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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山桥儿     深情难却txt下载     深情难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佰六十五章 入城

    京城,昔日物华天宝、云蒸霞蔚的景象再不复见,街道清冷萧索,建筑还是当初的那些建筑,却再不复当初那般明丽璀璨,仿佛所有物事上罩了层灰色的尘霾。曾经迎风招展的亮字招牌而今焉头丧脑,偶尔被动地在风中晃动两下,似是个惫懒且冷漠的旁观者。

    靖王装扮成一名脚夫走在一条宽敞的街道上,街上行人稀少,多数人佝偻着背行色匆忙,似在防躲着什么。

    经过几间茶楼饭馆,听到里面偶尔传出几声喧闹人语声,细听一阵才发觉人说的是金国语言,走在本国京都满耳听到的都是叽里咕噜的异国腔调,莫名有种家破国衰的感觉。

    抬脚走进一间米铺,正遇三名身材魁梧的金人对着一名上了年纪的掌柜拳打脚踢,两名年轻伙计上前阻遏,被踹翻在地,三名大汉对着地上躺着的三名老弱乱施拳脚。

    “这门开着呢,生意究竟是做还是不做?”靖王朗声喊,吸引了三名金人的注意力。

    靖王不看那三人,大咧咧走到茶桌边坐下,自斟茶水。

    “唷嗬,有大傻子自动送银子来了。”一名金人操着蹩脚的汉语声言。

    “瞧这副穷酸样,身上最多不过一两银子。”另一名金人兴趣缺缺地说。

    “宋狗,没礼貌,搅了老子的兴致,还敢坐着!先让老子打你个满脸开花!”第三名金人说着就抡起拳头朝靖王奔来。

    靖王兀自安然低头喝茶,睫毛都不曾闪动一下,一只脚攸地往前一抻,一把椅子飞出去,击中那飞奔而来的金人的腿,那人当即朝前扑倒,跌了个狗啃泥,蹦掉了两颗牙,血流一嘴。

    大汉以母语哇啦哇啦一阵骂。另两名金人见靖王依旧端坐着悠然喝茶,眼里瞬时冒火星子,各从腰间摸出一把锋利匕首齐向靖王扎来。

    靖王将空了的茶碗作飞镖打出去,其中一人头一歪躲过了茶碗的攻击,那茶碗疾速飞旋,擦过木梁子侧缘转了个向又飞了回来,击中一名金人的后脑。

    被击中的金人一个踉跄往前一窜正正跪在了靖王面前。另一名金人被自己的同伙绊了一下,身子偏斜着奔来,及至靖王面前,自然地将手往下一撑稳住了身子,忽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往手底下一看,手中的匕首深深没入了同伴的颈肩处,正惊诧间,前胸遭一记狠踹,骨骼断裂之声清晰可闻,庞大的身躯仰面朝后飞去,撞到墙壁后痉挛一阵再也不动弹。

    第一名发起攻击的金人见形势不好,顾不得擦拭满嘴的血,㤺忙夺路逃蹿,快到门边时猛地刹住脚,见了鬼似的睁着惊恐大眼看着面前的脚夫。

    “去哪儿?”脚夫只手撑着门框悠然开口,神情闲适得好似下一秒要开口请人喝茶似的。

    “大……大大……大大大……汉……饶命……”金人跪地乞饶。

    “饶你一条性命也无不可,就看你识不识趣!谁是狗?谁没礼貌?谁搅了谁了兴致?”

    “小人是狗!小人没礼貌!小人搅了大汉的兴致!”

    “啧啧啧!”靖王连啧三声,“就这榆木脑袋,不要也罢!”说着举起掌。

    “别别别……小人是狗,小人这哥仨都是狗,都是金狗……”见靖王神情愉悦了些,金人连忙声喊:“金狗没礼貌!金狗搅了大爷的兴致!”

    靖王点点头,满意道:“既自认是狗,那就去做狗该做的事,到了主人家需得守规矩懂礼貌!去后院刨个坑把那两条狗埋了,回头把地面清理干净。”

    金人瑟缩着偷偷偏头瞥一眼,见先前跪在靖王身前之人已伏倒在地,脖子惨遭扭断,金人心头打鼓,声音发颤:“是……是是……是是……”。

    “还不赶紧去!”靖王忽地沉脸威喝。

    金人连滚带爬往后院去。

    掌柜的与两名伙计躲在一根柱子后清楚瞧见场上发生的一切,待金人离场,掌柜的哆哆嗦嗦走出来,对着靖王抱拳施礼:“多谢大侠仗义出手。大侠需要多少米?是否需要送到府上?……”

    “去联络你们的大掌柜,就说飞鸿客来。”靖王淡然声言,抬步走向茶桌。

    掌柜的眸光一亮,即刻卸下浑身戒备,整个人顿时显得稳重持重许多,随即庄严声道:“客官稍等!”说完转身上楼。

    靖王再次于茶桌边坐下之后,对那两名仍躲在柱子后的小伙计声言:“你们两个过来。”

    两名伙计踟蹰片刻,壮着胆子走到跟前来。

    “今日,你们摊上事了!”靖王对着两名伙计冷脸声言。

    两名伙计开始筛糠般抖动。

    “你们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稍后去将那后院的人处置了埋进坑里,其后可当什么事也不曾发生。第二条,自已乖乖挖好坑躺进去。选哪条?”

    其中一名伙计忽地停止颤抖,捏紧拳头胀红着脸声道:“金人入城欺凌百姓,霸人妻女,对他们早已恨之入骨,我愿亲手宰了后院那条狗,他若不死,我等迟早也是要落入金人之手受尽欺辱而死。

    若是有幸宰了他,就算是为自己、为京城许多无辜遭殃的乡邻百姓们出一口恶气。”

    另一名伙计闻言体内滋生出一股勇气,壮声道:“我们身板虽弱,打不过他,但可以使计,定然不叫他再出去祸害乡邻。而且大侠放心,我们明白什么是正邪、道义,绝然不会向外人吐露任何有关大侠的形迹。”

    “如此甚好!去吧!”

    两名伙计即转过身,一边商议着如何取金狗狗命一边向后院走去。

    靖王喝过两碗茶,便见掌柜的从楼上下来。

    “客官请随我来。”掌柜的躬身做了个恭请的姿势,靖王起身随掌柜走,通过内门走到隔壁一间待客室,室内简单明了,除了坐榻、茶几几无冗余之物。

    “客官请稍事等候,大掌柜的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掌柜毕恭毕敬声言。

    “我知道了,去忙你的吧。”

    掌柜的出去后,靖王细细打量这间待客室。这间待客室里边陈设无甚奇特,但其本身方位特殊,从这里边可以看到街上多方位远景,倘遇风吹草动可立即采取行动。而且其隔音效果一般,四面八方的声音皆可灌输进来。所谓大隐隐于市,这才是它真正的奇特之处。

第四佰六十六章 会

    过了些时,靖王正站在纱窗前望街景,蓦然瞧见西北方向街角拐弯处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奋劲向这边方向跑来,其一面跑一面极其夸张地挥舞着双臂。

    从那人奔跑的姿势已然认出是萧让。

    “用不着这么兴奋吧!”靖王呐呐自言自语,过了三、五秒,看见萧让身后之情形,靖王脸色突变,沉沉叹口气之后,从背后负袋中取出长剑,矫健跃出窗外,疾速朝着萧让身后那群髡发妖魔鬼怪冲去。

    剑光闪耀之处,一个个大块头或就地软倒,或被撞飞出去,先前潮水一般气势汹汹的恶煞们如今势同溃堤下的蚂蚁分崩离析,经受覆顶之灾。

    萧让坐在一处街边铺子的屋檐角上,不断地起劲鼓掌为靖王喝彩。

    金人当中有人以管器吹出尖利的哨声,街道四周风涌而动。

    “不要留活口!”萧让大喊一声。

    靖王加速进击,不时以剑尖或是脚尖挑起地上的刀、剑朝目标掷去,刀、剑在空中划出道道灿亮的光,空中有如烟花绽放,场面煞是壮观。

    “太漂亮了!”萧让忍不住站起身来激动大喊,“我都想嫁给你了。”

    靖王浑身一阵恶寒,手中的剑不自禁抖了一下,剑尖偏离了既定方向,从面前一大汉脖子前擦过,大汉死里逃生,浑如土色的脸上现出狂喜,正要趁这机不可失之际祭出全身之力发出致命一击,不料,剑身突然一分为二,其中一把剑弹开之时朝着其脖子抹了一下,大汉狂喜和发狠的表情瞬间跌落代之以愕然,双眼满含着浓浓的幽怨和不甘,似是在说玩呢?

    靖王朝大汉展了展眉眼,似是回应玩你怎地?!

    大汉双眼一闭气绝身亡。

    场上除了靖王与萧让再无活物。萧让从屋檐上飞下,窜到靖王跟前,“靖王英姿神武,每每遇见总不免心旌神荡、倾心不已……”

    靖王悠然将长剑收好,随后赤手空拳对着萧让一顿暴揍,直至打得对方鼻青脸肿才收手。

    “舒服了吗?可以说人话了吗?”靖王散漫声问。

    “舒服了舒服了……”萧让从地上爬起身,抹了把脸,“真够狠的,许久不见,手下也不留点情面。”

    “我看你是太想念我的拳头,如你所愿赠施于你,还想要的话尽管张口,管够。”

    一大批金人从街道四面八方涌现,萧让迅速扑向靖王,却遭靖王一脚踹飞。

    “哇啊……”萧让满脸痛苦抚着肚子,怨声道“你做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下个落脚点,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相识多年,我好哪口,你还不知道么?”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这是自作自受,权当是口无遮拦、以下犯上受到的该有的惩戒。”靖王说着上前拎起萧让施展轻功往屋檐上飞掠而去。

    金人赶忙朝着那一灰一白两条身影追去,然而追了一阵,自动放弃,实在跟不上那奇幻的速度。

    ……

    靖王与萧让于宫城外一处深墙阔院的宅子里落脚,此宅名义是上某位亲王的外室子宅院,实则是萧让的多个藏身窟之一。

    一进入内院正室,靖王便责问萧让为何不去涵丁谷汇禀消息。

    萧让无奈道“上次在涵丁谷养伤将薛老头一株从黑汗移植过来的胡连给吃了,薛老头气极了,要割我的胆入药,我承诺他半年之内赔他一株黑汗胡连,他这才放我出谷。

    我若再入谷,铁定是出不来了。倒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这边的事情正进展到紧要关头,若是突然离开,有可能前功尽弃。

    况且我知道,靖王伤好之后定会急急入京,是以我在这边布置好一切,只等靖王来劈波斩浪、高歌猛进。

    对了,靖王出谷可顺利?薛老头让你留下什么?”萧让满脸好奇盯着靖王。

    “没留下什么。”靖王淡然回复。

    “不可能啊,”萧让纳罕,“每入谷求薛老头救治之人必然留下一样珍贵物事才可出去,难道薛老头对靖王格外施恩?”

    靖王想了想,声道“他没让我留下什么,临走时倒送了我一样东西。”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只盒子放在桌上。

    萧让满腹疑虑地取过盒子打开一瞧,当即笑了,“我就说薛老头不可能弃恶从善,他想要靖王的孩子。得亏这药你没吃,吃了之后生不出小孩。当靖王你再次入谷找他拿解药时,便是他张口谈条件的时候,到时候,靖王若不自动承诺将第一个骨肉送给他他万不肯点头为你医治。

    薛老头一直遗憾没个中意的徒儿继承衣钵,竟把主意打到靖王的子嗣上了,亏他想得出来。”

    靖王将萧让重新搁置在桌上的药取过来,平静道“这笔帐迟早要算。”

    萧让忽地振奋声言“靖王知道方才追杀我的那些人什么来头吗?”

    靖王目光沉沉望着萧让,肃声道“这事先放一边,先告诉我关太医如今在哪?”

    萧让神情一萎,心里明白终是躲不过这坎儿,垂下头沉滞道“宫城失火之后,我的人未再探得关太医的消息。”

    “你只有这句话要告诉我吗?”靖王压着汹涌的情绪怒声道,原以为从萧让这里可以获得更多与关新妍有关的确切消息,不料,却只收获大大的失望。

    “宫城失火之前,太师去了趟观澜寺,回府之后闭门不出。我想,能让太师在实施火烧宫城之前不亲自坐镇反去几十里外的观澜寺的缘由定然是关太医,因为那一阵子,关太医的步步举措已然逼得太师方寸大乱。

    而且,有理由相信,太师那一身伤极可能是关太医奉送给他的。

    目前所知道的是,最后见过关太医的人是太师,至于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关太医究竟在何处,或许只有去问太师。”

    靖王心口一阵烦闷,“他说的话未必可信。但,还是要去会会他。可探查清楚太师府邸形貌、机关?”

    “靖王稍安勿燥!我已然安排好一切,只等靖王主阵大展神威,不出半月,定然让太师输得一无所有。届时,太师伏法,十三皇子退位,二皇子进城顺位。天下大事既定,太师可任凭靖王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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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佰六十七章 谋

    靖王稳了稳心神,正色道“将你的计策说来听听。”

    萧让即刻正襟危坐郑重声道“我已掌握了太师蓄意纵火烧宫城、谋害先皇和太子的罪证,只这弑君的罪名,足令吴太师万死难赎其罪。

    另外,我收集了太师党羽裴都知、大理寺卿王大人、军机处甄大人、三司计相史大人等人违法乱纪、徇私舞弊的罪证。

    还有,靖王入城大概也瞧见了,金人在我大宋京城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实是嚣张至极。这都是太师引来的祸水。

    金国趁我国中内乱想要大举侵犯我宋国,太师软弱无能,屈膝求和,与金国签订了《金盟之约》,承诺一次性给予金国四千万两白银,往后每年供奉食粮二百万石,约期十年。另外,太师加附一千万两白银,请金国派遣精锐兵马入驻京城边郊以助平叛。

    这些金国精兵入境以来,不演兵练武,不守约规,成日东奔西窜,祸乱百姓。百姓深受其苦,告到官衙非但得不到官府庇佑还被诬作刁民受一顿责罚。

    而今,京城里,不久前复兴起来的百业再次凋敝,百姓们多数往外逃,京城的官员们也都尸位素餐。这种情形下,二皇子的到来被视作及时雨,是为扶危济困、匡扶正义解救国难、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的正义之师。

    所以,眼下,我们完全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拿下太师,揭露太师的恶行,让太师和他辅助的孝康皇帝齐齐下台,让他与金国所签的那一纸盟约变成废纸一张,便可彻底瓦解太师的政权,让太师和聚拢在太师周遭的乌合之众烟消云散。

    二皇子拔乱反正,无论是从伦理位份还是从天公道义来讲,都将是下一位帝王的不二人选。”

    “你打算何时何地以何方法揭露太师的恶行?”靖王沉着声问。

    萧让谦恭道“这个,主导权在靖王手中。太师交付金国的五千万两白银已被我悉数换成了金箔泥坯,这会儿已迄达金国边境了,过不了几日,金国定然要向太师发难。

    咱们的老对手完颜墨自新帝登基不久被无罪释放,而今是金国驻京使臣,这家伙估计是牢里呆久了,出来之后凡事不做整日沉迷声色,留恋烟花之地。心里大抵是存着以逸待劳,希望我宋国烽火不息,战事愈演愈烈,他金国好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

    靖王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既然是老对手,那新仇旧恨一起算!”

    萧让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卷,放在桌上摊开来,“这是金国兵马在我宋境秘密驻扎地的军事图,从这张图上可看出他们的野心,他们旨不在守城而在攻城。他们早就做好了撕毁盟约,夺取宫城的准备。

    这张图来之不易,其间历经几多艰险,逼得我亲身入虎穴才取得。正是因为这张图,才遭那群金人追杀。”l

    靖王细细端详桌上的军事图,过了许久,胸有成竹声道“明日起关门打狗,让这群入境的金狗有来无回。

    将我们的骑兵和火器兵布防到这、这、这,切断他们的后援,同时防止金国趁我们整治内乱之时前来进犯,也防止太师向金国求援。

    待收拾完金国驻兵,布置好边境安防之后,奉银被调包之事差不多也已传开,完颜墨定然要召太师问罪,到时在馆驿动手,将完颜墨与太师一齐拿下。”

    “太师已然臭名昭彰,行事越发偏执、无所忌惮,尤其在签下《金盟之约》后,深负骂名,引来不少江湖豪侠追踪暗杀。其自知不得民心、仇家甚多,每每出行十分谨慎,明里暗里至少有十数位顶尖高手保护,其本身又擅施毒,想要拿住他,需紧密布署。”

    与高手对峙,靖王从来不惧,但应对毒攻,便没那么安心定志了,其不由自主想到了关新妍,心口一阵牵痛,蓦然收口不语。

    萧让觉出靖王所念,想化解沉滞气氛,遂以玩笑口吻声道“这个老毒物,该是给他扔到涵丁谷,让他与薛老头相毒相克。”

    靖王沉静道“不说这些无用的,咱们好生计议一番,如何以最小的损失拿住太师。”

    萧让当即敛容肃声道“其实,我想了好些个法子,但不知究竟行不行得通。”

    “说来听听。”

    ……

    这日,靖王与萧让谈了许久。翌日,京城郊外发生异动。未遇地震、洪涝,某处坚固的石山突然出现滑坡,据说压死了一队过路商旅,一群难民各执利器从周遭涌现进入受灾地搜寻货物。

    某处才修缮不久的堤突然崩塌,大水如猛龙倾泄而出,毁了不少房屋田地,幸好百姓在大水之前因看到蛇出洞,狗燥动等异象提前离了家园。更奇异的是,大水竟似认路一般,流入了附近的水库、河塘,未造成更大损失,反倒为濒临干涸的灌溉水塘注入了生命之源。

    不少人似真似幻地瞧见水中有身着铠甲的士兵,有人说那是天兵天将下凡拯救苍生。

    还有某处向来毛草不附之地突然失火了,据说是一群乞丐在那发现了几坛子火药,想放烟花玩,不慎将其全点了。

    另外,有三处地方出现井水上喷、夜鸟昼行、天降黑雨的怪象,据说是有妖出没,引得许多流民奋勇去捉妖。

    此后几日,京郊一直不宁静,百姓们无论是在白天还是黑夜,常常听到突然的响动,有人亲眼目睹乞丐、流民们追着金人打杀,百姓们遭金人欺辱多时,对金人恨得咬牙切齿,纷纷举起锄头、棍棒加入截杀金人的队伍。

    京城里的百姓们听闻京郊异事,皆说金人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命令水、火、石神讨伐他们。众人倍受鼓舞,也都拿起了称手的利器组成小分队自卫反击。

    金人成了过街老鼠,惶惶不安,多数跑到馆驿寻求庇护。

    完颜墨正焦头烂额,向国内发出的信息总是迟迟无回应,向太师施压,太师满口重诺,但京城里的金人数目与日俱减。而此时,完颜墨尚不知,京郊明里、暗里驻扎的金兵已然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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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佰六十八章 变

    朝堂之上,百官神色惶然,皆知山雨欲来,天要大变。年幼的皇上浅浅地坐在宽大龙椅的前缘,一张稚嫩却故作老成的脸庞朝向堂下右侧首列轮椅上之人,脆声道“吴爱卿,金国使臣频频上书,说他的人在我大宋京城屡屡失踪,爱卿何不让守城军帮他找找?

    朕二哥,嗯,不对,逆贼赵傥现今在何处?做什么?他到底还攻不攻城了?”

    太师推动轮椅出列,动作明显比往日要沉缓许多,声音里透出些许暮气,“回禀皇上,失踪的那些金国人多半是被暴民打死毁尸灭迹了。”

    皇上眼睛瞪得溜圆,“岂有此理!这些百姓是疯了吗?这些金国勇士不远千里来到京城是帮咱们杀敌平乱的,还未上战场施展神威却无辜惨死。还不速将那些刁民统统治罪!”

    “禀皇上,这些刁民皆是集体作案,监牢里装不下这许多人,也养不起这许多人,若要大开杀戒,怕是惹怒不少人,到时打起仗来,他们在背后闹起来可就麻烦了。”

    “难道就放任这帮刁民逍遥法外吗?既然他们比那些金兵还神武,这么能打能杀,那不如让他们去杀叛军好了。”

    “禀皇上,这些人里头有老弱妇孺,若将他们都派去打头阵了,那后方补给可就缺人手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皇上愈发愤慨。

    “禀皇上,失踪的那些金人本应该在京郊练兵,却擅自跑到京城里来,是他们先不守盟约。况且从京郊到京城这么远的路途,中间发生什么事也无人知晓,是他们自己到处乱跑惹了祸事遭了灾。盟约中可没有哪条说我大宋国定要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于情于理咱们大宋国并不亏欠他们金国。

    倘若下次金国使臣再向皇上要人,皇上可推说不知情,让他们自己查去吧,若真被他们抓到施恶之人且掌握了确凿证据,到时再把人处置了不迟。”

    “说得有理。”皇上款款点头,“这些人本该是来帮朕攻打敌兵,却正事不干尽给朕添麻烦,死有余辜。”第一个麻烦事解决了,皇上紧接着问道“那第二件事呢?叛贼可有新动向?”

    “禀皇上,最近京郊怪事连连,臣怀疑是叛贼故弄玄虚,旨在指天说事笼络民心,需防着他们煽动京城军士、百姓做他们的内应,更要防止叛贼混入城中行不轨之事。

    臣以为,即日起加强京城户籍人口管理,排查可疑之人。另外,可派人携一封约谈的信函去敌营中交给敌军头领,一来去他们营中探探他们的虚实;二来,倘若他真敢赴约前来谈判,咱们可见机行事。”

    皇上粉瓷的团子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个主意不错,若是二哥,呸,赵傥,敢来赴约的话,朕就将他拿住,先吓唬吓唬他,再封赏他做高官,让他为朕效力,这叫什么来着……嗯……对了,叫软硬兼施、恩威并用,朕说的对吗,吴爱卿?”

    “皇上心胸宽广、心地善良,是百姓之福。但对这种野心极度膨胀、夺取天下的信念已长久深深扎根在血液里的人来说,无论多重的恩与罚,都不可能让其顺化。”

    “那怎么办?”皇上脸色一沉。

    “若是叛贼愿意入城一谈,老臣这里有许多应对的计策,只怕他不会轻易答应前来赴约。”

    皇上目光陡然转向左侧首列,“丞相的笔墨号称天下一绝,听说情文并茂,能令文曲星君阅之动容,鬼神闻之而泣。倘若由丞相来写这一封邀请函,相信一定可以请得动叛贼赵傥,不如就由……”

    皇上话未说完,忽闻远处有鼙鼓擂响,鼓声紧促,一棒传一棒,由远及近。

    “发生了什么?”皇上一阵心惊,蓦地从龙椅上跳下来,双眼直直望着殿门外十里敞道的远端尽头,不一会儿,便瞧见一团黑点在那尽头出现,尽管那黑点已是尽最大的速度奔赴而来,但在皇上眼中看来却比蜗牛还慢,其不由自主拧眉喊出声“倒是快点儿啊。”

    殿中百官皆惴惴不安,等消息的同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直至殿中侍御史不疾不徐咳嗽一声,殿上再度恢复宁静。

    在众人切盼的目光下,一名身着蓝色制服的男子仓皇奔入殿中,还未稳住身子双膝下跪头向地,在惯性的驱使作用下,膝盖贴着地往前滑了几许,头以倒栽葱的方式重重磕地,尾椎骨高高蹶起,整个身子险些朝前翻了个滚。

    来人极力稳住身子,伏在地上喘着粗气声喊“皇……皇上,大……大事……不好了,金国大兵压境,发动了攻击,京郊传出了火炮声。”

    百官闻之色变,满殿讶叹之声不绝于耳。

    皇上面色倒还平静,甚至还带着些许失望,“原来是金国打来了!可是,不是刚给过他们银子吗?他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吴爱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师也是一头雾水,正想着措辞,忽闻第二通鼓响,又一人飞奔至殿上,振声喊“启禀皇上,金国骑兵在京郊遇袭退守铭宕山,金人不停叫骂,说,说……”

    “说什么?赶紧说呀!”皇上急声道。

    “说……说大宋国言而无信,盟约上白纸黑字供奉五千两银子,却只输送一堆金箔坯土。还阻断了金国与驻扎于宋境金国将士往来通信的道路。说……说大宋国明里求和,背后设陷,分明是想拖延时辰准备开战。”

    “糟糕!”太师纵然一声喊,将神情惘然的皇上唬得一个激灵。

    太师急急声道“皇上,这是叛贼的阴谋,那五千两银子被叛贼使计调包了。叛贼还阻断京城与外界通信制造误会,是要让皇上背负不守信用的骂名,让皇上被天下人耻笑。

    叛贼企图破坏我宋国与金国的盟友之谊,斩断皇上的外援,继而放手攻城。

    叛贼此举还有一个目的,他们向金国展示武力逼退金兵,以此嘲笑皇上只会奉银求和不会打仗,这样一来,京城军士、百姓之心皆倾向于叛贼,从而使皇上势孤。”

第四佰六十九章 见

    “奉银求和不是国师的主意吗?怎骂名却只让朕一人背?”皇上极其不满声道,“而今白白损失那么些银子,一些儿好处没捞着,反博了个恶名。老早说要开仗,却迟迟未开打,成日里处理一堆乌七八糟的事,这皇上做得甚是无趣。

    日日顶着这压断脖子的冕冠,瞧着威风,想做的事一件也做不成,不想做的事没完没了地堆过来。这皇帝之位谁爱坐谁坐去吧,朕不坐了!”皇上说着两只手去摘头上的旒冕。

    百官大骇,纷纷劝阻。

    太师巍然不动,凝重声道“现如今,皇上已是骑虎难下。皇上戴不戴旒冕都是金国和叛贼争相掳取的对象,无论落入谁人之手,皇上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唯今之计,皇上只有极力澄清误会,拉拢金国,联合金兵剿灭叛军,如此才能坐稳龙椅,将来才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皇上停止摘旒冕的举动,目光滞滞望着前方。

    太师再启口“事情还未到不可逆转的地步。臣建议,立即招金国使臣上殿,皇上拿出最大的诚意,将误会解释清楚,并说明,那五千万两白银已是暂时落入了叛贼之手,倘若金国助我们剿灭了叛贼,那五千万两白银自当归属金国。

    另外,为慰勉金兵劳顿,事成之后,或可将我大宋东北方向边境那几十公里苦寒之地赠予他们,反正那地方偏远荒僻,每年收不了多少税银,倒费许多精力去管理。施赠给他们的话,我大宋少些负累,他金国得一处跑马之地,必然欢欣愉悦。”

    “就照国师说的去办吧。”皇上颓然道。

    半个时辰之后,去请金国使臣的人回来复禀,称金国使臣气急伤身走不动路,人请皇上与太师移步馆驿议事。

    朝臣们商议一番之后,最终,太师决议,为保护皇上的君威和人身安全,由已代替皇上去馆驿与金国使臣交涉。

    太师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无人再有异议。

    在皇上怀着感激、崇敬、依赖、希翼等复杂情绪的目光下,在百官默默无言的注目中,太师推动轮椅往殿外而去,那不十分宽厚但异常坚毅的背影成为一道异常亮眼的风景,深深印刻在在场诸位的脑海里。在往后几十年中,这副场景不时被人提起,人们说起的时候不免添油加醋,因为其具有醒世意义,被后人写进了书里,笔墨下多是以贬讽的词性去阐述这副画。

    ……

    馆驿里,完颜墨确实气得不轻,但还没有气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只是觉得心口好似遭人挖了个窟窿填进了一堆夯土,实沉实沉地直将人往地心里拽。

    不久前,已获知京郊的一支明军、五支伏军尽遭诛灭,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还有更坏的消息,金国大汗收到宋国供奉的形而上的五千万两白银一怒之下派兵攻宋,却被宋人的炮火和游击队伍打得灰头土脸、士气全无。

    完颜墨料想得到,只有靖王的军队才能打出这样的气势,他想提醒金国将领对手是靖王,不是太师手底下那一群草包。可是,消息传不出去,刚获得的几条重磅消息还是对方有意放风让自己知晓。

    名义上是金国使臣,实际上已是当枪匹马深陷敌营,而今只能期望从太师这里扒开一条口子获取一线生机。

    完颜墨前思后想、深研熟虑,将半生积累下来的军事才能和商业精明全部运用到此次与太师谈判之事上,已然拟好了一长篇自认为周密、极具前瞻性的谈判精要,然而,在满怀希翼期盼太师到来之时,天降不速之客,让他希翼的翅膀生生折断。

    来者二人,一黑一白,黑的如玄冥天尊,白的如玉瑶上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完颜墨一左一右,令完颜墨身处暖阳明室却不自禁冷汗涔涔,看两位天神的神情仿似见到黑白无常。

    “许久不见,还以为完颜使臣会像我想念你那般想念我,看这表情,显是惊吓多过于惊喜啊!”靖王轻悠慢缓声言。

    完颜墨有苦说不出,任谁脖子上搁把闪着冷光的剑都不会表现出惊喜吧。

    萧让抬手轻巧地从完颜墨手中抽出稿纸,一目十行地淡扫而过,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蔑笑,“如意算盘打得倒是挺精妙!算了一万步,偏漏算了前面至关重要的一步,完颜使臣低估了自身的性命价值。”

    完颜墨陡然挺直腰身,昂起头,闭上眼,慨然声道“既是落入你们手中,什么话也不必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愧是做过将军的,生死看得开。”靖王淡声道,“未知完颜使臣对名誉二字是否也这般看得开。”

    完颜墨攸地睁开眼,“想用名誉作要挟,要我帮你们对付吴太师,别异想天开了。我完颜墨为大金国流血流汗,一片赤诚忠心,金国大汗和勇士们有目共睹,他们绝不会听你们几句别有用心的谎言就否定我、否定我为大金国作出的贡献……”

    完颜墨滔滔不绝,靖王以不高不低足以使完颜墨听得清楚的音量平静声述“那五千万两白银实是在出宋国边境之前,尚在完颜使臣监护之下被调了包;京郊金兵驻军这么快覆灭完颜使臣的那张军事图起了不小的作用;京郊金兵驻军正遭清剿之时、宋军正往京郊要塞架设火炮之时,完颜使臣正陶醉在花红柳绿、莺歌燕舞之中……”

    “……妄想造我的谣,妄想污蔑我,妄想腐化我,”完颜墨口气坚决连说了三个妄想排比句之后,绝然道“说吧,要我怎么配合?”

    萧让噗嗤笑出声,双掌很有节奏地附合,朗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就喜欢完颜使臣这种知荣辱,量得准分寸,晓得进退的聪明人,可比那哪哪都硬的活死人有意思多了。”

    完颜墨神色一变,讨好声道“其实,我早看出太师和孝康帝的政权撑不了多久,大宋的政权早晚还是要归于像二皇子、靖王这等英明神武之人的手中……”

    “闭嘴!”靖王沉声喝止,“只让你指证太师通金叛国,谁许你对我大宋国政指三说四?!我大宋国君英不英明神不神武,只看你的下场就知道了,勿需你多言!”

第四佰七十章 陷

    完颜墨识相地闭嘴,下一秒下颌被一只大手掰开,嘴里遭塞入一团麻布。完颜墨眼睛大睁,喉间发出不解的“唔……唔……”声。

    萧让一边麻利地用绳子捆缚完颜墨一边为其释疑“作为金国使臣,你的使命已完成,作为指证太师罪状的证人,我们会绝对保护好你的人身安全。”

    完颜墨被结结实实捆成个肉粽之后,靖王与萧让目光深沉对视,萧让轻一点头,靖王果断拎起肉粽跃窗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太师来到馆驿,被怒火中烧的完颜使臣指着鼻子骂了足足一柱香时辰,太师喏喏承受,直至完颜使臣火气泄了大半,太师才细细解释,巧言推脱责任,不着痕迹地将万恶之源归总于二皇子。

    二人唇来舌往争执一番,意气之下威胁示狠的话摞了一筐,之后,各自卖惨陈述苦衷,又互不相让地争论一番,意味深长地抒发各自立场之后,又设身处地地为对方说几句良心公道话。最后,终于谈到解决之道。

    又是一番争执,恶骂,叫苦,争论,表情述意,相互理解,两人均是唇干舌燥,心力交瘁,经过了一番长时又激烈的讨论之后,双方终于达成一致,签下了一份协议。

    协约中,完颜使臣狮子大开口,提出种种蛮横要求,诸如

    一,大宋国需为死在大宋境内的金国将士担付运尸银、丧葬银、慰抚妻儿老小银。

    二,金国急调五万兵马入宋助平叛,大宋国需给予这五万兵马军饷、食粮。另外,兵器折损、士兵伤亡费用概不能少。

    三,金兵入境之后,大宋所有道路及要塞均对金无条件开放,金兵驻扎之所十里范围内的百姓任金兵驱遣。

    四,平叛期间,宋国需交一名皇上的弟或兄入金国做质子。

    五,平叛之后,宋国将在金宋交界之处割让七十五座城池予金。

    ……

    太师极力争辩不过是减少了些赔付的白银和城池的数目,另外,太师死守住了一条底限,即金兵未获宋朝皇上招见绝对不许踏入京城半步。

    双方各自收好一份签名盖印的协议书之后,太师对完颜使臣诚挚声道“希望完颜使臣尽快将这份协议书传回金国,我大宋军民如今已是鱼游沸釜,燕处危巢,急等金国悍兵强将前来扶危助困。”

    “十分理解太师忧国忧民之心,然,太师需明白,这份协议是在我金国大可汗未授权之下拟定,尚不具任何效应,真正的主事权在我金国大可汗手中。这消息一去一回,势必需要些时日。不过,太师宽心,我定然会勉力、尽快办成此事,毕竟此事若成,对两国来说,都是十分利好的大事。倘能促成此事,我完颜墨也算是改变金、宋未来百年命途的风云人物,是金国开疆扩土的大功臣,将来,必然扬名四海、名垂青史。”

    “正是!正是!”太师频频点头附和,面具下却是一张苦涩郁愁脸,心里黯叹你若名垂青史,我必遗臭万年。

    真真假假谦辞客套一番,太师乘坐鸾轿离去。

    完颜墨站在馆驿门前大道上,目送鸾轿逐渐向远,吁出一口长气。抬手弹了弹眼罩,这是真正完颜墨习惯性的举动,模仿一个人久了,不自禁的将原本刻意练就的习惯性动作已变成了已身的习惯行为。意识到这点,萧让扯动嘴角笑了笑,喃喃道“这么卖力出演,能在擅相人之术的太师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称不上偷天换日的绝顶高手,也该称得上乔装易容行当的圣手吧。

    在下总算是不辱使命,接下来,靖王,看你的了。”

    ……

    太师坐在鸾轿中闭目养神。轿子轻微摇晃好似一个摇篮,晃得人昏昏欲睡。天子的坐轿果然是鳌里夺尊、天下无双,太师心里默然感念一番,正想全身放松好好小憩一阵,天生的敏锐力忽地觉醒,隐隐察觉一丝不对劲。

    细细品觉一番,觉察出周遭太过安静,这极不寻常。此时正是巳时末午时初,该是街面上一日当中最纷攘之际,就算市面萧条,也还有不得不为食粮而出门在外奔波劳碌之人,街面上不应该如此安静。

    太师睁开眼,抬手掀开轿厢侧帘向外望去,只见街边铺子齐崭崭板门紧闭,道上一个人也无,猫狗也未瞧见一只。

    太师心里越发疑窦丛生,遽然大声命令“停下!回转!择旁路去宫城!”

    抬轿人忙忙转向,轿子颠簸了一阵,忽地停住不动了。

    “谁叫你们停下来?都给我跑起来,快……”太师心急如焚,气恼地掀开轿子前帘,待瞧见眼前景象,话音戛然止住。

    只见街道两侧屋顶上飒然挺立着数十位未蒙面的黑衣人,而时时紧跟保护自己的三十余名暗卫已齐齐现身围在轿子周围。

    两方人以目相峙,皆不动不言。

    “怎么回事?”太师威然低喝一声,一名青衣鬼脸男无声飞落轿前,身姿恭敬低声道“太师,对方皆是天水镇杀手村声名显赫、名列在榜的顶极杀手。”

    太师浑身一凛,目光里明暗交错神色复杂,随后,身子徐徐往后坐靠,似有些认命般地低呤“他终究还是来了。”

    鬼脸男声言“此地不宜久留,肯请太师允准属下背负太师趁早离场。”

    鬼脸男话音落,地下传来连续异常响动,太师立即用尽双臂力量全力将身子送出轿厢外,鬼脸男接住太师脚尖点地飞跃而起,未料空中喷来数管水柱将其击落,与此同时,地板塌陷,下面坑道流水奔涌。

    鬼脸男与太师双双跌落水坑,鬼脸男迅速背起太师,准备再逃,抬眼见双方已打成一片,屋顶上架设着许许多多的竹排管,所有管口不停向下喷水。

    场上所有人很快皆被淋了个透湿。太师伏在鬼脸男背上随着鬼脸男东奔西突,双手不停地从袖口、腰间、衣襟、靴子里取出被水湿化的药丸、粉包、涂毒暗器等,随手扔向地面,直至无可再扔,竹排管亦停止喷水。

第四佰七十一章 输

    “出来吧!”太师昂头朝天大喊,“这次,咱们之间的恩怨是真的该了结了。”

    屋脊上,一条黑影从耀目的阳光处走来,当长长的影子正正罩住太师之后止步不前,其驻足静立片刻,飞身跃去。

    鬼脸男心领神会,背负太师追踪黑影而去,越过十数条街,终于在一处私人宅院里的一片广茂竹林中落脚。

    黑影背朝鬼脸男静伫在前方,听得身后脚步沉响,缓缓转身,玉容俊颜夺去松茂修竹的华彩,令这满林劲翠成为陪衬。

    太师让鬼脸男将自己放于地面,随即对鬼脸男一摆手让他离去。

    “太师,……”鬼脸男不确定太师的意图,迟疑发声。

    “走吧,你不是他对手。”太师明确下达驱逐令。

    鬼脸男神情一阵难堪,似受到羞辱一般,其目视着前方伫立的靖王发狠道“即便不敌,也不能让他太轻易从我渊无崖手中拿人,不然我渊无崖哪还有脸在江湖上立足。”说完从腰间取出长剑以闪电之速驰向靖王。

    靖王见状,当即以更快之速迎头奔来,相距不足一米之际靖王才拔剑,一声清脆伴着几点火花闪逝,只一招,胜负已分,鬼脸男背对靖王直棱棱扑向地面。

    “唉,”太师幽然长叹一声,“没脸偏要争脸!还非要比速度、比剑法,真是勇者无畏,愚不可昧!”

    靖王稳步走向太师,在太师身前三米远处站定,沉然道“暗卫理当死在敌手,他虽败犹荣!而太师你,无论是生或是生,无有荣光,只有恶贯满盈、臭名昭彰。”

    “哈哈……”太师背抵一根苍竹仰天长笑,笑过好一阵,低头声道“没错,论阴谋阳谋、治世经略,我比不过你靖王,甚至比不过那小丫头,就连我最引以为傲的医术,也败给了那小丫头。

    而今已是人不人鬼不鬼,活着跟死了也无甚差别,还续着一口气苟活于世,一是不愿放权,二是不愿看我的宿敌靖王你来执掌这江山,我情愿毁了它也不愿拱手让于你。”

    靖王就地盘膝而坐,与太师视线相平,“只因家父当年在你的举荐信上写下此人偏狭、奸佞馋滑,不可担要职你便让家父与大宋数万将士葬身北关,任大宋边防被塞外鞑子攻破,让边关数十万百姓遭受欺凌之苦?

    甚至在家父死后,还处心积虑给他冠上叛将之名,并誓要灭他全族?

    你可曾有一丝愧疚?”

    “为什么要愧疚?真要清算,你们赵氏愧对天下!在我入仕以前,淮南、两浙、两广,年年洪荒、饥荒,年年死上万人,谁管他们死活了?上面拔的赈灾粮全肥了大小官员,谁来体恤百姓疾苦?

    百姓,不过是一群蝼蚁,官员想升迁,拿他们做文章、裱门面。官员想掩盖恶行,纵火、绝堤、乱刀乱箭,深怕他们死得不透净。

    有谁知道,我原只想做一名县官,只为躲避繁重徭役,逃避苛捐杂税,不愿终生面朝黄土背朝天。

    曾只想做一名实实在在为百姓做点实事的县官,三次乡试不中,最后获知,不中榜是因为未给阅卷官送银子。

    这就是你们赵氏江山、大宋王朝建立的官场体制。

    自我入仕,越发看清,凡有恻隐之心、妇人之仁者做不了官。要想活得不憋屈,不受人欺凌,只有一步步往上爬,爬得越高在你面前趾高气昂之人就越少。

    君贤则臣明,在那个只知贪图享乐的昏君掌政下,拱到其身边玩纵权柄的只能是我这样的人,不是我吴某人,也会是别个奸滑之人。

    如你父亲这种刚直之人,迟早是要被人收拾的。我既然向他举起了屠刀,就必须铲草除根,毁他个彻底。也正是因为整办了你父亲,之后,我更加下定狠心、不择手段地除去所有瞧不顺眼之人。”

    “天道有轮回,恶行必有恶果!”靖王冷淡声言,“所有恶人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太师你每杀一个正直无辜之人,每做一件滥恶之事,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说完,靖王转移话题“你头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想知道?”太师扬声,随即叹声道“那日,恰如今日你我这般,一个稳操胜券,一个走投无路,她求我放了那名小太监,甚至愿以命相抵。

    她拿出匕首朝自己身上连捅八刀,满身窟窿倒在血泊中。我上前为她止血,她双唇翕合似有话要说,当我拿耳朵凑近听语时,她将藏于嘴中竹管里一只盅虫吹进我耳中。

    那只盅虫来自西域,喜食蚕蛹,听节鼓而动,原是贮放在府中藏宝阁之中,藏宝阁被炸之后,盅虫失踪,曾以为是被火烧死了,未料,竟是被她拿去了。

    当我以蚕蛹、节鼓召唤盅虫,却引得它狂性大发,不停往我脑袋深处钻。那丫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改变了盅虫的口味和指令。

    我只能让人钻颅取虫。

    你想知道那丫头下落?我只能告诉你,她被一名异域僧人带走了。”

    靖王一个起势从地上立起身,走近太师并面无表情声道“撒谎前需得考虑周全,以后,同样的问题我还会再问,甚至想到什么问什么,找不出关太医,你永远妄想解脱。”说完拔出长剑气定神闲地在太师面前挽出一朵繁复的剑花。

    须臾间,太师的头发、面具、衣衫、鞋子俱已碎成渣,身上只余一件刺不破的昆衣,地上散落一堆瓷瓶、吹针、暗器、纸屑等。

    靖王的剑在空中停顿半秒,之后,潇洒几个起落,太师的手筋、脚筋尽皆被挑断。

    在太师吃痛张口吸气之际,靖王以剑柄击其左颌,两颗牙齿和着一个黑色鳔囊从其口中喷出。

    太师低头吐出几口鲜血,忽尔低低痴笑。

    “笑吧,往后有你哭的时候。”靖王收起剑,转身要走。

    “有个秘密未告诉你。”太师粗呼着气声道。

    靖王回过身,看着面目丑陋、满嘴鲜血,浑如食人恶兽的太师。

    “你藏在镇国公府祖祠的西昌候已然身死,这个世上,无人再知晓你母亲棺椁何在。你赢了我又如何,赢了天下又如何,你和你父亲一样,最想守的人守不住,到死都不能瞑目,哈哈……”

第四佰七十二章 攻

    “家父对你的评断十分中肯,你这人偏狭、奸佞谗滑,另外还有,贪恋权财、衔悲蓄恨。你这样一个满腹愁怨,满心毒计,时时刻刻警防一切,以践踏别人尊严来感受自身存在之人,一生当中,定然痛苦多过于快乐。

    你知道被人诚挚以待、舍命相护是什么感觉吗?我想,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你非但不知道,还十分嫉恨别人有而你没有,因此才这般费尽心力从中作梗。

    知道吗?那是一种超脱生死,不虚此生的感觉。你这一生,绝对是白活了。”靖王说完淡然转身离去。

    两名轻功上乘之人飞落太师身旁,一边一个架起太师往远处院落飞去。

    京城各条街道上扰攘纷纷,百姓们层层叠叠聚拢在不久前贴出的告示前,后面的人实在看不清,便让那离告示近些的人大声念出告示上的内容。

    前面的人念完一遍,听到的百姓立时嚷嚷诉苦不迭,后边未听清的百姓向前边人打听,知道详情之后,俱加入诉苦行列,有性情刚烈的,直接骂了起来

    “前边驱狼,后边进虎,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不如去深山老林住着,就算被真的老虎吃了,也认命,跟那蓄生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可若留在此地被那群蓄生不如的东西害了性命,那真是戏子淌眼泪可歌可泣。”

    “金狗劫我们家财,伤害我们家人,倒还要赔付他们银子,天底下竟有这等道理。”

    “那些银子定然还是从咱贫苦百姓身上搜刮,这税赋减半限期三年的政令终只是一句戏言罢了。”

    “割让七十五座城池啊,那一池一地可都是先人们用生命、血汗换来的啊,不出一兵一卒,就凭某人上下嘴唇一咋就让出去了啊……”

    一片愤怒或唉叹声中,一道略带兴奋的尖声响起“协议中说,金兵未得召唤不得入京,如此说来,还是京城这块地界最安全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道苍凉之声响起,让刚刚涌跃起来的鲜活之气陷入死寂。

    ……

    一队巡城骑兵从街头拐角处奔来。

    百姓们封口缄言,如鸟兽散。

    骑兵们奔至告示前,看着墙上贴的那张拓印的协议书。有人翻身下马走上前准备将那违制的告示撕下来,为首的将领大声喝止。

    “你们当中,或者说你们认识的将士当中,有多少家乡在真定府、青州那边的?”将领亮着嗓门纵声喊,“入伍是为保家卫国,然而那些将士在前方冲锋陷阵、流血牺牲,后方家园的田地连同妻儿老小都被无端送给了鞑子,不觉寒心吗?你们认同这丧权辱国的协议吗?”

    兵士们不语。

    “走吧。”将领扬起鞭子策马而去。

    下午,京城街道比往常稍稍热闹了些,不少百姓涌到街头看风。宫城更是扰嚷不息,议事殿内,许多官员联名上书反对让那纸协议生效。还有一群官员为太师失踪而呼呼咧咧。皇上如无情无绪的木偶一般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许多人以为皇上遭受重重打击已心慌失措以至麻木呆怔,皇上实则是因为午觉没睡饱而困乏滞愣。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至殿上。

    皇上的鸾轿在琅玕街找到,太师不知所踪。整条琅玕街被毁,而这条街上的所有店铺均属一位名为钱华的京商所有,数日前,店铺尽数关张,周边护城渠被改道。太师极可能已遭人劫持,劫持人或许与这位名叫钱华的京商脱不了干系,然而,这位钱华背景复杂,是鬼是神无人知晓。

    与太师一般离奇失踪的还有金国使臣完颜墨,据说,完颜墨与太师签下协议之后便匿迹了。

    赵傥的兵马俱已拔营往京城方向围拢过来。

    京城禁军、守城军见到张贴在各处的协议书怨气不小、士气低糜。

    还有,不知什么人往街道路边、营卫周边广泛散洒免罪牌,听说,凡执此牌者皆可算归顺赵傥,他日赵傥军马入城,执此牌者可免受罪罚。

    一个个消息如溅入热油锅里的水,惊起一片炸响,终是将似睡未睡似醒未醒的皇上惊醒,皇上茫然看着殿上一群如热锅上蚂蚁的大臣们,当真是不知所措。

    白日的喧嚣终因黑夜到来而澄寂,京城各条街道上,白日间抛洒于道上的免罪牌俱被捡光。

    夤夜时分,京城北面一道城门开启,一列千余骑兵疾驰入城,直奔宫城。马蹄在街道上发出哒哒声响,百姓们紧闭门户,守城军绕道而行。

    这一夜,百姓们在惶惶不安中等待天明,然而,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远近不时传来马蹄声、打杀声、混乱人语声、仓皇脚步声、砸门声、尖叫声、喝骂声、哭泣声……

    有人瞧见宫城方向有火龙冲天,有人瞧见身着同样银铠的将士们在街头拼杀,还有人瞧见一趟又一趟载了人的囚车从街道驶过,更有人亲眼瞧见雄壮威武的将士悍然砸开宏伟庄严的公府、伯候大门,冲进去抓人。

    终于天明日出,喧闹了一晚上的京城此刻好似睡着了一般,处处一片沉寂,街道上还残留着暗红血迹,宫城方向的火龙也已安息。

    日上三竿,街面上仍然一个人也无。

    直至未时,京城守城军恢复巡防,巡防的军士们向百姓传达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凡执免罪牌者可去就近市街换取一贯钱或可换取对等价值的物资,每户限换一次。

    从消息中,可获悉,昨夜一战,义军胜。百姓们纷纷打开闭锁的大门涌上街头。

    翌日,在夹道军阵的守护下,在百姓们的热烈欢呼声中,赵傥及其部下一众贤才悍将骑着高头大马风光无限地进入城中,向着宫城方向而去。

    新皇驻城第一日,颁布数条政令,关乎到整军纪、严律法、废除旧的不合理制度……

    每一条都让百姓感受到新的政体好似一棵健康茁壮的芽苗不断向上蓬勃发展,又似是看到一艘久久搁置在阴暗黑水沟里的大船终将要起步扬帆归入大海。

第四佰七十三章 意外

    时下百废待兴,靖王撇去了随身携带的剑,执起了笔。因为是扶助新君的头号功臣,更是因为本身才能显着,被新帝授予了国相之职,统管三司六部。

    这日,靖王在三司部埋头看帐,不知不觉已入深夜,萧让拎着两坛酒入进来。九九九)(

    “这般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是想成为大宋史上最勤奋、最短命的国相,好让皇上痛心疾首,让百姓深情悼念,让后人膜拜瞻仰吗?”萧让神情散漫地调侃着,随手将两坛酒置放在桌上,又从怀里取出两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摊开来,一个纸包里装着酱牛肉,另一个纸包里装着油酥饼。

    靖王闻到食物散发出来的香味这才发觉肚子饿得慌,不理会萧让的毒舌,伸手取过那装着油酥饼的纸包凑到唇边大口嚼咽,又猛灌了几口酒,吃饿喝足才开口说话“交给你的事情办妥了吗?”

    萧让嘴里满满一口牛肉,囫囵咽下去后,回道“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谈国事,仿似催命阎罗似的。”

    “最迟明日,我要听到结果。”靖王果断声言,之后继续埋头于帐目中。

    “唉,”萧让轻叹一口气,推开面前的酒和肉,又伸长手将靖王面前的帐本合上,“你都三日未走出这个屋子了,我特意过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调适调适心情。”

    “又皮痒了是不是?”靖王寒着张俊脸不客气声道。

    “不是,不是,”萧让连连摆手,又忙忙声道“我这里有几则好消息,也有几则坏消息,国相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靖王随口道,双手撑开椅子闲适地仰仰头扭扭脖子,展胳膊展腿。

    “坏消息是刑部大牢、太师府、太师亲信府邸皆找遍了,未找到北昌候,亦未找到关老爷。”

    “那好消息呢?”靖王淡声问。

    “好消息是,在死刑犯牢狱中寻着一名与关老爷同名同姓之人,其面目、身形与关老爷有六、七分像,据他所述,早在崔敏劫牢之前他就已被安排了进去。关老爷其实早已被崔敏救走。”

    “崔敏现在何处?”靖王目光紧盯着萧让。

    “崔将军伤重未愈,一直在府上养伤。”

    “可曾亲自去确认过?”

    “伤重初时,去看过,确实伤得很重,没个半年该是起不了床。后来,事情繁多,未再顾念到他。”

    靖王眸光闪了闪,似有所思,开口却岔开话题“还有什么消息?”

    “还有一则消息,我想,靖王应该会很感兴趣。天牢里发现萍儿姑娘,其满身带伤,腹中应该有太师想得而得不到的消息。她要求见靖王,说是有靖王想听的消息。”

    靖王即刻起身欲往外去。

    萧让赶忙声道“我消息还未说完呢……”

    “赶紧的!”靖王皱眉。

    “我已基本确定太子和皇后没死。”

    “这个我已知晓,甚至已然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萧让满脸惊奇,可气的是对方并不打算解释,迈开大长腿直往外去,萧让只好跟上去追问。

    靖王边走边回答“关太医早已为太子谋设好了出路!她利用太子三司使监察及尚书令的权柄指使三司使与户部几名小官员做手脚,捏造了一个旁人不易查出来的假身份,将原本属于太师的大批异地资产划作问题产业随后以正当合法程序转移到这个假身份名下。这个假身份的年纪、身高等各方面条件与太子诸多条件相吻合。”

    靖王忽然立住脚,疑惑声道“我奇怪的是,她是如何查到太师的那些隐密资产的?若不是正巧知道其中几处田产确属太师,我也不能知道那些全是太师的隐密资产。”

    “可惜史大人早已不知去向,不然,可以找他问一问。”萧让声言。

    “仍照她的行事风格,多半是将史大人放生了。”

    “有段时日,萍儿姑娘与关太医寸步不离,或许,萍儿姑娘知道些什么。”

    闻言,靖王大步流星往天牢方向去。

    一间潮湿阴暗的牢房,霉烂的草堆上蜷着一个瘦弱并伤痕累累的身影,听到外间脚步响,草堆上的人瞬时有了活力,奋力撑起身子挨到牢门边。

    靖王在牢门前站定,看着牢门另侧蓬头垢面的女子。

    “太皇叔。”女子声喊。

    靖王一怔。

    “我是赵曦儿啊。”

    “赵曦儿?”靖王喃喃复述,“曦儿十年前染寒疾死了的。”

    “没有,我没死,我被父皇……先皇送到梓州西南将军庞将军府上做丫头,后来改容替代了庞将军女儿,再后来,明着为先皇后,实际上却是为先皇做事。”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还要告诉我什么?”

    “而今,我已不必为任何人卖命了,可以做回自己了,没有什么秘密不能讲。我知道我曾经做过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如果还能活着出去,我想赎罪。

    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将卑山族的圣物血玉芙蓉石亲自送回去。

    太师对我用尽刑法逼我说出与关太医有关的点点滴滴,我敬重关太医,未对太师招供。但许多事,我想说给太皇叔听。”

    见靖王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萍儿紧接着声道“关太医行事玄妙,有些事,我能看懂,有些事,我看不太懂,我就说我看不懂的吧。”

    “所有,我要听与她有关的所有事情。”靖王悭声道。

    萍儿愣了一瞬,很快理清思绪,娓娓道来。

    狱卒搬来两把椅子,靖王与萧让一坐坐至天明。

    在靖王的要求下,萍儿讲得十分细致,细致到关新妍与任何人之间的情景对话都一字不漏地陈述,好在萍儿天资聪颖,悟性和记忆力都不差,基本能满足靖王的愿望。

    远处传来公鸡报晓声,萍儿话音已落下一阵,靖王好似没听够一般,静等着听续,过了好一阵才意识到,对方已没什么可讲了。

    靖王神情郁郁地站起身。

    “太皇叔,你会满足我的愿望吗?”萍儿满脸期盼地看着靖王。

    “如果确可在昭华院找到你所说的证据,可以允许你以功抵罪,让你带着血玉芙蓉石离开。”

    “谢太皇叔!”萍儿急急退后两步,躬身跪下。

    靖王迈步离去。

第四佰七十四章 罪

    从昭华院侧殿踏脚凳下的石砖底下,果然找出一沓文件。靖王将文件从头至尾粗览了一遍,缓缓抬起头,神情复杂,似悲似喜。

    萧让迷惑地从靖王手上取过文件,乍眼一扫,即刻被吸引,当即细细阅览起来。

    文件共二十多页,检举了太师六十余宗罪,每条罪名后附有详细析辨及人证、物证出处。大体分来,包括毁害皇室宗庙罪、叛国罪、私自贩运违制物品罪、破坏市场秩序罪、谋财害命罪、纵亲友霸凌地方官民罪、贪污受贿罪、渎职滥权罪。

    “太好了!”萧让忍不住兴奋大喊,“有了这些,太师万死莫赎!拔掉太师这根老树盘根,与之相依存的所有毒草、毒虫都将殃败。

    顺着证据链,恰可将军机大臣、大理寺卿那些老贼的罪名、罪证补全了。再循着贿赂名单、太师亲友名单将那一个个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全部暴露在正阳之下。

    关太医着实太有远见了,似是早已料到咱们入城之时,敌方会大举销毁罪证。她只干掉太师一人,便剔除了腐政所有毒瘤,佩服佩服,诚想拜她为师……”

    萧让太过欣喜,双目反复在文件上留恋且兀自嚷嚷着,未注意到靖王脸色早已是一片沉郁。

    “去做该做的事吧!办完之后,将这手稿还给我!”靖王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萧让听出靖王声音不对,愕然抬头,只来得及看到靖王的背影,明明是迎着朝晖高大又挺拔的背影,沉稳而缓慢的步伐却透露出心底的苍凉。

    两日后,太师被囚车押着放在西市街口,旁边竖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上面刻着与之相关的六十余条罪名,每条罪名后皆有一排简略要案陈述。

    百姓们围着囚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数日过后,囚车前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许多人皆是不远千里来专事瞧太师落魄下场。

    昭罪的木板上只有上千字,其省略的字数和曾发生的一段段凄苦哀怨不公事被百姓们以口相传的方式补全了。

    一名又一名百姓从人群中站出来诉说自己遭受的悲惨经历,最后皆情难自控扒到囚车前厉声向太师质问。围观的群众深受触动,几经垂泪,现场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若不是囚车旁立着两位魁梧的士兵,百姓们必然早已涌上前对太师动手了。

    到第十日,囚车前的百姓浩浩汤汤,数十人争相上前控诉太师恶行,争不出个先后上下,便各自对着面前一小撮百姓倾诉苦情。

    人群中有人抑制不住激奋,拿鸡蛋砸向太师。两名押囚士兵正纠察扔鸡蛋之人,空中飞来更多的鸡蛋,还有菜叶子。场面失控,两名士兵无论怎么喊、怎么拦都不顶用。

    一直闭目装死的太师终是再装不下去,睁开眼,看着面前一张张愤怒扭曲的脸孔,似看到汹涌狂潮中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随时要扑上来将自己鲸吞,数日来积聚在心底的惶恐不安终于攀升到了至高点。

    “给我个痛快的!我要见靖王,我要见靖王……”

    ……

    云雾峰山腰处,一处灌木丛中,一只花色羽尾山鸡昂首挺胸迈着自信的步子、亮着锵劲的嗓子悠悠闲荡。走着走着,无端被一颗小石子砸中,惊得山鸡音调陡转,尖叫着扑棱起翅膀,半飞半跑地急速逃离险境。

    接二边三的石子砸到身上,山鸡慌忙转了七、八个方向,终于找到一条安生些的路,跑着跑着,脚底下起了张网,被兜了个正着,然后,被网着的身子在半空中晃呀晃。

    一名身穿绿衣裳、头顶草环的圆脸小姑娘从附近一个深坑里爬出来,开心地跑向那只山鸡。

    “姐,我抓住它了。”小姑娘倒拎着山鸡两条腿向着一处大喊。

    眼望着的那处草坪晃动两下,冉冉升起,底下一颗黑色脑袋悠悠从地平面上浮出,露出一张清丽绝俗且苍白无血色的脸,其神色并未有多少欣喜,倒泛着些倦慵之色,“老规矩,去清洗干净拿过来给我煮。”

    “啊?每次都是我,这次是不是该轮到你去清洗了。”清曼不满声言。

    “那你来煮?”

    “我不会。”

    “要我清洗,还要我煮,然后大部分都填了你的肚子,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不合适。”

    “那还不快去。”关新妍说完,头脸缓缓没入地平线下,原来她是躺在垫了厚厚干草的土坑里,身上放着一支弹弓,方才正是用这只弹弓将山鸡赶至埋伏圈里。

    清曼瞧了瞧手中羽毛厚密的山鸡,满面愁苦地叹口气,认命地走开了。

    ……

    时近午时,到了午膳时候,宽敞的山洞里,中间以木板简易搭了个桌子,桌子上摆着三菜一汤,有油焖春笋、香菇碗豆、凉拌香椿、沙参玉竹汤。桌旁围着三人,老僧、清曼、关新妍,各人手捧饭碗埋头刨食。

    关新妍吃完一碗饭,起身去外边盛饭。

    清曼先前往肚子里填了大半只鸡,肚子还是饱的,很快放下了碗筷。百无聊赖之际,目光盯上了老僧的脸。

    “老纳脸上有什么?”老僧随口问。

    “大师没发现你近来脸色红润许多么?”清曼诚挚道。

    “大概是因为你姐姐厨艺太好,老纳没管住嘴,多吃了许多。”

    “不是啦,姐姐说得没错,大师是该好好补补,那些鸡汤果然没白吃。”

    老僧遽然变色。

    清曼恍然意识到自己嘴瓢,立时捂嘴,随即忙忙解释“不是,大师听错了,我说的鸡汤指的是基、笈、嵴、鲫……荠汤。”

    老僧夺路奔向洞外,狂吐不止。

    正在盛饭的关新妍见老僧如此情状骇了一跳,放下手中碗、勺,急切上前询问“这是怎么了?”

    老僧苦不堪言。

    一柱香时辰后,关新妍与清曼双双跪在洞门口被迫接受太阳热情的送暖。

    “问你件事,咱俩是同一个生父么?”关新妍目无焦距对着前方,无精打采声问。

    “是啊。”

    “咱俩是同一个生母么?”

    “不是。”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看不懂你的行径路数。”

    清曼委屈地嘟起嘴,“想说我蠢直说嘛,饶这一大圈让人费脑筋。”

    “你哪里蠢?说你蠢的人才真是蠢。你不过是故作蠢笨,存心要让大师早些儿将我们轰走。有点儿看不明白,你若不想呆在这里,可以自个儿下山去呀,为什么非要捎上我呢?”

第四佰七十五章 计划

    “三姐怎么这么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嘛。”清曼软声辩解。

    “是不是你自个儿心里明白。”关新妍轻描淡写声言。

    清曼缄默,过了一会儿,幽幽声道“三姐,我觉得你这次醒来,和我疏远了好多,好似处处防着我一般。以前,咱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关新妍转过头来,看向清曼,在清曼脸上细细打量一番,渐渐蹙起眉头,忽地神情一散,又是一脸风清云淡,不经意道“以前怎样我想不起来,但是,我的直觉不会骗我,你对我不诚,有时,还隐隐有些许敌意。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敌视我,但还是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日后倘有机会,会尽力报答。你若是想下山就径自下山去吧,不必强留在此勉强自己,若有什么顾虑可以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解决。”

    清曼低下头紧咬下唇,似是努力想辩解之辞,又似是在是否和盘托,还是继续隐瞒两个决定之间徘徊不定,努力作思想斗争。

    旁处响起草地穿行的脚步声,两人循声望去,俱展颜欢笑,

    “崔将军!”

    “崔大哥!”

    十多米远处,崔敏背负着一个大麻袋走来,那健硕朗逸的身影是山上这对姐妹时时期盼的亮眼风景。不过,关新妍目光和注意力都被那只麻袋吸引,而清曼的目光和注意力只在那人身上。

    崔敏走近了之后,瞧这对姐妹跪着的姿态,不觉稀奇,和悦声道“你们又怎么惹大师生气了?”

    清曼脸对着崔敏悄然将眼珠子指指关新妍。

    关新妍大方声道“悄悄儿地给大师补了点鸡汤,被大师发现了。”

    崔敏脸上即刻阴云绵绵,真心替大师糟心,不知大师这回又要念多少遍大悲忏才能赎回罪孽,“大师只罚你们跪石,真是仁慈。”

    “大师不该罚我们。”

    “为何?”崔敏奇声问。

    “大师多受一次苦难,便多一番冶炼,更多一层感悟,更可多多理解佛祖的苦心、佛经的奥义。”

    崔敏讶然失笑,“你总有理由。”

    “摁!”身后洞门口传来老僧自喉间发出的沉响,关新妍立即紧抿双唇,规规矩矩跪好。

    崔敏抬头看向老僧,步上前谦恭向老僧施礼。老僧回礼,躬身延手将崔敏引入洞中。老僧入洞前,回头对姐妹俩威严声道“起来吧,以后万不可再犯。”

    关新妍与清曼敬声称是,待老僧转身,姐妹俩迅速起身步向崔敏留在地上的麻袋。

    半个时辰后,崔敏从洞中出来,在主峰山石间找到关新妍。

    “在做什么?”崔敏从关新妍身后乍然出现,坐到关新妍身旁。

    正低头刺绣的关新妍受惊,手抖了一下,感觉到一阵刺痛,抬起手查看。

    见状,崔敏一脸歉疚,立时拉过关新妍的手,一边急切查看一边声言“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在瞌睡……”见到指腹上冒出血点,下意识就要放进嘴里吮吸。

    关新妍更快意识到对方将要进行的动作,攸然抽回手,淡声道“没事,小伤而已。”随即摊开两只手放在崔敏面前展示,“瞧这双手,已有不止十处这样的小伤了,但是,伤口好的快,又不留疤,不妨什么事。”

    两只纤葱玉手上确未有疤痕,但崔敏脸色依旧阴郁,好似那十数针全扎在他的心头,“既然这么辛苦,就不要绣了。”

    关新妍拿起手中快要绣完了的玉堂富贵图,恬淡道“看,这里面的景致多好看,白玉无暇清香远溢的玉兰、花团锦簇落英缤纷的海棠、雍容华贵富丽端庄的牡丹,每勾取一针一线,就好似在欣赏局部面画,似能感受到和风日丽、馥郁芳香。

    沉浸其间,会让我感觉安宁,忘记不安和惶恐,不必去想我是谁,遭谁所伤的这种烦忧事。”

    “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崔敏语声温柔,但目光里透着不可撼动的坚决。

    “我知道,可是,我说的惶恐不是来自他人的迫害,而是……”关新妍凝神费劲想了想,继而接着说“一种自我认知能力的缺失,我觉得,我和你们都不太一样,有时候甚至觉得,我是一个外来物种,原不属于这里。”

    望着崔敏很努自地想要去理解自已字里话外含义的模样,关新妍泄气地说“我又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不是,”崔敏神色有些慌张,“是我太笨拙了,不理解女孩的心思,不会说安慰人的话。不如,你就当我是块榆木疙瘩,有什么烦恼尽管吐露出来。我十分愿意听你说话,只怕你不愿意和我说。”

    “还说不会安慰人,这不是很会说吗?!”关新妍笑着说。

    这一笑驱走崔敏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心头暖融,脸上不自禁绽开一抹和暖的笑。

    “大师跟你说了什么?”关新妍突然问。

    想到大师的话,崔敏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掉了下来。

    “是不是说自我醒来后生灵涂炭,央你尽快将我带下山?”

    “呃……大师的话没这么直接,不过,归结起来,意思也差不离。你……把大师种的药植入菜也就罢了,还把这里变成了狩猎场,小动物们不得清宁,大师忧心如焚。”

    “那,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关新妍澄澈的眸光直直盯着崔敏。

    崔敏顿了片刻才说“我想让你们去兰州陂县,那儿离你的家乡益阳县不远。”

    只这一顿,让关新妍看出不寻常的端倪,“你是不是早就做好打算了?”

    “是,”崔敏坦诚直言,“半月前,已将小莲送至陂县,如今,小莲已在那里置办了房子、庄园、商铺,你们过去以后万事不用愁。

    待你们在陂县适应了,可将你爹、娘都迁到陂县来。

    再过一阵子,我会被任命陂县县尉,往后,守护陂县百姓,也守护着你们。”

    “嗯,好。”关新妍点头,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十分信任,对这样的安排觉得挺好,在尚不明白自己的来历及过往之前,不愿接触太多陌生人,包括亲爹、亲娘。

第四佰七十六章 闹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关新妍问。

    “明晚。”

    “这么急吗?”关新妍脸上覆上一层迷朦。

    “你有何未了之事?”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央你买的那些药材种子还未播散到土里去,现在也还未到播种时候,只好交给大师让他日后自己去播种了。”

    崔敏淡笑道“吃了的药植偿还了,那吃掉的小动物们呢。”

    “小动物们繁衍的事就不用我去操心了。”

    好半天,崔敏未声言。

    “怎么了?想什么呢?”关新妍瞧着突然沉默的崔敏奇怪地声问。

    “嗯……近段时日来,京城里出了好些大事。”崔敏神情端肃道。

    “是吗?说来听听。”

    “自你入山至今,短短时日,你已是历了三朝了。”

    “哦。”关新妍神情淡然。

    “半个多月前,宫城遭劫,宫里侍卫半数被诛戮,孝康帝不知所踪。之后,新帝入驻皇城。曾辅佐孝康帝的协理大臣吴太师被查出六十余宗罪,包括毁害皇室宗庙罪、叛国罪、受贿罪等,前些日被放在西市街示众,遭百姓声讨、咒骂,甚至丢鸡蛋。”

    关新妍一边听一边刺绣,感觉崔敏停顿时间有些长,抬头瞧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没了?”

    崔敏在关新妍脸上凝视片刻,继续说道“如今的国相是曾经的靖王,掌三司六部,此人文武双全,新帝能这么快、这么顺利地入驻皇城全赖此人。”

    关新妍兴味索然,淡声说“官场向来是繁俗之地,越大的官越是精怪,不要听这些人的事。不如说些街市上老百姓们热议的稀罕事吧。”

    崔敏几不可察地轻吁一口气,乐得说些自己愿意说的,随即饶有兴趣地话起街头巷尾的奇闻轶事。

    关新妍听得欢乐,索性放下刺绣,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托腮,湛亮的双眸直照着崔敏。在崔敏富有丰富情感又带着节奏的叙事过程中适时插几句嘴,听到好笑的地方,两人一起毫无顾忌地纵声大笑。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太阳西沉,天边残留一抹余晖。崔敏不得不起身与关新妍告别,正话别之际,在远处悄然守望多时的清曼一口气奔上前来,大声说“这太阳已经落山了,山头的雾气马上就下来了,崔大哥再不走一会可就难走了。还有啊,大师都寻问家姐三回了,崔大哥再霸占着家姐不放,一会大师要亲来寻人了。”

    面对清曼,崔敏始终有礼有度有节,脸上挂着温雅宁和的笑容,声道“实在抱歉,一心谈事,未顾虑其它。我这便要走了。”

    清曼对崔敏显然没那么多客套,直接将手中一张折好的纸递过去,“需要的东西都写上面了,烦请崔大哥下次来的时候一并带来,崔大哥还是七日后来么?”

    崔敏双手接过纸,“我明日戌时左右来接你们,具体情由,稍后你姐姐会告诉你。需要购置的物品待我置办齐全后直接放在明晚要坐的船里吧。”

    清曼刚要说好,瞧见关新妍麻利地从崔敏手中取过折纸,其快速展开瞄了一眼,随后说“这些物事都不重要,带上船皆是负累。路途遥远又崎岖,咱们尽量轻装出行,倘若要带什么必需物品的话,烦请崔将军替我们劳神置备吧。”

    清曼明白出远门事情繁多,不意给人添麻烦,未有异议。

    崔敏将手伸向关新妍,依旧温和说“我看看吧,如果不占份量的话,能带就带上好了。”

    关新妍并不坚持,默然将纸递给崔敏。

    中间蓦地伸来一只手将纸抽走了。清曼一边将纸收回袖子一边笑着说“都不是什么稀缺物事,哪里都有得买,也不着急用,还是不劳崔大哥费心费力了。万谢崔大哥这番好心好意。”

    崔敏收回手,微笑着说“倘若路途顺利,咱们可以边走着边游山玩水,还可带你们去沿途州府、县乡游览胜迹,体验不同的民俗风情,吃不同的地方特产,我想,途中应该不会太苦闷。”

    “好好好!”清曼欢欣鼓掌,“好想现在就出发呢。”

    “途中难免舟车劳顿,须得做万全准备,劳崔将军费心安排。”关新妍温声一番言语之后,看了看远处笼罩下来的薄雾,又道“时候不早了,崔将军赶紧下山吧。”

    崔敏告辞离去,步出五米远,忽闻清曼一声惊叫,立时警备地转过身来,却见清曼手执关新妍绣的那副玉堂富贵图啧叹不已。

    关新妍伸手去夺清曼手中绣绸,清曼躲开,两人嚷闹着逐抢一番,清曼抱着绣绸一个箭步冲向崔敏,躲到崔敏身后,冲关新妍声喊“三姐偏心,屡次求你让我看一眼你就是不肯,却大大方方给崔大哥看,看来,我这个亲妹妹在姐姐心里竟是比不得崔大哥亲近呢。

    咦?难不成……你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这副画,是你们的订情之物?”

    关新妍与崔敏脸色俱变。

    关新妍沉着脸向清曼走来,“警告你,不许胡说!把绣绸还给我!”

    清曼瞧着关新妍的脸色其实有些惧怕,但有崔敏在前面挡着,胆子壮了些,依旧不管不顾大声道“难怪每次崔大哥来,你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难怪崔大哥每次走后,姐姐总会闷闷不乐一阵时日……”

    “清曼!”关新妍厉声喝止,这平日里还算顺从的小丫头,今日竟是卯足了劲要对着干,竟敢信口开河,胡乱造谣。

    清曼凑到崔敏耳边小声说“看,姐姐不好意思,恼羞成怒了。”

    关新妍因为方才与清曼逐闹,原本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双眼因为生气而灼亮,样子看上去倒真像是恼羞成怒。

    听闻清曼的话,又看到关新妍难得生气的模样,崔敏不自禁浮想联翩,看向关新妍的眸光渐渐温热起来。

    清曼尤煽风点火,在崔敏耳边悄声说“崔大哥,我顶力支持你们,往后,人前叫你崔大哥,人后就称你作姐夫了。”

    “不可逾矩。”崔敏板起脸偏头对清曼训斥,脸上瞧着严肃,无人知道,在听到“姐夫”二字之时,其隐在胸腔里的心脏竟是莫名兴奋地狂突了一下,再回味,一股甘甜涌上心头。

第四佰七十七章 释

    关新妍眼瞧清曼在崔敏耳边嘀嘀咕咕,料想清曼一定是说了更离谱的话,也不知这丫头究竟是成心乱点鸳鸯谱,还是成心想让自己和崔敏关系尴尬,两种情形都不是自己想见的,眼下最想做的事是将那惹事生非的丫头拖到无人处狠狠教训一顿,老虎不发威竟当自己是凯蒂猫?!

    趁着崔敏训斥清曼,清曼怔愣之际,关新妍骤然上前隔着崔敏伸手一把揪住清曼肩领间的衣襟,正要施力将她拽走,不料,清曼抓住关新妍的手臂猛力向后拉,关新妍即时撒手,可已经退不回来了,身子实实撞进崔敏的怀抱。

    关新妍这回真的是恼羞成怒了,另手抡起拳头越过崔敏的肩头打向清曼。

    清曼及时松手向后跳开,朝关新妍挤眉弄眼,“不用谢我,良辰美景,切不可辜负哦。”说完一溜烟跑开了。

    关新妍气闷地望着那圆润却异常灵活的背影。

    美人送抱,崔敏很有君子风范地将自己两条手臂摆放在身体两侧,形似木桩。但眼见心仪之人莹润的脸庞近在咫尺,鼻端嗅到其身上散发出的清甜的芳香,不由自主心跳加速,脸颊、耳根子潮红。

    关新妍往后退开两步,抬眼望向崔敏,见到其绯红的脸及攸忽闪躲的眼神,恍然明白些什么。暗叹,这纯净的友谊清池已是让那作怪的丫头搅得一团混乱了,心里对清曼的怨怪不由得蹭蹭往上涨。

    “清曼这丫头,喜欢捉弄人,她说的话,你万不可往心里去。”关新妍启口。

    “嗯,我明白。”崔敏爽朗声道。

    对方态度如此大方利落,倒叫关新妍犯难,再解释下去的话倒显得自已太过张皇其事,说多了,只怕到时误会未澄清反倒让人觉得是欲盖弥彰,从而更加坐实了那丫头的话。

    “雾气重了,山路更不好走了,崔将军得加紧赶路了。”关新妍岔开话,心里想着赶紧送走崔将军,一会回去狠狠收拾那丫头。

    “嗯,我这便走。”崔敏嘴上说走,人却未动,过了片刻,又道“曾经,你被恶人带走,清曼四处奔走,跪地求人,不时打探你的消息。这次你昏迷,她昼夜守在你身边,很是辛苦。”

    “她奔也只是奔崔将军府上,求也只是求崔将军,打听消息也只是向崔将军打听消息吧?”

    “……”

    关新妍莞然一笑,“崔将军放心吧,我们姐妹之间没有过夜的仇,明日你还是会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清曼。”九九九)(

    崔敏放心地转身下山。

    关新妍回到洞中,看到眼前景象耸了耸眉眼。

    清曼伏在关新妍惯常使用的案板上认真抄写佛经,那些佛经是大师交给关新妍誊写的,都是些残破的经卷。

    有一日,大师偶然发现关新妍对佛经颖悟力很强,便交给她一堆残破经卷,让她按照自己的理解力将那些残破经卷中缺损的字补上。

    清曼见关新妍进来,立即起身迎上前,讨好地说“姐,我把我能看得清的字都抄写下来,不认得的或是缺损的字都空那了。这样,姐姐就可以省些精力。

    姐姐饿了吧?饭菜都做好了,虽然没有姐姐做的好吃,好歹可以填肚子充饥。”说完凑到关新妍近前,小声说“大师晚膳只吃了一个玉米馍就没吃了,脸色不怎么好看,不像是生气,像是有些郁郁寡欢、怅然若失……”

    关新妍默然不语,抬起一条手臂横搭在清曼肩膀上,清曼瞬时全身僵直,满脸戒备,“姐,我……我……我……”

    “紧张什么?不过是想和你好好地……谈个心罢了。”关新妍说完押着清曼往洞外去。

    洞外,寒风阵阵,雾气沉沉。

    “姐,你身子未痊愈,受不得寒潮,咱们还是里边说话吧。”清曼声言。

    关新妍脆声道“心疼我的话,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问完了,你答完了,咱们就可以进去了。你喜欢崔将军?”

    清曼紧搂着自己双臂,冷得声音发颤“不喜欢。”

    “为什么?”

    “崔大哥眼里只有姐姐没有旁人。我才不要上赶着倒贴给别人呢。”

    “你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硬塞给我?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让我和崔将军很难再好好相处。”

    “姐,我真心觉得你和崔大哥在一起会很美满。崔大哥能文能武,样貌、人品、家世样样出众,而且,崔大哥对姐姐绝对真心实意,当初,为了给姐姐弄来名贵药材,崔大哥不惜花重金,更是不远千里、亲涉险境去求取。倘若日后姐姐辜负了崔大哥,没有和崔大哥在一起,我想,崔大哥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

    我看姐姐每次和崔大哥在一起也很开心啊,姐姐为什么不肯接受崔大哥,倘若姐姐与崔大哥走到一起,既可以得到崔大哥悉心照顾,又可以天天听崔大哥讲笑话逗闷子,多好的事啊,这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美好姻缘啊。”

    关新妍肃声道“这都是你的个人想法,不要强加于人,更不要自作主张瞎撮合。我和崔将军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难道姐姐心里有别人?”清曼急声问。

    “没有!你不是我,不明白我处境,不明白我的感受,不要给我添乱……”

    “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崔大哥?姐姐是不是嫌弃崔大哥身体有缺陷?姐姐是不是想要嫁给比崔大哥家世更好、品貌更好的人?……”

    “胡说什么?”关新妍厉声喝止,“不许你这么抵毁崔将军!崔将军一身傲骨赛冬竹青柏,岂可用世俗眼光去评议!”

    “既然姐姐也喜欢崔大哥,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清曼纵声道。

    关新妍双目一转“喜欢就必须在一起吗?那不如由我来凑合你和崔将军吧。”

    “我……我……”清曼瞬时结巴,“我还小呢,想再多看看,不想这么快嫁人。而且,崔大哥每次见到我,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无趣得紧。”

    “我尊重你的想法,不强你所难,你是不是也该学着尊重我的想法?那样,大家相处才不会别扭。我和崔将军不是你的提线木偶,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量你初犯,没有恶意,这次就算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下不再犯,听见没?!”

    清曼细细琢磨一番,焉头搭脑应声道“好吧,我知道了。”

第四佰七十八章 离

    “进去吧。”关新妍轻声吐落几个字,清曼即刻转身就要跑进洞里,刚迈出一条脚又即时收了回来,转过身拥着关新妍一起走。

    “姐,你要罚我便罚我好了,干嘛陪着我一起受冻,这山里的夜晚冷得跟寒冬似的,万一你病倒了,我愧疚难安,崔大哥定然也是要责怪我的。”

    关新妍十分应景地咳了一声,“这样,你才会印象深刻,不再犯同样的错。”

    “我知道姐其实是心疼我,亲身感测温凉,怕我冻着。”

    “知道就好,不想我短命就安分点。”

    “我希望姐姐长命百岁!对了,姐,我们明天出发往哪去?”

    “你想去哪?”

    “随便,只要是跟姐姐在一起去哪都行。”

    “那就甭问目的地了,咱们一路吃喝玩乐,反正其它事有人照管。”

    “好呀,好呀。”

    “傻丫头,也不怕被人卖了。”

    姐妹俩互相偎着取暖,你一言我一语脚步轻快地向着前面泛着桔色暖光的山洞步去。

    ……

    京城,晨曦微露,鼓声沉响,城门在振奋的鼓声中开启,百姓们挑着满载物品的筐箩精神抖擞地入进城来,不一会儿,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京城上空混杂着卖货郎吆喝声、顾客与店铺伙计讨价还价声、茶楼酒肆里或低或高的聊天声、河堤树柳边文人书生意气风发的呤诗诵读声……,从这些富有朝气的声音中可明晰感受到百姓们精神富足,对生活充满热望。

    虽然许多路段、桥梁、楼阁殿宇还在修葺整复当中,却已隐隐可见当年物华天宝之京城的影像。遭受重创、元气大伤的京城已是在逐渐恢复当中。

    北边一座高大的城门楼上,身着一身赭石色长衫的靖王与身着一身降紫色锦袍的新帝并列站在一处,同样的身姿挺拔,同样的气宇轩昂。细细比较起来,靖王面目更精致,浪淘金沙洗炼出来的智静加上习武养成的自律、内敛、沉稳之气韵令其看起来比旁边绾黄纡紫、富贵盈身的皇上更加有睥睨天下的君王气概。

    皇上本尊在靖王面前自动敛去了君王的矜傲,私底下以太皇叔敬谓。

    两人皆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

    新帝感慨万千道“才过去一个多月时日,京城样貌大改。听说,太皇叔是将前计相史大人制定的市场整改计划书稍作改动之后,投入实际运用,才使得市场经济在如此短时日内有今日这般蓬勃气象。如此看来,这史大人确实有些才干,可惜人已不知去向。”

    靖王沉静道“此人就算被找到了,皇上也不可重用他,其虽有才干,毛病也不少。守国库银子之人务必要手脚干净,心、眼纯净。”

    此人不但不净不纯,还窃人成果,冒领功绩。靖王在心里默然补充。

    皇上长叹一口气,“这天底下,唯有太皇叔您能让我百分百信任。太皇叔一定要走吗?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皇上不必再挽留,我主意已定!待将母亲棺椁与父亲合并一处之后,我便去四海巡游,有可能在巡游途中看上哪处风景便就此扎根了。”

    皇上以十分善解人意的口吻声道“背负许久的仇恨,如今大仇得报,是该好好放松一下。可是,太皇叔这一身才学本是该让太皇叔您坐在金图宝殿中展鸿图、逞大志,倘若太皇叔您愿意,我愿将这天下一分为二,送您一半。”

    靖王眼望远处悠声道“江山如画,却不是我向往的那副画。我的画里,应该有农田,有农人和牛,有鸡舍、鱼溏,有小孩奔跑,有狗儿撒欢吠嗥。”

    皇上慨然道“太皇叔定是近来太辛苦,所以想要去过一阵子田园生活。这样吧,将来,无论何时,只要我还是大宋国的皇帝,宫城的大门永远向太皇叔敞开,无论太皇叔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盛情迎接,一国两君的承诺永远不会变。”

    “不管未来怎样,皇上的厚意,心领了。”

    皇上见靖王要走的意念坚决,怅然道“想到太皇叔要走,感觉整座宫城轻若浮云。想念当初在南边与太皇叔共手剿匪的日子,可能,那才是我一生当中最辉煌最快乐的时光。

    还记得对那刘沛三擒三纵吗?每每想到他落入圈套之时那张失惊倒怪的脸,总免不了要发笑。”说到这皇上脸上当真露出好笑的神情。

    靖王想到往事,眉目间染了层波光粼色。

    “皇上在战场上确是英豪盖天地,义勇冠三军。”

    “太皇叔智计连连,用兵神鬼莫测,侄儿钦佩至极。太皇叔还记得那场松林战吗?那场战打得敌兵鬼哭狼嚎,最是精彩,每每想到,仍觉酣畅淋漓。”

    “那次,皇上诱敌深入,反遭了敌兵埋伏,皇上负伤顽抗……”

    “幸得太皇叔前来救援……”

    提起战事,皇上神采飞扬,滔滔不绝。靖王陪同皇上回顾了一场又一场战事。直至下面街道上发生异动,皇上停住口。

    下面街道上的百姓自动分列道旁,眼望着中间道上十几部囚车缓缓前行。

    囚车里面押着的是前朝太师及其一众党羽,各人无精打采,神色灰败,面对周遭百姓们的指议麻木沉滞、无动于衷。因为他们正被押往刑场,即将奔赴黄泉。

    囚车从靖王与皇上眼皮底下过去,靖王于城门楼上,可清楚瞧见每位囚徒的脸,对于其它人皆是一眼带过,唯对太师,多观注了些时。

    其它囚徒皆是立着,唯太师是坐在囚车里的。其它人皆紧闭双眼愿早早归土,唯太师睁着眼睛四处巡望似还留恋世间。最后,太师不经意间抬头,不期然与靖王目光相撞。

    两相静望,末了,太师给了靖王一个宁和的笑。

    太师早已彻底服输,承认了诸多罪名,坦诚交待了许多案卷上所没有的罪孽之事。也详尽告知靖王北昌候和关新妍遭其迫害的全过程。

    在牢里最后几日,太师异常平静,一日三顿,顿顿吃得精光,天黑入睡,一觉睡到天明。据狱卒讲述,某日早晨,太师突然坐起身自言自语说原来放下一切没这么难;原来人一生活来活去只是为了三顿饭、一张床;原来坦承也是救赎。

第四佰七十九章 遇

    囚车消失在街道尽头,靖王果断转身与皇上辞行。

    片刻之后,皇上孤零零伫立在城门楼上恋恋不舍地望着前方一人一马扬长远去。

    ……

    半年之后,大宋西北方向宽阔的大通河上一艘造形奇特的大船缓速行驶在河面上。说它奇特是因为它有舰船的帆又有舫船的舱。双层甲板阔绰又美观。最为奇特的是船的前半部顶上有一个碉堡,上头有一根形似炮管的大长管。

    这船兼具远航和防御功能,且不论它复杂精密的构造,单看金丝柚木的船壳,就知其造价不菲,绝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

    倘若有人有幸走进船舱里面,更是会被里面多功能建造和奢华富丽而惊讶不已。

    底层一间光线昏暗的室内酒气浓烈,床上躺着一位衣衫半披半挂、头发散逸的男子。虽然长发盖住了右侧半边脸,长长的胡子又遮住了下边半张脸,但琼玉般的高挺鼻梁、清俊的眉目还是透出些许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此人正是辞去高官远离朝堂巡游四海逍遥物外的靖王。

    靖王从睡梦中醒来,坐起身,随手拎起床旁一只酒壶,发觉是空壶,扔至一旁,又从地上捞起一只酒壶,依然是空的,扔向更远,接连取了五个,全是空壶,不禁着恼地拧起了眉头。起身踉踉跄跄步出室外。

    刺目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去挡,待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看向周边,只见青山绿水美如诗画。

    “这是哪?离益阳县还有多远?”靖王向船尾掌舵的船工声问。

    船工探出头回应道“钱公子,这是兰州瞿苣县,离益阳县还有七十余公里。”

    靖王转身欲进舱室,想到什么,回头吩咐一声“到了下个县或乡,打些酒来。”

    回到舱室,靖王将窗打开,让阳光透射进来。随即坐到书案前,将书案上一张宽大的卷轴打开,卷轴上是一副地势图,上面标注了密密麻麻的字符,这些字符只有靖王才能看得懂。

    这是一副局部黄河流域图。半年来,靖王泛舟黄河,沿途收集周边州府县乡的旱涝情况,亲自设计合理的抗旱防涝工程图,将设计好的工程图交给地方工部管事,并以钱华的名义出资让工部尽快实施挖渠、建堰、造堤等工程。当地方百姓知道有钱华这个人之时,钱华早已离去好几百里。

    靖王拿起一支炭笔在图上写写画画,一投入到事情当中便忘记时辰,直到因用眼过度而感觉双眼发涩这才丢下笔,站起身再次步出室外,见船停在了岸边,船工没在,大概是去进补物资去了。

    极目远眺,此地周边房屋盖造得俨然有序,处处田地规整,阡陌交通泾渭分明。难得的是,在每个村落之间有一条宽大的青石板大道直通远方,想那远方的远方该是县城。

    一路走来,见到的多是疏稀稀落落的村落,难得看到这样一个规整、明净、秀丽的村落,讶叹之余,靖王忍不住想要循着那条宽敞石路往深处探究一番,说不定可以见到更多新奇之景。

    还未细想周全,脚步已迈了出去,好似前面有什么东西在诱引他不管不顾前行。好歹还知道自己衣冠不整,随手从甲板上取了件晾晒干了的长衫胡乱套在了身上。

    从一户农家租了部驴车便上了道。

    县城不远,大约有七、八里路,小毛驴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经过城门时靖王始知此处是陂县,陂县的曲怀酒早有耳闻,不曾听闻陂县治理得好,想来,这陂县是最近才快速发展起来的。

    来到此地最热闹的一条街道,街道沸反盈天、喊声不绝,行人摩肩擦踵,小毛驴寸步难行。靖王只好将毛驴放在一家茶楼后院让人照料,自己缓慢步行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观览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货品、门面多样的商铺及各色人群。

    从这条街道上大致能看出此地比较富足,百姓淳朴有礼,这是个生机勃勃,适合安家乐业的好地方。

    悠悠晃荡了近半个时辰,已从街头步至街尾,街尾处聚集着一群中老年妇人,她们聚拢在一些售卖布艺针织绣品的地摊周边嚷闹着挑货、买货。

    靖王看到众多妇人堵住了街道出口,果断停下脚步,打算调头照原路返回。

    刚踅了个足正要加紧步子离去,耳力甚好的靖王忽听见似曾相识的人语声,霎时,身子好似遭雷电击中,直愣愣呆立当场许久不动弹。那声音还在继续,不断冲击着靖王的耳膜和心门,似散发神奇的魔力将靖王定在那里。

    “……这个是松鹤延年,这个是岁寒三友,这个是相禄寿喜,这个是事事如意,这个是长命富贵,大娘,若是这里边还没有您想要的,您去长乐街花莲铺,那里有更多花色,更多不同质地的料子。

    您还可以定制,想要什么图纹、花样说出来,店里有画师当场给您画下来,按照您的要求将画印染到不同的料子上,还可以按照您的要求做成帕子、衣物、屏风甚或其它。”

    “姑娘,这上面的画都是你自己绣的么?”大娘问。

    “是呀。”

    “说实话,大娘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可是大娘给不起你要的价。你看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和精力绣的,大娘若是压了你的价,大娘也于心不忍。”

    “原来是这样。那大娘究竟是看上哪一副了?”

    “早先一眼就相中那副事事如意了。”

    “哦。大娘,实话跟你说,我是故意将价格定得高一些,不叫人买走,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我手中这些样品,好让更多人对我家的铺子感兴趣。

    眼下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实不想再将这些物事带回去。大娘诚心想要的话,您给个价,只要能让我不亏本又能稍稍体现一下我的劳动价值,我就卖给您。”

    “姑娘说话听着顺耳又顺心,甚合大娘心意,这样吧,旁人都卖三十文,你这绣的比旁人好太多,可大娘手头并不宽裕,你看,四十文能卖不?”

    “成交!”

    旁边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的妇人们纷纷叫嚷“我也要,我也要……”

    “哎,别抢,别抢……”

    原本就拥挤的街尾,局部呈现一片叠拥之势,不过只一小会儿,那叠拥的人群很快就散了,有的拿着抢购到的货品兴高彩烈,有的空着手一脸沮丧。

    道旁空出一小块地方。那空地上,一名女子蹲身低头拣拾面前方布上零散的制钱。一边拣拾还一边小声地数着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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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难却介绍:
一朝溺水,21世纪的女医生变成了12世纪靖王府小妾,体弱多病还被弃之荒园,好吧,既然命如草芥,那就自求多福。通过自己的努力,生活一点点改善,积攒了足够的资本,接下来,该是休了王爷,冲破樊篱去外面广阔的天空翱翔,岂料,自己早已是王爷眼中的猎物,外面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挣扎、反抗、斗智斗勇,这条路好艰辛……深情难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深情难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深情难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