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要人
就在关新妍悠然宁静地喝着白米粥时,玲儿匆匆走进厨房,尽管她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但依然没能成功地遮掩她欢喜愉悦的心情。
“娘,夫人来了,这会正在堂屋里,茉儿已去前面奉茶了。”玲儿声言。
“嗯!”关新妍应了一声,然后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粥。
玲儿看到关新妍的反应有些讶然,张了张嘴,想了想,又闭上了嘴。见主子喝粥比喝茶还慢,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道:“娘,夫人在堂屋等着呢。”
“那你去前面侍候着吧,我一会便来。”关新妍淡声回应。
玲儿脸现焦急之色,“娘若是让夫人等久了,一会夫人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放心,怪不到你头上。”
玲儿眼珠子乱转,不知道这句话该如何解读,难道主子知道自己跑前面去通风报信?主子这是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想了想,想不明白。
反正心里始终明白一点,这府里夫人最大,讨好夫人,一切听从夫人的,肯定错不了。
主子不明形势,与夫人对着干,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主子如此行事,只会加速走向覆灭。
如此也好,主子早一日倒台,自己便可早一日回到夫人院里去,便可早一日免受这芳华苑吃不好、睡不暖之苦。
玲儿驻立了片刻,想明白前前后后、因果利害关系,再看向主子时,目光里竟流露出同情的意味。
“娘且吃着,奴去前面勉力安抚夫人,替娘争取些时间和宽宥。”玲儿体贴地说,其实是想乘此机会再去夫人面前再好好表现表现。
之前去东漓院向夫人汇报芳华苑情形时,夫人对自己赞不绝口,如今再趁热打铁,再去夫人面前卖乖,说不定夫人一高兴就开金口将自己调回东漓院了呢。
关新妍无闲亦无兴趣去揣磨小丫头的想法,只是下意识顺着小丫头的话语作出些反应,轻点了一头,玲儿随即步覆轻巧地离去。
关新妍其实早料到乔茵会来,她也早已做好了应对准备。她觉得,既然避免不了要卷入这王府里的浑水漩涡中,那就索性纵身投入吧,拼耐力,拼智慧,看看最后谁能胜出,谁能得偿所愿。
一盏茶时间过后,关新妍步履缓缓步入堂屋,一眼便瞧见乔茵端坐于一张太师椅上,一只原本放在自己床上的梅花刺绣图案的兔绒靠枕此刻被放在了乔茵与太师椅之间。
乔茵的左边靠后立着素来不亢不卑、喜怒不形于色的萍姑娘,乔茵的前方并排跪着垂眉低首的玲儿和茉儿。
显然,眼下夫人不高兴了,拿芳华苑两个小丫头出气。
关新妍面色平静地上前恭身行礼后,立于玲儿与茉儿身后。
乔茵立即申斥道:“关氏好大架子,知道本家来,不立即前来拜见,犹在后院磨延时间。”
关新妍平声应道:
“夫人恕罪,实是因为妾身每见夫人一次,便食不下咽,寝不安神,且折损半条命去。
所以此次为见夫人,妾得有所准备,夫人也不想王府内三日两头频频出现性命攸忽的大事吧。”这是在指责乔茵跋扈霸道、罔顾他人性命。
乔茵气愤填膺、怒目圆睁,刚要发作,被萍儿在身后轻拽了下衣袖制止住。
乔茵缓了口气,倨傲说道:
“本家知道你口齿了得,但本家作为一府之主,以律法作身言,以道理为行则,不屑与你在口舌上争辩。
本家今日来,是要带走莺莺那个丫头,王府有王府的规矩,那丫头既然已是我东漓院的人,是死是活都应该留在东漓院。
昨日,本家怜悯她恋旧主,才允许她与你相处一晚。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该回东漓院了。”
“夫人方才承认妾身是莺莺的旧主,那妾身对莺莺在新主家的情形关心一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请问夫人,莺莺做了什么错事,竟要被毒杀?”
乔茵噌地站起身,怒容满面,厉声道:
“关氏,你还知道自己身份吗?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夫人不是标榜自己以律法作身言,以道理为行则吗?这大义凛然的话尚在耳边萦绕,眼下夫人便要以身份压人,以气势凌人吗?”关新妍依然不紧不慢的答话。
“你,你,……”乔茵手指着关新妍气不成声,忽然大喝一声:“来人……”
萍姑娘急忙上前阻拦,“娘,不要,……”
“你别拦我,今日本家非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乔茵一把推开萍姑娘,急声冲外喊:“来人,来人,都死在外面了吗?”
“哈哈……”堂上关新妍忽然暴发出银玲般的笑声,她笑堂堂靖王府的夫人好歹是府里见识最广之人,竟是如此不堪激惹,如此鲁莽好武。
乔茵对关新妍的举动万分不解,但这更令她气恼。
门外冲进来两名仆妇,乔茵对着两名仆妇喝道:
“给我掌这关氏的嘴,下死力打,打够一百下。”
“夫人,”关新妍突然高声喝道,
“虽然这王府里的人都以夫人为尊,但夫人不要忘了,夫人也还是大宋子民,这王府还没大得过天下,王府的府规也没能越得过大宋律法,夫人犯下毒杀罪,追究起来,夫人终是要屈伏大宋刑法。
杀人抵命,夫人杀人未遂,至少也得判个流徙吧。”
“你凭什么说我犯下毒杀罪?”乔茵愤然接口,两名待要行掌掴的仆妇自然而然退守一边。
“一凭毒药的来源,毒是膳房人下人,然而却无人知道下的是什么毒,这不奇怪吗?
二凭毒食出现在了它不该出现的地方,柴房无宿食无老鼠屎,从前不放灭鼠药,如何近日里面有人了突然放置老鼠药。
三凭莺莺中毒之后,按照常理,在没有查清毒物、毒源、毒情之前,夫人应当加强东漓院的警戒,然而夫人竟任人自由出入东漓院,夫人明显是早有成算。
四凭夫人在案发前未雨绸缪,一早就撤去了东漓院的防卫,一早就将府里多数马车都发派了出去。如果说这些只是巧合,那案发后,夫人可以采取许多方法救助中毒之人。
比如,可以召集府里有阅历之人来帮助施治,可以命人带着含有毒药的饭食去附近寺、观求方子抓药,还可以让府里小厮分骑快马、骡子出府寻医问药。
然尔,夫人只消极地采取最缓慢最不得力的一种措施,派出府里尚在的唯一一辆马车出去寻医。
即便夫人一时没想到这许多辙,难道夫人身边这许多智慧之人竟凑巧一时全都智短了吗?!
很显然夫人在刻意延误抢救时间。
五凭莺莺呕吐物里竟含有鱼翅和鸡舌,喂鼠之食需用如此奢侈食物吗?难不成靖王府里的老鼠也精贵到能区辩食物的高低贵贱?
那样一盒美味佳肴莫说放柴房,放在任何地方,大概都不会有人认为那是给老鼠吃的。
显然那食盒放在柴房是为了诱杀,诱杀的目标决然不是老鼠。”
第四十五章 争取
乔茵在听闻关新妍述说过程中脸色不停变换,震惊、迷惘、疑虑、惶恐、不安……
“夫人可知,前些时,妾命人将这芳华苑内的池塘与外面的护城渠道已打通?”关新妍突然另僻一个话题。
乔茵思绪还陷在下毒事件被堪破的迷局中,茫然不解地接口问道:“那又怎样,与我有何干系?”
“夫人想想,若是向池塘里扔一只漂流瓶,瓶里事先塞进一张状纸或写上只言片语的纸条。
漂流瓶随着护城渠道流向边城的大街小巷,那么,这王府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再是秘密。”
乔茵大惊失色,相对于关新妍从始至终的沉着冷静,这场自关新妍入堂便展开的心术较量,至此,谁输谁赢已见分晓。
萍姑娘再次走到乔茵身边,乔茵眸光转向萍儿,脸上神情复杂。
萍儿悄然用手指在乔茵手背上划了几道,且躲在乔茵身后不露痕迹地轻声细语一番。
乔茵听完后,神色渐渐恢复了镇定,她思索片刻后,面对堂下一群人声色俱厉道:
“关氏一派胡言,污蔑本家,且疯言疯语全然不顾及自己一番胡话有可能对王府造成的巨大影响。本家身为王府的半个主人,势必要竭力唯护王府的清誉。
为避免日后有流言蜚语从这里传出对王府清誉造成损害,本家在此郑重声明,今日在这堂上的每个人都需管好自己的嘴巴,勿要以讹传讹。
若是让本家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定不轻饶。”
乔茵随即目光对准关新妍,恼恨地说:
“关氏,你如此危言耸听,且丧心病狂到以毁损王府的清誉作代价,究竟是想达到什么目的?”
这时萍儿出声道:“除了六姨娘,其它所有人都退下吧!”
当堂上只剩下乔茵、萍姑娘、关新妍三人后,乔茵缓步走向关新妍,盯着关新妍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
“小看你了,连我都敢威胁,说吧,你有什么意图?”
关新妍面色无波地回视着乔茵,淡声说:
“其实,夫人仔细回想一下,就该知道,妾身从来都没有恶意,亦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野心和阴谋,妾身所做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
妾身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可是事与愿违,总是有人找上门来挑衅滋事。”
乔茵危险地眯起眼睛,关新妍依旧平静说道:
“如今妾身手里握着夫人的把柄,夫人必然心绪难安,恨透了妾身,巴不得尽早除掉妾身吧?”
乔茵目光深沉地看着关新妍,不动声言,然而心里恨不得撕了眼前这张脸。
关新妍忽然故作无奈叹道:
“如今妾身无论身在何处,夫人都不会放过妾身吧,那这济苍寺恐怕是与妾身无缘了。”
“别把你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什么把柄,不过是些片面之辞,真到了公堂上,我保证能叫你一句话也说不上,什么证据也拿不出来。”乔茵突然恨声道。
“夫人敢试试么?妾身先前说的那些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招数妾身还没使出来呢。夫人敢接招么?夫人敢以身试险么?”关新妍挑衅地问道。
乔茵立刻哑然。
看出乔茵的恐惧和迷惘,关新妍继开口道:
“其实夫人不必过于担忧,妾身不意加害夫人,亦不想让王府陷于舆论风评中。妾身说过,妾身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几日平静日子,如今,济苍寺去不了了,那妾身就只能继续留在王府。”
乔茵透过关新妍的面纱,模糊看得见关新妍的嘴唇张张全合,离她仅一米远,听得清她说的每个词句,然而却想不明白眼前人在想什么,到底有何企图。
“你这是在向我宣战吗?”乔茵沉声问道。
“不,妾身想留在王府,并与夫人和平共处,为达成这个心愿,妾身这里有几条建议,不知夫人有否兴趣听一听?”
费了这大番周折,意是为了息事宁人,和平共处?乔茵心里有些震惊和好奇。
虽然在刚才一番较量中乔茵已是输的彻底,对方现在无论提什么要求她都无法断然拒绝,但她依然骄傲地扬起下巴轻蔑地说:
“什么建议?说来听听!”
“第一,妾身博览群书,懂得些医术,自愿以一身医技为夫人效力。”
乔茵张大了眼睛看向关新妍,有种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之感。
“第二,夫人若是信任妾身,愿意妾身为夫人养护身体,那夫人必须听从妾身在医治方面的建议。
比如不要再往脸上敷铅粉,妾身这里有食补方子可令夫人三个月后脸上呈现自然的肤白貌美状。
夫人的身体寒且湿,若想有身孕,得在食补加药补辅助下调养三个月至半年时间,夫人得有心理准备。”
不等乔茵回应,关新妍接着说:
“第三,妾身在养护夫人身体这件事上尽心尽力,但并非不求回报,妾身要求夫人下令给予芳华苑应有的规制,包括食用标准、仆从标配、每月例银及其它各项福利。
第四,夫人不得插手芳华苑内任何事务。
第五,夫人永久允许妾身不去夫人院中晨昏定醒。
第六,允许妾身以采办药材为由自由出入王府。
第七,夫人勿要催逼妾身时时去探望夫人,妾身会主动不定时去夫人院中检查夫人身体状况。
如果妾身提出的以上七项建议夫人都能应承下来,那么,往后,夫人与妾身便可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第四十六章 合约
乔茵听完关新妍的建议,沉默良久,前三项建议尚能接受,可是后面的建议听起来竟是要在王府内建立一个府中府。
这个府中府顶着靖王府的名头该享受的好处一样不少,该受的约束统统抛掉,世上哪有这等美事,想她堂堂靖王夫人头上还有个靖王压着呢。
若是将这七项建议全部应承下来,也太折辱她靖王夫人的颜面,太丧权辱国了。
看出乔茵犹豫,关新妍故意对萍姑娘说:
“萍姑娘,接下来夫人可能要忙于调养身子,不宜过度操劳府中杂务,那萍姑娘可要受累了。日后小主子出世,需要萍姑娘忙活的事就更多了,萍姑娘可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关新妍暗示乔茵放权,安心备孕,待生下一儿半女,母凭子贵,届时,便可在王府里永远享有至尊的权力,可以永久统领王府之事。
萍姑娘听得分明,但心里仍在掂量各方面的利害关系。
乔茵对“小主子”三个字异常敏感,听到那三个字瞬间陷入憧憬之中。
萍姑娘已明了六姨娘已十分清楚自己对夫人的行为举止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遂款步径直走到夫人身边陈述已见,已不必扭捏粉饰掩藏:
“娘,且先答应六姨娘的建议吧,今日许重诺于她,他日必取厚报。若半年之后,六姨娘未能让夫人诞下一儿半女,那到时……”
乔茵瞬间醍醐灌顶,看向关新妍,厉声说:
“关氏,你记住,今日本家并非是怕了你,并非是对你无计可施才答应你提出的这些出格要求。
本家完全是因为惜才,为了能让你全心全意、心甘情愿地辅佑本家,这才同意你的无理诉求。
本家对你寄予殷切厚望,你可千万不要让本家失望,若是日后发现你欺愚本家,届时,本家会有万千种法子教你生不如死。”
关新妍淡然一笑,道:“放心,妾身实指望在夫人的庇护下长久安享太平,夫人得愿,妾身得利。
既然夫人接纳了妾身的建议,为使日后行事简明无异议,还请夫人留下一纸字据并按下指印作凭证。”
乔茵柳眉倒竖,心情凹糟不已,虽然刚刚放过狠话,但她很明白自己一直处于下风,今日如此,往后不知何如。
乔茵一方面因为压制不了关新妍而感到挫败和愤怒。
另一方面,想到这关氏若真能让自己容颜焕发且怀上王爷的子嗣,那自己的前路将是一片坦途,到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未来风光无限。
权衡利弊,她打算先惯着关氏,让关氏先帮着自己达成心望,日后再找机会整治关氏。
乔茵向萍姑娘投注一眼,萍姑娘立即意会,拿取纸墨写字据。
一盏茶时辰后,乔茵带着萍姑娘离去,并很自觉地未再提带走莺莺之事。
关新妍独自站立在堂上,手拿着已按下乔茵指纹的合约细细看了一回,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而此时,关新妍没有忽略掉,在这张合约上,萍姑娘的字迹清秀竣厉,偶有几个字运笔有些奇特,这独特风格似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想来。
关新妍对着那几个字琢磨了片刻,始终感觉如雾里探花,明明就要堪测到全貌了,可就是差那么一点神经间的突触联系,无法打开记忆深处某一扇尘封的大门。
关新妍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探索,或许,在往后某个不经意间,谜底会自动浮现出来呢。
签署合约过后的第二日,清晨,关新妍带着茉儿前往东漓院,践行合约上的第一、二条。
入了东漓院,一路畅通无阻,原来夫人昨日已下令,东漓院上下人等凡遇关氏,任其自由出入。
这便是关新妍以实力赢得的殊荣。若昨日关新妍以跪求之姿取得那一纸合约,那么,她在乔茵心中充其量就是个卑微的、有些能耐的奴才,往后行事上依然免不了要对上面卑躬屈膝,谄媚奉迎。
而当关新妍以强势之姿迫使乔茵签署合约,乔茵对关新妍既恨且惧,对关新妍的态度既不敢太嚣张亦不敢太疏忽怠慢。
前两次来东漓院都是满腹心事而来,此次入东漓院身心轻松,关新妍得以悠然欣赏沿途风致。
关新妍观察到,这东漓院外围皆是以石、花、树、水构建成一个个绝妙的景。春、夏、秋、冬,无论哪个季节,都会有此景黯淡,彼景芳华之境,所以院内永远不缺靓丽色彩。
另外,关新妍发现,东漓院的主人似乎特别喜欢竹子,无论在哪个景点,都能看到或成片、或成林、或成阵、或散在的竹子,且竹子品种不一而同,大致数数,便能数到七、八个品种。
东漓院的内部,以精巧建筑风格为主,运用了大量白玉石,这样一来,无论晴天、阴天、雨天,东漓院里始终明丽干净。
主人喜欢敞亮、洁净原本无可厚非,可是,关新妍还注意到,在那些东、西厢房屋顶之上架设着活动镜光板,那些镜光板可以将太阳光折射到厢房的背阴面。
如此刻意追求明亮,有些难以理解,莫不是这东漓院的主人心有隐疾,害怕黑暗?
第四十七章 改变
从步入乔茵的起居院始,关新妍便觉走入了一座古宝展览馆,见到了四方鼎、宝盖炉、薄如蝉翼的飘纱、南方的越窑青瓷、镂刻颜真卿书法的扇形座雕、唐伯虎的送子观音图、白玉盆、夜明珠、嵌着琉璃、翡翠、珍珠的巨铜镜、银帐钩、金凤雕花床……还有一些尚不知作何用途的奇怪物事。
“关氏,如何坐着不动?”乔茵忽然问。
关新妍这才发现自己恍神了,走近这个时代真正贵族起居环境,见到周身遍布的古色古香的器用物品,关新妍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身入古境了,且入境随俗,想来自已不久后,必也将成为一名带有这个时代气息的古人了。
关新妍定睛见乔茵枕着一只麒麟玉枕躺于床畔,向外伸着一条玉臂,手臂上的衣袖已退至肘部。
乔茵此刻身着单衣,脸上未施脂粉,一头乌云长发柔顺在贴在床面上。
这样的乔茵看起来没有了平日娇奢倨傲之气,倒似个邻家小姐妹,原来她也有如此真实不做作的一面,关新妍忽然觉得眼前的乔茵似乎容易亲近了许多。
“夫人不舒服吗?”关新妍问。
一句话问得乔茵一头雾水,“此话怎讲?”
“夫人若是没有不舒服,便可以起床了。”
乔茵疑惑地说:
“你们医官不是说清晨之气脉最可显示身体之盈虚吗?一早听说你要来,本家比平日多躺了半个时辰,专等你来切脉,难道你今日来不是来给本家检视身体的吗?”
关新妍不禁莞尔,能让急燥且傲慢的靖王夫人躺床上等半个时辰,何等荣幸。虽作如此想,可关新妍并未表现出丝毫得意之态。
“夫人的身体状况妾身已大致了解,今日来只是问夫人一些基本情况以辅助诊疗。”
乔茵忽地坐起身,吃惊道:“你了解我的身体情况?什么时候?谁告诉你的?”
“无人告诉妾身,妾身自己看出来的,夫人脸上多痘,常觉心浮气躁,偶有失眠头痛,偶有齿龈出血,平日时感下腹坠胀,月信不准,多有延迟,……”
乔茵忽然激动地抓住关新妍的一只手,急切说道:“你真的是神医?你曾说我小产,是否是实情?”
关新妍平静回道:
“夫人身体其实没有病,只是缺乏合理养护。而养护身体最重要一点,便是抛却所有令自己不愉快的情绪,努力营造轻松愉快的心境。
如果夫人能做到这点的话,妾身保证,下次夫人倘有了身孕,母子定能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关新妍一番话避实就虚,并没有给出乔茵想要的答案。然尔听在乔茵的耳朵里,已是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乔茵终于决定不再去深究那纠缠、折磨自己许久的问题,立意要抛开过去,展望未来。
“好,我相信你,一切都听你的。”乔茵郑重道。
关新妍认可地点了下头,如此一来,后面的事情就十分顺利了,关新妍问了乔茵一些基本身体情况,然后写病历开方,忙完这些,关新妍告辞要走。
乔茵忽然又抓住关新妍的手臂,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关新妍,说道:
“你昨日说有法子让我的容颜变得自然美丽,……”
“夫人放心吧,妾身方才开的药方兼有调经理气、改善睡眠、去痘美颜的效用。
另外,妾身回去后再开一些食补的方子,稍后让茉儿送来。
如此药疗结合食疗,若夫人谨遵方子服用的话,相信不出五日,夫人便可感觉出自身变化。”
乔茵抓住关新妍的手缓缓松开,不知其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了女孩们特有的梦幻旖旎神情。
关新妍看到眼前的乔茵,心里暗叹,如此天真纯情的乔茵比那个强势跋扈的乔茵可爱多了。
就在关新妍再次告辞离去时,乔茵在关新妍身后蓦然追问一句:
“你的医术如此高明,那你为何不医好你自己的脸?”
关新妍驻步,回头,淡然回应道:
“妾如今这张脸是自愿变成如此的,妾对自己这副容貌十分满意,所以根本无需医治。”
关新妍说完不再给乔茵再发问的机会,迅速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都无声言的茉儿默然跟在关新妍身后远去。
乔茵呆然看着那道白色的纤弱身影渐渐消失于自己视线中,心里某处感觉空落落的,她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呢。
她想问,为什么要自毁容颜?毁损的容颜能否医好?更重要的是,关氏你是否能保证永远不与我作对?还有,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第四十八章 背叛
当关新妍回到芳华苑时,在前院见到两名面生的仆妇正在打扫院子。
两名仆妇见到关新妍,立即上前恭敬跪拜,声喊:“六姨娘!”
关新妍点下头,对着两名仆妇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
“以后在院内行走,见到我不必跪拜,只示个礼就行。”说完便向后院走去。
进入后院,玲儿满面堆笑地迎上来,讨好又兴奋地说:
“娘,方才钱姨娘领着一群人,抬着五只大箱子入后院来,钱姨娘说夫人差他们送来银子、茶叶、布匹、锦褥、绢纱、红烛、香料……还有许多点心给咱们芳华苑。
还给咱们芳花苑配了八个仆妇、两个奴婢、一个婆子,说是任凭娘差遣。”
“嗯,”关新妍淡淡回应,脚不停歇地直奔堂屋那张太师椅。
玲儿眼疾手快地将一方新的兔绒生丝垫放在太师椅上,随即手脚麻利地倒一杯清香温热的茶水递过去。
玲儿不明白昨日她退出堂屋后,里面发生了什么。
原本以为主子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没想到继夫人与萍姑娘走出堂屋后,主子竟也安然无恙、毫发无伤且面色平静地从堂屋走了出来,这情形叫玲儿大为震惊。
更令玲儿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主子带着茉儿刚出去没多久,夫人便差人送来这许多仆人,还有许多用的、吃的。
看来主子的气数不但未尽,相反,还得了夫人的盛宠。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事实摆在眼前,玲儿决定姑且好好侍奉主子,再找机会樊高枝。
“玲儿,茉儿,去把院里所有人都召集过来,我有些话要说。”关新妍放下茶杯轻声吩咐。
玲儿、茉儿领命而去。
堂屋外,玲儿使劲拽着茉儿的胳膊奔到一处偏僻角落,确定四下无人,玲儿急切地向茉儿问道:
“昨儿在堂屋里,夫人与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夫人对咱们主子态度怎么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茉儿挣开玲儿的手,不悦地说:“你问我,我如何知晓?昨日,我与你一同出的堂屋。”
“你少瞒我,”玲儿提高嗓门,“近来你一直跟在主子身边贴身侍候,主子对你青睐有加,瞧今日主子去东漓院不带别个,偏带你。
你和主子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主子一定对你说了不少贴心话吧,昨日堂屋里发生什么事,主子肯定对你说了,你存心瞒我是不是?
还有,今日,主子让你陪她去东漓院做什么了?你快告诉我。”
茉儿皱起眉头,恼声说道:
“玲儿,你说话好没头脑,娘是主子,我是丫头,我在娘身边贴身侍候是理所应当之事。
再说了,你成天不见人影,我若再不跟紧娘,难道还要教娘有事了四处寻咱们不成?
娘有什么吩咐,做奴婢的只管应着就是,娘要做什么或娘心里有什么想法,凭什么要对我一个奴婢说呀。
我不知道昨日堂屋里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娘今日去东漓院与夫人聊天为什么要捎上我。
行了,你别纠缠我了,我还要去办事呢,娘还在堂屋等咱回话呢。”
茉儿说完话要走,被玲儿一个大力扯了回来,玲儿恼声说:
“茉儿,你现在是不是不跟我一条心了?你是不是站到主子那边去了?
你别忘了夫人送我们进芳华苑是让咱们来做什么的?
你现在背叛夫人,当心日后会有报应的!”
茉儿抓住玲儿的手,用力甩到一边,对着玲儿沉静声道:
“你说话越来越疯癫了,我怎地背叛夫人了?我做了什么?
有些事,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硬要我胡诌搪塞你的问话才算是证明我的忠心吗?”
茉儿说完不再理会玲儿,迈开大步离去。
玲儿冲着茉儿的背影不甘心地吼道:
“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夫人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若是走错了路,我可帮不了你,芳华苑的主子也帮不了你。”
茉儿将玲儿的警示之语全当没听见,头也不回,脚步坚定地向前走。
……
半个时辰后,芳花苑除了莺莺,其它所有的人都齐聚堂屋上。
关新妍让新来的站成一排,随后,关新妍挨个问清楚各人姓名、经历及家里情况。
八名仆妇各是其它房裁冗后,被淘汰下来,然后被聚集一处打包送来。
两个奴婢都只有十三岁,与玲儿、茉儿年纪相差无几,一个名唤香儿,一个名唤翠儿,是王府前些时打发了一批年纪大了的丫环后,新买进一批丫头中的两个,她们在王府集体受训尚不足一月。
另外,乔茵还指派了一名龚婆子给芳华苑,这龚婆子,年纪刚过四十,为人精明老道,她的儿子媳妇目前都在府里当差。
这龚婆子原本是二房钱姨娘手底下的人。
乔茵放这样一个人来芳华苑自然别有深意。
第四十九章 改造
了解了所有人的基本情况后,关新妍心里有了底。她站在所有人面前,以不高不低的音量,清澈明晰的声音平静说道:
“今日,你们进入芳华苑,便是我芳华苑的人,往后要谨守芳华苑的规矩。
我对大家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忠心为主、恪尽职守。如果人人都能做到此点,那么大家便可以相安无事,悠然度日。”
关新妍缓步走到龚婆子跟前,看着龚婆子说道:
“龚妈妈,你是府里的老人,对王府里情况比较熟悉。所以,我便将这芳华苑与外院物事交接的事情全交给龚妈妈你来办,可行?”
龚婆子见关新妍年纪轻轻,且说话柔声细语,想来是个不经世事又没甚主见的一个小妮子。小妮子当初仗着脸蛋秀美博得王爷宠幸,如今凭着会些医术仰夫人鼻息。
眼前小妮子小小年纪,且自己身子板尚羸弱不堪,可想而知,她能有多少本事呢,想必迟早是要垮台的。
这妮子眼下虽风光,但哪天夫人兴头一过,这芳华苑势必又回到从前,或许到时还不如从前呢。
小妮子现在重用自己,一定是为了想讨好自己,以便将来她落难之时,得自己些帮助。
龚婆子想明白这些,脸上不由自主地现出些得意之态,但她心里始终铭记着,无论得多少权势富贵,都不宜太张扬,所谓物极必反,便是高兴过了头就会有坏事降临。
于是,龚婆子低下原本高仰的头,恭声回应道:
“老奴既来到芳华苑,但凭六姨娘吩咐。凡六姨娘交待下来的事情,老奴一定尽心尽力去办。”
关新妍点点头,复面向大伙,清声道:
“大伙听着,以后,芳华苑内所有人员管理上的事都由茉儿与莺莺商量着办。所有财物上的事由玲儿来办。”
茉儿与玲儿皆感意外,尤其是玲儿,一双晶亮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满眼只剩欢喜。
关新妍走到茉儿跟前,说:
“茉儿,莺莺现在身体还未康复,人事之事暂且由你全权负责。
今晚,你务必要作出一份人事管理制度章程出来,如果觉得有困难,可多向龚妈妈讨教。
明日,我便要看到章程。”
“玲儿,”关新妍突然又面向玲儿声道:“你也一样,今晚作出一份财务制度章程,明日交与我过目。”
玲儿觉得这是个表现的机会,十分卖力地点头称是。
“没有其它事,大伙都去忙活吧。”关新妍话音落,众人散去。
……
自此,有了这许多人,芳华院里便有了生气,时时处处花木常新、梁房常净,再不复往日凄荒凋敝、孤凉寂静之景。
关新妍在闲来无事之时,拿起纸笔画设计图,画好后让人叫来工匠,让工匠按照她的设计图将院子进行改造一番。
改造后的芳华苑,在安全防护上有了一系列新的布署。其原本毁损的房屋、桥梁等都已修好。
因为院里缺乏名贵花草点缀,屋舍内部尚缺乏奢侈品装饰,芳华苑整体格调依然配不上靖王府的名号,但也还算清幽雅净,比起一般的富户宅院也差不太多。
关新妍改造芳华苑过程中,花的精力最多、改动最大的地方是后山坡,为此她专为后山坡取名作“新岩坡”以纪念自己的功勋。
那些种在后山坡上的草药是关新妍的宝贝,所以值得花大力气保护。
关新妍亲近草药不光是因为自己学医出身,更是因为母亲是名中医,从小闻着母亲身上的中草药味长大,中药与母亲有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牵联。
尤其进入了这个时空,母亲不能常伴身边,草药便是自己与母亲之间情感联想的一种特殊介质。
草药在关新妍眼里不但能治病救人,更能让她从内心深处感觉到舒适安宁。
为了让那些种植在新岩坡上的草药长得茂盛,关新妍在新岩坡上挖了数条纵横交错的引水渠道,渠道里的水引自池塘,也可以说引自护城渠。
池塘边建起了一个可以随时启闭的小型手摇式闸门,当新岩坡上的药材不需要灌溉之时,只需关闭闸门即可。
新岩坡拥好如此良好的水利、土壤条件,关新妍便又在山坡周围种了些养眼的花树。另外还选了个视角好、风景优美的地方建了个藤蔓亭,亭子里架有一座可以躺、卧的大秋千。
自新岩坡完工后,关新妍一天中大多时间便耗在这里,有时拿起锄头在坡间锄锄草,有时拿几本书在亭子里翻阅,有时在亭里执笔作画、写写东西,有时,索性什么也不干,就坐在秋千上看风景。
这里成为了关新妍心灵憩息的港湾,颇能体会田园诗中纵情山水、耕林锄田的闲情逸趣。
第五十章 吵架
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半个月的光景,关新妍身上的外伤已好了大半,内伤尚需再调理一些时日。
这日,关新妍如往常一般在新岩坡藤蔓亭秋千上午休,莺莺急匆匆地跑来,脚步声搅醒了关新妍。
关新妍轻蹙眉头说:
“莺莺,说过多少回了,你现在是我芳华苑的大管家,举止得稳重些,遇事要沉着冷静,别一惊一乍的。说吧,什么事?”
莺莺喘着粗气说:
“娘,不是沉奴不住气,而是事情紧急,娘快去前院看看吧,玲儿与龚妈妈吵得天翻地覆,都快打起来了。”
“为了什么事?”关新妍问。
莺莺张开嘴,暮然不知该怎么说,眼珠子摆来摆去,似竭力在组织思维和话语。
关新妍果断拿开拢在膝上的毛褥子,说声“走吧。”起身拉着莺莺一同前往前院去。
两人距离前院尚有段距离时,远远便听见前院大厅内传出针锋相对的吵嚷之声。
关新妍用手轻拉莺莺衣角,对着莺莺用手在唇上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人脚步轻轻地靠近大厅,直至大厅墙根处,均伫立不动,静听里面的声响。
玲儿的声音高亢而又尖锐:
“……就是你拿的,这芳华苑里就属你刁钻,不是你,还能有别人吗?别人没你心眼多,别人也没你这么胆大。
你仗着自己以前是二姨娘眼前的红人,仗着儿子、媳妇在夫人、王爷面前当差就目中无人,别人让着你、敬着你,那是不想多事,害怕被你打击报复。
你莫不是真真以为自己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看看你身旁这些人,哪个没受你盘剥过,哪个不是对你恨之入骨,她们都只是敢怨不敢言。
偏我玲儿不怕你,我玲儿可不是好惹的,你别忘了,我玲儿也是夫人跟前的人,我玲儿也可以随时在夫人跟前行走。
今日之事,我一定要告到夫人面前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哟,哟,哟,吓死我老婆子了,”龚婆子嗓子粗一些,便声势上一丝儿也不弱,
“拿夫人来压我,你这贼狗肉,你在王府经历多少事?你对夫人有多少了解?别说夫人一直厚待宠信我,就算你是夫人干女儿又如何?今日之事,你拿不出证据,到哪都没理。
夫人的堂屋我老婆子常去,今日,不介意再与你这歪剌骨同去多走一回,待到夫人跟前,我老婆子依旧有什么说什么,保管让人挑不出理。
倒是你这个小丫头,有眼睛没眼色、识得人不识相,到夫人跟前,只有丢人现眼挨板子的份。
别怪我老婆子没提醒你,俺老婆子在府里这么些年,亲眼见到被打发出府的丫头没五十个也有二、三十个。
有的挨了耳刮子,留下衣物、财物被轰出去,有的叫人伢子领着出去,有的挨了棒打,满身是血被抬出去,还有的冷冰冰伏在骡子背上被拉出去。
你这不知天高厚、目无尊卑、满口胡诌的野丫头,我老婆子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少造化,是如何出的王府。”
忽然传出一群人闹哄哄劝阻的声音,听那忽喇喇的动静声响,似是玲儿要动手,被众人拉住了。玲儿尖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这老货,夫人不会站在你那边,夫人要知道你在王府里暗地里做的那些丑事,夫人定然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莫以为你欺上瞒下,玩的一手好手段,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着我玲儿,我今日就当着夫人的面,把你做的腌臜丑事全说出来,看夫人怎么治你,我倒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你这老婆子到底是横着还是竖着出王府。”
“啧,啧,啧,瞧这牙尖嘴利的,嘴长在你身上,你爱说什么旁人管不着,我老婆子断不能叫人时时捂着你的嘴。
看你年纪轻轻,花容月貌的,非要自个儿往火坑里跳,真是个不长脑子的。
我老婆子今日就算是做好事,给你提个醒。你今日欺辱我一个老婆子,待日后事情真相大白之后,即便我老婆愿意尽释前嫌原谅你,可我那成日与王爷形影不离的儿子还有深受夫人器重的媳妇断不会放过你。
你个小丫头片子但凡还有点脑子,需仔细掂量掂量自己多少斤两。”
玲儿激动大吼道:
“你别拿这些吓唬我,我不怕!我今日拼了性命也誓要与你掰扯清楚,就是死了,我也要你这个腌臜婆子受一身剐。”
龚婆子亦大声说道:
“好啊,我老婆子一把骨头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我老婆子今日倒要看看,咱俩到底谁守得住理,谁的命硬。”
“好!咱们这就去东漓院找夫人去,谁敢中途退缩谁是王八!”玲儿愤声喊道。
“走,谁怕谁!”龚婆子沉着一声吼。
当关新妍适时现身在大厅门前时,便瞧见六名仆妇簇拥着龚婆子和玲儿迈大步走来,人群后,茉儿静立不动,一脸平静,仿似刚才那闹哄哄的场面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戏。
众人见关新妍与莺莺出现,俱是一惊,随后一齐恭身行礼,吵嚷许久的大厅终于沉寂了下来。
关新妍在厅前静立片刻后,漠视眼前一众人,迈步至大厅正椅上坐下,淡然启口道:
“茉儿,这厅上六名仆妇不在自己负责掌管的领地守着,跑这里煽风点火、聚众闹事,该如何处置?”
“回禀娘,俱该罚薪一个月,记一次大过,累积三次大过者,逐出芳华苑,永不收用。”茉儿平声回答。
“执行!”
仆妇们立即调转回头,通通跪倒在关新妍面前,纵声喊冤,闹嚷声此起彼伏。
“再有声冤或不服者,加重惩罚!”关新妍语落,众仆妇集体闭嘴。
关新妍起身,面对众仆妇说道:
“本来只是两个人的事,掀不起多大的浪。因为你们这许多人掺和,当事人为了顾全面子、名声,为了搏得同情和声援,不得不渲染造势,扩大事态。
在这件事情当中,你们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管是心怀好意还是恶意,都不可避免地让事态变得严重。如此,你们谁还敢说自己冤枉?
听明白我此番话的人可以出去了!”
仆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悻悻起身离去。
第五十一章 是非曲直
大厅上只剩下五个人,龚婆子和玲儿站在大厅中间互不理睬。关新妍坐于上首正椅之上,莺莺与茉儿分站在关新妍左右。
“说吧,为了什么事?”关新妍出声询问。
厅上沉寂了片刻后,龚婆子对着关新妍开口说道:
“六姨娘,老婆子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件事,六姨娘就不要管了吧,反正最后也还是要夫人出面来解决。六姨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劳些神,多将养些身体吧。”
玲儿也声言道:
“娘即便知道了事情全部因果,也不能、不敢将这老货处置了,还是让奴将这老货带到夫人面前,让夫人将她法办了,奴今日就是拼死也要为夫人、为王府除去这个祸害。”
龚婆子立即转身面对玲儿不悦道:
“俺老婆子自入王府以来,从来都只受到礼遇,从未受到过今日这般羞辱,今日,老婆子若不讨个说法,誓不罢休!”
“做了亏心事还这么振振有词,这脸皮真是比蟾蜍还厚!”玲儿回怼。
龚婆子还要再说话,关新妍喝道:“够了!这么吵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
龚婆子与玲儿被关新妍气势镇住,均闭了嘴。
关新妍看了看两人后,说道:
“我知道你们两人都了不得,一个在王府里经营多年,在王府的势力盘根错节。一个是夫人的新宠。
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在我芳华苑里受委屈,想必夫人也不想看到她所器重的两方相互掐架。
然而,你们,难道就那么想去夫人面前给夫人出难题,让夫人左右为难吗?
还是说,你们想比比看谁在夫人心里的份量比较重?”
龚婆子与玲儿神情一震,都开始认真思索关新妍的话。
关新妍停顿片刻后,说道:
“你们两谁在夫人心里比较重要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你们一定要去夫人跟前说话,我也拦不住。
但我建议,你们可以先在这里把事情理一遍,让我来评一评,你们之间谁占的理多。”
龚婆子与玲儿互视一眼后,玲儿忽然走上前一步,抢先说道:
“娘,奴愿意把事情都说出来,倘若日后,奴被这老婆子坑得性命无存之时,想这世上至少还有娘清楚奴的冤情,那奴在九泉之下,也有丝欣慰。”
龚婆子满脸不屑地冲玲儿大声说道:
“你方才口口声声要去夫人面前辩个分明,却又害怕遭受不白之冤,你这是怀疑夫人判断是非的能力吗?你这是对夫人大不敬。
倘若你自知理亏,便可自去夫人面前认错求夫人原谅,想来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至于就要了你这条小命。
有什么恩怨曲直不如都去夫人面前说去吧,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龚妈妈,”关新妍一声断喝,随即神情严肃说道:
“事情发生在芳华苑,作为芳华苑的主子不该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玲儿并非怀疑夫人判断是非的能力,只是担心到了夫人面前,嘴皮子不利索说不过你龚妈妈。
若龚妈妈自认为清白,无论玲儿说什么,都不必惊慌。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明,让玲儿将事情始末陈述完毕,我自有公断,倘若龚妈妈确是无辜,我当即便可还龚妈妈一个清白,不必再去劳动夫人。
倘若龚妈妈不满意我的裁断,到时,再去夫人面前申诉,不过延些时间,不耽误什么。”
龚婆子眼觑着关新妍,心里琢磨:如此也好,今日倒想看看这小妮子如何行事,看看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何份量。
关新妍见龚婆子态度缓和,便对立在右边的茉儿说道:
“龚妈妈年纪大了,给龚妈妈搬把椅子让她坐下吧。”
须臾后,龚婆子神色怡然地坐于厅中。
玲儿开始讲述:
“事情是这样,那日,夫人差钱姨娘送许多仆人及吃用事物来芳华苑后,娘命奴掌管财物之事,这收归物品之事便落到奴的身上。
当日奴在核对礼单,将财物收归入库过程中,发现礼单里有一项物事是海棠缠枝墨玉砚,奴将所有财物清点完毕后,未曾发现有那样一只砚存在。
当时天色已黑,娘已经睡下,奴想着待明日再来仔细找找,确定情况后再去向娘禀报。
第二日,奴去库房将所有物品反复清点了两次,且每个盒子,每角落都仔细搜寻,可仍旧没有发现那只砚。
奴本要去禀报娘,在半路上遇到了龚婆子,这龚婆子与奴搭话,言语上对奴百般示好,奴本就心慌不安,遇着她以为遇着知心人,便将心里烦忧之事告诉了她。
龚婆子听完奴的心事,对奴说,奴刚坐上这财物管事的位置便出了这等大事,事情若捅到娘那里,那奴这财物管事名头肯定不保了。
龚婆子还对奴说,她在府里多年,在府里门路多、熟人多,她愿意帮奴院内院外四下打听这砚的下落,叫奴先不要声张,更不要对娘说。
龚婆子还说,待砚找着了,归入库房,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奴当时听着觉得有理,便听从了龚婆子的建议,没再对任何人说起这失砚之事,当时奴还对着这婆子万分感激地道千恩言万谢呢。
时至今日中午,奴在鼂上遇着了钱姨娘房里的丫头香芹,香芹告诉奴,那日她随钱姨娘检视装箱时,亲眼见到那海棠缠枝墨玉砚被装入箱子里。封箱后,小厮们立即将抬着箱子往芳华苑去了。
奴从鼂上回来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箱子被抬入芳华苑以后,在后院停放的时间不长,其间,苑里大伙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唯有龚婆子最闲。
且谁能在这么多箱子里用短时间取出最值钱的物事呢,答案当然是龚婆子,因为她原本就是钱姨娘房里的人,对箱子里装的物事清清楚楚。
这婆子劝奴不要将失砚之事声张出去,口口声声说是为奴好,想来全是为了掩盖她自己的卑鄙行径。
奴回到芳华苑便找龚婆子理论,但她拒不承认偷砚,还一劲地说奴心怀不轨、恶意栽赃,甚至还说奴见财起义,故意藏起这砚想日后拿出去卖钱。
奴气愤不过,便与这婆子吵了起来。后来动静闹大了,周围干活的人都来围观。这婆子见人多,便撒起疯,一口咬定那砚就是奴偷的。
彼时,奴气疯了,也豁出去了,大肆与这婆子对骂了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
奴听香芹说这玉砚价值好几百两,如此贵重物品,若硬说是奴偷的,那奴就是卖数十次身也赔不起。
所以,奴已下定决心,今日,不管事情闹到哪一步,奴一定要纠出那个真正的贼。该奴担的罪奴绝不推却,可不该奴背的锅奴也绝不背,奴就算是死也是持着这个态度。”
第五十二章 明辩是非
龚婆子在玲儿陈述过程中几次想插话,可都被玲儿刻意提高的声音压了下去,好不容易等玲儿说完。龚婆子大声对关新妍说道:
“老奴冤枉啊,这丫头无凭无据就血口喷人,老奴当初一片好心全被这丫头当成了驴肝肺,六姨娘是明白人,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想老奴在府上多年,夫人与钱姨娘对老奴一直恩宠有加。儿子、媳妇对老奴都是十分孝顺,旁人对老奴亦都是客客气气的。
没曾想,老奴来这芳华苑才半个月,竟然被个小丫头片子指着鼻子骂。
夫人原是看老奴年岁大,经事多,又是府里的老人,所以派老奴来这芳华苑帮着立规矩、管人事,哪知道来到这里,老奴使不上劲、插不上手,还被人呼来喝去、中伤诬陷。
既然六姨娘这里容不下老奴,待此事过去后,老奴便自去求请夫人允许老奴离开罢。”
龚婆子明里报怨自己受了委屈,实际指谪芳华苑无规矩,人事管理混乱,并且指责六姨娘违背夫人的意愿,不重用自己。
关新妍从椅子上站起身,轻松说道:“都是些末微小事,根本不需要去惊扰夫人。”
龚婆子与玲儿皆一脸期待地看着关新妍。
关新妍走到玲儿跟前温声说:
“龚妈妈没有拿墨玉砚,你想想,那五箱财物是与龚妈妈一起入府的,里面装着什么物事,龚妈妈十分熟悉。
箱子里少了一样如此贵重物品,其实龚妈妈比你还着急。因为这事一旦宣扬出来,龚妈妈便有监守自盗的嫌疑或有保护失当的罪责。
龚妈妈不让你将此事声张出去,并卖力四处去打听墨玉砚的下落,不是为了帮你,至少不全是,她其实是在帮她自己争取时间洗刷嫌疑。
玲儿,你再想想,龚妈妈的媳妇在夫人手下管着妆奁器物,龚妈妈即便未见过那许多宝物,听也听得不少稀奇物事,她不至于见了块墨玉砚就动了贪念。
况且,以龚妈妈今时身份地位,她想要银子使,自会有人送到跟前,犯不着冒着败坏名誉、牵累儿子和媳妇的风险去做那鸡鸣狗盗之事。
另外,换作你,你会在入芳华苑第一天,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偷偷藏起一个不方便携带、又极容易暴露的又冷又硬的大石块吗?
虽然这个石块很值钱,可其价值终抵不过在王府辛劳多年被授封的荣誉和信赖。
玲儿,你别看龚妈妈一身素净,她左手腕上戴的鸡血石镯子价值可以抵好几个墨玉砚,那是夫人赐给她的荣耀和宠幸。
说了这么多,你还会觉得龚妈妈会辜负夫人的厚爱去做那益处不大且自毁前途的事吗?”
玲儿睁着双空洞的大眼睛,全身力气仿似被抽空,形如木偶失去了线的牵引,颓然不知所措。
关新妍转身看向龚婆子,说道:
“龚妈妈,我们都相信你没有拿墨玉砚,眼下,你还打算去夫人面前申诉吗?”
龚婆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两睛珠子左右转了转,思虑了一会,方说道:
“六姨娘果然是明白人,既然还了老奴的清白,老奴便不去夫人面前扰她清宁。可是,这丫头方才当着许多人的面对老奴又吼又骂的,让老奴颜面无存,这该如何处置?
另外,六姨娘方才分析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老奴就想问一声,六姨娘可知这砚的下落?”
关新妍平静开口说道:
“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玲儿虽然以下犯上,形止失措,但她出发点是要追回丢失的宝物。
是在其位谋其职的责任感迫使她无惧无畏地据理力争,虽然表现得十分鲁莽不理智,但她只是犯了年轻人常犯的头脑发热、容易冲动之过失。
龚妈妈久经事故,一生见过不少人,像这种不撞南墙头不回的小辈不知见过几个,不偏不倚地说,我们既看到她身上不足之处,也看到了她身上某些闪光点。
龚妈妈受夫人器重,必少不了龚妈妈身上素有严已宽人之因素。想来,龚妈妈不会真的与眼前这孙子辈的人太过计较得失,对吧?”
龚妈妈被关新妍连番捧举、褒扬,心里甚是舒坦,但还没舒坦到让她就此饶过玲儿。龚婆子当下深呼吸一口气,道:“可是……”
关新妍不等龚婆子说完,抢先道:
“龚妈妈放心,玲儿在这件事情上,瞒报重大事件、寻衅滋事、污蔑造谣,我一定会按照芳华苑人事规章制度责罚于她。
可是,龚妈妈,你包庇渎职、延误最佳堪察之机,又引导他人往错误的方向去寻找答案,这将如何惩办?”
龚婆子立即明白,六姨娘并非一味偏袒自己,她想要息事宁人。如果自已再不依不饶、要求严惩玲儿的话,六姨娘也有法子对付自己。
龚婆子沉思半晌,回想关新妍方才的举止言行,幡然醒悟到,眼前这小妮子,看起来淡声轻语,竟是十分机敏通透。
龚婆子重新审视关新妍,心里再不敢轻视她,再不敢将她看作是个年轻不经事的小妮子,沉呤了半晌过后,龚婆子沉声道:
“既然六姨娘什么都看得分明,那此事全凭六姨娘处置,老奴无有任何异议。”
第五十三章 决断
“如此甚好,”关新妍满意说道:
“按照章程规矩,玲儿罚没一个月薪水,即日起去厨房帮厨一个月。”
玲儿听完处罚令没有特别反应,自关新妍证明龚婆子清白无辜之后,她就一直神情恹恹的,仿似遭受了重大挫折打击。
关新妍目光淡然扫过玲儿的脸,看向龚婆子,说道:
“罚龚妈妈接管财物之事,并限半个月内找出那海棠缠枝墨玉砚。”
龚婆子脸色攸变,惊声道:“六姨娘原来不知道玉砚下落?”
“凭龚妈妈在府上的影响力,相信龚妈妈很快便能找到玉砚,对吧,龚妈妈?”关新妍平声静气地回应。
“这……”龚婆子脸现为难之色,“这老奴可不敢保证。”
“只要龚妈妈愿意去找,一定能找到。如果半个月后,这只墨玉砚还没有找到的话,我只能将这失砚之事报告给夫人,让夫人着人去找了。
若真到了那一步,相信龚妈妈和钱姨娘都会不安的。”
龚婆子猛然抬眼看着关新妍,准确无误地接收到关新妍眼里浓浓的警告意味。心腔里原本一直稳稳跳动的心脏暮然乱了节拍,变得慌乱急促起来。
龚婆子明显感觉到自己口里发干,手心发凉,她勉力维持表面镇定,咽了口唾沫后,说道:“既然六姨娘如此器重老奴,那老奴竭尽全力去查找玉砚的下落。”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关新妍说完收回警示的目光,继而对厅上所有人说:
“各自去忙吧!”
……
莺莺陪着关新妍沿着灌木丛中的小径往后院方向行走。
“娘,奴还是不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娘既然不知道砚在哪里,如何就此肯定龚妈妈是清白无辜的呢?万一真是她拿的呢?奴就觉得她最可疑。
还有,娘最后为什么让龚妈妈去找砚,是不是娘也觉得那砚就是龚妈妈拿的,前面替她辩白那些话只是想给她留些体面?”
关新妍轻轻摇摇头,淡淡说道:
“这件事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是二姨娘布的局,她终于向我出招了。”
莺莺更是一脸茫然。
关新妍轻声解释道:
“夫人只是答应给予芳华苑应有的规制,并没有要给予芳华苑特别待遇的意思。
所以,这墨玉砚对芳华苑来说是奢侈物品,是不该出现在箱中的。它的出现,是因为有人想拿它作文章,所以它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十分曲折。
龚妈妈是个谨慎的人,爱惜名誉胜过爱财,她不会去偷砚。
倘若这真是个普通失窃案件,龚妈妈一定会自告奋勇地去查明砚的去路,凭她在府里积攒下来的人脉和能耐,这点事对她来说不算难,且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表现自我、赢得威望的机会。
别忘了她是带着使命进入芳华苑的,建立功绩可以帮助她更顺利地完成使命。
龚妈妈在吵架过程中情绪一直都很稳定,她口口声声说要去夫人面前辩解,其目的不过是借夫人的手除掉玲儿。
她丝毫不担心失砚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因此可以肯定,她是知道砚的下落的,因此,这砚在或者不在甚至现在何处,都由她说了算。
龚妈妈到了夫人面前,她可以随心所愿地使事情按照她设定的方向发展。
砚,肯定不是在芳华苑丢的,龚妈妈不会去偷,而其它人若想偷砚,需提前打探、策划,然后实施、转手,如此大费周章之事对咱苑里那些人来说有些难度且时间不够。
如此推断下去,莺莺,你觉得那玉砚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
莺莺歪着脑袋想了想,面露疑惑地说:
“不在芳华苑丢的,那肯定也不会是在来芳华苑的路上丢的。龚妈妈知情,那说明这砚根本就没有丢。这么说来,难不成,这砚当初根本就没装入箱子里?”
“对!”关新妍给予肯定。
“但是,玲儿说,香芹亲眼见到玉砚装箱的啊?”
“不过巧施了个障眼法,乘人不注意又拿出来罢了。”
莺莺恍然大悟,随即又脸布疑云道:
“她们如此行事为了什么?她们留着那砚想做什么呢?这砚除了用来磨墨,就是送人,再有就是卖钱,如果它来路不明,还可用来诬陷。”说到此,莺莺忽然一阵紧张,急声说道:
“娘,咱们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夫人吧,奴担心,二姨娘要使坏。”
关新妍淡然说道:
“若现在告诉夫人,那这砚就有可能真的彻底消失无踪了。我已给出她们半个月的宽限时间,让她们自动把砚送来。
只是不知道,这砚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咱们拭目以待吧。”
相比关新妍淡泊的神情,莺莺神情万分凝重,她心里焦急不已,可又想不出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烧脑了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地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奴实在是太笨了,什么辙都想不出来。”
关新妍转头看着莺莺说:“别想了,再想下去,脑子里没辙,脸上全是褶。”
“娘,”莺莺嗔目,“奴都急死了,娘还拿奴打趣。”
关新妍笑了,说:
“告诉你这些事,是让你多长些心眼,以后不要被人骗。尤其将来到了婆家,不要被婆婆、小姑们欺负死。”
“唉呀,娘你太坏了,又来臊人家。”莺莺红着脸举起小拳头朝关新妍肩膀上砸去,然而动作看起来气势凶凶,落到肩膀上的力道轻之又轻,毕竟不舍得真使劲。
关新妍笑着挽起莺莺的臂弯,快步向前走,一白一青两条纤柔身影如同蝴蝶与蜻蜓在花丛中穿梭远去。
第五十四章 喝茶
关新妍回到后院卧房,打算续上先前被打断的午休。
然而,躺床上还不到一柱香时间,茉儿便进来禀报说,三房方姨娘特意在她自己的寝居备下了茶果,着人专程来请关姨娘前去品茗。
关新妍坐起身,心里叹道,看来查院的事已了结了,她们都迫不及待地来关照自己了。
茉儿悄无声息地备好水、衣赏,静立床边。
关新妍起床,任茉儿侍候梳洗,如今,这茉儿已成为关新妍日常生活里不可缺少的膀臂。但她们平日语言交流不多,其实,以茉儿的智慧,只需看和听就能明白许多事。
另外,有些事,茉儿刻意不去关注,关新妍也有意不说破。因为有些事,茉儿知道的越少对彼此都是种保护,在此方面,关新妍与茉儿在意念上达成共识并心照不宣。
装扮一新后,关新妍带着茉儿走出去。
院里,四名仆妇抬着一顶轿子等待着,仆妇们见关新妍出来,俱恭身行礼,并压下轿头,请关新妍上轿。
方姨娘可能是担心自己会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赴邀,才准备得如此细心周到吧,关心妍心里思忖着缓步步入轿中。
轿子进入一座小巧的院落,这个院落牌匾名为“花香鸟语院”,这院名起得不高雅但也不做作,偏于流俗,但有种令人想一探究竟的魔力。
入得园中,果然是花香鸟语之地,地方虽小,假山、小池、拱桥、亭阁一样不缺,且到处都有花团锦簇的景象。
园里还随处置放着许多不同形状的鸟笼,笼子里面关着品类繁多的鸟儿。
这园里的奇花、异草、繁鸟明显耗资不菲。
倘若有心情烦闷的人,走进这座院子,看看眼前这些娇艳的花儿,听听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即刻便能忘忧。
看来,这三姨娘虽然爱财,但并非是个守财奴,她懂得享受生活,懂得经营生活。
她绝非是那种为了追逐蝇头小利而暴厉恣睢之人,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追求精巧雅致的生活。
轿子在后院中落下,方姨娘早已穿戴齐整等候在院中。
关新妍一出轿子,方姨娘立刻巧笑倩兮地迎上前来,热络关切地说:
“妹妹身子可好,一路上,这些抬轿的鲁莽仆妇们可颠着妹妹了?”
关新妍嫣然一笑,回应道:“瞧姐姐说的,妹妹又不是纸糊的,哪里就这么不经折腾。”
“咯咯……”方姨娘掩嘴轻笑,说道:
“妹妹说话真是风趣,甚是惹人怜爱。”
“姐姐体察入微,多谢姐姐关爱。”
“妹妹客气了,姐姐知道妹妹身子未痊愈,本不该劳动妹妹这样来回折腾。
可是,姐姐想与妹妹说些体已话,却又担心妹妹屋里耳目多说话不方便。另外,姐姐还想叫妹妹来此尝尝姐姐新做的茶果糕点,这才让人抬轿子去迎了妹妹来。”
关新妍有此机会近距离仔细观察方姨娘,今日发现,这方姨娘眉目明秀,齿如编贝,举止婉约,真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而且她身上既有端庄又有妩媚的气质,其魅力直教大多数人难以抵抗。
“姐姐思虑周全,多有费心。”关新妍回应,虽然明知方姨娘请自己来别有用心,但关新妍本心是个与人为善的人,敌不动,我不动。
“妹妹说的哪里话,姐妹一场,勿要再客气了!说了许多话,妹妹快进屋里喝杯茶水润润嗓子吧。”方姨娘说着热情牵起关新妍的手进入屋里。
方姨娘的屋里有一股淡淡的蔷薇香,这香气是从墙壁上散发出来的,闻之心悦神舒。
屋内陈设不及东漓院奢华,但屋内摆放了许多造型美观又有奇趣的装饰品及工艺品,室内整体格调温馨又有情趣。
方姨娘引关新妍在坐榻上落座,坐榻中间摆放了一张方形案几,上面有各色糕点和果子。
丫环双手捧来热气腾腾的茶放在关新妍面前。
“妹妹,尝尝这新出的劳山茶,妹妹不是本地方人,可能不知道,这劳山茶是本地方名产。
喝这劳山茶有些讲究,它得用开水泡三次,第一次是为了除去茶叶里的苦腻,第二次是为了除去茶的滞涩,这第三泡才是最清香可口且营养均衡。
而且,这茶得趁热喝,喝一口茶就一口这香梨酥,便会感觉有一股清香甘甜的滋味长久回旋在口鼻腔内,令人一整天都神清气爽呢。”
关新妍不负方姨娘的热情,故作饶有兴致地喝茶,品点心,茶果味道确实不错,但其美味程度远没有方姨娘说的那般美妙。
关新妍吃着、喝着,并且毫不吝啬溢美之辞。
方姨娘看起来兴致极好,捡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聊,且聪明地矢口不提玉宇堂上的不愉快,也不提两人从前的恩恩怨怨。
关新妍也十分随意地就着她的话题聊。
两人笑笑呵呵,相谈气氛愉快,仿似这二人是多年的好姐妹,之前从未闹过别扭。
过了许久,原本一直谈笑欢愉、神情奕奕的方姨娘忽然悠悠叹了口气。
终于来了,关新妍心想,若是此刻自己不配合她演下去,忽然起身拂袖而去,不知道方姨娘这张从始至终一至维持着温情脉脉的脸,会不会如同川剧变脸一般攸然变化。
想到那情形,关新妍暗暗发笑。
脑中虽有此恶作剧的想法,但关新妍还不想让方姨娘太难堪,所以行动上还是很给方姨娘面子,她十分配合方姨娘的表演,关切地询问道:
“姐姐怎忽然叹气,是有什么忧心事么?”
第五十五章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方姨娘看着关新妍温声说道:
“今日是咱们姐妹俩开心聚会的日子,烦心事不提也罢。”
那便不提吧!关新妍很想这么说,但出口的话却是:
“妹妹蒙姐姐盛情款待,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姐姐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吧,看妹妹能不能帮得上忙,以期能报答姐姐一二。”
方姨娘犹豫了许久,才说道:
“姐姐拿妹妹当知心人,愿意与妹妹分享喜乐哀苦,只是,这件事,是姐姐心里的隐疾,今日说出来,妹妹可要替姐姐保守秘密啊。”
“放心吧,妹妹别的不行,尚能守得住一张嘴。什么事能让姐姐这么愁苦,姐姐快说吧。”再墨迹我可真走了,关新妍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方姨娘随即一脸忧戚,惆怅地说道:
“方才瞧见妹妹如此可爱伶俐,令姐姐不免想起老家的另一个妹妹,那妹妹比我小三岁,她从小生在富贵人家,衣食无忧,深受父母宠爱,是个如你一般十分活泼可爱又乖巧的女孩。
可是,我这个妹妹十分命苦,她十岁那年得了一种怪病,其家人四处寻访名医来给她治病,名医来了不少,却都没能治好她的病。
我这妹妹从此性情大变,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如今,我这妹妹日渐长成大姑娘,早过了出嫁的年纪,可就因为有这个病,十里八乡竟无一人上门提亲。
眼见这如花一般美好的人儿无人怜惜,空自蹉跎岁月,我这心里忧思成疾,烦闷啊。
唉,可怜我这妹妹万般无奈之下,竟提出要出家做尼姑,可是她父母膝下就这一个孩子,怎舍得她孤身伴长灯。
可是,她父母年岁逾大,身体渐衰,终是无法照顾她一辈子。这可如何是好?”
方姨娘说完拿起一方手帕揩了揩原本就干涸的泪阜,继续说道:
“我有心想将这妹妹接入王府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可是,我在这王府中,只是一名小妾,自己过得尚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倘若真将她接了进来,怕到时顾不了她周全,反让她受委屈,那我岂不是害了她么。”
关新妍已明白方姨娘的意思了,她想利用自己的医技来做文章。
如果她只是利用自己会看病,在自己与病患之间牵线搭桥,她从中获取些佣资,那用心还不算太恶毒。
怕就怕,她操控病患,利用病患来陷害自己或者达成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麻烦了。
关新妍抬眼默然审视着方姨娘,心想,如此心思灵巧又善经营生活的人,心肠应该不会坏到哪去吧。
眼前之人显然也并非是个仁慈良善之人,她方才那一番深情讲述,感情太假,其故事情节肯定有不实的地方。
这个病人自己是接不是不接呢?如果接了,可能后患无穷,如果不接,可能真的会影响一个亟需救助的女孩的命运。
关新妍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之时,心里已有了决断。
她决定给方姨娘一次利用自己的机会,希望方姨娘不会做出让自己失望的事,不然,会让她知道,有的人挨了一巴掌会立即反手打回去,而不是把另一张脸凑上去请求再赐一巴掌。
“姐姐,你那个妹妹得了什么病?”关新妍问。
方姨娘眼里眨出些喜色,她看得出关新妍方才的犹豫,也明白,关新妍此问,是愿意出手诊治了。当即故作忧愁地说:
“我这妹妹,平时看着与常人无异,可是,她会毫无预警突发全身抽搐之症,发作之时,两眼上翻,脖子后仰,口吐白沫,模样甚是吓人。
见过她发病的人都不敢再见她,有乡民说她是被恶鬼附身,还有乡民说她生来就是不祥之人,更有甚者,鼓动乡民们将她火祭神灵。
我这妹妹听那些言语,吓得都不敢出门。”
原来是癫痫,关新妍心里明了,轻轻呼了一口气。随后对方姨娘说:
“妹妹大概知道是什么病了,这病不难治。”
方姨娘眼露惊诧。
关新妍在方姨娘惊疑的目光下淡声说道:
“这样吧,姐姐挑个方便时候让你这妹妹入府来,待我见过你这妹妹,确定她无其它异症,妹妹便可开方施治。”
关新妍直接了当地表明自己会医术的事实,反正方姨娘心知肚明,懒得再在这方面与她假意周旋。
“真的?你真的能治?”方姨娘故意满脸惊喜道:
“早就听夫人房里的下人传妹妹医术了得,若妹妹真能医好此病,那我那位苦命的妹妹可算有救了,谢天谢地,太好了,事不宜迟,那姐姐我明日便叫那个妹妹入府来,到时还烦请妹妹过来一趟?”
“好!”关新妍应承。
……
第二日,关新妍应请来到方姨娘的住所,见到了那位十七岁的姑娘以及她的父母。
事实果然如关新妍猜想,方姨娘昨日说的话非常不实。
姑娘长得很漂亮,但性情张扬跋扈,傲慢无礼,她一见到关新妍便用据傲的神情手指着关新妍说:
“听说你能治我的病?真的假的?你年纪都没我大,你能看病?我告诉你,我裴大小姐可不是好糊弄的,你要是治不好我的病,我定要叫你身败名裂。”
自此,关新妍认定,此姑娘嫁不出去与她的病无半分钱关系,多半与她性情有关。
姑娘的父母更是一对奇葩,他们要求关新妍写保证书,保证书上声明定能治好他们女儿的病,若治不好,他们便要拿此保证书去衙门告关新妍,要关新妍赔偿药费损失、心理创伤损失、身体毒害损失、延误正确治疗损失。
他们还要关新妍发毒誓,誓词十分恶毒,这誓词,当然是他们想出来的。
他们还声明,小姑娘在治疗过程中身体出现任何不适,关新妍都要负责任。
关新妍当下猜想,他们若不是考虑到自己好歹还是靖王府的六姨娘身份,定然会让自己签下卖身契的吧。
第五十六章 反转
见过医闹,也见过比这场面更火爆激烈的医患纠纷现场。关新妍丝毫不惧眼前这一群蛮不讲礼的人。
待所有人在自己面前粉墨登场、威胁警告完毕后,关新妍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抚了抚被扯皱的衣衫,然后,平静开口说道:
“你们的要求和意见我都听明白了,现在我来说说的议建吧。
我猜想,你们如此对待一位不求回报、好心施治的大夫,是因为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此病能治好,根本不相信任何大夫,对吧?!
所以,从我一进门,你们便对我威胁、恐吓、勒索、敲诈。你们用这种方法坑过多少名大夫了?”
小姑娘及她的父母脸色变得很难看。关新妍继续说:
“我再来猜猜,你们家里应该不只有这一个人患这种病吧,你们应当见过不少患这种病的病人死亡时的情状吧。
我建议你们,在病人发作时,拿根汤匙压住他们的舌根,没有汤匙的话,可以用木棍、铁块等其它坚硬物品代替。
倘若手边实在没有可以用得着的物品,可以在手指上缠裹厚厚的布条后,将手指放进他们嘴里,这么做虽不能治病但可以减低猝死率。
好了,我言尽于此,祝你们好运!
也祝你能成功打破‘活不过二十岁’的魔咒!”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那位跋扈的姑娘说的。
说完这些话后,关新妍便抬脚朝外走,彼时,小姑娘和小姑娘的父母集体慌了神,他们拦住关新妍的去路,纷纷质问、恫吓、谈判……直至哀求。
他们的这些反应都在关新妍意料之中。
原来,关新妍之前从方姨娘处知道小姑娘没有外伤史,于是基本可以肯定小姑娘的癫痫病是先天遗传而来。
从小姑娘的父母对小姑娘过分紧张爱护以及小姑娘的娇蛮任性,关新妍推断,小姑娘的母亲应该不止生养了小姑娘一个孩子,而其它孩子极有可能是因为遗传了同样的病而没能存活下来。
正因为小姑娘是唯一存活的孩子,小姑娘父母才十分紧张她、纵容她,因此小姑娘性情才如此蛮横。
古时医疗条件有限,对癫痫病认识不全,对这种病的认识常伴有许多娇魔鬼怪的说法,民间有得此病活不过二十岁的谶语,这些都是从爷爷书房里《山海经》上看来的。
其实,简单说来,癫痫是因为脑神经元异常放电所致,癫痫病患者死亡原因多是因为抽搐发作时气道被梗阻而导致窒息。
堵塞气道的可能是舌头,可能是唾沫,也有可能是咬破舌头或口腔粘膜后而流出的血液。
所以,癫痫病人在抽搐发作时,极需要保护,既要防止他误伤自己,也要保障其周边环境安全。
关新妍对小姑娘一家人说的那一番话既消除了他们心中对于关新妍是否会治病的疑虑,也让他们意识到此病或许有救,且时间紧迫。
关新妍的最后一招,是釜底抽薪,明确表示她会治但她可以选择不治。
如此一来,形势大逆转,有利的条件全掌握在关新妍手里,小姑娘及小姑娘父母最终只能选择妥协诚服。
关新妍见好就收,并未对小姑娘及她的父母多有为难,对他们先前的不礼貌举动一概略过不提,只本着医者的本分,对小姑娘进行细致查体,然后询问基本情况,最后开方、嘱咐。
小姑娘及其父母临去之时,对关新妍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从之前的恫吓咒骂到后来的笑容可鞠,其反差大得让人怀疑眼前之人与先前之人不是同一拨人。
他们最后千恩万谢离去。
想来,魔鬼与天使之间有道看不见的屏障,入即成魔,出即成圣,关新妍心里暗暗感慨。
自此事后,关新妍便成了花香鸟语院的常客,不是她想来,而是方姨娘用各种方法求请关新妍给她的姨母、姑妈、表姐、侄女、堂兄弟家的儿媳妇、老家邻居、朋友、姐妹等看病,而且这些人都是组团前来。
后来发展到来看病的虽然都是女的,但她们不光为自己求治,还为家里的丈夫、父母、兄弟、堂兄弟、侄子、表侄子等求治。
方姨姨当然不是古道热肠、乐善好施之人,关新妍的神医名声在她的亲戚朋友圈中传开后,许多沾亲带故或压根八杆子打不找的莫名亲戚捧着大把的银子来求方姨娘搭线。
方姨娘让那些人拿银子来取号,渐渐地,取号的价码越来越高,有些人为了取得靠前的号码,不惜倾家荡产。
当然,所有看病、拿号这些事,都是在暗中悄悄进行,不让府里其它房知道。方姨娘自有本事让府里府外知情人闭嘴。
关新妍俨然成了方姨娘的摇钱树。
当然,关新妍对方姨娘暗中玩的这些把戏十分清楚,但她装作不知情。因为来这看病的人非富即贵,从这些人嘴里,她可打听到许多想要的消息。
关新妍心中正悄然酝酿一个大计划。
第五十七章 鞭笞
昏昏忙了数日,这日,关新妍抽空在芳华苑东厢房里,看着香儿和翠儿手拿针线在巾帕上绣花鸟图。
香儿与翠儿这两个丫头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且都老实本分,进入芳华苑后,被安排在内院做些整理、打扫等繁杂粗笨之事。
一次偶然机会,关新妍发现她们的绣功很不错,于是又将那杂院里的纺布拿出来,让她们完成自己之前的构想,做些穿戴服饰及纺织工艺品拿街上去换些银两。
她们动作十分娴熟地运用剪刀、针线,就像商人运算盘、厨子运菜刀一般熟稔。
这个时代的女子都会女红,但这二位比一般女子在这方面的技艺更胜一筹。
关新妍在好奇心驱使下,细问了一回,方知,她们家分别在郊外的李渔村、张渔村,那里家家户户都养蚕、种桑、植棉花,且家家都有纺、织布机,所以她们对于所有与布艺有关的技艺都很熟练。
香儿与翠儿让关新妍在布上用炭笔画出风景画,然后她们用针线勾画。其针法又快又准,且打结、接线、埋线、挑经、刺绣的方法多样、技艺纯熟,能令旁观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巾帕上一副画很快就绣好了,无论其正面还是反面都十分光滑齐整,找不出断线和绳头。
关新妍手拿一叠绣好的巾帕,一条条欣赏,边看边赞。
当她正沉浸在无意间收获了两个能工巧匠的欣喜之中时,方姨娘房里的丫头如画入进来,这些时日如画是芳华苑的常客,在关新妍的授意下,如画可自由出入芳华苑,无人阻拦。
看到如画,关新妍以为方姨娘又要请自己去坐堂,谁知如画紧张兮兮地急步上前,以只有关新妍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俺娘让奴来告知六姨娘,东漓院里正闹着呢,王爷为了个什么海棠缠枝墨玉砚大发脾气,且事情似乎与六姨娘有些干系,俺娘提醒六姨娘有个心里准备。”
关新妍心里一惊,这丢失墨玉砚之事已过去了十天,它总算要出现了,看眼前情形,伴随这墨玉砚出现的可能还有一场祸事,一场以陷害自己为目的的祸事。
如画刚走不久,一位来自东漓院的丫头前来请关新妍过去一趟。
关新妍不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但清楚眼前不管是什么关,都只能硬着头皮闯下去。当下让茉儿帮忙整顿了下头发、衣饰,随后带着茉儿往东漓院去。
走至东漓院外院时,茉儿被拦下来不让进。关新妍即刻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看来事情很严重,严重到要极力缩小知情人范畴。
“娘,奴就在这等你出来!”茉儿说。
关新妍冲茉儿点点头,随后放慢脚步向里走,一路上脑中不停猜想各种可能性。
但关新妍怎么想也不会料想到,她甫入玉宇堂,眼睛还未来得及适应堂内外反差剧烈的明暗光线刺激,斜刺里抬起一只脚猛地蹬在了自己的上腹部。
关新妍即刻如疾风扫落叶一般向后面门框撞去,后背不偏不倚正正撞在了门框尖利的脊角上,一阵钻心的剧痛过后,关新妍短时失去了知觉反应,仿似魂魄被撞出了体外。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身体又遭受到狂风骤雨般的鞭笞,密集如雨的鞭子甩在身上如同被火炙、被撕裂般的剧痛。
执鞭人似要用鞭子生生把她劈碎。
关新妍根本没有思索和开口的机会,只有下意识地双手护住头,身体蜷曲成一团,起初还能强忍着痛不出声,后来无法忍受,应着每次鞭子抽打之声纵声尖叫不已。
连续的森森鞭笞声在堂屋里不断回响,抽打了近三十下,大堂上终于响起了人声。
“王爷,你若执意要她死,也得先让她悔过知罪啊,不然她死后变成厉鬼回来索命呐。”
这是乔茵的声音。
鞭笞声终于停止,关新妍只觉全身火烧火燎,她趴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一动也不敢动。倘若稍微动一下,撕裂伤口的痛楚便立即席卷全身,便似又在火堆里炙烤了一回。
赵谦扔下鞭子,蹲下身体,粗暴地伸出一只手撅住关新妍的下颌,将她从地板上拎起来。
关新妍的面纱早就在撞在门框上之时飘落,她被迫面对着赵谦,目光有些焕散。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犯贱?为什么?”赵谦盛怒、暴戾地嘶吼着。
赵谦虽然面对的是关新妍,但在他眼里、心里,面对、质问的却是另一个人。
关新妍只觉得宏钟般的巨大声响强烈冲击着自已的耳膜,这轰鸣音搅得她心慌,自己似被卷入海啸的中心,逃不掉,承受不了。
巨大的压力和痛楚令关新妍心烦不已,气血上涌,忽地咳嗽一声,一口鲜血直直喷在了赵谦烟灰色衣服的前襟上。
赵谦眉头一皱,捏住关新妍下颌的那只手使劲一甩,关新妍右脸撞上地板,发生“咚”一声闷响。
赵谦忽地站起身,狂躁地说道:“打死你还嫌脏了我的手,来人!把这个脏女人扔到大街上去喂狗!”
第五十八章 喝骂
赵谦狠声说完话,转过身,迈步向大堂后门走去,忽听到身后微弱的声音:
“我犯了什么罪?”
赵谦回转身,见关新妍仍是一副侧身坐趴在地上的姿势,脸面朝着地板,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
“王爷,请让我死个明白。”关新妍再次出声,并用双臂缓缓撑起上半身,待坐稳后,转过脸,目光锐厉地盯着赵谦。
赵谦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不屈、愤怒还有……还有鄙视。
她竟然还敢鄙视自己,赵谦不可置信地看着关新妍,刚刚强行压下的怒火忽然蹭地又窜了出来。
赵谦两步走至关新妍身前,重新蹲下身子,面上带着腾腾杀气嘹声说道:
“要我说是吗?你想听是吗?好,那我就说,你,这个贱人,破鞋,娼妇,不知礼法,不事内务,不守妇道。水性扬花,招蜂引蝶,放荡不羁,寡廉鲜耻,伤风败俗,……”
“证据呢?”关新妍暮然打断了赵谦的控诉,目光愤恨盯着赵谦。
“你想要什么证据?你想让我把你的骈夫请到我靖王府堂上来吗?”
关新妍迎着赵谦激愤的双眸,丝毫不畏缩,沉声道:
“如果你能将那个毁我名节的孙子传到堂上来,我能当堂证明我的清白,洗去你身上被泼的脏水,还靖王府一个干净的声誉。”
“哈哈……”赵谦仰头大笑,突然一只手抓紧关新妍的前襟将她拉到面前,厉声说:
“你死也要见他一面是吗?你非要将我的尊严狠狠踩在脚底下肆意践踏一番才罢休是吗?”
关新妍暴喝道:
“你这蠢货!别人扔给你一顶绿帽子,你非要死死扣在头上不放是吗?这么喜欢接暗箭,你怎么没被贱死?”
“啪!”关新妍脸上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关新妍立即回过脸,清脆喊道:
“打的好!真男人!真雄壮威武!不去外面整治那暗施滥计的贼骨头,在家里打骂欺压被诬陷的弱女子。
继续打!打死我!你就可以顶着那顶绿油油的帽子在世上风光行走一辈子!”
赵谦怔然,随后双目狠狠瞪视着关新妍。
关新妍以双膝跪着的姿势仍不能与蹲着的赵谦齐高,她高仰其头,目光炯然地与赵谦互视。
尽管她姿势很狼狈,但她的气势丝毫不弱。
两人面孔相距不过二十厘米,气场激战的销烟却弥漫了整个大厅。
整个过程中被无视的乔茵,站在两人侧后方,静立不动,心情激荡彷徨,大气不敢出。
她万分担心赵谦会一怒之下拧断关新妍的脖子,因为,两人力量对比太过悬殊,此刻的关新妍相较于赵谦,仿佛是一只被老鹰紧紧攥在手里的小鸡。
乔茵万分不愿关新妍这个时候死掉,但她无计可施,王爷平时看起来性情随和,但他真的发起怒来,谁也劝不住,他要做的事,无人敢拦。
时间似乎是被冻住了。
然而,在赵谦与关新妍的世界里,时间在水与火的冥顽相抗中艰难前行。
十几秒的时间里,赵谦的眸光由狂怒转至深沉直至静谧,他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终于认清眼前人的这双眸子与臆想中的那双眸子不属于同一个人。
恢复了理智的赵谦开始回想这之前发生一切,感觉似做了场梦,自已又一次被那个梦魇操控了。
赵谦重新审视面前的女人,浑身衣衫被抽得支离破碎,白色的碎布条上映染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辙。
其身子单薄的自己只需一只手便能将她彻底摧毁,可她骨子里透着毅力、顽强、不屈、高傲。
莫名地,赵谦的心掉进一处温暖潮湿之地,这种情感很陌生,暮然想到,自己曾在狩猎场射杀一只拼了命保护幼子的母鹿时也有过这种情绪,这大概是同情怜悯之情吧。
赵谦攸地松开手,关新妍重获自由,以肘支地趴伏在地板上。
“茵茵,着人将她抬回芳华苑。”赵谦平静出声,经过刚才一番回想,他已意识到自己情绪冲动之下作出了许多错误的判断。
赵谦打算立即去调查事情的真相。
“不!”关新妍悭然出声,她再次缓缓坐起身子,看着赵谦郑重说道:“此事必须今日了结!”
赵谦惊异问道:“那你想怎么了?”
“王爷派人去把那人请来!我给你答案!”
赵谦斩钉截铁地说:
“这事不用你管,我会去查清楚,如果最终查明你是被冤枉的,我会还你一个公道!如果查到你没有被冤枉,那你等着受死吧。”
“我命由我不由人!王爷只需将那人请来!我会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赵谦被关新妍倔强的眼神激起一丝怒气,大声说道:
“本王时间宝贵,没功夫陪你玩!”
关新妍激愤接口:
“我也没时间陪你耗!倘若王爷将那人请来后,我不能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待的话,那我便任凭王爷处置,往后,王爷叫我死,我绝不苟活人间,王爷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赵谦被关新妍的情绪感染,亦激愤接口道:
“好!那本王就看看你如何践行诺言!”
赵谦刚要喊人去抓人,又听得关新妍说:
“可如果我给出了交待,那今日便请王爷兑现之前的诺言,把休书还我!”
赵谦沉思了片刻,爽快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