得到消息,便攒着一股怒火。这女人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做了什么,芳华苑外那片荒凉之地并非无用之地。
那里是秘密接收情报之所,亦是故意卖给敌方的一个破绽,在那些窑洞、石缝间藏有已方布置的许多陷阱。
更重要的是,宁湖塔的其中一个出口就掩埋在那片荒地里。
赵谦不愿再听关新妍解释,站起身,命令道:“明日立即停工!”
“不停!”关新妍冷静答复,“停了的话,王爷会后悔!”
赵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关新妍,这女人一点都不惧怕自己,不但不怕,还屡屡冒犯、激怒自己。鲜少有女人敢在自己面前这么肆意妄为。
“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辙?”赵谦怒声问。
“当然不是,妾身已领教过王爷的厉害。”
赵谦凝望关新妍深潭般黑黢黢竣寒清冽的眸子,遽然冷静下来,复坐回椅子上,沉声道:
“给我个充分的理由。”
“王爷先告诉妾身,外面那片荒地对王爷有什么意义?”
赵谦眸光攸然变冷,“你知道些什么?”
“妾身有眼睛,有耳朵,有头脑,自已会看,会听,会分析,王爷对那片地的重视可从许多方面看出来。比如,
一,修路凿门这件事,论罪只是越权,但工程尚未真正开始,影响也还未造成。若按平常处置方法,王爷只需将此事交给夫人处理即可,不必气冲冲过来问罪。
二,方才王爷一点也不关心工程的实际益处,亦不审问工程的资费来源,只怪妾擅作主张,却并未想要对妾施以惩戒。王爷的意图很明显,便是要停止动工,保存那块地。
三,王爷费心去打探修路的幕后指使者定是因为心存疑忌,说明修路凿门之事可能对王爷有所妨害。
四,王爷得到消息,并未声张,而是第一时间来找妾,要求妾停工。说明王爷不想让此事产生任何影响,只想将整件事消弥于无形中。
仅这最后一点,便足以证明那片地对王爷有特殊意义。”
赵谦在听关新妍陈述过程中,情绪已归于平静,此时他的注意力已从修路凿门这件事转移到了关新妍身上,这个女人还是从前那个人吗?莫非上天毁了她的容,为她开启了一扇智慧的窗?
从前只听她呤诗作赋,很少听她说起其它事,她的身世来历至今还是个谜。到底有怎样一番际遇才会练就如此机敏、复杂、难懂的一个人。
看来,有必要让人继续去追查她的身世。
关新妍见赵谦在沉思,抬手执起桌上水壶给自己也给赵谦倒了一杯水,然后借着喝水的姿势小幅度活动一下因久坐痛僵的肢体。
赵谦看到关新妍轻微的、不自然的举动,想到了自己施诸于她的满身鞭伤,可能心生愧意,忽然放柔声音说:
“的确,那块地对我来说有特别意义。所以,你若没有十分充分的理由,就必须立即停工。”
“王爷若是执意阻止此项工程,那将会挡了某些人的财路、伤了某个虔诚乞愿的心。”
“这都不重要!”
“还会……”关新妍犹豫了片刻后方说:“致使王爷布置在府内的侦察系统处于被动地位。”
赵谦神色一震,目光投向屋里除自已与关新外仅余的一人茉儿,茉儿立即行礼后恭身退出并从外面带紧了房门。
赵谦站起身看向窗外,此时已近二更,正是适合鬼魅魍魉出来作乱的好时机,沉沉的夜让人迷惘,寂静让人不安。
“说吧,你发现了什么?”赵谦遥望黑夜尽头冷声问。
关新妍其实有些无奈,有些事情原本想永远不诉诸于口,可是,现在为了达成某个目的不得不拿出相当份量的信息当作砝码来交换利益。
这么做有可能会让自己会陷入某个更大更深更复杂的漩涡,但是如果就此向赵谦屈服,放弃先前的计划又着实不甘心。
思忖了片刻后,关新妍脆声说道:
“我观察到,在东漓院一片竹林里刻意摆放着三三两两的石头,那代表着一串数字密码吧,在东漓院前院一处不起眼侧屋的屋顶上,有人用缺失的瓦片排列成数组,其显示的数组正好与竹林里石头显示的数组相对应。”
赵谦神色变得异常严竣。
“还有,东漓院后院屋脊上的折光镜很奇怪,虽然我不知道你要拿它做什么用,但折光镜上飘落的叶子看似随意,经仔细琢磨后发现似是个点阵图。
这屋顶上的瓦片和折光镜上的叶子,应该都是用于向王府周边的人传送情报。……”
赵谦忽然两手钳制住关新妍的肩膀,将她从坐椅子上提起来,面目狰狞且厉声道: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企图?”
关新妍被赵谦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且浑身伤口处传来剧痛,恼恨之下脱口而出骂道:
“你有病啊!”
骂完即感后悔了,因为他看到了赵谦眼中阴森森、寒飕飕的杀意,突然意识到眼下自己的生死只在一瞬间,且全取决于眼前人的一念之间。
关新妍对着这张阎罗般的脸忽觉全身僵硬,口干舌燥,勉力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我……妾,妾身如果是坏人就不会告诉王爷这些事,”
找到自己的声音后,关新妍迅速恢复了理智,快速说道:
“妾身如果是坏人,多的是方法传递信息,比如,在叶子上扎孔,再将叶子扔进护城渠顺水流出去。
或者,在苑里放些个特殊的风筝,这两种方法,哪个不比在东漓院冒险爬屋顶隐秘方便?
倘若妾身是坏人,该当绞尽脑汁成日往东漓院获取信息,而不是要在这芳华苑凿门方便出溜。”
赵谦目光闪烁不定,怒容渐渐平息,缓缓松开手。
关新妍跌坐回椅子上,随后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起身,坐到床沿上,如果可以,她很想离那个魔王十米,百米,千米,万米……
赵谦双手支着桌子,低头满腹忧愁地想心事,他在想,难怪最近几次行动不见成效,原来府内有内鬼,当务之急,不但要查清内鬼,还要重新布防眼线,更重要的是立即置换密码薄。
片刻后,赵谦忽然烦燥地端起桌上一杯水一仰脖喝光,状似喝酒一般,当赵谦放下杯子时才发现这是关新妍喝过的杯子,眉头一皱,转身便要朝外走。
第六十六章 交易
“等等,”关新妍忽然出声,“王爷不反对凿门修路吧?此院门打通后,王爷可以堂而皇之地在门房安排眼线探查王府周边情况。”
“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赵谦冷然说道。
“不敢,妾身的意思是,既然王爷也是既得利益者,那是不是应当出一份资。这工程的费用还没着落呢!”
赵谦神情有些意外地看着关新妍,随口问道:“需多少?”
“总需三百,王爷出一百五就行!”
赵谦转身,举步朝关新妍跟前走了两步,两人虽还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关新妍仍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似感觉浑身伤口又开始疼了。
“我出三百,你帮我查出府内的内鬼,如何?”赵谦驻步看着关新妍神情认真地说。
关新妍神情一凛,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原本是想诓夫人出这笔银两的,可眼下王爷的钱来的更快更爽利,但是,随着这笔爽利资金而来的还有巨大风险。
“五百!”关新妍开口,冒险就得有合理报偿。
“三百五!”这女人没钱都这么能折腾,有钱了不得飞天啊,该吝啬时得吝啬。
“那你找别人去吧,我这条小命还是自己留着吧,不卖给你了。”关新妍不悦地说,什么人嘛,日子过得那么阔绰,出手那么小气。
赵谦沉思了一会儿,说:
“好,五百就五百,但是,以后但凡发现什么重要信息都要来告诉我,还有,你要是敢携银逃跑,”后面的话赵谦没说,但他目光朝关新妍上下巡望一眼,威胁警告意味尽显。
关新妍心里有些小激动,但不敢表现出来,二百银两,这么容易就到手了,在这个时代,十几两银子足够一个三口人的贫农之家生活一年。二百两银子,可以做许多许多事情。
而且,什么叫重要信息,没个标准,真发现了什么,自己爱说不说。携银逃跑,是个好主意,这个时代,追踪一个人没那么容易,完全可以带着银子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
似乎看透关新妍的想法,赵谦又道:
“工程银到时让相关人去找候管家支领。你的二百银得在你抓到内鬼后才能付诸实现,且那笔钱记在我帐上,随用随支,用完为止。”
关新妍瞪大双眼,十分不爽地说道:
“王爷第一次雇人办事吗?按道上规矩,你得先付一半酬劳。那可是个危险活,万一我……万一妾没抓着内鬼,先让内鬼灭了,那岂不是白费性命?”
“事情若真到了那步,我会拿出两百银厚葬你!”
关新妍气结,心里发誓,以后再不与此人做交易,最好此事完后,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希望你尽快找到那个人,三天之内若没抓到人,交易取消。”
“三天?”关新妍讶然,“倘若在五天前,王爷说这话尚可,可如今,……”这残暴不仁的家伙,根本没把自己当伤者。
赵谦浑不在意地说:“今夜我令人赶制轮椅,明日我来接你。”
“接我?去哪?难不成王爷要与妾一起查?”关新妍睁着盛满疑问的大眼问道。
“对,所以,早些休息吧,明日见。”
赵谦说完不留商量的余地大步向外走去。
“哎,你,……”关新妍还要再说话,看到那坚定不移、大步流星远去的身影,终将未及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着赵谦身影消失的方向,关新妍心里犹憋着一股气,暗想着,此人冲动、暴燥、小气、冷血、强势,无同情心、无品德、无涵养、不温柔、不体贴、不尊重女人,在古代,是个十足的纨绔公子哥,在现代,是枚妥妥的渣男。
这种人就不该有有权、有钱、有老婆。
深深叹了口气,抚平心绪后,关新妍想到,这王府里的女人们将全部心思花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将余生都托付给这样一个男人,实是一场十分危险的投资。
那些女人多半是因为权势、富贵而嫁进来的吧,不知当中有几人能真正尝到爱情的滋味呢?
她们虽然表面光鲜亮丽,可实则内心空虚,活得如蠹虫一般,其生活的幸福指数远不如一个村妇。
村妇虽然日子过得苦点、累点,但人家好歹晚上有人热坑头,有人在枕边说悄悄话,身体劳累可精神充实。
即便想如蠹虫一般地活着,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忍得气、受得屈,会运用手腕,会八面调和,会处处逢迎。
倘若是如自己这般受不得委屈、有太多想法的人在此环境中生存则不但处处受制、受排挤,还常有性命之虞。
念及此,关新妍想到了自己的计划,得加快部署了,赶紧挣些钱,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只要能顺利逃出王府,那便如鸟儿飞出囚笼,直上云霄,拥抱蓝天,情归大自然。
在出逃前,得先攒够莺莺的赎身钱、嫁状,以及府里另外几个小丫头及仆妇们的安置费、遣散费,还有自己旅行的盘缠,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也得一千两。
只恨这副身子屡遭艰险,不然,若能早一日出去施展报负,便可早一日脱离这苦海了。
当茉儿步入房间时,便瞧见关新妍脸上浓得化不开的愁容。
“娘?”茉儿探询。
关新妍抬头,对上茉儿关心的眼眸,意识到自己陷于愁绪中,让人担忧了,淡然一笑,扫去一脸阴霾,轻松说道:
“没事,休息吧。”
茉儿神情一松,轻盈走上前侍候更衣退履,放下床帐……
第六十七章 堪查
第二日,天尚未透亮,赵谦便来了。
关新妍有些气恼可又无可奈何,很不喜欢别人打扰她的睡眠,可如今不让她好生休眠的人是王爷,这是个暴君,还是自己的衣食官,所以目前得罪不起,只能敢怒不敢言。
关新妍身着一袭黑衣,戴着黑面纱缓缓步出前院,忽见前方一位白衣公子背对自己站在一排金黄的银杏树下。清风徐徐,几片银杏叶在空中轻飘漫舞,有一片树叶调皮地憩息在白衣公子肩头。
白衣公子转头,抬手,轻轻捻起树叶,余光瞥见到身后有人,遂缓缓转过身来。
蓝天白云下,秋阳、金叶、清风中,白衣公子襟袖款摆、黑发扬空、举止温存闲适,待转过面容,但见面如润玉目如星,两片淡唇纵缄然不语却蕴蓄万种情愫。
眼前仿佛是一出绝美的古风动漫真人展,关新妍失神两秒,不过很快便回到了现实情境当中,因为那画中仙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瞬间让人清醒。
“这世上,能担得起本王如此等候的人没几个,希望你担得起本王的厚望。”
明明是你自己大清早巴巴跑来当守门神,还搅人清梦,却还要以一副施舍的姿态要求别人感恩,自大狂!
关新妍心里暗怼,偏过头看向石道上搁着的一张轮椅,在茉儿的扶助下向着那张轮椅走去。
“本王与你说话,你如何不应?”赵谦一脸不悦,这个女人总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恶。
关新妍止步,回应:“王爷一定要与一个病人计较许多吗?”
“你只是身体受伤,脑子又没受伤!忘记礼仪尊卑了吗?”赵谦不依不饶。
“身份尊贵就得让别人时时捧着吗?智慧高尚之人从来都是律已宽人,却自然赢得尊崇。”喜欢自找没趣那就给你没趣吧。
赵谦语骞心塞,忽然抬脚向关新妍方向走来。
关新妍自然往后退了数步,脸上带着防备的神情。
然而赵谦径自走到轮椅后,看着关新妍催促道:“还不坐上来,磨蹭什么?”
“你推?”意识到这种情形,关新妍心情非常不愉快。
赵谦脸现不耐烦的神情,“本王的耐心和时间都是很有限的!”
关新妍万般无奈缓缓走近,坐稳。
忽然,赵谦俯身在关新妍耳边低声说:
“今日,我在你这丢失的颜面他日定会赢回来!”说此话时的赵谦眼眸深沉,气息内敛浑厚,全身由内而外散发一股雄劲气势,形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这样的赵谦与先前的赵谦全然不同,判若两人。只可惜关新妍后面没长眼睛,没能见到身后人变戏法般的蜕变。
关新妍全身一阵激灵,倒不是因为赵谦那句狠话,而是因为他过分亲近的举动。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产生热热的气流吹拂在关新妍脖颈间令关新妍万分不自在。
“去东漓院竹林吧!”关新妍略偏头避开赵谦后开口,提醒身后人此行目的。
赵谦恢复往常模样,侧目见到一弯清新秀雅的耳廓及一只红通通莹润可爱的耳垂,嘴角轻轻上扬,待再看到耳前半寸斑驳的面部皮肤后,笑容消失。
可惜!赵谦心里一声轻叹。随即站直身,推着轮椅向东漓院而去。
……
竹林里,关新妍缓缓踱着步,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地在地上搜寻着什么。
赵谦双手环臂靠在不远处一根竹子上看着关新妍的举动,看了许久,赵谦开口道:
“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你在找什么?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
关新妍不理会赵谦,仍旧集中精力寻找,偶尔停下脚步凝神思索。如此持续一盏茶时间后,关新妍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红色缎带,蹲在地上丈量着什么。
丈量完后,关新妍又从袖中取出一支小毛刷及一支小口瓶,动作轻巧细致地从地上收集一些表土。
完成这些后,关新妍并不回到轮椅上,而是直接走到前院一处偏僻的侧屋内仔细观察,赵谦推着轮椅紧跟其后。
关新妍在屋内时而迈步测量,时而蹲身查探,时而俯卧,时而仰躺,时而靠在墙根或听、或看、或闻,还拿出手帕在墙上蹭了几下,随后将手帕仔细叠起收好。
“你发现了什么?”赵谦看关新妍举止奇特,忍不住好奇问道。
“闭嘴!”关新妍只丢给他两个字,仍然专心致志地忙她自己的。
赵谦气恼,可并未再出声防碍她,心里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让这个女人老老实实臣服在自己膝下,像从前一样。
关新妍忽然眼睛一亮,快步向外走去,行动不若方才的缓慢从容,仿似突然间身体上的伤好了大半似的。
赵谦好奇地跟在关新妍身后,却见她往一处树林里走去,一边走眼睛还一边四处巡视。最后在一簇花前停下,她在其周边地面上又是一番仔细搜查和丈量。
完成这些后,关新妍径直走向赵谦,坐上轮椅,悭声道:“去后院!”
赵谦强行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顺从地推动轮椅。感觉自己像个小跟班,十分折损颜面,但为了能获取到这女人此番举动的最终解释和答案,只好暂且屈就着。
关新妍来到后院又是一番仔细堪探,随后去了一趟浣洗院及膳房。
沿途的丫环、仆妇们见到六姨娘身后,默然陪侍、屈从的王爷,俱感十分稀奇。
第六十八章 略施小计
关新妍再次坐回轮椅上,说道:“去芳华苑!”
“堪察结束了吗?”赵谦问。
“没有,需回去取一些辅助工具。”
赵谦知道问不出什么,识趣地闭嘴,默然推动轮椅,俨然成了任劳任怨侍候关新妍的仆人。
直至后院,关新妍起身后,转身对赵谦恭身行了一礼,说:
“王爷可以回去了!”
赵谦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扬声道:
“你把我当成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人吗?你不打算给我个解释吗?”憋了一上午的不满情绪骤然暴发,本就黑亮的双目如火炬灼燃,
关新妍被赵谦的声音震得身躯一抖,随即面色从容地回应道:
“王爷回去需做两件事,明日晚间便可知内鬼是谁。”
赵谦神情一变,自然接口道:
“哪两件事?”
“第一,在妾方才去过的那片树林里秘密安排两个人,记住不需要太多人,两人足矣。令他们见到无故过往者直接拿下。
第二,告知夫人,从现在起至明日晚间,夫人食用不完的膳食不要撤下去,让她赏给身边人,且看着她们吃光。”
“就这样吗?”赵谦好奇地问。
“对,就这样。”关新妍给予肯定。
赵谦神情一敛,隐怒含威道:“那你之前说回来取工具的呢?”
“王爷已经护送妾到此了,搬运工具这粗笨之事不敢再劳动王爷了。眼下,妾要进去做些实验性质的工作,这个过程枯燥乏味,王爷不会感兴趣。且王爷公务繁忙,妾就不留王爷了。”
赵谦看着关新妍忽然嗤笑一声,随后带着怒意说道:
“你是不是当别人都是傻子?还是说,你觉得算计、支使、忽悠本王很好玩?真的体恤本王公务繁忙的话,你就该在东漓院就说出那两件事,而不是让本王送你到这里之后再说。”
赵谦后面的音调渐次升高,一腔怒火随之逐渐攀升。
关新妍依旧平静道:
“王爷息怒,妾回来这一路一直沉浸在破解谜团当中,这两件事也是刚刚不久前才想到的。
非常报歉,妾想了这么久才想出方案,辜负了王爷的期望,有可能,是王爷太高估了妾的能耐。
还有,今日,这轮椅其实换谁推都一样,妾从一开始就没敢想让王爷来推。所以,妾断没有算计、支使、忽悠王爷之心,也不敢有此心。”
“哈哈……”赵谦低笑,笑声里满是讽刺意味,与眼前人交锋数次,且跟随了一上午,虽然不清楚她脑子里装着什么,但好歹也能看明白她什么时候在思考,什么时候比较闲适,才不相信她方才那番解释。
赵谦低笑的同时,右手食指与中依次敲打在轮椅推把上,这套动作多半代表他很生气要出手整人了。
关新妍敏锐感知赵谦笑声里的阴沉,开口道:
“王爷不是急于查出内鬼吗,为了让事情尽快水落石出,妾还有很多相关事情要做。
妾知道王爷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但是,妾现在很多想法还处在猜测阶段,不能给王爷一个清晰明确的回复。
不过,妾在此可以向王爷保证,待明日抓到内鬼,妾会将今日勘察到的所有细节以及妾的分析推理过程全部告诉王爷。”
赵谦的手指攸然停止,最后这句话才是空忙半日来最具实质性的收获。
赵谦眼眸深深探进关新妍的眼睛里,暗想,这个女人总是将自己拿捏得死死的,如果有一天她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那将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待此事过后,一定要想办法治服她,将她牢牢控制在手心里。
当下,赵谦深吸一口气,平复所有的心绪,朗声说道:
“好!我期待你的解释!”说完后不再停留,迈步远去。
关新妍轻舒一口气,没错,她就是诓王爷亲自送自己回来,因为她看准了如果不耍点小计谋王爷一定会派遣他人推自己回来。
东漓院那边的人可都是势利眼,任谁都不如王爷亲自护送来的安全可靠。
不过让你费点脚力而已,这么爱计较!自此,关新妍心里给王爷又贴上一条标签:小心眼。
关新妍抬手捏捏自己有些发酸的脖颈,缓缓转身要进屋,不经意间,瞥见院墙一角,执着扫帚的香儿眼望赵谦离去的方向痴痴然发呆。
害人精,又一条标签贴出去了。
“香儿,”关新妍喊声。
香儿猛然清醒回头,急忙放下扫帚,小跑至关新妍跟前行礼,“娘,有何吩咐?”
“以后,但凡后院有人来,你去厨下或者别院忙活吧。”关新妍嘱咐,她不希望香儿将情思投注到王爷身上,因为那是十分不明智的事。
香儿心里一惊,明白自己暗藏的一点小心思被主子看穿了,当下烧红了脸,跪地哭求原谅。
看着香儿惶恐受惊的模样,关新妍知道她有所误会,遂弯身扶起香儿,且就势坐于旁边石阶上,看着香儿坦诚地说: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走错路。
香儿,我送你一句警言,做人需勤劳本分,做事需脚踏实地。如果你能谨守着这句话去做,你将来的日子一定会顺当安稳的。”
“奴谨记娘的教诲!”香儿一脸严正,重重承诺。
关新妍看出香儿并没有琢磨出自己话里的意味,她只是顺应主子的话、为给主子留下一个听话、本分的印象而急于表态。
“好,去忙吧。”关新妍淡声道。良言已授出,她是否接受,会如何行事,未来会怎样,还得看她自己的悟性。
香儿叩谢后起身离去。
关新妍回到卧室,将自已一上午从别处收集到的瓶子、手帕、面饼、毛发、竹屑、绳索……,依次取出来,摆放到桌上,随后坐于桌前,开始仔细研究这些物事。
第六十九章 揭密
第二日,关新妍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忙活了大半日。
时至戌时,赵谦派人抬了顶轿子来请关新妍往东漓院一趟。
关新妍从桌上一堆杂乱无章的物事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脑壳,看看外面暗沉的天色,心情感觉有些阴沉。
原本自己可以躲在这明亮舒适的屋子里看书、画画、写字,却为了二百两银两选择走进黑暗中去揭幕间谍卧底、阴谋诡计。
这一步踏出去,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娘,”茉儿在身后声唤,“王爷又派了一个人来催了。”
不过才过去五分钟,就接连派了三拔人前来催促,若是再延半个时辰,定能接到十二道金牌了,这王爷太急燥了。
关新妍无奈起身,茉儿上前,将手上一件黑色大氅披在关新妍身上。
……
前院四名小厮压着轿子等候着,三名身着黑色长衫的王府护卫单膝跪地守望着。七名男子见到关新妍身影出现俱是轻松喜悦。
其中一名跪地护卫激动说道:
“六姨娘宅心仁厚,救救俺们这些奴才下人吧,王爷在东漓院前院大发雷霆,只有六姨娘能压得住王爷的火气。求请六姨娘救俺们奴才们于水火之中啊。”
这暴脾气的王爷!以后决计再不与他有任何牵连,关新妍心里暗自发誓,对着护卫说道:
“你们当中速去一人回去报信吧,告诉王爷妾马上到。”
一人飞奔而去,关新妍上轿,轿子升起,往东漓院而去。
直至东漓院前院那间偏僻侧屋门前,轿子停下。
轿身甫一落地,门帘就被一只大手从外面粗暴掀开,同时出现在轿门前的是一张写满了不耐烦和焦灼的脸。
“你还敢再慢点吗?”赵谦大声说。
“王爷若是对妾极为不满,不如就此取消交易?妾这便回去?”关新妍姿态娴静坐于轿中,目光挑衅看着赵谦。这家伙鞭笞自己后从未道过歉,不体恤他人带伤作业,态度这么蛮横,该教他知道,现在是他求人办事,求人办事还敢这么嚣张?
赵谦盯视关新妍两秒,随后强硬说道:
“妄想!即刻下来!”话音一落即甩下帘子伫立一旁,气焰略收敛。
关新妍下了轿子,赵谦立即说:
“按照你的提议,昨日起,在一品红树林里埋伏了两个人,抓到三名过往家仆。那三名家仆目前都被关在侧屋里,你确定内鬼就藏在他们中间?”
“妾得先看到人再定。”
赵谦引关新妍进入侧屋,内有数名家仆及三名被五花大绑身着蓝色粗布衣衫的下等家仆。
关新妍走近那三名被绑缚着的家仆,逐一打量一番后,令赵谦放走其中两人,唯留下一名瘦弱且还瘸了一条腿的少年家仆。
赵谦遣走屋内其它人,然后问关新妍:“是他吗?”
“是!”关新妍回答。
赵谦将那不起眼的家仆仔细打量一番,然后疑惑地问:“为什么?你是不是弄错了?”此人根本就不是自己布置在王府里的眼线。
“你让他自己说吧。”关新妍回应。
赵谦解开少年身上的绳索,随后对着少年一脸威严道:“如实交待,你做了些什么?”
少年似被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
“王爷恕罪,下人当时内急,实在是憋不住,才去那树林里小解,下人绝没有亵渎那些珍贵花草之意,下人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了下人这次吧。”
赵谦皱眉。
“你会钓鱼吗?”关新妍向着少年开口问道。
“回禀六姨娘,下人,he——会,会。”少年迟疑回答。
“是个钓鱼高手吧?”
“还——还行。小人在海边长大,常去海边钓鱼。”少年回答。
“所以,让你用杆子将物事甩在屋顶瓦片之上会是十分轻而易举之事,对吧?”
少年脸现一秒惊慌,随即恢复之前胆小害怕模样,结巴说道:
“六姨娘此话,小人听,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那我便说个明明白白。你住在前门倒座东边排房里,一路小跑到这里约需一盏茶时间,若从一品红树林里穿插过来则可节约一半时间。
你常备且常食用巴豆粉,造成经常性腹泻,你经常在破晓时分借腹泻之故跑到此屋,然后贴着墙根听外面的信号声,这信号声有可能是某个寺里的钟声,也可能是开城门或是开市的鼓声或其它声音。
有时,你会长时站在窗前等待接受外部可视信号,那信号有可能是某户人家的炊烟,也可能是信号弹或是其它。
接到信号后,你便走出屋子,用钓杆将黑色的布片或是纸片甩到你认准的屋顶瓦片上,以黑布或黑纸形成瓦片间的隔断符,从而可以传递你从竹林里获取到的数字信号。
再次接收到声光信号后,你撤去瓦上的布或纸,回到门房。”
第七十章 纠查
青年家仆颤声说:“不,不是下人,下人只是一个清理园子的下等人,断不敢做那些事。”
关新妍沉稳道:
“为什么我不指别人偏指你呢?因为我方才提到的那些地方,处处留有你的行踪痕迹。
比如,竹林里一深一浅的苎鞋脚印、一品红树林里踩断的树枝、净身用的叶子、含有巴豆粉的排泄物。
以及,犹留存于这屋子里的你的指纹、脚印、躺印。
说到躺印,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背上是有何疾,以致不能平卧。”
青年家仆面容渐趋于平静,并缓缓低下头,他的身子不再刻意颤抖,不再假装惶恐。原本鲜活的一个人突然静默不语,一动不动,仿似死人一般毫无生气。
赵谦上前一只手扯开青年的衣襟,见到青年背上情形脸上神情一变,关新妍凑过去一看,见其肩胛骨下有一个如孩童拳头大的痈,其质红肿坚硬,尚未化脓破溃。
赵谦随手合上衣襟,向着青年问道:
“你是如何破解竹林密码的?”
“等等,”关新妍忽然出声打断,对着赵谦说道:
“王爷,涉及到王府核心机密问题,或许,你可以稍后再问。”
赵谦看向关新妍,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中已把她当成自己人了,不过即便她现在不是,将来也跑不了。
而关新妍只想完成当初交易中限定的任务范畴,不想卷入王府更深的漩涡中。她再次开口道:
“王爷的问题可以交给手下人去问。不过提醒王爷一点,此人意志坚定,且他自知身体中毒已深,也自知活不了多长时日。
他此举多半是被人胁迫,他的作案工具,最好让他自己去取。”
赵谦犹疑。
“这些事可以稍后再定夺,现在,去后院纠出另一名内鬼吧。”
赵谦惊讶道:“你是说,还有一个?”
“是!”
……
片刻后,关新妍与赵谦来到后院排屋前的空地上,而在他们面前站着一排身着青衫,垂首低目的丫环。
乔茵得到王爷去到后面的情报后,慌忙从床上起身梳洗打扮,随后妆容齐整地向后面行去。
待看到关新妍站在场地上认真对着丫环们问话,而王爷神情肃穆站立在一旁时,乔茵心里既惊慌又惴惴不安,她不安的是自己身为王府的半个主子,看得明眼前有大事发生,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刻连问都不好意思问,那显得王府的女主人消息太不灵通,反应太过迟钝了,实在有失颜面。可若继续装聋作哑,让关氏抢尽风头,又万分不甘心。
乔茵一边走近那群人一边不停思索。最后,任由自己心底的意愿引导自己的脚步走向赵谦。
“王爷!”乔茵恭身行礼。
赵谦见到乔茵,脸上无惊无喜,淡声道:“你来做什么?”
乔茵回道:
“奴家身为王府半个主子,身为东漓院掌院的,竟不知此院发生什么事,奴家求请王爷赐罪!”
“不是你的错,不过,”赵谦看着乔茵,冗声道:
“你来府上这么久,在感觉、发现、处理王府事务上似是一点长劲也没有,你是不是该好好反思一下。”
乔茵面现窘迫,耳根子烧红一大片,声带委屈地说:
“之前王府不是一直都很平稳有序吗,最近奴家忙于备孕……”
“现在不是时候……”赵谦提声打断乔茵。
关新妍听到身后动静暮然回首,见到乔茵,上前行礼。
乔茵脑子里仍盘旋着王爷未说完的话,猜测王爷原本想说的是‘现在不是时候说这些事’还是‘现在不是时候备孕’?她有些气恼关新妍打断了自己与王爷的对话,遂对着关新妍十分没好气地说:
“关氏你不在芳华苑养伤,到我东漓院来做什么?”
关新妍默然看向赵谦。
“你继续查你要找的人。”赵谦对关新妍吩咐。
“王爷,妾已经找到那个人了。”关新妍回应。
赵谦脸上现出一丝讶异,随即道:“把她带过来。”
关新妍转身从一排丫环中牵出一位略胖略高的丫环。
赵谦即令其它人回到各自宿房歇息。
人群散后,赵谦问关新妍:“你如何确认是她?”
关新妍回道:“此人在膳房做事,又常往浣衣院跑,懂得制作食物,又酷养猫,符合嫌疑人的全部特征。”
乔茵茫然不解道:
“什么嫌疑人?这丫头我有些印象,她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点心,我曾着意嘉赏了她许多次。她犯了什么事?”
第七十一章 拯救
关新妍再次看向赵谦,得到赵谦点头示意后方说道:
“此人确是心灵手巧,不然也完不成如此艰巨的任务。
这丫头用夫人每顿吃剩下的食物养了一只野生的猫,她对这只猫倾注了不少心血,不但定时给它喂食,还经常给它洗澡。
不过,她养猫并非完全出于兴趣爱好,而是有其它目的。
夫人刚才说这丫头做得一手好点心,确是不错,不仅是人,连猫也十分喜爱吃她做的点心。她还用夫人吃剩下的食物调成绿色的、浓稠适宜又美味的羹。
她用一种近似弩的工具将羹打在折光镜板上,远远看上去,那打在折光镜板上的羹倒像是绿色的叶子。
便是这些有着特定方位的‘叶子’形成了含有特别信息的点阵图,让王府周边的暗探获取了秘密情报。
丫头将信息传出去后,不必费力爬到屋顶销毁证据。因为到了夜间,猫儿会巡着羹的味道爬上屋顶将那‘叶子’舔食干净。
于是,折光镜便又恢复明净,不知情却又留意过的人,可能会以为上面的叶子被风吹落了。”
乔茵脸色大变,她万没想到自己院里竟然有密探,自己身边竟潜伏着如此深藏机谋之人。她愤怒上前揪住丫头的前襟大声问: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你在向谁传递信息?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快说啊!”
丫头吓得花容失色,忽然用力挣开乔茵的手向后面角门跑去,
关新妍眼疾手快抓住丫头的手臂,丫头拼尽全力一甩一推,将关新妍推倒在地。
关新妍不顾身体的疼痛,强挣扎起身,可是腰上受过伤,她想动作快一点却心有余力不足,关新妍急得大声喊:
“快拦住她,她要自尽!”
赵谦一惊,立即追着丫头的足迹而去。
乔茵踟蹰片刻后,追随着赵谦的身影而去。
关新妍扶起一棵树爬起身,忽听到远处传来“噗通”一声,似重物砸开水面的声响。关新妍全身神经一紧,手一松,颓然回坐到地面上。
至此,关新妍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做这件事的盲目性,她不知道王爷在院子里暗藏什么秘密,不知道这些人舍生忘死是为了什么。
自己搅进来只为了破解谜面上的局,却罔顾整个局,如同下棋只看手眼前的棋子而不曾思考整体局势。
她没有立场,却举起了屠刀横冲直撞,倒在自己屠刀下的人她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罪有应得,但她知道自己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他们看起来都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他们或许有他们自己的苦衷和无奈。
她是个医者,习惯做救死扶伤,雪中送炭的事,不喜欢看这种竞争激烈、结局残酷的戏码。
关新妍当下做了个决定,再也不插手王府里黑暗中的事。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骚乱声,仿似听见有人说:“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关新妍精神一振,立即勉力起身朝角门而去,来到后面的大园子,见到一条长长的蜿蜒的渠道旁边,间隔站着一些手举灯笼的仆妇,渠道下游岸边聚集着一群人。
关新妍走近后才看清,王爷、乔茵及乔茵的仆从们都在此处,另外还有五名王府护卫夹杂其中。
王爷全身湿漉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乔茵一边用手拧挤王爷身上的湿衣裳,一边咋咋呼呼吩咐仆妇们取这样、取那样,支使得仆妇们人仰马翻。
不远处,四名黑衣护卫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一名护卫将那名落水丫头倒吊在背上不停地跳,另外三名手拿枝条不停地抽打丫头的躯体。
“快停下,你们在做什么?”关新妍对着那一伙跳打的人厉声喝道。
所有人俱是一怔,都停下来看向关新妍。
乔茵对着关新妍大声道:
“关氏,你做什么,这里王爷、本家俱在,哪容得你随意开口讲话。那丫头已被你逼得投河自尽了,救上来时已没了气,如今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你现在阻止他们救人,是何意?”
关新妍听明白情由,立即转身向赵谦急切说道:
“王爷,快叫他们停下来,妾有办法救治,但时间紧迫,拖一时那丫头便少一线生机。”
赵谦本因为丫头已死而一脸烦闷,听到关新妍此话,狐疑地看一眼关新妍,随后果断对那群护卫下令道:
“将人交给她!”
护卫们将丫头平放在地上,关新妍立即侧身跪在其旁,确定其呼吸心跳停止后,清理掉口鼻腔内的污秽物,开始做心肺复苏急救措施。
众人眼见关新妍一会按压,一会吹气,皆感稀奇古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丫头依然一动不动,众人没能等到期待想像中的奇迹发生,脸上渐渐现出失望的神情。甚至有人已经肯定关新妍终将徒劳一场,不再关注此情景了。
关新妍坚持不懈且有条不紊地操作着,没人注意到,她黑色大氅下,汗水混着伤口裂开后的血水已经渗透里衫往下流淌。
第七十二章 推理
去取毛褥、姜汤、火笼的仆妇们依次回来,乔茵忙于调配资源、服侍赵谦,仆妇们各自忙着掌灯、递东西、传东西。其它护卫们亦忙着拧干衣裳、御寒。
寂寥的夜空下,寒凉的石道上,十数人聚成堆,各自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被众人暂时遗忘在一边的关新妍,依然全神贯注地与死神进行着拉据战,极力促进丫头的自主呼吸、血液循环,全力去挽回丫头的神识。
但是,她奋力抢救的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只是觉得像个机械木偶在不断重复着枯燥单调而又无任何实际功用的操作,全然看不到,在世界彼岸的尽头,一位伤痕累累的羸弱者正用尽全身力气,拼尽勇气和耐力与魔鬼赛跑。
“阿嚏,”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乔茵担忧地看向赵谦说:
“王爷,已经努力这么些时了,那丫头还是无起色,估计那丫头已去阎王殿报道了。不如,给她安排后事吧。眼下夜气寒凉易致伤风,王爷赶紧回院泡个热水汤去去寒吧,身体要紧啊。”
赵谦闻言站起身,低头看着无一丝生气的丫头,暗想,如此执意寻死的丫头,就算是活着也未必能问出什么。
悠然抬头,望见远处,幽冥黑暗,那沉静的暗黑中不知有多少双鬼魅的双眼正森森盯着这里,眼下尚有许多事情要去做,确实不应该再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赵谦张口即将发出声音,忽听得“哇……”一声,地上的丫头猛然抬起头呕出一滩水,随即拼命地呛嗽。
所有人都惊住了,目光全部聚焦到丫头和关新妍身上。
关新妍缓缓抬起僵硬的脖颈,垂着两条发麻的膀臂,身体向后向下一坐,表情木然地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她已经痛累得没有余力去掩饰情绪了,若不是嫌地上太湿冷,她很想就此一头倒在地上休息片刻。
现场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不过只停顿三秒,立即复苏,并且场面比之前更加忙乱。
赵谦忙着指挥仆妇们将丫头抬去院中护理照料,并令人速速去请大夫、抓药,安排护卫们准备刑审。
所有人奔来忙去。
关新妍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在等待自己酸麻的臂膀恢复知觉,任其它人在自己身旁脚步匆匆、来来往往。
忽一顶轿子在身旁停下,头顶传来赵谦的声音:
“你先回芳华苑好好歇息一阵,稍后,我来找你。”
两名仆妇上前扶起关新妍,送到轿子里。
……
午夜时分,芳华苑到处漆黑一片,且静谥无声。已是初冬时节,冷空气肆意侵扰天地万物,寒来方知各物气节,花草树木开始彰显不同品性、姿态,有凛冽傲霜之铮骨,亦有萎糜齑腐之凡质。
屋里,床上的人儿瑟缩成一团,频繁换了几种姿势仍然觉得不适意,终于不情愿地告别周公,睁开惺忪的眼睛,用带着微哑的声音喊道:
“莺莺,我冷。”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不是惯常听到的脚步声。关新妍正纳闷之际,房间骤然一片光亮,床尾的灯笼被点燃。
“既然醒了,那就起来吧,我有话问你。”赵谦站在床尾冗声说。
关新妍以手摭光,缓缓坐起身。
莺莺进来迅速给关新妍披衣加被。
“库房尚有些去年未用尽的银炭,明日,让你的丫头去领些吧。”赵谦边说话边走到窗边坐椅前坐下。
“不必了,王爷只要不苛扣我芳华苑物事就算示厚恩了。”关新妍回应。
赵谦不语,静默看着关新妍。
关新妍见赵谦全身衣物已是焕然一新,脸色略显疲惫,知他一夜未眠。
“王爷百忙中来此,是想听妾陈述如何追查出那两个人的吧?既如此,那就不耽误王爷时间,这就开始吧。”
赵谦抬起一只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脑袋,侧头看着关新妍慵懒道:
“你说,我听。”
关新妍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口说: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一切推论都有迹可循。
竹林里的土很松软,且环境潮湿,尽管有人刻意清理了现场痕迹,但仔细查找还是能发现许多足迹,有一鬼祟之人的足迹和清理人的足迹同出一人,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留此足迹的人就是内鬼。
根据足迹判断此人是个瘸子,穿苎鞋。
在侧屋,同样留有许多痕迹,值得一提的是,墙上留下了许多指印,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些指印是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寻找出口而留下的。
一个人进屋的时候还是正常人,出去时双目失明,这过程中,他可能误食或误触碰了什么东西。他鞋底留下的花粉将我引向树林,找到一品红树林,我便明白了。
他的睛睛是因为接触到了一品红的汁液导致短时失明,至于是如何接触到的,我猜想可能是他的手上沾有一品红汁液,用手揉眼时不慎将汁液揉进了眼中。
正因为这短暂失明,致使他有一日没有及时收走屋顶上的附着物,才碰巧让偶然经过的我发现那屋顶上的秘密。
可是,当初我看到屋顶上的黑色以为是缺瓦,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有此错觉,只因那屋顶上本身就缺失了一些瓦片,所以在瓦片上做手脚不太引人注意。
在一品红树林里,发现了许多专属他的活动踪迹,比如脚印、未消化的排泄物、被弃用的竹竿、各种材质的线、制作黑色颜料的炭灰。
结合所有这些物事,并将所有细节串联起来,答案便浮之水面。”
第七十三章 突变
赵谦思虑了片刻后,问道:“你如何知道他背上有隐疾?”
关新妍沉静道:“他在侧屋中留下了躺倒的痕迹,地上有挣扎的迹象,说明他不是因为困乏而躺倒,而是因为痛楚或者是急于排泄却不得便而躺倒。
他躺倒时始终以蜷曲的姿势,未曾平卧。哪怕翻身时,也不曾平躺,而是以起坐后再躺倒的姿势翻身,这些可以从地上摩擦出的脚印看出来。
据此,我猜测他背上有隐疾导致其不能平卧。”
片刻后,关新妍继续说道:
“之所以让人埋伏在树林,是因为,根据他未消化完全的排泄物可判定此人是食粗食的下等仆役,其住所就在门房东厢房,他看得到前院侧屋的动静。
他白日间见到侧屋有人出入,一定有所警觉,他会寻找机会去树林清理自己留下的痕迹线索,所以只需在树林埋伏两人守株逮兔便可等他自投罗网。
之所以只需安排两个人,则是因为他身体有疾又是个瘸子。要制伏这样一个人,只需一人足以,多一人是为了加强防范。
另外,他之所以服用巴豆是因为他有肠梗之疾,若一日不服用巴豆便会腹胀难忍。因为长期服用巴豆,他中毒已深,所以活不长久。”
其实,关新妍已基本可以断定,那人患有肠癌,之所以隐而不说,是因为在这个时空,不知道普通人对于癌认识有多少,倘若说出来怕是又要费一番解释,且还会给自己招来猜疑和麻烦。
“你如何判断他意志坚定?”赵谦又问,其实,在来芳华苑之前,赵谦一直呆在刑房,那少年无论面对怎样的刑讯逼供,始终缄口不言。
“一个人能够长期忍受饥饿和疼痛,并且在知道自己活不长久的情况下,还依然顽强奋斗着,这足以证明其意志坚定了。若换作一般人,可能早就自尽了。”
“你可有什么办法让此人屈服?”
关新妍果断回应:“没有!”
赵谦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但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比那个不屈的人更难收服。
“说说另一个吧,你是怎么发现那个丫头的?”赵谦道。
“这个更简单,那个丫头并非是受过特训的人,她留下的痕迹很多,……”
关新妍正要往下讲,突然被一声尖利的哨声打断,哨声刚停下没多久,远处传来急促的鼓声。
听鼓声发起的方向,应该是在最近的东城门,鼓声锵然有力且奋伐不息,听声势十分激荡人心。纵然不懂鼓语,听此鼓声,也清楚明白,城里有紧急情况发生。
关新妍不解地看向赵谦,却见赵谦不复方才的疲态,全身戒备,目光沉着锐利,气场一泄千里,俨然是一位即将挥麈战斗的尊王。
突然,哨声再次响起,这次哨声比上一次短,只一瞬。
哨声一停,关新妍只觉眼前有什么东西恍了一下,似烟,似影,似光,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下一秒,关新妍惊异地发现赵谦凭空消失了,原来,方才不是错觉,是人影闪过。
关新妍怔怔地看着那扇纹丝未动的房门,反复回想方才那奇异的一瞬,太难以置信了,这么大个活人,出去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甚至一丝风都没有掀起。
莫非是自己神经出了问题?难道鞭子抽断了感应神经导致反射弧延迟?
……
在关新妍怔想之际,赵谦已奔出了芳华苑,一道黑影即刻飘落到赵谦的旁边,黑影语不停顿地说:
“王爷,完颜宏攻破了虞岭、沂蒙关、狼山,霸占了并州、芦州。皇上各地征招十万人马,由寥忠将军统领从箐城横断山出发赴华亭州而去。
并州守将江瘐诚、芦州厢兵严庆带着残兵败将三千人径来投奔王爷,现已在边城东城门下。并州、芦州及其周边受到金兵侵扰抢掠的百姓们成批涌向边城各个边防线。
流离失所的百姓太多,有些聚众成匪到边城周边打家劫舍且不断侵扰边城哨所。萧让着在下禀告王爷,边城最多可容纳三万流民、两万将士,且现有的物资装备只能维持一季……”
说话间,两人已到马厩,各自骑上一匹骏马飞奔远去。
……
一连三天,关新妍未再见到赵谦,上次谈话被打断,最关键的信息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便是,她发现那两名内鬼之间并没有联系,他们分属不同组织,府里的安全防护系统十分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