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佰六十五章 用膳
早膳在一片静默中进行,关新妍只闷闷低头喝粥,一脸心情不悦。
赵谦却心情大好,胃口奇佳,将案上的食物扫光大半。
“不合胃口吗?”赵谦忽然开口。
关新妍抬头,见赵谦正凝视着自己,想到往后将日日与这暴君同案进食,再不能像从前那般随意自在,心里便觉堵了块石头。
赵谦转头对身旁静侍着的茉儿说“去膳房吩咐一声,一盏茶时间内务必做出三十样菜色和点心送过来!”
“不用!”关新妍立即出声阻止,勤俭节约惯了,不喜劳民伤财,“这些已经很好了,只是我身体孱弱,消化力弱,得慢慢打开胃口。”
赵谦听之有理,便取消吩咐。
“王爷年富力强,怎能天天与我一道食用这些粗粮……”
不等关新妍说完,赵谦抢话道“你让人打扫一间书房给我,其它日常食用方面,你随意安排。”
“王爷随用的衣物、书函都在东漓院,搬来搬去怪麻烦的,不如,王爷回去住,我每日过去侍奉……”
“你吃完了没,不是还有要紧事要商量吗?”
关新妍想到确是有一堆十分要紧的事要办,完办这些事,便可永远脱离这藩篱,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无关大局的事,且随它去吧。
关新妍呼出一口浊气,低头猛喝粥。
赵谦看着屈从认命的关新妍,沉思了片刻,忽悭声道
“希望你明白,这芳华苑里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不管从前发生什么事,你仍然是我的妾,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你要谨守本分。”
关新妍不以为然,仿似没听见一般,只顾喝粥。
“若是有一天,你胆敢逃走,我会让你明白,这天下对你来说都是监牢。”
关新妍忽然感觉塞进嘴里的都是棉絮,难以下咽,但还是装作很自然地,勉力咽下去。
“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后果,只要我能兜得住,我尽力去帮你兜着。只是一点,感情上,你可以不接纳我,但也不许接纳其它任何人。否则,我会用尽所有方法摧毁你,无数次!”
关新妍缓缓抬起头,看着赵谦幽暗深遂的眸光,忽然一阵心慌,她不想去探究赵谦执意禁锢自己的原因,她只是感觉到赵谦其实比自已想像当中更要了解自己,她似乎看到自己逃走的路上布满了铁蒺藜和未知的陷阱。
“王爷,你有一项技能绝胜万人。”关新妍忽然说。
赵谦不语,静等关新妍说下去。
“背飞接球,单人拦网。”
赵谦不解,她未曾见自己玩蹴鞠或打马球,怎知自己玩球厉害。
事过半年后,赵谦在一次观赏蹴鞠比赛时,恍然了悟,“背飞接球,单人拦网”是个“病”字,他被自己的女人当面明目张胆骂有病,彼时,他想狠狠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却不能够。
早膳结束后,关新妍与赵谦进行了一番长谈。
关新妍向赵谦提出了五个请求,第一,指派个人给她专事采办药材。
第二,将芳华苑西院改造成一个实验室,内部装修、所需器物皆按关新妍的要求布置。
第三,将那名女奸细秘密接到西院看管,以配合研制蛊虫解药。
第四,以芳华苑主子染了伤寒病为由,禁闭芳华苑,防止研究蛊虫之事泄露。
第五,允许芳华苑进驻一班厨娘专管芳华苑饮食。
赵谦对关新妍的请求未提出任何异议,照单全收。
自此,赵谦入住芳华苑,其饮、食、衣、住、行皆由关新妍打理,二人同食不同寝,赵谦占居了芳华居正室,关新妍挪到了芳华居西厢房。
相处几日下来,关新妍发现,赵谦虽然外表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并没有骄奢纵逸、自命不凡、嚣张跋扈等那些恶习,在吃、用方面讲究但并不十分挑剔。
难能可贵的是,赵谦尊重并积极去适应芳华苑的生活节奏。赵谦的入住并未给芳华苑带来多少麻烦事,亦未额外给关新妍增添多少烦恼,因此,关新妍渐渐不再排斥赵谦的入住。
赵谦入住芳华苑,始觉芳华苑处处简朴,极少见到有金银珠玉之类的器物。食用上十分节俭,每顿呈上桌面的膳食品类不超过十样。
这里与东漓院形成鲜明对比,东漓院处处追求繁盛精致,这里样样适从简单惬意。
不久后,赵谦发觉,这里处处明净舒适,饮食虽简,荤、素、羹汤、点心等调配合理,营养均衡。
最为奇妙的是,芳华苑的仆从们每日精神饱满,面色从容,各自以极高的热情和极其负责任的态度投入劳作。
在这里,日子过得简单舒心,太阳升起之时,人人满怀希望开始各自忙碌,夕阳西下之时,万事万物笼罩在诗般的静谥中。
在这里,赵谦获得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安宁。每日,闻着凛冽清新的空气,眼观简洁明丽的景象,耳闻关新妍与下人们轻柔碎语,无不令他感觉到生活中恬静的美好。
三日后,芳华院前院的书房整理妥当,芳华苑西院的实验室整装完备,自此,赵谦与关新妍各自将大半精力投入到各自的事务当中。
书房成了赵谦办理公务之所,白日,常有王府护卫或小厮进出书房,夜间,偶尔有黑衣人出入。
关新妍全身心投入了实验室,常常忙得废寝忘食,但总是会有人准时提醒她用膳和安寝,提醒的方式有些奇特。
芳华苑仆从们经常看到自家主子大呼小叫被人强拉硬拽往芳华居拖去,仆从们不但不上前阻挠,且一到用膳时间就呼朋引伴跑到西院与芳华居必经之地潜身观戏。
不能怪这些仆从们人情凉薄,那拖主子的人是王爷,她们不敢上前逞英雄。也不能怪她们偷窥的行径太猥琐,实在是平日文娱活动太少。
就是在日复一日与自己的生物钟对抗,与赵谦体力对抗中,关新妍的研究卓有成效。
进入实验室第一日,关新妍便已确定了蛊虫的身份,她从粪便中找到了虫卵,是鞭虫。想来,当初女孩看到的那些在尸体脸上爬进爬出的虫子并不是蛊虫,那些虫子很可能是当时周边环境中以尸体为养料的腐殖生物。
确定蛊虫身份后,关新妍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用自己知道的几种方子对鞭虫进行药敏试验,以选出一种对付鞭虫最快最有效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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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佰六十六章 迷失
平静的日子悠悠过了十日。
这日中午,赵谦来西院提醒关新妍用膳,走进院中未见关新妍身影,赵谦迅速将每个房间搜寻一遍,依然未寻见人。
搜寻过程中,赵谦发现,每个房间均被收拾齐整,屋内陈设不似往日那般随意,心里忽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赵谦再次回到关新妍平日最常呆的那间屋子里,看到眼前摆放齐整的物事,回想这些日子与关新妍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明白一点。
她是个心境广阔的女子,无论处于何种环境,都能凭借自己的聪颖和技能活得很好,芳华苑离了她会枯萎,但她离了芳华苑,未必会过得比现在差,极有可能,会比现在过得更自由、更快乐。
她的心无所羁绊,喜欢接纳新鲜事物,热爱探索,这样一个人,若非出于本心自愿,是不会甘心做一名衣食无忧的官家眷属,不会甘心成日被困锁在四方高墙之中。
想到这里,赵谦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可随即想到自己对她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给予她不同常人的优厚待遇,她竟然从不感恩,从不知足,心里忽升腾起一股怒火。
正当赵谦处在水火两重天之时,关新妍从西院一间偏房屋顶滑下来,手里举着一颗药丸一脸兴奋地往屋里冲。
忽然见到赵谦的背影,吃了一惊,猛然刹住脚,即刻装出腿脚不好的样子,单腿蹦跳着行进,暗暗自责,差点得意忘形暴露了秘密。
可随后又满脸欣喜地加快步子跳向赵谦,打算与他分享自己的重大发现。
赵谦听到身后有动静,猛转过身来,见到关新妍,一怔,随后光速冲了上去,以两只铁钳般的大掌紧紧钳住关新妍纤弱的双肩,将她置于眼皮底下,狰狞着面孔大声疾吼
“你跑哪去了?谁准你跑的?”
关新妍原本欣喜的笑脸瞬时变成了惊鄂脸。
短暂的静默后,赵谦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失控,神情一变,缓缓恢复了镇静,大手松开眼前人,其后,以极其不悦的声音问
“你干嘛去了?”
关新妍平复受惊的心情,想到自己的新发现,忽然又荡开笑脸,急急大声说“我找到解药了,并且可以将解药制成丸剂。”
关新妍说着举起一只手,将手掌心摊开,掌心中托放着一枚如鹌鹑蛋大小、表面粗糙的黑乎乎圆团子。
在关新妍一脸期待注视下,赵谦并没有表现出多开心的样子。
“我找到解药了。”关新妍重申了一遍,希望能激起赵谦一点反应。
相较于这个消息,眼前这张欢喜的脸庞更能让赵谦产生兴趣。流光溢彩的黑眸,端正直挺的鼻子,莹白闪亮的牙齿,纤张有致的红唇,如果,脸蛋能恢复成从前鸡蛋般的嫩白光滑,那,那……
赵谦脸色忽然变得沉郁。
“你怎么了?”关新妍看着赵谦倏忽变化的脸,疑惑地问。
赵谦一扫所有情绪,沉然说道“找到解药很好,需要的时候,我会来找你拿解药。”说完后,赵谦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就这样?关新妍一脸不可思议。
“你没事吧?”关新妍对着赵谦背影大声问询,感觉今天的他十分奇怪。
赵谦没有回应,默然走在雪地里,听着脚底下咔嚓咔嚓的踩雪声,觉得很踏实,在这单调的声音里渐渐找回了自己心的节律,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斟酌一个问题,如何让自己的心永不迷失。
关新妍没多去在意赵谦的不对劲,她此时全身心尚处在获得了巨大成就的亢奋当中,她迫不及待要将解药投入量产。
正当关新妍以饱满的情绪再度忙碌起来的时候,忽听见院外茉儿声唤。
这西院在芳华苑属禁地,没有关新妍允准,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任何人无要紧事不许过来打搅。唯赵谦是个例外,赵谦每次来属强闯禁地,可无人敢拿他怎样。
茉儿此来定是有要事禀告,关新妍即刻停下手中的活儿,奔赴院门外,向茉儿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茉儿神色有些担忧,“娘,夫人的母亲,乔督指挥指的夫人今日来府,方才指名道姓要娘立刻去东漓院拜见。”
“没人向她老人家禀告我伤寒未愈吗?”
“禀了,乔太夫人说哪怕娘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去见乔太夫人。”
“哦,”关新妍轻应一声,看来这乔太夫人不是个善茬。
“王爷可去了东漓院?”关新妍问。
茉儿回道
“王爷未去东漓院,而且,东漓院三番五次遣人来向王爷禀事,可府里人均不知王爷去向。奴尚觉着奇怪呢,先前,王爷不是来寻娘去用午膳吗,有人见到王爷独自一人离开,后不知所踪。娘与王爷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关新妍回想了片刻,想到赵谦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摇摇头说
“不明白他。照此看来,可能王爷还不知道乔太夫人来府上,那,乔太夫人心情定然不美好。”
茉儿脸色暗沉道“即便乔太夫人心情好的时候,府里所有人也都绕着走,娘此去见乔太夫人,一定多加小心。”
关新妍瞧见茉儿身后不远处停着一顶轿子,知是茉儿特意为自己准备。遂搭扶着茉儿的肩膀向着轿子走去,并漫不经心对茉儿说
“你对乔太夫人了解多少,说来听听吧。”
茉儿一边馋扶着关新妍一边回应
“奴清楚记得乔太夫人曾来府里三次,此次是第四次,乔太夫人每回来,府里如同迎来了一尊大神。
乔太夫人对府里人、事、物总是百般不顺眼,处处挑剔,眼见所有大、小事都要管一管。稍有不顺心,便要施罚,罚银、罚跪都算是小惩,动辄脊杖五十、鞭笞一佰。
每回乔太夫人来,府里的下人们皆战战兢兢,深怕无辜获罪。不仅是下人们,府里的姨娘们也会受到乔太夫人的打压和羞辱。
还有,乔太夫人每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必定会带走十几箱的物事。
以往,乔太夫人每回来都要住个十天半月的,此次不知会住多久。”
茉儿话说完,看着远处奔跑而来的莺莺,平静道
“瞧,乔太夫人着急了,这会儿,主院怕是已人仰马翻了。”
莺莺跑近跟前来,喘着粗气说“娘,东漓院又来人催了,说娘再若不去,那边便要派人来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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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佰六十七章 受罚
关新妍上轿前对莺莺及茉儿说“你们两人,一人守苑,一人去找王爷,找到王爷,请他速去东漓院。”
茉儿神色一惊,上前一步说道“娘,让奴跟着你去吧,好有个照应。”
“不必,放心吧,我会小心行事。”关新妍说着,于轿厢内缓缓放下轿帘。
轿子远去,莺莺与茉儿仍杵在雪地里凝望着轿子。
“我心里怎么那么不踏实呢,娘此去会不会有危险啊?”莺莺声道。
“娘不让我们跟去,就是怕我们受折磨。”茉儿沉声应道。
莺莺立即拔腿去追轿子,却被茉儿一把拽回来,“娘行事安排自有娘的道理,你守着苑子,谨防有人趁乱作乱,我去寻王爷,若有王爷出面,娘一定能安全无虞。”
莺莺慌忙点头如鸡琢米,急声催促道“你还不快去,早些寻着王爷,请王爷早些把娘带回来。”
茉儿环视四周苍茫茫的景象,目光锁定远处一列深深浅浅的脚印,向着那脚印急奔而去。
……
关新妍的轿子在东漓院前院停下,关新妍于轿厢角落执起一根拐杖,步出轿子,随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向着幽深的院内走去。
沿途一片寂静,偶见几名仆从神色慌张、脚步匆匆奔来趋往。整个东漓院笼罩在一片紧张肃穆的氛围中。
关新妍暗忖,这乔太夫人真堪比雷公电母,如此能造势,不知其威力到底如何,只希望其劈雷的时候有点准头。
此时,乔太夫人正在乔茵、孙姨娘的陪同下于腊梅园里观景。
乔茵虽是乔太夫人顶疼爱的女儿,可在自己这位冷面酷心的母亲面前总是千般谨慎,万般小心,深怕一个不留意,招来母亲数落。
“母亲看,这棵枝上的腊梅开得甚是繁茂,且香气馥郁,不如,孩儿将这棵枝丫剪下来,插于青花瓷器中,摆放于母亲居室,即可作装饰,亦可作香芬。”乔茵擎着一枝腊梅朝乔太夫人欣喜说道。
乔太夫人的脸比眼前的冰雪还要冷个好几度,眼皮子抬也不抬,冷声道
“你妹妹七岁便知,琼花耀眼是俗物,最留心间是书香。你到现在,还存这些小孩子心思,难怪府务打理得一团糟。”
乔茵脸色灰白。
孙姨娘立即上前道
“怪奴,全怪奴,夫人原本是想带乔太夫人去看王府名下各庄进恭来的许多特产和宝物,是奴说乔太夫人坐了一上午轿子,又刚刚用完膳,来梅园赏梅既可疏松筋骨,又可消食还可养眼怡情,夫人听了奴一番话,出于对乔太夫人身体养护方面的思量,便听从了奴的建议。”
孙姨娘此言是告诉乔太夫人,夫人并不是无所事事,夫人是丢下正在处理的庄上事务,专意抽时间来陪乔太夫人逛园子。
同时也是告诉夫人,可以带乔太夫人去挑选一些喜欢的特产和宝物,博乔太夫人欢心。
孙姨娘是这靖王府里唯一一位能把握得住乔太夫人的心思的人,亦是唯一一位不曾被乔太夫人指谪的人,这便是乔茵让孙姨娘陪同的原因。
乔茵听了孙姨娘的话,立即建议乔太夫人去瞧瞧府里新进的宝物。乔太夫人脸上的冰雪终于有了丝遇暖蒸腾的迹象。
这时,忽有丫头来禀报,说六姨姨在园外求见。
乔太夫人刚趋融化的脸即刻又覆上层冰雪,对着来禀报的丫头冷声道
“这六房,只是个小妾,谱摆得倒大,知道本太夫人来,竟然不主动来拜见,三催四请,拖拉到现在才来。
仗着王爷新宠,不知天高地厚,倘若再不知收敛,往后,势必得蹬鼻子上脸,不知自己姓什名谁了。
让她在园外跪着好生反省一番。”
“母亲,”乔茵开口,“孩儿与母亲说过,这六房对孩儿有些用处。”
“你呀你,”乔太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随后厉声道
“莫非你器重她,倒是亏欠了她不成,你是靖王府的夫人,该当是所有人削尖了脑袋挤破头上前来为你效力,你给谁机会那便是授予谁天大的恩宠。
你如此纵惯下人,如此威严扫地,你把自己摆放在何种境地,瞧瞧你,哪里还有半点靖王夫人的气势和魄力!”
乔茵低下头不语。
孙姨娘见状,立即又来发挥她敏慧圆融的本事,柔声道
“乔太夫人,可别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外人动气伤身呐。
乔太夫人想要夫人处事刚断严厉,是担心夫人镇不住下人,怕夫人被下人欺负。而夫人待下人宽厚,是想让下人心怀感恩,诚心诚意为自己效力。
有乔太夫人在夫人身旁提醒和帮助,夫人必能看到自己的优点和不足,这足以证明,乔太夫人与夫人均是彼此十分重要之人。”
乔茵立即接口道“孙氏说的是,母亲,孩儿已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件事孩儿听母亲的。咱这便瞧宝物去吧。”
乔太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刚要启步走,忽想到什么,对着那尤跪在地上的丫头说
“那六房跪着的时候,你在一旁监视着。倘若你敢纵容她偷懒耍滑,仔细你的小命。”
丫头惶恐俯地称是。
乔太夫人在乔茵、孙姨娘及众仆从的簇拥下往梅园偏门方向行去。
关新妍在梅园外等了许久等来跪省的指示,看看地上到处是冰雪,还没跪,就已感到膝盖发疼。她寻了块大石头,盘膝坐在石头上。
禀事的丫头立即跪到关新妍面前,哀声求请关新妍好好跪省。
关新妍未声言,调整了姿势,以双膝跪石。
离日幕西沉还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也便到了王爷喝药时间。也就是说,自己最多要在此跪两个时辰。
关新妍深深叹口气,倒不是为自己受体罚哀叹,而是为即将白白逝去的两个时辰哀叹,两个时辰,可以做多少事啊,可以制多少药丸啊。
这个乔太夫人,聪明的话,应该永远不要见自己,否则,自己定然要给她留下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象。
“嘶~”
这才跪了几分钟而已,膝盖真疼,天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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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佰六十八章 对峙
此时的赵谦在穹牢里,于一间干净敞亮的壁室当中,左手执一把锋利匕首,在右手一块石头上雕琢。
石雕已完成大半,看得出来,是名矜贵华裳的女子,其身上配戴的镯子、玉佩、发饰皆立体生动,雕像上的每根发丝、每处衣褶皆细致完备,然而,那最可彰显灵魂的脸却是一片朦胧,这是一具无脸雕像。
赵谦目光沉静,似有所思,又似无所思。时间在其手中一丝丝游走,一瞬、一刻、一柱香时辰过去,执刀人还在奋力凿刻,但手上的力道和速度均有所减缓。
又过了一柱香时辰,赵谦终于感觉到手有些麻,遂放下了匕首。
此刻心如止水,再回想先前进入壁室之时内心不断纠结的那个问题,豁然有了答案,那便是,感情,不值得!女人,只可亵玩不可倾心!
想明白此节,赵谦将雕像、匕首连同多余的情绪一并扫进身旁一只檀木匣子里,随后,让一直守候在门外的文舫入进壁室。
文舫一入进来迫不及待禀报:
“王爷,穹牢外爆破的水管快要修缮完毕,囚陡和狱卒们冻死冻伤不少,咱这边整日忙进忙出,增添了许多繁杂琐事,府里那位依旧毫无动静,属下在想,此计划是否有纰漏?”
“那你想到什么纰漏了?”赵谦平静声问。
“属下觉得,可能,王府中那位,耳目没那么灵便,接收不到咱们要散发出去的消息。不如,咱们允许某个囚徒出逃成功,助咱们传递消息。”
“我看,你是久不见光亮,脑子里长暗苔了,竟然没有发现穹牢周边有密探的踪迹。穹牢此前从未有变故,水管破裂已是不可思议,再放走一个囚徒,短期内接二连三发生事故,显然是向敌人昭示此处有诈。”
文舫胀红了脸,低头声道:“属下失职,请王爷赐罪。”
“现在,知道了敌人比你预想的要狡猾数倍,该当提起十二分精力去行事。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敌人得了消息。但是,不知敌人得到的是怎样的消息。她迟迟未采取行动,有可能是在进一步探查消息的真假,也有可能已洞悉这是个局。”
“他们是如何在严密监守下获取消息的呢?”文舫疑惑道。
“这得问你了,囚徒们是你亲自看押的,他们是如何在你眼皮底下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文舫无言以对。
赵谦平静声道:“明日出工修缮水管之时,你安排多人秘密监查四周,花草林木、泥石沟壑均须严密访查。”
“是!”
少顷,文舫言道:“王爷,那位跛足少年已是病入膏肓,看样子,挨不过今晚了。”
“他死后,命人将他的尸体拖出去,挂到东城门楼,让人招领。倘若有人招领,将人押下,仔细审问;倘若三日后无人招领,便将尸体弃于乱葬坡。
着人时时刻刻关注尸体,凡有靠近尸体者皆要留意。”
“属下遵命!”
“去吧。”
文舫恭敬退出壁室,退到门外,驻立片刻,暗觉惊奇,王爷今日竟然没责备自己办事不力,王爷竟然没冲自己发脾气,王爷怎突然变得如此温驯了?
想了片刻想不通,惑然离去。
……
关新妍在梅园外跪了已有半个多时辰,已形似冰雕,其头发、睫毛、脸颊上均覆上了一层白霜。四肢早已麻木,显露在外的手及脸早已失去知觉。
她自认已逃不过冻晕在此的噩运,没曾想,乔太夫人没有忘记自己。
来禀事的丫头,传话叫关新妍速去玉宇堂。
关新妍用尽全力,去操控早已不听使唤的躯体,不想,刚挪动一条腿便失去重心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两名丫头惊呼一声,立即上前将关新妍扶起,并用双手使劲搓捏关新妍的四肢。
其中一名丫头一边搓捏一边对关新妍轻声说:
“六姨娘,乔太夫人十分严苛,府里多数丫头皆受过她指正,一会儿,六姨娘多多顺着乔太夫人,可少吃些苦头。”
“这是夫人让你传的话吗?”关新妍问。
“不是,夫人如今在乔太夫人身边,不轻易开口说话。奴是真心为六姨娘着想,担心六姨娘身子娇弱,受不得磨砺。”
关新妍看着眼前这眉目亲善的丫头,心里注入一股暖流,身陷困境之时,得遇陌生人不求回报的善言善行,往往更能触发心底那根柔软脆弱的神经。
“谢谢你!”关新妍衷心说道。
丫头一愣,慌忙跪下道:“六姨娘可折煞奴婢了。”
关新妍抬手托起丫头,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又能听从大脑支使了。当下高兴地要起身站起来,可双腿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还没完全站直身子便又重重坐倒下去。
这回不用再装跛子了,已是货真价实的半瘫子了。
关新妍是被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各架着一条胳膊半撑半拖扶弄到玉宇堂上的。
大堂之上,乔太夫人威风八面端坐上首,乔茵坐于其旁侧,堂下左侧坐着孙姨娘。
关新妍被两名丫头置放于地后,当下对着上首行礼。
“来人,将堂下那两个丫头各杖打二十。”乔太夫人忽然冷声发号施令。
“等等,”关新妍一声断喝,抬头怒视乔太夫人,始看清这乔太夫人所纪不过四十出头,衣饰华贵,气度雍容。但那张脸似千年寒冰,无一丝热度。
“大胆,我的话也改驳斥,拉下去同受杖打二十。”
“乔太夫人,”关新妍大声喊道,“请问乔督指挥使夫人跑到靖王府来掌管靖王府府务是何道理?”
乔太夫人身子一震,缓缓坐直身子,看着关新妍半晌不语,后转脸对乔茵道:
“茵茵,你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乔茵茫然,拿眼去睃孙姨娘。
关新妍纵声道:“乔太夫人不仅夺了靖王夫人的掌事权,还占了靖王夫人的座椅。乔太夫人是何居心?莫非想篡夺靖王夫人的位置?”
此话一出,乔太夫人面色煞白,当即从座椅上弹起身来,怒气冲天道:
“大胆,这种话也敢胡说,实在是,实在是……”乔太夫人气得无语了,竟然污蔑自己篡女儿的位置,那就是说丈母娘想勾搭女婿,此大逆不道的事只想那么一瞬便觉罪恶滔天,竟然有人敢说。
孙姨娘立即跳出来解围,她对着关新妍厉声道:
“关氏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此又不是重要场合,也不是商量什么大事,一家人随坐一处,又没外人,女儿将最舒适的位置让于母亲坐,哪有那……什么之说,”
第一佰六十九章 驳
“那照五姐的说法,现在既不是重要场合,谈的也不是重要事情,聊的只是家务事,是吗?”关新妍平静问道。
孙姨娘想了想,觉得这话没什么问题,回道:“当然。”
“现在夫人卸去了靖王夫人的身份,只以女儿的身份侍奉乔太夫人,是吗?”
孙姨娘皱眉,思虑了片刻方回道:“没错!”
“如此,关起门来,靖王府的府务都成了乔家的家务事,想来,乔督指挥使在外叱咤风云,定是比王爷更加威风凛凛吧!”
此话一出,乔茵脸上尚未有多少变化,乔太夫人与孙姨娘脸上俱是一凛。
乔太夫人迅速恢复镇静,抬脚稳步缓缓向关新妍走来,在离关新妍三步远时站定,一双威严迫人的眼眸沉沉盯着关新妍。
关新妍虽跪着,丝毫不显卑微,她面色从容坦然迎视着乔太夫人。
乔太夫人暗暗称奇,敢如此承接自己凌眸的,不是心无点墨、不知深浅的白痴,便是胸有成竹、深谙机谋的睿智之人。
“你可知,就凭你方才这句话,我将你当堂杖毙都不为过?”乔太夫人森严道。
“乔太夫人可知,妾方才那番话,是府里数百人的心声,打死了妾,其它人嘴上不说,心里看得分明,到时,会有人迫不及待去王爷面前传话。”
乔太夫人倨傲地抬起下巴,睥睨着关新妍,装出对关新妍的无稽之谈不屑一顾的神情。
然而,关新妍分明看到乔太夫人脸上的冰裂了道缝隙,分明感觉到乔太夫人冷酷的心被撼动了。关新妍明白,自己押对了宝,堵赢了。
当茉儿告诉她乔太夫人每次回府都要带走十几箱宝物时,便在心里猜测,乔太夫人如此大张旗鼓地敛财,是故意给人留下贪财的印象,以此告诉王爷,乔督指挥使只是苟且偷安的小人物,只要王爷不断供应金银珠宝,乔督指挥使会效忠王爷,不会叛变。
看到乔太夫人自视清高的模样,不似那等蝇营狗苟之徒,关新妍对自己的猜测更坚定几分。她堵王爷与乔督指挥使之间关系微妙、相互制约。
所以,关新妍拿王爷与乔督指挥使的关系来说事,挑动乔太夫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以此来达到制衡乔太夫人的目的。
“你少在此妖言惑众,王爷于我们乔家有鱼水之恩,岂是你一人两片嘴皮子就能拨弄生事的?!”乔太夫人轻描淡写几句话将那敏感事情摭掩过去,同时也不再提责罚关新妍之事。
少顷,乔太夫人淡声对关新妍道:
“方才,靖王夫人要责罚这两个丫头,是因她二人滥施同情,擅作主张。
作为下人,应当绝对服从指令,不该有过多想法。否则,这诺大的王府,几百号人,倘若人人都有想法,那要如何管理。
你方才出言制止,是何意,你对此有何异议?”
乔太夫人说话间已将靖王夫人的名头摆在自己前面,显然已有所避讳。这足以证明,先前一番较量,乔太夫人已败下阵来。反应迟顿如乔茵,现今也了悟了些形势。
关新妍平静回应道:
“妾以为,这两名丫头尽责尽忠,不该受罚。
她二人遵循夫人的指示,话已带到,夫人要见的人,她们也以最短的时间带到,已是尽职尽责。
乔太夫人所说的那套绝对服从指令的管理方法当是用在太平之时。
今时今日,府内、府外皆不太平,需要调动府里每个人的积极能动性警戒外敌入侵。
倘若王府里下人们都如乔太夫人所说做事不需过脑子,那遇到天灾,下人们先将情况一层一层上报,得到指示,再一层一层下达,届时,灾祸早已肆虐成狂。
自上次王府发生刺客、纵火事件后,王爷恨不能将府里每个人都驯成百灵机变的战士,而乔太夫人却要将所有人教化成提线木偶,乔太夫人是何居心?”
乔太夫人面色渐虞,气促难平,其凌厉的目光在关新妍脸上扫视一圈后,忽一扫怒容,冗声问:“你可念过书?”
关新妍回应:“识得几个字。”
“可曾读《女诫》、《女论语》?”
“未。”
乔太夫人眼里即刻透出鄙夷之色。未读过《女诫》、《女论语》,必不是大户人家女子,再聪明伶俐,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俗下等人。
“可知为何传你来此?”
“不知。”
“未可知你用何狐猸手段将王爷困锁在芳华苑十数日,致使王爷荒废正务,沉迷纵情享乐,你这是媚颜祸君。
听说你染了伤寒之疾,可我见你吐气顺畅,语声宏亮,根本不似患有伤寒之疾,你这是媚上欺下……”
“乔太夫人,”关新妍打断乔太夫人言语,严正说道:
“王爷与夫人向来感情深厚,乔太夫人谬指王爷冷淡夫人,不怕夫人伤心吗?
乔太夫人根本不明芳华苑内明细,任意捏造事实,胡乱扣罪,既损王爷名声,又显自身浅薄。”
乔太夫人眉宇间的皱褶深得能夹死只苍蝇,饶是她再能忍,被一名身份卑微的小妾三番五次触霉头、下降头,郁愤的情绪已濒临爆发的边缘。
关新妍平静陈述道:
“王爷居住芳华苑期间,白日在书房内用功,晚上独居寝室,何来纵情享乐之说。”
乔太夫人身后的乔茵,听闻关新妍此语,顿感身心舒畅,脸上不自禁露出欣然表情,但听闻关新妍下一句,直坠冰窟。
“王爷之所以一连在芳华苑留宿多日,是因为离不开妾。”
乔太夫人眸光乍亮,惊叹这丫头厚颜无耻、猖狂到难以设想。
在乔太夫人与夫人出声责备之前,关新妍说:
“十几日前,王爷在外染了一身疮毒,来芳华苑寻妾医治,妾在为王爷行治过程中,不慎也染上了疮毒。”
关新妍说着撩起衣袖让众人看她手臂上的痘印。
“堂堂王爷染了疮毒,说出去不好听,于是,便对外说是妾染了伤寒。王爷为了不将疮毒传给夫人及其它人,所以委屈自己,将自己日日困锁在芳华苑。”
乔太夫人与乔茵看着关新妍手臂上的痘印静默不语。乔茵内心里忧愁与喜悦交加,看向关新妍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第一佰七十章 斥
乔太夫人眼神复杂多变,思忖了片刻后,忽对关新妍厉声说道
“你这丫头,仗着有几分小聪明,莫不以为凭一张嘴便可以混淆真相、颠倒黑白,将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
王爷这一下午不见踪影,无人与你对质,你便在此胡乱编造、信口开河。
你这张嘴极其可憎,无所惧怕、恶语伤人、蛊惑人心、煽风点火、嚼弄是非、欺天诳地,今日,必须让你知道,什么叫贫嘴恶舌,祸从口出。”
关新妍听闻此番话语,立刻明白,乔太夫人毅然要对自己施刑。倘若真想知道王爷在芳华苑做了些什么,只需找芳华苑的下人或是那常进王爷书房的小厮问询一番即可明了。最快手机端:
乔太夫人神色俱厉说完一番话后转回身,凌眸望向乔茵。
乔茵顿觉如坐针毡,踟蹰片刻后,向左右侍从说道
“来人,掌关氏十个大嘴巴。”
“靖王夫人真是宅心仁厚啊。”乔太夫人沉声道。
乔茵碰触到母亲利剑般的冷眸,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改口道
“关氏目无尊长,屡屡以下犯上,掌嘴一百下。”
乔太夫人缓缓转过身,带着得意的神色看向关新妍,却见关新妍面色平静,垂目不语。
两名壮实丫头走到关新妍身前,抡起手左右开弓,声声脆响萦绕在大厅内。
乔茵心有不忍,垂头敛目,不去看厅中辛辣场面。
孙姨娘却高昂着头,冷眸紧紧盯着关新妍,心里涌动着阵阵快意,若非场合不合适,她早已站到关新妍面前狠狠奚落她数语。
乔太夫人瞧着一声不吭,任人抽打的关新妍,脸上现出些惊奇、疑惑之色,似有些看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孩。
关新妍心里十分平静,来此之前,她已预料到今日逃不过一劫,自己屡屡冲撞乔太夫人,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她老人家无论出于立威还是报复心理,必然让自己不好受。
同时,也很明白,乔太夫人听了自已今番言语,往后,为避免王爷猜忌,定然不会再过多参与靖王府内务。
一百个巴掌换乔太夫人安分守已,值了!
赵谦来到玉宇堂,便看见关新妍跪在厅中不声喊不躲避任由两名丫头轮番抽嘴巴子的画面。
“住手!”
堂上所有人听闻厉喝,俱是一惊,见到王爷,通通慌忙下跪。
唯关新妍反应慢半拍,她被抽打得耳朵嗡鸣,头脑昏胀,心里默数着巴掌,数到四十六下时,忽然感觉巴掌停了,她奇怪地抬眼环顾四周,然后看到赵谦,随后木然同大家一样跪伏于地。
赵谦目光在关新妍身上巡视一眼后,面无表情看着厅中跪伏的一群人。
“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赵谦厉声道。
乔茵立即抬头说“王爷,其实是关氏……”
“你闭嘴!”赵谦一声断喝,转眼看向关新妍身边跪伏的两名丫头,沉声说
“你们来说,胆敢有半句不实,拖出去喂狗。”
两名丫头浑身发抖,刚要启口说话,乔太夫人声道
“王爷,容老身多句嘴……”
“岳母是客人,王府之事不劳岳母劳心,来人,将乔夫人扶去后院歇息。”
“王爷,此事与老身有些关系,所以……”
赵谦悭声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拿问在场最高责任人,况且这是王府家事,岳母难道自觉比靖王夫人更有发言权?”
乔太夫人寒冰脸罩上了一层沉郁之色,王爷此话已经相当不客气了,直斥自己逾矩,看来,往日自己插手王府之事,王爷是知晓的,可为什么往日不曾在意,如今却突然认真了呢?
难道,因为局势紧张,王爷开始防范乔家?还是因为……乔太夫人锐厉的目光扫向关新妍。
两名丫头上前,扶着乔太夫人离去,乔太夫人离去前,朝乔茵深望一眼,见乔茵目光忧柔凝望赵谦,一腔心思全系挂在赵谦身上,心里重重叹了口气,那个傻女儿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将大祸临头。
乔太夫人出去后,两名丫头将梅园及玉宇堂内先前发生的事详详细细陈述一遍。
赵谦听完,良久不语,随后稳步走到乔茵跟前,无情无绪声问“她们说的可是实情?”
乔茵嘴唇哆嗦了两下,颤声说“母亲只是觉得关氏胆子大了些,说话全无顾忌,想给她个教训……”
“这么说,你觉得你母亲做的很对?”
乔茵惶然,不知该如何回话,以一双凄婉双眸凝望赵谦。
赵谦却回以冷冰冰的寒眸,寒声道
“你身为靖王府夫人,对府里所有人有保护之责,岳母不了解府里之人、事,横加指责,你不但不劝解,还任由她纵恶施暴。
她责打你的两名丫头,你无动于衷;她丑化本王的行止,你不辩驳;她对保护你丫头、维护你声名的人行刑,你默然应允。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可还能感知良善、仁义、是非、好恶?
你想要倾尽靖王府所有人、财、物来孝顺、讨好你母亲大人,可曾问过本王答不答应?”
乔茵面对赵谦声声指责,无可反驳,她觉得自己满腹委屈,却无从倾诉,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她想解释,偏喉间梗塞,一个音符也发不出来,只有拼命摇头。
赵谦忽厌烦地调开目光,不意再看乔茵那张混乱无措的脸。
“即日起,夫人禁足东漓院,府务全交三房方氏打理。”赵谦对着堂上众人下令。
乔茵听闻此言如遭晴天霹雳,呆愕半晌,好久才找回神志,待想起要向王爷忏悔求得谅解之时,抬头发现,王爷正双手托抱起关氏向堂外走去。
那伟岸的身躯、宽广的胸怀、强有力的臂膀筑起一个坚固安稳的保护圈,将那受伤的小鸟置放其间,给予那小鸟无穷的温暖与呵护。
乔茵大睁着泪眼定定看着那挺拔的身影踏着稳健的步伐于雪地里行走,怎么看都觉得那画面好美好美,原来,他也有主动温柔的时候,可是,能让他如此温柔以待的却不是自己。
乔茵心里泛起比泪水还要酸涩的潮水,从泪阜奔涌而出,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流。
与此同时,孙姨娘同样定定地看着那道背影,其目光沉浮不定,里面潜伏着无数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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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佰七十一章 静思院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雪花扬扬洒酒,它们在空中旋转、悠荡、碰撞、嬉戏,最后,轻轻落在枝头、屋檐、大地上,在尚未完成的大自然雪衣上添上一缕绉纱,完成老天爷交付的使命。
看着漫天飞雪,关新妍忘记了脸上的热辣,忘记了膝盖上的刺痛,亦忘记了自己被圈禁在一个半生不熟的男人怀里的尴尬。
几朵雪花调皮地栖息在赵谦宽厚的肩膀上,关新妍朝着那丛轻盈的雪花轻吹一口气,雪花滚落下去。
关新妍脸上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笑颜,转眼,不期然对上了赵谦的一双炯眸。
尴尬又回来了,关新妍轻咳一声,压下体内四处乱窜的不安的情愫,随后说道
“其实,王爷可以将我放在路边,随叫一个丫头把我送回去就行。”
赵谦仿似没听见,看着关新妍肿胀的脸,说道
“她们打你,你为什么不闪不避?”
关新妍抬手摸摸脸,回道“我若不想挨打,她根本打不着我。”
赵谦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你有何办法让乔夫人住手?”
“办法多了,明的、暗的、文的、武的都有,王爷想听吗?”
“说来听听。”
“条件交换,答应帮我做件事,这件事对王爷来说轻而易举,不损失什么。”
赵谦沉默片刻,回道“只要不涉及军务、政务之事,可以答应你。”
“嗯,我就当你已经答应了。”
低头整理番思绪后,关新妍向赵谦讲述道
“乔太夫人虽然看起来冷漠无情,但其实是个感情内敛、行事小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这就可以理解乔太夫人为什么对夫人身边的人、事总是看不惯,总要横加干预,且管得无比细致严苛。
乔太夫人将乔督指挥使的仕途与女儿的幸福看得无比重要。人一旦暴露了缺点和软肋,就不是无懈可击。
倘若我要与乔太夫人周旋到底的话,有许多策略方法。
明的,据理力争,乔太夫人说王爷纵情声色,我可以摆出人证、物证,反告乔太夫人造谣、诬陷。
暗的,故布迷阵,拉夫人一起上演姐妹亲密无间的戏码,让乔太夫人投鼠忌器。
文的,直言不讳,乔太夫人是当今皇上嫔妃的嫂嫂,而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叔叔,接辈份,乔太夫人应当尊我为长,乔太夫人辱骂欺打长辈,是为大不敬,乔太夫人理亏。
武的,隔山打牛,将乔太夫人在靖王府的不当言行举止夸大其辞,影射乔督指挥使居功自傲。不怕乔太夫人不收敛。”
赵谦目光幽深望着关新妍,启口道“既然你有这许多法子,为何还要将脸伸过去让她打?”
关新妍静默片刻后,低声说
“倘若不让乔太夫人出了这口闷气,她晚上定然睡不着觉,往后,定然还要折腾许多事情出来,她身边的那些丫头们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让乔太夫人出了心中一口憋气,她老人家身心舒畅,大家日子都好过。”
赵谦目光流露些诧异之色。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关新妍忽然看着赵谦问道。
“条件交换!”
“说。”
“晚膳桌上多摆几样荤菜吧。”
“哈哈……”关新妍情不自禁笑出声,“好,允许破戒一次,再过三天,才可完全开禁。”
“那问吧。”
关新妍瞬间沉静下来,说道“过了今日,相信乔太夫人不会再怂恿夫人对府里人、事大行改造了,王爷一出面,许多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
那先前,王爷为何不出面?王爷为何对府里的事务一直都不管不问?”
赵谦目光投向远处,抿唇不语,过了许久才说“因为不值得!”
关新妍不明白,可赵谦没打算解释。
雪渐渐下得大了,雪花飞得急,两人身上很快落满了雪。
赵谦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很享受这漫天雪花的洗礼。
一安静下来,关新妍的注意力又回到两人尴尬的距离上,不安的情愫又开始在体内乱窜,好在离芳华苑苑门已经不远了。
芳华苑苑门前有一个丫头正不停地来回走动着,且不时向远处眺望,远远地便能感觉到丫头的焦急情绪。
丫头认清王爷和关新妍身影后,急急奔赴上前,跪在雪地上,大声禀道
“王爷,李姨娘有急事求见王爷,求请王爷挪尊步往静思院一趟吧。”
“有何急事现在说。”赵谦威严声道。
丫头一脸为难,踟蹰半晌,终是不语。
赵谦未追问,举步向芳华苑迈去。
“王爷,……”丫头焦急声呼。
赵谦脚不停步。
关新妍越过赵谦的肩看着那跪在雪地里进退不得的丫头,深深叹口气,惹来赵谦询望。
关新妍解释道“我叹那丫头痴傻,四姐不得亲身来求见王爷,静思院定是发生十分着忙的事,既然迟早要让王爷知晓,为何还半吞半吐,延误时机。”
赵谦闻言停步驻立,忽转回头,朝着雪地丫头走近。
丫头既惊慌,又欣喜,嗫动着嘴唇半天,却未发出声言。
赵谦厉声道“静思院到底发生何事?赶紧禀报,不然拿你问罪。”
丫头受到惊吓,立即竹筒倒豆子
“禀王爷,静思院李姨娘的大丫头翡翠半年多前有了身孕,李姨娘不舍翡翠姐姐离院,未将此事禀明夫人,李姨娘原本打算让翡翠姐姐下个月出府回家生养。
未曾料到,今日,翡翠姐姐忽感腹部阵痛,李姨娘立即叫来府里有接生经验的婆子来接生。
谁知,从早上寅时至今,翡翠姐姐腹中胎儿仍未产出,且还流了不少血。
产婆说翡翠姐姐是被诅了咒,中了魔,才致难产,于是,李姨娘请来一驱魔婆子来布阵施法。可是忙活了大半日,并显成效。
如今,翡翠姐姐眼看快要不行了,李姨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指派奴婢来求请王爷搭救。
求王爷去看看吧,翡翠姐姐若有个好歹,李姨娘怕是受不住打击。”
赵谦皱眉不语。
关新妍果断对赵谦说
“王爷,人命关天,先抓紧时间救人吧,其它事暂且搁一边。王爷不愿去静思院的话,让我去吧,接生是我的强项。”
赵谦凝望关新妍祈盼的眼睛,沉思片刻后,抬腿向静思院方向走去。
明白赵谦意图后,关新妍局促声道“王爷,放我下来吧,我应该可以自己行走了。”
“闭嘴!”赵谦轻声但很坚定地回应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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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佰七十二章 新生
静思院里一片混乱,走道上,丫环们手拿各种物事奔忙不已,人人脸上均是一副凝重的神色。内院不时传出铃铛震响声和咿呀哇啦的鬼叫声。
赵谦与关新妍出现在静思院后院当中,丫环、仆妇们均拜伏在地,而那院中身着五颜六色布条、头戴羽毛的黑脸神婆依然围着祭坛(一张摆放着神符、牌位、禽血、铜剑的桌子)神神叨叨上窜下跳,似中了魔一般。
其口中念语混沌不清、毫无韵律,其动作随性夸张,毫无章法。其头不停摇晃,脏污蓬乱的头发随着头的摇晃不停地掀翻颤动着。
神婆忽然在祭坛前停下,手执铜剑,不停碎碎念,两眼不时上翻。念着念着,突然全身一震,似中弹了一般,随后,以更夸张的姿势跳起猿猴舞,一边跳一边不时大喝
“呔,哪里跑!……纳命来!”
八成这神婆眼见的妖魔鬼怪都是香蕉精。
“嗤—”
关新妍笑场了,她被神婆尬演的姿态、自导自演的拙劣剧戳中了莫名神经。
神婆一惊,突然跳到关新妍面前,以眼白视人,狰狞着面孔大喊大叫道
“哇呀呀呀,谁敢在此撒野,竟敢对天尊不敬,竟敢扰天尊行法事,报上名来。”
赵谦摆出威仪,正要启口说话,关新妍用手拍拍赵谦臂膀,示意赵谦将自己放下。
关新妍双脚着地后,靠在赵谦身旁,肃穆着脸,对着神婆悭声说
“仰起玄天大圣者,北方壬癸至灵神。
金阙真尊应化身,无上将军号真武。
坤生震,而变兑,兑变成乾,乾气圆满,悬照东方,金水温温,金气既足,自生真水。
乾损成巽,巽复成艮,艮损成坤,乾坤乃合,日月相交,至精至微。
火伞炽张,金石流凝。
明堂丕阐,端拱紫庭。
赫奕丁公,锻炼金晶。
太一灶煖,偃月炉荧。
徊风混合,霹雳铿轰。
上通天窍,下彻玄冥
庚将三伏,火必西奔。
金丹玄妙,以火为神。
……
烹坎离髓,夺乾坤精。
阴邪潜消,纯阳乃成。
天地相毕,出死入生。”
神婆黑眼珠子渐渐回到了眼眶中间,瞠目结舌,脸上显现些无措。
“咄!”关新妍忽然一声大喝,吓得神婆一愣。
“兀那装神弄鬼的疯婆子,连开经玄蕴咒都听不明白,敢自称驱魔人,还不滚!”
神婆子在关新妍严正的目光逼视下,忽觉自惭形秽,转头瞧见关新妍身旁雄姿英发的赵谦,更是不敢睁眼直视。当下心慌手发抖,仓惶着脸,脚底打飘急吼吼向外奔命去了。
关新妍见神婆逃走,未有多余想法,抬脚要向前方上房走去,膝盖突然传来巨痛,但尚能忍受,可是,才挪了两步,身子骤然腾空,即又被赵谦双手托举,收在臂弯里。
“唉……”关新妍心里发出无奈叹息。
赵谦将关新妍送到上房门前,交与两名丫环手上。
在房门被掩上之前,赵谦忽然向关新妍问道
“你方才对那婆子念的一长串是什么辞?”
关新妍抬头看着赵谦好奇的目光,认真回道“前面两句是仰启咒,后面的都是扯淡,是关于日月、云峰的词句。”
赵谦神色恍然,随后伸手主动帮忙关闭房门,转过身,看着院子当中那陈设简陋的祭坛,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关新妍并不知道,她适才那番振振有词不但吓跑了神婆,也唬住了王爷。
此时的关新妍早已将神婆之事抛诸脑后,全身心投入了战斗中。
宫缩乏力加上失血过多,翡翠已陷入浅昏迷,导致其难产的原因是均小骨盆和胎位异常,这种情况,原本就不适合顺产。
产婆的野蛮催生,加速了产妇血的流失,对产妇造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害。
关新妍将产婆遣出去,让屋内的两名丫环去取自己需要的物事,她自己则跪伏在翡翠身旁,为实施剖宫产手术做准备。
丫环们忙进忙出,脚步声匆忙,那跪在堂屋中对着菩萨祷告的孙姨娘听闻身后的脚步声,神经崩得逾紧,嘴里加速声念,其掌合在身前的双手微微颤抖。
赵谦静立在院子当中,等待结果。
到了日夜的临界时分,天色变化特别快,天地间刚刚还是一片光亮,倏忽间,眼前已是一片朦胧。
赵谦注意到,丫环们往出的次数少了,脚步声不再那么急切了。仿佛所有声响终究要融归于圣雪仙子营造的静谧之中。
突然一声嘹亮生脆的啼哭声打破了刚刚沉淀下来的静谧。
所有人听闻这一生命的奏响乐,心头一动,莫名一股热流在体内涌动,皆用心去感受这声音的奇妙,这是破茧而出的欣喜之歌,这是撼动腐朽陈规的新生力量,这是开启新气象、新征途的华美乐章。
所有人的身心皆情不自禁奔涌向那奇妙声音的发源地。
赵谦走到上房门口戛然止步,忽然想到,激动个什么劲,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此刻最激动的该是孩子的生父才对。念及此,赵谦默然往后退了两步,想到自己成婚多年竟未得一子,情绪陷入低落惆怅。
堂屋孙姨娘甫听闻婴儿啼哭声,全身一震,睁开双眼,看清眼前的鸿蒙世界,顿觉魂魄回元,心窍归位。身子一偏,坐倒于地,她仿佛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疲惫不堪。
脆亮持续的啼哭声提醒她,灾难已过,孙姨娘振作起精神,对着菩萨虔诚地叩拜了三回。忽想起,怎许久未听见翡翠的声音。
想到此,孙姨娘立即起身向内室冲去。
推开门,转过屏风,孙姨娘见到关新妍正跪坐在翡翠身边,手里拿着针线缝补着什么,再见到其周身大片大片殷红的血,孙姨娘只觉一头撞进了冥暗之中,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一柱香时间过去,静思院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安宁,所有的焦灼慌乱及血渍残污都被清扫出去,廊道重归宁静,丫环、仆妇们有条不紊、神色从容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儿。
赵谦在院子里左等右等未见关新妍出来,抓住一个端着空药碗从里面走出来的丫环问道
“关氏在里面做什么?”
“禀王爷,关姨娘在与李姨娘叙话。”
赵谦眉头一皱,“让她马上出来见我!”
片刻后,关新妍与李姨娘一齐出现在赵谦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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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佰七十三章 争执
赵谦见关新妍搭扶着李姨娘的肩膀,将身体大半的重心都寄托在李姨娘身上,当下十分自然地大步上前将关新妍接扶过来。
李姨娘瞧见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事情都处理好了吗?”赵谦低头问关新妍。
“嗯,”关新妍回应,“她母子二人都平安,但母体失血过多,身子尚十分虚弱。”
赵谦望向李姨娘,十分冷淡道“接下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吧?”
李姨娘立即双膝跪下,惶恐声道
“妾明白,妾自去领罚,妾会尽快将翡翠母子送出府。”
“王爷,”关新妍忽插话道“这寒地冻的,出行不易,何不让她母子二人过了满月再出行?”
李姨娘迅速抬头,以企盼的目光望着赵谦。
赵谦想也未想,道“不可,这会令府里的纲纪废弛。”
“但是,倘若她母子二人在路上出了什么差池,王府免不了责。”关新妍道。
“我会安排人护送。”
“在王爷眼里,她母子二饶生命安全比不过府里一条规矩重要吗?”
赵谦皱眉道“这无从比较,当初,若没有人违规,就不会有今日这等事。”
“规矩当顺应情势而变动,不然,那就是死规矩。”
“因一人犯规而改变规矩那叫怙恶不悛。”
“你这叫冷酷无情!”
“王爷,六妹,”李姨娘纵然一声喊,打断二人争执,将二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后,随后平声道
“这件事,全是妾的错,妾将怀有身孕的翡翠强留在府上与妾作伴,未将此事上报,亦未预防翡翠早产,妾瞒上欺下,思虑不周,未曾顾望后果。
今日险些害了翡翠母子性命,又劳王爷与六妹辛苦劳累,妾内心十分愧疚。
如今得王爷与六妹搭救,她母子二人转危为安,王爷又同意护送她二人回家,妾心里十分感念。
王爷与六妹切莫再因为此事而拌嘴,若王爷与六妹伤了和气,妾的罪过又多加一层,妾万死不足谢罪。”
关新妍看着李姨娘委屈求全的样子,又想到那躺在床上极度虚弱、命运不由自已的翡翠以及那嫩生生的婴孩,为她们卑微、难以自主的处境感到心酸。
赵谦对着李姨娘平静声道
“这种错误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很显然,你当初是明知故犯,像这种不计后果的蠢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实行,看来,你在此清修毫无意义。
开春后,你去济苍寺吧。”
“妾谨遵王爷指令。”李姨娘十分自然地回应。
“三日后,我安排人护送那对母子回去,你做好准备。”
“谢王爷,妾谨遵吩咐。”
关新妍从旁眼见赵谦与李姨娘冷冰冰的谈话,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凄凉之感,忽然想到电视剧里那句台词“原来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相看两厌,古今之情原是相通,凉薄之人,如何偕老。”
“我们走吧。”赵谦转身对关新妍,同时伸出手要将关新妍打横抱起。
关新妍忽伸手推开赵谦的手,淡然道
“王爷有事自去忙吧,我要留在这里照看翡翠。”
赵谦慨声道“我让人去请府外医官来随侍。”
“不行,他们对此病症不了解。”
赵谦皱眉,“那你留下信笺交代他们怎么做就行了。”
“信笺写不完,且恐有遗漏。”
“那让他们有疑问随时派人来芳华苑请教你。”
“何必多此一举,浪费时间和资源。”
赵谦恼了,带着火气声道“我命令你走。”
关新妍蹙眉,大声道“你怎么蛮不讲理,这里有病人需要我,你偏要我回去做什么?”
李姨娘目瞪口呆看着这唇来舌往的两人,似是在看一场罕世大戏。
“我也是你的病人。”赵谦怒吼。
“你又没有生命危险,回去记得喝药就成。”
“一个人喝药太苦。”赵谦纵声道。
关新妍吃惊地看着赵谦。
赵谦意识到自己了什么,神情一滞,随后沉声道“你到底走不走?”
关新妍思虑了片刻,坚声回应“不走!”
两人相互瞪视。
从李姨娘的角度来看,关新妍几乎是被赵谦一整个揽在怀里,两人一个俯视,一个仰视,面容相距不过咫尺,这画面,怎么看都是暧昧多过针锋相对。
许久后,终是赵谦败下阵来,丢下关新妍,愤然离开。
赵谦离开没多久,莺莺带着两名仆妇来到静思院,她们给关新妍送来药、衣物、毛褥、轮椅。
房间里,关新妍坐在轮椅上任莺莺细心护理膝盖上的伤,李姨娘在旁默默递送需要的物事。
“娘,今晚让奴留下来侍奉娘吧?”莺莺一边为关新妍敷药一边,声音似有些哽咽。
“不必了,都是些皮外伤,不必这么慎重其事,我没那么娇贵。”
莺莺不再声言,专心上药。
李姨娘从侧面瞧见莺莺神色有几分凄恻,不自觉将目光投向关新妍的脸,凝望并深思。
关新妍感觉到莺莺心情沉郁,开口对莺莺
“这两日,我腿脚不便,要辛苦你替我多跑腿,看你如此辛苦的份上,放你两日假,这两日不必做功课了。”
“奴情愿被娘逼着做功课也不愿娘受这等苦。”莺莺闷声道。
“那我情愿吃些皮肉苦,才不愿督导你做功课咧,累死个人了。”
“娘”莺莺娇嗔,原本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转回去了。
关新妍笑笑,道“逗你的,赶紧上药吧,上好药快回芳华苑去吧。茉儿一个人又看苑子又照管王爷,怕是忙不过来。”
莺莺回道“娘放心,芳华苑这会儿没什么事可忙,王爷应该已经睡着了,不需要人照管。”
“王爷睡了?怎这么早便歇息了?”关新妍奇怪声问。
莺莺直白道“约半柱香时辰前,王爷回到芳华苑,在书房呆了一阵子,后去了芳华居,将茉儿端进去的药喝了,未传晚膳,早早便宿歇了。”
少顷,莺莺悄悄补了一句“王爷好似心绪不佳。”
“是吗?可知是为了何事?”关新妍问,暗想,王爷不至于跟自己拌了几句嘴就生气了吧,她自认自己没那么大影响力。
“对了,王爷下午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你们是在哪里找着王爷的?”
面对关新妍一连串声问,莺莺使劲摇摇头,回道“奴只知晓,王爷仿似从而降,自动出现在东漓院,奴与茉儿都觉得奇怪呢。”
关新妍静思片刻后,对莺莺道
“既然王爷心绪不佳,你赶紧回去与茉儿一道好生侍候着吧,厨下多备些热食,以防王爷半夜腹饥。”
“娘,让奴在此多留会,多陪陪娘吧?”
关新妍悠悠道“你还是回去替我看好后院吧,倘若后院起火,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第一佰七十四章 忆
遣走莺莺后,关新妍守在翡翠床边,监查其身体状况。
转眼,夜深人静,室内一片静悄悄,床上人儿于沉睡中恢复元气,床边人儿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不由自主循着暗黑精灵的指引,进入了绵柔梦乡。
窗边坐椅上,坐着一个纤瘦的人儿,仿似木雕般一动不动,其幽深的目光静静看着窗外无尽的夜,其清癯的脸庞在窒内昏黄暗淡的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黄,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且凄楚。
床边趴着人儿忽然动了一下,随后快速坐起了身子,关新妍大概是被使命感促醒,清醒后,立即起身对翡翠进行一番细致的查体,发现其身体状况良好后,坐回轮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款摆一下酸疼的腰肢。
当关新妍将上身朝左旋转九十度时,眼角余光扫到窗边有人,当即吓得浑身一凛,转头定睛仔细一瞧,发现那坐在窗边的人是李姨娘,此刻,她正凝眸注视着自己。
在这寂静的夜晚,昏暗的烛光中,被一个形似鬼魅的人如此盯着看,难免有些发悚。惊恐过后,关新妍迅速恢复镇定,很快便察觉到李姨娘不对劲。
关新妍缓缓推动轮椅来到李姨娘面前,看着李姨娘毫无血色的脸,轻声问道
“你还好吗?”
李姨娘神情一震,随后脸色变得柔和了些,整个人有了些生动的气韵,温声回应道“我没事啊。”
静默片刻后,李姨娘
“我让人准备了宵夜,一起去吃点吧,暖暖身子,这里,我让丫环守着。”
被李姨娘一提醒,关新妍顿觉腹中有些饥饿,身子也有些冷,遂同意李姨娘的提议。
两人来到一间居室,丫环们快速摆好一桌膳食。
桌上有好几样荤菜,还有几壶酒,这显然是李姨娘花费了一番心思专意为关新妍准备。
李姨娘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将酒杯置放在关新妍面前,随后安静地坐在一旁。
关新妍大方地吃着、喝着,李姨娘则从旁默默斟酒布菜,她自己吃的极少,而且话不多。
用食过程中,关新妍看出,李姨娘是个十分细致周全的人,她通过观察自己对菜肴动筷子的方式,很快便准确判断出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对哪些菜浅尝辄止,对哪些菜讳莫如深。
她夹到自己碟子里的菜总是恰到好处、合心合意。
当关新妍进食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后,李姨娘启口缓声道
“我今日才知,六妹不但性情果敢、嫉恶如仇,还是个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之人,真后悔,以前没有与六妹多走动,增进了解,不然,你我现在一定是很好的姐妹了。”
“好姐妹只要心意相通即可,不必受时间和地域空间的限制。”关新妍随口回道。
“可是,开春后,我便要离开王府了,将来,恐再难有机会与妹妹这般秉烛长谈。”
“未必啊,姐姐日后去了济苍寺,妹妹还可以经常去看姐姐啊。”
“真的吗?你会去看我吗?”
看着李姨娘认真的眼眸,关新妍迟疑了片刻,随后认真回道
“世事难料,若条件允许,若姐姐有需求,妹妹尽力去实践。”
李姨娘眸光暗了下来,一脸忧愁道
“按理,我是一脚踏进空门的人,不该有所企盼,不该被俗事萦绕。可是,我心上总有一件事,始终放不下。”
“四姐是放不下王爷?”关新妍问。
李姨娘幽幽看着关新妍不语。
“王爷对四姐如此刻薄,四姐心里真的一丝怨念也无吗?”
李姨娘摇头,“即便他让我即刻去死,我也不会有一丝怨念。”
关新妍无语了,无法理解李姨娘的想法,就如同无法理解老妈总喜欢看那些从头至尾哭个没完的苦情剧,可能有人生就喜欢把自己想像成一朵苦菜花,骨子里有情感受虐倾向。
李姨娘似乎看出关新妍的不理解,启口道
“我不知道,在你眼里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我眼里,王爷看起来很坚强,但其实非常脆弱。”
“每个人都有坚强和脆弱的一面。”关新妍道。
“王爷所经历的苦难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王爷的脆弱也非一般人能理解。”
“既然你放不下王爷,为何要做出远离俗世的姿态?为何不去努力修复你们的感情?为何不求王爷将你留下?”
“我与他之间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姨娘幽声道。
也许吧,感情的事纷纷扰扰,外人无法亦无权置喙。关新妍并未想深入了解王爷与李姨娘的情感纠葛。
然而,李姨娘却似有着极强烈的倾诉愿望,其目光迷离投向远处,以略带沧桑的声调讲述
“我自七岁便进入靖王府,那时候,王爷还不是靖王,是世子爷。那年,世子爷只有五岁。
那日,我被府里的教养嬷嬷领到世子爷面前,世子爷问我会不会打架?会不会捏泥人?会不会读三字经?会不会写字?会不会抓蛐蛐?
我将头摇得似铃鼓,记得世子爷问了许多问题,当知道我什么也不会,最后,那你以后就负责看家吧。
后来,我渐渐明白世子爷所谓的看家的意思,无论是幼年时期还是少年时期的世子爷,都异常好动,那时的靖王夫人对世子爷管教得十分严苛,而世子爷总是想方设法逃脱靖王夫饶监控。
刚开始,世子爷只是偷摸在府里寻僻静处挖地道、叫几个厮聚在一起演习排兵布阵、用木头泥巴制兵器兵符、做霹雳车、搭木塔、斗蛐颌爬树找鸟窝。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总是安排我守在关键位置望风、掩护。
靖王夫人对世子爷的行止并非完全不知,只是采取半管制半放任的态度。
后来,世子爷不满足于只在府里玩,经常偷溜出府,与外面的公子哥儿混在一起四处游荡、玩闹。而我,则每日留在院里提心吊胆盼着世子爷回府。
在世子爷十一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彼时的国舅爷万候爷来到靖王府,向靖王爷状告世子爷在外面聚匪结寇,为非作歹,寻衅滋事、欺压良善,世子爷唆使一众流氓寇匪在国舅爷府邸周边设下陷阱埋伏将甫出府的国舅爷嫡长子打了个半玻
事实是,国舅爷嫡长子在京城横行霸道、仗势欺人,品行名誉极差,其某日在街上欺辱几名外地客商,被世子爷撞见,当时世子爷声讨了万公子几句,被万公子记恨在心。
万公子在自己府邸周边设下陷阱埋伏,邀请世子爷及其它几位京城贵公子去府上游玩。
世子爷到了国舅府附近,发觉不对劲,借故遁走,彼时,万公子已发现世子爷身影,带人追赶。
在追赶打斗过程中,世子爷与万公子均受了伤,世子爷毕竟势单力薄,其身上的受的伤比万公子严重的多。
万公子却恶人先告状,撺掇国舅爷来靖王府讨公道。”
第一佰七十五章 过往
见关新妍渐渐听得入港了,李姨娘忽然打住,吩咐身旁丫头将食案撤下去,端来茶果点心。
“后来呢?”关新妍询问。
李姨娘喝了口茶后,轻声讲述道
“在当时,这件事孰是孰非难以判断,因为,世子爷身旁没有人证,那些贵公子们多半站在万公子一边,替万公子话。
靖王爷一心认为世子爷品质恶劣、不可救药,气急败坏,将世子爷吊打了三日,世子爷始终不认罪,不屈服。
后来,靖王夫人要严厉惩处世子爷身边的仆从们,世子爷终于不再顽抗,将所有的罪都承担下来,并哀求靖王夫人饶过我们这些下人们。
靖王夫人网开一面,遣走了一半的下人,我因为事发那几日正好患了伤风,并未参与此事,遂侥幸留了下来。
自这件事情过后,靖王爷与靖王夫人对世子爷严加看管,再不许世子爷出府,再不许世子爷有空闲时间。
世子爷每日被圈禁在院中跟着先生学经义文章。
直到一年后,那位万公子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国舅府被抄了家,而靖王爷因为上奏章为平定北狄出谋划策得获圣宠,当初那些诬陷世子爷的贵公子们纷纷站出来为世子爷证明清白,世子爷才得以正名。
可是,也就在这一年,靖王府里发生了大事,令世子爷几近崩溃。”
讲到这里,李姨娘低下头去,神色黯然,沉浸在灰色萦绪郑
关新妍将时间往回倒算,很快便明白了,传,那一年,靖王亲赴北方边界与北狄交战,结果战死沙场,若干年后,新的靖王,也就是如今的王爷,再历沙场,将北狄主力打得溃不成军。
新靖王携军功回到京城,皇上赏赐了大量金银珠宝,以及,封地边城。
边城,是大宋北边边陲之地,三年前的边城,虽然地大但没有物博,其一半是荒坡野岭,且人烟稀少,还不时有辽国、金国的鞑子前来光顾、劫掠一番。
三年的时间里,王爷带人筑城、修路、挖渠、开荒,发展农、林、渔、牧、矿业,活跃市场经济,吸引大批周边百姓来边城安家落户。
如今的边城富庶、繁华,城防坚固,虽然只是一个城,但其实已相当于两个州的规模。
边城成了大宋抵御外敌的门户,同时也成了皇上的一块心病,因为,从边城骑马到京城只需两昼夜,假如王爷对朝廷有异心,凭其智慧和才能,势必对大宋王朝产生不的影响。
关新妍对李姨娘温声道“若非经历重重磨难,王爷不会如现今这般强大。”
李姨娘冗声道
“王爷看起来强大,但内心伤痕累累,未曾痊愈。
靖王战死沙场后,世子爷曾对亲近之人过愿终生不娶,可到了边城,为了尽快将边城扩展壮大,王爷违背了心愿,接二连三娶了一个又一个,还给了我一个名分。
虽然这靖王府里诸多娇妻美妾,可我看得出,王爷未曾真心爱过谁。”
关新妍疑惑声问
“王爷父亲战死沙场,是英烈壮举,王爷悲痛可以理解,可是,此事如何影响到他对感情的态度?”
李姨娘抬眼深深凝望关新妍,思虑了许久,终启口道
“因为,那一年,靖王其实是被迫出征,靖王以两万的兵力对阵北狄十数万的人马,即便如此,靖王在战场上骁勇作战,从未退缩,其与北狄艰苦奋战了一年,直至全军覆没。
最后一役中,靖王身被数枪,尤挥舞着长刀与周身上千敌兵鏖战,直至血流满地、气力尽失,被斩臂削颅。”
空气陷入凝滞,长时静默过后,李姨娘继开口道
“逼迫靖王上战场的幕后主谋是当年的北昌候谢候爷,他不仅利用自己在朝中的权势,暗使手段,让皇上下令靖王去平定北狄。
而且在靖王征战北狄过程中,还不断给靖王制造困难障碍。
北昌候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因为,北昌候与靖王夫人有私情。”
关新妍十分诧异,原来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情。
李姨娘眼望着烛火继续讲述道
“这些稳秘之事,我只是知道个梗概,而世子爷最知明细。
靖王出征后,原本对靖王夫人十分敬爱、顺从的世子爷对靖王夫人再不复从前的态度。
世子爷变得敏涪暴燥,常常做一些叛逆的事情,不再听从靖王夫饶教诲,并总是恶语顶撞靖王夫人。
有一日晚间,世子爷与靖王夫人再一次起了争执,这次,吵完之后,世子爷未再回院,而是径直出了王府。
世子爷这一走,便是一年,直至靖王战死,靖王夫人以白绫自缢身亡,世子爷才回到府上。
无人知道世子爷这一年去了哪里,在外面做了什么。
世子爷置理完靖王与靖王夫饶丧事后,承袭了靖王之位。
就在大家都以为靖王府将从此衰败之时,王爷出人意料地表现出了少年老成的一面,两、三年时间内,王爷将靖王府治理得井然有序。
与此同时,王爷性情发生了极大变化,王爷在府里总是十分冷肃,且多数时间里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可王爷出了府却放纵不羁,与京城里各种人厮混。
有时连我也分不清,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在感情上,王爷来者不拒,因此,王爷在京城权贵们当中得了个怀谷公子的称号。”
似乎以为关新妍不明白,李姨娘解释道
“虚怀若谷对应王爷名字中的谦,省掉其中两个字,看似褒扬,实是暗讽王爷滥情。”
关新妍将双肘置于面前案几上,执起一块枣糕放进嘴里任其慢慢消融,暗想
“难怪王爷给饶感觉时尔来、时尔冷酷,难怪王爷对待女人薄情寡义,难怪王爷一怀疑身边的女人出轨,就变得狠戾暴燥。
他本性其实是热血、好动、正直勇敢、喜欢探索,倘若其能在风平浪静中顺利成长,那现在,极有可能是位根正苗红、奋发有为的好青年。
然而,命运多舛,其父亲的冤死和母亲的出轨,使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变化。
他的冷酷是对现实的不满,他的来是保护色,真实的他可能已被他自己扼杀在十二岁那年。
其对男女情感方面的态度,如今也可以理解,想想大秦帝国的始皇帝正是受其母亲影响而终身未立皇后。
现代心理学分析,许多案犯是因为童年经历或受父母行为影响而走上歧途。
童年时的心灵最是纯洁真挚,然而一旦遭受巨创,影响可能是永久性的。
王爷能承受住重重打击,走到今,实属不易。”
第一佰七十六章 诉
关新妍正浮思漫想中,其放在桌上的手忽被李姨娘紧紧抓握在手郑
李姨娘双眸紧盯着关新妍诚挚道
“这些年,我未见王爷真正开心,亦未对谁用心,可在今日,我见王爷对你与对其它人有所不同,而且,我观察六妹你确是与常人不同。
倘若,六妹你能走进王爷的心里,王爷可能就有救了。”
关新妍睁着明净大眼怔怔望着李姨娘,实在是为李姨娘舍已为饶高尚情操深深叹服,原来她跟自己这么多,竟是想让自己代替她去爱王爷。
难道,她自己做一朵苦菜花尚觉不够,还希望有更多的苦菜花去供奉那株绛珠草吗?
关新妍抽回手,对李姨娘郑重道
“四姐,你杞人忧了,王爷早已不是孩童,足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需四姐你如此细心照料。
王爷对我也并无不同,只是四姐你鲜少见到王爷与他人相处的样子,所以误会了。”
“不,”李姨娘坚定声道“我自便跟随王爷,对王爷的眼神、举止所蕴藏的意义能揣摩七、八分。我看得出,王爷在意你、关心你。
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侍奉王爷,让王爷快乐。”
李姨娘着竟然流下了眼泪。
关新妍轻叹一口气,道“王爷有你这样一心为他着想的人,是他的福分,王爷应该好好待你。”
“其实,王爷对我不薄,是我未曾珍惜。是我对不起王爷,我曾做了许多错事,险些害了王爷。”
李姨娘抬手在眼角轻拭了一下,低声讲述
“王爷甫到边城之时,十分艰难,日夜操劳,我日日忧心,有一日,一位自称是王爷母亲的表兄找到我,告诉我,皇上将王爷安置在这荒芜之地,是存心考验王爷。
那人告诉我,倘若我能证明王爷忠于皇上,一年半载之后,皇上会将王爷招回京城享受荣华富贵,或者赐予王爷富庶的封地。
我轻信了那饶言语,于是,每隔三个月左右,我收集府里拜访王爷的名贴,交到那位王爷的表舅手郑
没曾想,有一日,朝中有人举告王爷谋反,而谋反的罪证中竟有我提供的那些名贴,彼时,我才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
我痛恨自已无知妄为,给王爷带来祸事。所幸王爷在朝中有人,此事很快消弭。
我惴惴不安等待王爷的严惩,结果,王爷只是罚我禁足思过。
此事过去没多久,我发现自已怀了身孕,我自知身份低贱,王爷不会允许我生下那个孩子。可是,当时,为王爷生个孩子的念头牢牢控制了我的心神。
反复思量了两昼夜后,我决定偷偷生下那个孩子。
我以各种理由请求王爷将我逐出府,结果,让王爷发现了端倪,王爷知道我怀有身孕后,命我打掉孩子,那,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与王爷争执了一回。”
讲到这里,李姨娘低下头,眼眶再次湿润,声音带着凄苦
“王爷恼恨我不听话,憎恶我自行其事,我辜负了他的信任,王爷给我两条路选,要么流掉孩子改嫁,要么流掉孩子出家。
我以死逼迫王爷成全我带孩子离开王府的心愿。
王爷发了很大的脾气,我从未见过他那么生气,那么……无助。
他,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有资格怀他的孩子;他,我腹中的孩子不能给他带有任何益处,不配活在世上;他,不要让自己的后人再在这乱世阅世间丑态。他,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王爷走后,很快有人送来落子汤,但其实用不着,可能那个孩子自知无缘来到尘世,自行流走了。”
面对李姨娘哀戚泪颜,关新妍无声伸出一只手轻放在李姨娘手背上,想传递些温暖和力量。
“落胎后,我万念俱灰,拒绝医官诊治,身子经久难愈,王爷便容我在府上居留。此事,知道内情的只有王爷和我自己。
外人不明真相,我私自堕胎,也有人我根本未曾怀裕但无论怎么,此事的后果有目共睹,我被王爷厌弃了,王爷鲜少再踏进静思院。”
静默片刻后,李姨娘从袖中取出一条手帕,将脸上的泪痕擦干,随后继续
“从前,王爷遇事心情不好,偶尔会来静思院,对我吐露只言片语,自那件事情过后,王爷在府里极少对旁人吐露心事,其变得更加难以琢磨。
是我亲手毁了这段感情,是我掐断了王爷倾述的念想,是我斩断了王爷对感情的最后一点存望,是我将王爷推向了孤独之境……”
“所以你觉得亏欠王爷,想要千方百计弥补王爷?所以你希望有人代替你去好好对待王爷?”
未等李姨娘回答,关新妍道
“你是否想过,无论谁来代替你,都不会比你做的更极致,王爷未必不知道你对他的用心,但是,王爷并不珍惜你的付出,王爷不需要你这份用心。
四姐你把自己活成了王爷的附属品,你压抑自己的情感和需求,牺牲自己的年华,牺牲自己的孩子,牺牲自己的身体健康,你得到了什么?你终究只是王爷身边一件随时可以舍弃的物事。
四姐不觉得自己活得很辛苦,很没有价值吗?”
“我的使命便是照顾王爷,没能将王爷照顾好,是我失职。我没有压抑自己,也没有牺牲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发自愿,就是因为没有压抑自己,任性了几回,才让自己走到了今这个地步。
我只恨自己身份卑微,无权无势,帮不了王爷,恨自己没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可以为王爷解忧,我能做的,只有用尽心思,尽自己绵薄之力为王爷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关新妍拉起要李姨娘的手,双眼注视着李姨娘的眼睛温声
“四姐,即便你想学摩诃萨埵舍生成仁,王爷并不是那只饥饿的老虎。
若将你比喻成一株大树,将王爷比喻成一条溪,你榨干自己全身每一滴水去供养那条溪,任自己枯萎凋敝,那条溪只顾向前奔流,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你若改变经营方式,选择用自己的血脉去供养周边的花草、树木,花草树木会为你固土防沙,倘若你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兴许可以在自己周边营造一座花园。
如此,你可用一整座花园来为那条溪遮土蔽日,兴许,有一,那条溪前路遇阻还会绕回来萦绕着你,反过来供养你。
四姐可明白我的意思?”
第一佰七十七章 支招
李姨娘眼里焕发出一丝星光,但很快便黯淡下去。
“来不及了,”李姨娘幽然叹道,“若我能早些与妹妹相知相交便好了。”
“不晚,”关新妍坚定地,“离开春尚有好几个月呢,只要四姐有心,一定可以逆转形势。而且,四姐该当知道,这府里虽妻妾众多,能真心陪王爷走到底的,不多。”
李姨娘双眸显现疑惑之色。
关新妍思忖片刻后,对李姨娘平静道
“夫人虽然对王爷深情厚意,但夫人与王爷之间横亘着许多纷杂的权谋利益关系。
夫人久未有身孕,可能是王爷刻意为之,王爷始终防范着乔家。倘若夫人有了身孕,乔家便要迅速做出决断,其到底是效忠王爷还是效忠朝廷,实难预料。
今日,王爷为了一名妾而给乔太夫人难堪,由此可窥见,王爷与乔督指挥使的关系已有裂隙。
王爷夺了夫饶掌事权,或许可以看作是要对乔家采取行动的先兆。”
李姨娘大感惊讶,对于日间东漓院发生的事,她知道一些,但未往深处去想。
关新妍继续
“夫人与王爷的感情避免不了要经历一番考验和磨难。
府里其它几位姨娘皆是自顾自、各管各。孙姨娘行事诡谲,王爷对其早有防范,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摊牌。
方姨娘更不必,她从一入府就做了跑路的打算,这些年,方姨娘从王府里转移出去的资财怕是已不下几十万两了。
王爷之所以对方姨娘的敛财的行为视而不见,是因为,方姨娘是王爷安插在夫人身边的眼线。
这些人、事的个中情由,相信不必我赘述,四姐能想明白。
如此来,真心对待王爷的只有四姐你了,倘若四姐一走,有朝一日,或许,王爷真成了鳏寡孤独了。”
“那六妹你呢,你也会离开王爷吗?”李姨娘认真问道。
关新妍吓一跳,竟然把自己给漏了,差点暴露隐秘。
“我,我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儿?当然是留在王府混吃等死。可是,我这副容貌,又这副残躯,留在王府无所助益,还有碍观瞻,给王府形象抹黑,给世人留下一个取笑王爷的笑柄。
王爷怕是不会一直养着我。我恐怕是逃不了出家的命运。”
“不会的,”李姨娘坚声道“王爷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六妹聪慧灵透,王爷定然舍不得六妹离开,只怕,六妹胸襟辽阔,不愿成日困坐在这王府四方井里,会自己想办法出走。”
关新妍心里一凛,暗忖,难道自己要出走的愿望都写在脸上了吗?怎人人都能一语中的?
李姨娘忽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关新妍的肩膀,神情十分紧张且十分严肃地
“妹妹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在王爷三十岁以前不要离开王爷?”
短暂震惊过后,关新妍疑惑声问
“为什么?”
李姨娘欲言又止,突然双膝跪地,哀求声道
“不要问为什么,姐姐求你,只要你答应姐姐这个条件,姐姐随你驱策,哪怕你让我走刀山、滚油锅、跳悬崖,我也决不推辞。”
关新妍想不明白李姨娘此番言行的用意,既受不住他人如此请托,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愿,况且,王爷离三十岁还有八年呢,三年的事都难以预计,何况八年。
虽然自己偶有奉献精神,可若要委屈自己如同妈妈桑一般去照管一个成年人,超出了自己能力范畴,也超出了自己理解及接受范畴。
“对不起。”关新妍认真答复,“或许,四姐可以把自己改造成王爷的理想类型,成为王爷的守望人。”
李姨娘颓然坐倒于地,凄然一笑,仿似抽空了精气神的布偶娃娃,她恨自己长久以来荒于营谋,到了关键时刻,除了已身一条薄命,已无其它可供支使的筹码,倘若现在开始经营,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关新妍伸手托起李姨娘,温声道
“四姐是个聪颖之人,又十分熟悉王爷的习性,倘若四姐想挽住王爷的心,定然比其他人事半功倍。”
李姨娘精神一振,眼含希翼望向关新妍,略有些激动地道
“妹妹智计百出,请求妹妹为姐姐支个招,我要如何做,才能使王爷不再厌憎我?”
关新妍沉静的眸光定定看着李姨娘,认真回道
“四姐若信得过妹妹,妹妹可以为四姐出谋划策,但是,四姐必须向妹妹保证,永远不要让王爷知道四姐是受了他人指点。
倘若让王爷知道姐姐只是个傀儡,姐姐不但得不到王爷的青睐,还会使得王爷更疏远姐姐,且姐姐日后再想翻身可就更加艰难了。”
李姨娘握紧关新妍的手,坚定声道
“我全听妹妹的,如果妹妹信不过,我可以赌咒发誓。”
李姨娘着便要指发誓,关新妍拦下李姨娘,柔声
“我相信你,相信四姐懂得权衡利弊,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为王爷好。”
沉静片刻后,关新妍对李姨娘道
“若想挽住王爷的心,姐姐不能再避世绝俗,姐姐这院中不能再萦绕檀香,而应该泛溢花香。”
李姨娘重重点头,表示愿意还俗。
“第一步,姐姐去向王爷禀告,自己不想出家,愿意改嫁。
第二步,姐姐将这院子改造一番,改造成舒适安逸、令人忘忧的温柔乡,相信这点难不倒姐姐。
第三步,姐姐要改造自己,无论容貌、衣饰、才情、技艺均需日日出新。
第四步,姐姐主动与府里其它院的人交好,收集有关王爷的信息。这点对姐姐来,相信也是易事。
第五步,姐姐掌握王爷的信息,只为不留痕迹地投其所好。
最后,姐姐抓住每次与王爷相处的机会,发挥自已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特长,将自己变成一枝端庄美丽、娴雅恬静的解语花。”
“就这么简单吗?”李姨娘疑惑问道。
“很简单吗?”关新妍反问,“那恭喜四姐,王爷下次步入静思院的时日应该不远了。”
李姨娘的脸上忽现出一抹潮红。
这样的李姨娘看起来很陌生,不过甚是迷人,这般娇羞可饶美人连女人看了都不免怦然心动,不信王爷会不动心,关新妍暗暗思量。
李姨娘低头静静想了许久,再抬头时,目光澄明,随后,李姨娘与关新妍在烛光中漫漫碎语。长夜寒冷寂寥,这一室却倾泻出无限温柔和暖。
及至明,翡翠醒了,其除了身体虚弱外,未有其它不适,关新妍留下一纸药方和数句叮咛后,在静思院两名丫头的护送下回了芳华苑。
第一佰七十八章 拜访
回到芳华苑,关新妍泡了个澡,然后,慢悠悠用完早膳,随后,舒舒服服躺到床上,准备补个眠,然尔,不遂人愿,刚要进入梦乡,莺莺急匆匆进来禀报乔太夫人来苑求见。
关新妍攸然坐起身,想了想后,又重重仰倒下去。
“娘,不如奴去回乔太夫人,娘受了惊,身体欠安,不方便见客。”莺莺担忧着。
关新妍淡声
“让乔太夫人进来吧,她是来示好的。”
莺莺神情一荡,半信半疑复命去了。
一盏茶时辰过后,关新妍妆容齐整,于芳华居正屋招待乔太夫人。
乔太夫人端坐上首,其面色依然冰冷,但神情含威而未显敌意。
乔太夫人执起面前一只茶盏淡声道
“这仿掐丝珐琅粉彩寿山福海双耳茶具出自汝窑,乃皇室特供之品,靖王夫人那里有一套,老身曾有幸瞧了一眼,未曾想,有一日,竟能有福运享用。”
未及关新妍回应,乔太夫人又道
“这茶叶轻盈,却直立不倒,如刀山剑树,汤色澄黄明亮,似琼浆玉液,香气高爽清鲜,似嫩玉米醇香,这茶叶该当是产自荆湖南路的君山银针茶。”
关新妍恭声道
“乔太夫人见识广阔!奴实不懂这些门道,这些茶具和茶叶都是王爷赏赐于奴的,想来都是好物事,奴特意拿来款待乔太夫人,乔太夫人不嫌拙陋便好。”最快手机端:
乔太夫人自是明白关新妍刻意显摆正得王爷荣宠,其眸光在关新妍脸上巡视一圈,漫不经心道
“关姨娘聪明、果敢、胆子大、有本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王爷宠你也是情理之郑但关姨娘极尽所能,也只能偏安一隅,荣宠一时,若想在官家后院之中扎稳脚根,若想在边城混得风声水起,关姨娘尚需多多用心。”
关新妍作出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道
“乔太夫人的极是,奴出身卑微,读书少,不懂那许多大道理,还请乔太夫人指点迷津。”
乔太夫人端出一副长辈特有的祥和态度,声平气静道
“关姨娘可知月盈则亏、盛极则衰的道理?”
见关新妍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脸上一副懵懂求知的神情,乔太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杂色,随后庄重声道
“老身本家黄家在三十年前,是名门旺族,三世五状元,声名显赫。黄家人在外,无论是行商做买卖还是考功名、办事情,总有官府及当地百姓给予方便。
黄家人为了报答乡邻们的厚爱,乐善好施,凡找上门来求助的无不应常此举虽为黄家赢得了盛誉,也为黄家带来了隐患。
人吃五谷杂粮,生出不同禀性,黄家人里头自是有品行不端之人,来黄家求助的人里有良人也有歹人,更有许多不知来头的人,均打着黄家的名头在外行不法之事。
黄家为摆平那些不平之事,倾尽了人力、物力、财力。
与此同时,朝中那些与黄家作对的人以及御史们群起攻击黄家,往日那些嫉妒黄家以及心怀不轨之人趁势作乱。
一时间,关于黄家行事不赌案件纷纷呈达公堂,其中多数事件皆是无端构陷、捏造。然而,审案的过程却出奇地顺利且极速。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黄家倒了。
黄家三世积累的荣耀不到一个月之间灰飞烟灭。”
乔太夫人缓缓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后,看着关新妍淡声道
“经历了家门不幸,方深刻明白,当你身处荣耀之时,须比任何时候更加心谨慎,因为,明、暗之中有无数双或嫉妒或愤恨的眼睛在盯着你。
她们就等你疏忽,等着你犯错误,然后一拥而上,将你毁灭。”
关新妍十分认同地点头,然而并不是认同乔太夫人言之有理,而是认同自己对乔太夫饶了解,乔太夫人含沙射影地婉转对自己劝诫一番,接下来,该当是威胁和利诱了。
乔太夫人瞄了一眼关新妍神色,接着道
“世事难预料,盛极会转衰,遭了厄运未必会永远处劣势。
我嫁到乔家之时,黄家尚处荣耀之际,彼时乔家只是渐趋衰败的武候之门,我进了黄家后,动用黄家所有力量为乔家打通攀上皇亲国戚的门路。
即便如此,我在乔家并未受到恩宠和礼遇。婆母、姑嫂、妯娌们纷纷无故挤兑我,黄家倒势之后,那些人更是将我踩到脚底下。
怀孕之时,无人照管我,不仅如此,她们还克扣我的日常食用,后来,她们编排我染了异疾,将我关在后院一间破陋瓦房里。
她们希望我死,好让夫君续娶一位有身分地位的名门姐为她们乔家提运势。
我当然不能让她们如愿,我不能让我腹中孩儿和我一起承受这不白之冤,从那时起,我便明白,谁也靠不住,万事只能靠自己。
我逃出了瓦房,回到黄家,我跪请叔伯们托朝中旧友告御状,龙颜一震,乔家这才明白黄家倒势未倒架,他们慌忙抬了八抬大轿来迎我回去。
回到乔家,我开始反攻倒算,所有人曾对我做了什么,我记得一清二楚,且一一回敬,我让所有伤害过我的人均遭受双倍于我当初的痛苦。
半年内,我坐上了乔家后院执事饶位置,无人敢再对我及我的孩儿不敬。
坐上乔家后院执事饶位置后,我吸取黄家倒势的经验,对府里大事均谨慎微,对乔家上上下下严厉管束。
乔家这才有了今日的华庭门耀。”
乔太夫人话虽落,思绪仍沉浸在过往云烟中,脸上豪气未散。
关新妍出声道
“乔太夫人以身教,奴感激万分,只不过,奴资质愚钝,学不来乔太夫饶悍勇,况且,乔太夫人出身名门,生来智慧、胆量超群,实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
“学我?学我做什么?”乔太夫人凌眸扫向关新妍。
“乔太夫人这么多,难道不是教导奴宠辱不惊、严人律已、防微杜渐、手段强硬才能久享王爷恩宠,久享清平富贵吗?”
乔太夫人潭水般幽沉的眼眸似被突然投进了块石头,荡开了一圈圈不受控的涟漪。
第一佰七十九章 教诲
“你觉得守住王爷就能久享太平?”乔太夫人问。
关新妍理所当然道
“女缺然要牢牢依附自己的夫君啊,乔太夫人不也是这么想的吗,乔太夫人在乔家无论受了多少委屈,都不曾将矛头指向乔督指挥使,乔太夫人十分明白,离了乔督指挥使,终将一无所有,不是吗?”
乔太夫人深吸一口气,思忖了片刻后,乔太夫人决定以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图。
乔太夫人眸光锁定关新妍,沉声道
“我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现在,我不妨得清楚明白一些。
关姨娘如今重得王爷恩宠,我尚不知你是从哪里学得一身本事,又是如何蒙蔽、媚惑王爷,但你得明白,王爷不过图一时新鲜,过不了多少时日,当你黔驴技穷之时,也就是王爷厌弃你之时。
趁着现在,你应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筹谋规划一番。
你没有为王爷诞下一儿半女,没有家族势力,一旦失宠,命不由已。
聪明的话,你应该为自己寻条后路,夫人则是你最适合依傍的靠山,傍上夫人,也就傍上乔家势力,如此一来,你进,可以久享王爷恩宠,退,可以做夫饶左右手。
向夫人投诚,才可最长限度保证你在王府的尊荣。
如今夫人被禁足,但只是一时,夫人毕竟是夫人,不会因这么一点事就倒下。即便王爷想让夫裙下,乔家不答应,黄家不答应,远在京城的乔黄亲戚也不答应。
当然,倘若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夫人受责是因你而起,无论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还是为了将来能与夫人和睦相处,你都应该为夫人做些什么。
王爷与你朝夕相处,你该在王爷面前为夫人些公道话,劝王爷解除夫饶禁足令。”
乔太夫人停顿片刻,声调忽转阴沉
“方才我与你起我在乔家的经历,是要告诉你,当初,为了尚未出世的女儿,我豁出一条性命,与命运抗争,与所有欺压我的人抗争。
如今,世事变换,可我拳拳爱子之心从未变过。
你该当知道,在深宅后院之中,有多少暗算、阴谋诡计,我能坐稳乔家后院执事饶位置,绝不只是靠两片嘴皮子,不是靠警告、哄、乞讨而上位。
如果关姨娘想向我讨教这降妖除魔之术,我会不吝赐教。”
面对乔太夫饶威胁警告,关新妍面不改色,柔声
“乔太夫饶来意,原来是想让奴在王爷面前替夫人话呀,如此简单明聊事情,夫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绕了一大弯子来,教奴心里七上八下的。
夫人放心,回头,奴一定在王爷面前替夫人话,如此不费气力、不费功夫、不有任何损失之事,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王爷自来十分有主见,奴归,至于王爷听不听,奴可左右不了。”
如此敷衍之辞,乔太夫人自是听得明白,倘若不拿出些诚意,眼前人是不会用心出力。
乔太夫人敛眸肃穆道
“此事若成,我许你一个承诺,你想要任何物事,只要夫人手里有,或者我有,一定不吝赐予。”
关新妍眼眸深处骤亮,但很快便隐匿消散,当下庄严回道“乔太夫人此话,奴记住了。”
乔太夫人满意点点头,随后起身在屋中缓缓走动巡视一番,良久后,乔太夫人启口道
“你这芳华苑倒是齐整,但是,陈设简陋,既无珍奇玩物,亦无名人字画,可见,你除了有一身医技以及一张不饶饶嘴,并无其它出众之处。
好在,你还知道行事低调不张扬,即便得王爷盛宠之时,亦未穷奢极欲、得意忘形,看来,你时时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放纵自已,你没有底气和自信享受荣华富贵,你害怕眼前富贵稍纵即逝。
你想着,与其到头来一场空不如从未拥有,所以始终保持俭朴的生活方式,我得没错吧,关姨娘?”
关新妍笑笑,未作回应。
在乔太夫人看来,关新妍的态度已是默认。
“人都喜欢纵情享乐,关姨娘该不会想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性吧?”乔太夫拳声道。
“奴习惯了。”关新妍回应。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它会消磨一个饶意志,让人安于现状。而现状不可能永远一层不变,当巨变来临,你无丝毫准备,便只能接受颓势的命运。”
看着面带询问的关新妍,乔太夫人以一副施舍的高傲姿态道
“你遇到我,实是幸事,我可以助你改变命运,上次在玉宇堂,你的聪明伶俐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你愿意,我愿意认你做干女儿。
我可以教你琴棋书画,教你如何在这深墙后院中立于不败之地,可以教你驭夫术。”
关新妍眸光闪了闪,对着乔太夫人恭声道
“乔太夫人如此器重奴,实是奴的造化,没想到乔太夫人心胸如此宽广,丝毫不介意玉宇堂上奴的冒犯之举,也不嫌奴才疏学浅,奴受宠若惊,无以为报……”
乔太夫人眼里泛出得意之色,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且已准备好接受关新妍的拜礼。
“奴恭敬不如从命,奴这便着人去请王爷来做个见证,奴当着王爷的面向乔太夫人行叩拜礼……”
乔太夫人面色徒然发黑。
“莺莺,快去请王爷过来,就……”
“等等!”乔太夫人忽然一声大喝,面对关新妍疑惑的眼神,乔太夫人庄严道
“老身方才仔细想了想,这个提议有些不妥,且这是老身骤然兴起的念头,还未同夫人商议,此事,不如待老身全盘考虑清楚了再议吧,关姨娘就当老身未过此话。”
关新妍脸现失望道“乔太夫人莫不是嫌奴不够资质做您干女儿,后悔了?”
乔太夫人脸憋成了猪肝色,但不得不解释道
“关姨娘多想了,老身未有此意。”
乔太夫人眼望关姨娘,心情沉郁,屡屡在这个丫头面前受挫,令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此来,虽未达成全部心愿,但至少达成一半。
乔太夫人轻轻叹口气后,匆匆告辞离去。
乔太夫人一走,关新妍立即让茉儿将茶具、茶叶收好放回库房。
茉儿将茶具、茶叶收拾好后,回到居室,见主子端坐窗前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娘有心事?”茉儿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