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山代有奇葩出
大陈,熙宁元年冬,临安城。
雪纷攘而落,压弯了红梅,让人看不清前路。空气中弥漫着赤豆、核桃仁、桂圆红枣混合在一起的香甜气,今日是腊八节。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青衣的使女端着小托盘儿,在回廊上快步走着,雪履打在木道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走到门口,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沫儿,一手撩起门帘儿,走了进去。
“三娘子今儿晨起还咳着,怎地还开了窗了?若是被夫人瞧见了,又该训斥您了。”
她说着,将那托盘搁在了小桌上,快步上前,啪的一声,将窗给关上了。
桌案上放着一张宣纸,上头画着一树红梅,窗外的雪花粒粒飘落进来,打在了画在,承托得那红梅上像是压了霜一般。
使女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惊呼出声,“三娘子开了多久窗了,这画上都堆满了,糟了糟了,奴这就给你煮姜汤去。”
这府上主家姓谢,乃是临安城下富阳县知县谢保林。
今儿个因是腊八节,一家子人都去附近的山庙求德福粥去了。唯独最年幼的谢三娘子昨儿个夜里着了凉气,被夫人硬按在头,留在了家中。
谢景衣看着青萍手忙脚乱的样子,颇为感怀,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胆敢管她的小丫鬟了。
上辈子,她从一个知县家的小娘子,变成了侯门大户的贵女,又在祖母的寿宴上,当着众人的面,狠绝断亲,自梳立女户。
再入深宫做女官,从不知名的小掌衣,一路做到统领六局二十四司的正三品司宫令。
整个汴京城里的人,都知晓一句话:江山世代奇葩出,谁人敌过谢景衣?
“我不过是开窗透透气罢了,满屋子的药味憋闷得很,若是开窗久了,那画上的雪沫儿早就融了,哪里还能堆霜?你怎地去了恁久?早便饿了。”
慌慌张张的青萍一听谢景衣这声音,吓得一个哆嗦。谢三娘子人称欢喜菩萨,声音软糯得跟粘豆包似的,很少生气,可她今日竟然从那温和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同来。
青萍想着,结结巴巴的说道,“三娘子莫生气,我端了粥早要回院子的,可前院来报,说京城永平侯府来了人,有要事要寻老爷。这什么侯府的,来头吓人,门房不敢怠慢,这如今府里又只有三娘子一个主子,可不禀到这儿来了。这一扯就耽搁了。”
永平侯府?谢景衣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谢家所有的不幸,都是从熙宁元年腊八节,从永平侯府开始的,这是不管她后来如何厉害,都没有办法弥补的遗憾。
父亲谢保林原本就是富阳县人,祖上三代都是农户。在中了举人之后,娶了同窗翟远阳的亲妹子翟氏。
翟家是临安城里小有名气的布商。谢氏一族靠着谢保林的“小贵”同着翟家的“小富”,才在这临安城里勉强有了一席之地,同那京城永平侯府,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偏生,永平侯府来认亲了。
说是永平侯府老侯爷病重,眼见着就不行了,心中想着阖家团聚,于是派人到处寻找当年不幸走失的庶长子,经过多番查找,总算是确定,那人正是富阳知县谢保林。
那时她没有见过世面,被永平侯府的人糊弄住了,派了人去庙里寻阿爹阿娘归来。父亲谢保林信了这番说辞,立马告假,举家进京。可在半路遇匪,一家子阴阳相隔……
人都说父子相认述衷肠,有道是暴风骤雨催命忙!
重生一世,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那一家子贱人!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疑惑的说道,“永平侯府?我们家祖上三代都在临安住着,何时同京城里扯上关系了,莫不是骗子罢?今年是父亲评级大考之年,大哥哥又要科举,这福德粥至关重要,切莫让人去叨扰阿爹阿娘。我们且先探探那人虚实。”
青萍点了点头,替谢景衣披上了一件茜色镶着白色兔毛边儿的披风,又往她怀中揣了一个暖手炉,这才挑了帘子上前引路。
谢府的宅院不大,不一会儿便到了前院的偏厅里。
屋子里站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仆妇,穿着厚厚的灰鼠子皮,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不耐烦的踱着步子。
见着谢景衣进门,胡乱的拱了拱手,往她身后望了望,“这位小娘子,快些寻你家主人出来,天降喜事了。”
谢景衣在心中呸了一口,还天降喜事,简直是天降血霉!
她前世是瞎了狗眼睛,才没有瞧出这婆子眼神中的轻蔑之意,那副你家撞了狗屎运,祖坟里冒青烟的劲劲儿,简直是充斥着整间屋子,委实恶臭。
倘若真有心认亲,又怎地只派一个婆子前来?
谢景衣甩了甩袖子,等着青萍替她除了斗篷,这才斯条慢理的坐了下来,挑了挑眉,瞥了那婆子一眼,“永平侯府是何等尊贵门第,便是阿猫阿狗也都知书达理。你这婆子,连向主家行礼都不会,作何道理?”
那仆妇一愣,厚着脸皮笑了笑,又重新行了礼,“老奴委实高兴,这才失了礼数。瞧小娘子说话行事,当是个能做主的。我乃是永平侯府的管事王嬷嬷,侯爷病重,一心记挂着多年前走失的长子,百般寻访,才知晓竟然是府上的谢老爷。”
“正好齐国公判两浙路经略安抚使,老奴便随着他们家的大船来了临安,接你们一家子回侯府团年,好见侯爷最后一面。”
谢景衣一听,惊讶的看向了那王婆子,“你们家老侯爷病重,眼见着就要驾鹤西去,你竟然高兴得失了礼数?”
王婆子的笑容逐渐僵硬……
谢景衣眼皮子一翻,“嬷嬷也莫要嫌我说话不中听。这几日我们府上,都来了好几位自称是这府那府的牛鬼蛇神了……我们谢家往祖上数三代,那都是喝着富春江的水长大的。嬷嬷一来这里,便给人改了祖宗,我没有将你乱棍打出去,已经是我修养好了。你说了这么些,可有凭证?”
王婆子面色一沉,她竟然不是第一个来的?没道理啊!
她想着,爽快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这里头是我们侯爷的亲笔信,盖了永平侯府的印。里头还有一块玉佩,同谢老爷脖子上戴着的那一块,是一对的,一模一样。”
她说着,就想将这些往谢景衣的怀里头塞。
谢景衣蹙了蹙眉头,看了青萍一眼。
青萍双手叉腰,往那中间一横,接过了王婆子手中的信,“你这婆子,我家小娘的纤纤玉手,也是你能碰的?”
谢景衣眼皮子跳了跳,看也没有看那信,便往袖子里一塞,若无其事的说道:“嬷嬷也莫要嫌我说话不中听。这几日我们府上,都来了好几位自称是这府那府的牛鬼蛇神了……我们谢家往祖上数三代,那都是喝着富春江的水长大的。嬷嬷一来这里,便给人改了祖宗,我没有将你乱棍打出去,已经是我修养好了。你说了这么些,可有凭证?”
王婆子顿时傻眼了……
这是什么鬼?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凭证刚刚才给了你,你咋地就翻脸不认了!
第二章 哪来的倭瓜挡道
便是青萍也诧异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只不过她一个下仆,还能比主家聪慧?谢三娘子如此行事,想来是已经确认了这婆子是个骗人的货色,自有章法。
“你这婆子,若有凭证,快些拿出来。若是没有,我可是要叫人了。”
王婆子僵硬在原地好一会,她虽然不是永平侯府最得势的嬷嬷,但也是踩着不少人上位,有姓有名的仆妇。
纵横后宅十几载,这还是头一遭遇到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她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信同玉佩真的不在了。并非是她幻想的,眼前这个看上去天真得不谙世事的姑娘,刚刚的确是收走了她的信物。
然后不认账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小娘子。
她生了一张及其讨喜的脸,算不得多好看。但是玉雪可爱,像极了奶糕,笑颜弯弯,嘴角微翘,看上去便觉得毫无心机,让人亲近,十分可欺。
然而,呸!
王婆子想着,挤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小娘子莫要开玩笑了。我刚才不是把信还有玉佩都给你了么?就在你的袖子里揣着呢,你如何不认了?那可是永平侯府,你阿爹若是成了永平侯的儿子,日后少不了平步青云!”
“便是小娘子你,背靠侯府,那也能够有个好前程,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当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年轻不懂事,待你阿爹阿娘归来,便能够明白老奴的苦心了。”
“不信,不信你问你阿爷阿奶,他们肯定知晓,你阿爹不是亲生的!”
谢景衣一听,站起身来,“来人啊,将这胡言乱语的婆子给我乱棍打出去。一口一个永平侯府,却拿不出半点证据,这临安城里谁人不知,我阿爷阿奶早已仙逝,竟然拿他们作筏子。我瞧着过了腊八便是年,不愿意伤了和气,你这婆子,竟然脸大如盆,登门行骗来了!”
谢景衣的话音刚落,门外便来了几个家丁,将这婆子架起,朝着门口走去。
王婆子想要挣脱,但那里是这些壮汉的对手,呼啦啦的嚷嚷着,“小娘子,我当真是永平侯府的人,对了,齐国公府的人能给我作证,我是坐他们的顺风船来的。”
家丁嘭的一声把门打开了,风呼呼的吹了进来,吹得谢景衣的衣襟沙沙作响。
她站在那里,看着远去的王婆子,轻蔑的笑了笑。
齐国公府是何等孤傲,岂会为她一个下人作证?就算齐国公府开口,那也只能够证明王婆子是永平侯府的下人。
没有道理,按着人头,叫人认亲吧?
上辈子,王婆子便是凭借那封信还有玉佩,说动了谢保林的,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其他的凭证。毕竟一般的人,知晓了自己是侯府公子,还不乐开了花去。便是她阿娘翟氏,也是欣喜异常,县令的女儿,同侯府的千金,那差的可是十万八千里。
现在凭证已经到手,懒得同她多费口舌。
你说着婆子回了京城,永平侯府再派人来?
别说她笃定不会再来,就算是再来,那也是数月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他们一家子不会急吼吼的进京,阿爹同阿哥也不会因为保护他们,而死在匪徒的手上。
那“快死”的永平侯在她断亲决义的时候,都活蹦乱跳好生生的呢!
谢景衣想着,看着门口,顿时一愣。
是她眼花了么?她家大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是谁?
天杀的,那不正是齐国公的儿子柴祐琛么?
王婆子的证人,竟然说来就来!这是怎等血霉!
说起这柴祐琛,在汴京那也是响当当的另一奇葩人物。
论家世,往上数几代,他家祖上出身武国公府,先是姓闵,后改姓柴,封侯拜相好不荣耀,柴相公的妻子高氏,更是响当当的人物,乃是大陈史上唯一的一位女侯爷,乃是官家的手眼,令人闻风丧胆。
虽然如今已经不及当年,但依旧是圣眷在握,柴祐琛的父亲柴华被封齐国公,新判两浙路经略安抚使,母亲乃是官家的亲姑母耒阳长公主。
这等荣耀,柴祐琛理应成为京城贵婿,抢手得紧!
可直到她在宫中做了女官,柴祐琛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无人敢嫁。
……
王婆子被赶出了门,一眼就瞅见了雪地里经过的柴祐琛,顿时腰杆子直了几分,“柴小郎,柴小郎,你可还记得老奴,老奴是永平侯府的,搭贵府的船,一道儿来的临安。”
柴祐琛低下了头,看了看眼前比他矮了快两个头的胖妇人,复又抬起了头,“哪里来的倭瓜挡道?不认识。”
他家仆妇三千,连自己家的人都认不全,何况是别人家的。
王婆子如遭雷击,僵硬在了原地。
倭瓜?倭瓜?
谢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声,看吧,这就是无人敢嫁的原因之一。
许是因为她的笑声太大,柴祐琛抬眼看了过来,嘴巴动了动。
谢景衣趁着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之前,赶忙问道,“敢问柴公子,永平侯身体可康健?”
王婆子一听,脸色顿时煞白。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谢景衣,现在她算明白了,这小娘子压根儿就是扮猪吃虎,环环相套。
柴祐琛这次倒是没有说不认识,“一两年死不了,再远说不好。”
这下子不用谢景衣开口,谢府的人都愤怒的看向了王婆子。
他们家三娘子火眼金睛没有看错,这人就是个骗子!
谢景衣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再也不给那王婆子一个眼神,欢快的说了一句,“关门!”
柴祐琛还来不及回应,就听到砰的一声,对面的门重重的关上了。
站在他身边的小厮深吸了一口气,“公子,雪越发的大了,咱们回去罢,别让公爷久等了,今儿个可是腊八呢。”
他说着,看了一眼像是石像一般的王婆子。这人他是认识的,的确是永平侯府的下人,但是公子都说了不认识,他还能打公子的脸不成。
柴祐琛若有所思的看了那门上的谢府二字,抬脚朝着巷子深处走去,那里是新的齐国公府。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只剩下王婆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第三章 亦真亦假叹荒唐
谢家家丁气呼呼的关了门,骂骂嗓嗓了好几句,哪里来的蠢婆子,竟然到他们府上来咒永平侯,这要是被人知晓了,还不笑掉大牙,说他们府上芝麻还把自己的当金瓜,想攀高枝儿想疯了。
多亏了谢三娘子火眼金睛,不然的话,他们就要吃瓜落了。
谢景衣耳听眼观,心中颇为满意,他们府上规矩不重,下人们拿到京城去,那是不够看的。可好就好在,一个个单纯得像是刚出生的小羊羔儿,指哪儿打哪儿,听话又忠心。
“今儿这事,莫要告诉我阿爹阿娘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们也都清楚,徐通判眼瞅着要离开临安了,三年一大考评。临安九个县,只有钱塘的许知县,新登的王知县,还有我阿爹够了年限。”
“这关键时刻,自然有那阿猫阿狗的下流人,想要我们出错儿!一个个的,都擦亮眼睛,闭紧嘴巴,别再什么人都放进来了。可知?”
家丁们一惊,这骗子是谁放进来的?是他们啊!
他们一听到永平侯府的名头,就两股战战的将人请到花厅里奉茶了。
谢府的下人都知晓,夫人有三道逆鳞,触及必爆:一是老爷的官声;二是大郎的科举;三是小娘子们的亲事。
“知!”家丁们用力吼道。
谢景衣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叮嘱道,“若是阿爹阿娘听到风声问起,便说有个婆子行骗,恰好叫齐国公府的小郎君撞见了,给识破了。”
“知!”
谢景衣满意的摸了摸手炉子,这雪呼呼的下个不停,越发的冷了,“今儿个是腊八节,你们也进屋暖和着,分吃腊八粥吧。”
她说着,领着青萍回了自己个小院。
翟氏溺爱孩子,谢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便是年纪最小的谢景衣,也有自己个单独的一个小院儿。
她自幼学画,最好红梅,因此这院子里旁的没有,一林红梅花儿开得正是鲜艳,是这冰天雪地里,最耀眼的生机。
谢景衣回了小院,将那书信还有玉佩,好好的锁起来压进了箱底里,这才安心下来。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上辈子已经印证了,不做是死路。
现如今,也只能够从死路上,硬生生的走出一条生路了。
青萍拨了拨火,又添了几枚炭,屋子里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先前端来的腊八粥在小炉子上炖着,如今还汩汩的冒着热气。
她小心翼翼的给谢景衣乘了一碗,搁在了小桌子上,欲言又止的看了那箱笼一眼。
其他人在外头听不真切,可青萍却是眼瞅着谢景衣收了那王婆子的东西的。
谢景衣拿起小勺,舀了一口粥,放入嘴中,又甜又糯,暖进了人心中。
“你可是想问,那婆子明明有凭证,我却不提?”
青萍摇了摇头,“小娘自有章法,奴不敢多言。”
谢景衣笑了笑,“你是家生子,应当听说过吧,当年我阿爷病重,家中一贫如洗,阿爹将脖子上的玉佩给当了,虽然后来高中之后,伯父又替他赎了回来。但到底流落在外,不知经了多少人手。”
“那婆子什么凭证不提,偏生是一模一样的一块玉佩……别的不说,徐通判家你是去过的,徐小娘出门,身边仆妇都是三五成群。徐家新贵,远不及永平侯府高门大户,都尚且如此。”
“侯府迎接长子归家,岂会随意的派一个不入流动的婆子来?怎么着也应该是宗族之人,呼奴唤婢方才对。再则,那永平侯府姓谢,我们府上也是姓谢的,百家姓百家姓,怎地就那么巧,生的养的都是姓谢了?”
清平恍然大悟,“定是假的。小娘你可真聪明,我是半点没想到!”
谢景衣不再说话,只认真的喝起腊八粥来。
明明就是真的,竟然整得像是假的,这人间可真是荒唐。
算算时辰,再过不多久,阿爹阿娘就该回来了。
谢景衣想着,手心里汗渍渍的,她都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爹娘了,她怕自己个忍不住会落下泪来。
……
“囡囡可还咳着?阿爹给你带隐山寺德福粥回来了,他家的桂圆干多。”说话间,一个身着茶色长衫,肤白须长的中年男子便走了进来,仔细瞧上去,谢景衣的眉眼同他有几分相似。
来者正是谢景衣的父亲,富阳知县谢保林。
谢景衣猛的站起身来,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说道,“可他家爱放芸豆,景衣不爱吃芸豆。”
她这会儿十三四岁的年纪,总想证明自己个是个小少女了,每次再谢保林唤她囡囡的时候,总是自称景衣。
但是谢保林依旧是我行我素,满口囡囡,囡囡的叫着。
“阿爹就是偏心三妹,哪年腊八,不是先将那芸豆挑了自己个吃。”说话间,一个穿着丁香色长裙的少女走了进来,一边收着画着海棠花的油纸伞,一边嗔怪着说道。
明明还是原先的屋子,可她一进来,整个屋子好似都亮堂了不少,便是窗外开得正好的红梅花儿,也不及少女的半分艳丽。
谢景衣上辈子在宫中见过多少美人,可从未见过比她二姐谢景音更美的美人。
谢保林同翟氏是少年夫妻,他不好女色,后院里除了翟氏,只有一个叫小陶的通房丫头,还是因为这两年,大郎谢景泽在临安城的书院里读书,长姐谢景娴到了婚嫁的年纪,翟氏带着他们兄妹住在临安城里,怕谢保林在富阳后衙里没有人伺候,这才给小陶开了脸。
翟氏一共生了一子三女,谢家几兄妹,都容貌不凡,但唯独谢景音像是鸡窝里的金凤凰,美得让人睁不开眼。倘若谢家家世再好些,这临安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落在谢景音的头上摘不掉了。
“老天爷已经偏心把二姐生得比我好看万分了,还不兴阿爹偏疼我?”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往谢保林身旁靠了靠,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
谢景音得了夸奖,笑眯眯的抬起了下巴,冲着门口招手,“阿娘,长姐快些来瞧,我家谢囡囡,这模样好似三岁小豆包。”
第四章 一手遮天大人物
“竟然抱着阿爹的胳膊,撒起娇来了,都快长得同阿爹一般高了,羞也不羞”,谢景衣声娇体软,像是山涧清泉。
若是当年,谢景衣定是要同她互损八百回合,可如今,她只眼巴巴的看着门口,等着阿娘同阿姐进门。
“你们两这一见面,就叽叽喳喳的,吵得阿娘脑仁子疼。囡囡可好了些?”说话间一个穿着绛紫色长裙的妇人走了进来,虽然孩子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但是翟氏的脸上,还是连细纹都找不出几根来。
谢景衣多年之后,都一直感叹。
熙宁元年腊八节,简直就是他们一家人人生的分水岭。在此之前,翟氏出身富裕,夫君敬重,子女孝顺,上无长辈欺压,下无妾室烦人,先吃完了这辈子的糖,净剩下苦楚了。
翟氏左手边一副儒生打扮的少年郎,是谢景衣唯一的兄长谢景泽,他前两年中了举,正在临安城里的山枫书院里读书,平日里都住在书院里,也就是今儿个腊八放了假,这才回来。
右手边是一个穿着杏色长裙的少女,她生得一张鹅蛋脸,像极了翟氏,看上去就眉眼温顺,温良恭俭,正是谢景衣的长姐谢景娴。
谢景衣眼睛暖暖得,她吸了吸鼻子,“原就是一点小咳,喝了些暖暖的粥,又被这火烤着,已经好了许多了。”
见谢保林同翟氏都没有提及今日永平侯府登门的事情,谢景衣在心底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那王婆子已经不在她家门口站着了。
翟氏伸手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靠着她的旁边坐了下来,盆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映得屋子里有些泛红。
谢景泽姐妹也都就近落了座,青萍忙倒了茶水来,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谢景衣只觉得心中肿胀得很,她竟然有些记不清,早年在临安的时候,因为一家子人很难聚在一起,每次谢保林同谢景泽回来的时候,他们便会一家子这样团坐着,说说家长里短的闲话。
平淡而又幸福。
翟氏看上去十分的高兴,嘴角不停的往上翘着,连茶水都来不及喝,便说道,“今儿我可遇见好事了。之前在庙里,遇到了徐通判夫人,你们可还记得?”
谢景音一听,促狭的看了谢景娴一眼,然后对着谢景衣挤眉弄眼起来。
谢景娴俏脸一红,低下头去。
“可是大姐姐有喜事?”谢景衣惊呼出声。
说起来,上辈子她们去了京城不久,尚且在孝中,永平侯夫人便做主,将谢景娴嫁给了一个姓文的举人。面上说谢景娴今年已经十六了,等孝期过了再谈婚论嫁,耽误了花信。
可后来才知晓,那文举人的祖父同永平侯相识于微末,说好了长子长女结亲的,但都不合适,这个亲事便落到了孙女一辈的头上。
那会儿刚去京城,无依无靠的,全都是祖母说了算,等搞清楚了门道,谢景娴已经嫁做文家妇了。
文举人屡试不第,家境贫寒,文母又是个厉害角色,只可惜了谢景娴。
现如今,谢景衣比翟氏,更急迫的想为谢景娴寻一个好人家。
翟氏的喜悦收敛了几分,摇了摇头,“也算不得准。先头徐夫人托人透过口风,说是瞧中了我家娴儿。我瞧着那徐子宁人品端方,又是景泽的同窗,知根知底的,自是愿意。不过我们是女方,答应得太过痛快,未免掉价。”
“这一端着,京里头传来消息了,说徐通判年后要调入京城了,我这一听,就知道这亲事黄了。都是做母亲的,将心比心,徐家做了京官,去那里选媳不迟。果不其然,数月都没有消息。”
谢景衣听得一惊一乍的,也亏得翟氏能藏事儿,她上辈子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一遭。
“可今儿个在山庙偶遇,徐夫人亲自给娴儿下了帖子,说过几日要办冰鱼宴,请娴儿去耍。若是没有先前一出,我自然不会多想,可如今……徐夫人为人厚道,若没有那个心思,自然会避嫌,何必特意提娴儿的名讳?”
翟氏说着,一把握住了谢景娴的手,“我的儿,虽然阿娘瞧那徐子宁颇为满意,但是要嫁人的你,得你自己愿意才行。”
谢景娴已经红到了耳根子。
翟氏眯着眼,扫了一眼看好戏的谢景音同谢景衣,笑道,“你们也莫要看你阿姐的笑话,等到你们说亲的时候,阿娘也这么问你们。一辈子啊,长着呢,若是同那不合适的人在一起,简直是哑巴吃黄莲,苦到心眼子里去了。”
谢景娴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阿娘,我不知晓。”
翟氏开明,但她们待字闺中,见过的外男太少,压根儿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合适的,什么样的人,是不合适的。
谢保林看了看三个女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将茶盏搁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你们阿爷啊,是走南闯北,见过大场面的,那会儿他曾经问过我同你们大伯一个问题,他说,我的儿,你这辈子想做什么?”
“我先说的,我说我想做官,这样一家子人,都不会被欺负了;你大伯后说,他说他想种地,我若是去做官了,日后定是要往京城走的,那你们阿爷阿娘,家中祖坟谁来看顾?他想做这个。”
“现在阿爹啊,也想问你们这个问题。等你们回答出来了,就知道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家,做什么样的事了。景泽也说说。”
谢景泽眼睛一亮,“阿爹,儿想金榜题名,像阿爹一样,做个好官。”
谢景音咬了咬嘴唇,又咳了好几声,方才小声说道,“阿爹,我想嫁高门大户,这样就可以给哥哥撑腰了。”
谢保林并没有笑她痴心妄想攀高枝,反倒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向了谢景娴,“娴儿呢?”
谢景娴愣了愣,苦笑道,“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平平淡淡就很好了。”
谢保林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站了起身,挺了挺胸膛,终于轮到她了。
“我想成为一个一手遮天,震惊朝野,青史留名的大人物!”
第五章 今天天气很不错
谢保林差点没有被茶水呛死。
他努力的保持着和蔼可亲的模样,拍了拍坐在他身边的长子谢景泽的肩膀,谢景泽那宛若在风中颤抖的身体,出卖了谢保林的真实情绪。
“哈哈哈,今日天气可真不错的,瑞雪兆丰年,明年有个好年成。”
“委实不错。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谢景泽艰难的附和道。
“阿爹!大兄!”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着二人,这是何等的敷衍!
不是说好了一起看雪一起看月亮,一起谈人生么?为何轮到我了,就结束了!
连她大兄那一紧张就背诗的坏毛病都被逼出来……
谢保林咳了咳,言不由衷的说道,“我的儿,有志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说道,“天宝女帝长于乡野,然乃是沧海遗珠,是真正的帝女;闵皇后出身公门,高女侯继承祖业。我的儿,阿爹只是个土搓搓的县令……”
胸怀大志固然是好,但不知道自己个几斤几两,眼高于顶,便不好了。
说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你看那些立于朝堂之上的大人物,哪个不是出身尊贵?出头的寒门子弟,那也是背靠师门。无可依的金榜题名又如何?多半就有如他一般,把县令坐穿,能够得着个通判,知州,那就圆满了。
儿郎好歹还能靠科举逆天改命,女娃又能如何?
谢保林看着谢景衣无辜的大眼睛,到底狠下心来说道。
想常人所不敢想,做常人所不敢做,是要上天啊!阿爹慌得有点喘!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道,“待阿爹雄霸一方,大兄封侯拜相,大姐诰命加身,二姐成了贵夫人……忧心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我才十三岁,还等得起的。亦或者,我嫁一个贵人,然后弄……”
谢保林觉得自己不只是喘,他还有些抖!
谢景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
他努力的扯出了一丝最和蔼的笑容,试探道,“我的儿,要不你换一个梦想?”
他突然想起,在五岁那年,谢景衣问他讨冰碗吃的事了。
小豆包满脸含泪,一脸你不给我吃冰碗我就哭死的模样……那会儿天才刚热起来,他自然是不允,于是好言相劝,说除了冰碗别的都给你买,结果小豆包瞬间变脸,拽着他就买了四个糖人,差点儿没有把牙磕掉,害得他被翟氏念叨了好些时日。
后来还是谢景衣自己说漏了嘴,谢保林才知晓,这熊孩子一早就是冲着糖人去的。
她一溜烟的在其他三个孩子那里都打了赌,说若是她讨来糖人吃,其他人就要开箱笼让她任意挑选一件玩意儿。
谢景衣沮丧的低下了头,“唉……既然如此,我就勉强做大陈的陶朱公吧。兴南街的铺子……”
谢保林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儿,给你了。”
那兴南街的铺子,原本就是他同翟氏给谢景衣置办的嫁妆。兴南街那头才刚刚建起来,十分的便宜,去那里买货的,也都是一些平头百姓,翟氏给四个孩子一人买了一间,婚嫁之时说起来也好听一些。
谢景衣顿时心满意足了。
她眨了眨眼睛,一把搂住了谢保林的胳膊,摇了又摇,“多谢阿爹!待我富可敌国……”
谢保林拿起一块差点,塞进了谢景衣的嘴里,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糕点很甜,一直甜到了谢景衣的心里。
她的每一个梦想都是真的,她很有耐心。
翟氏嗔怪的看了谢保林一眼,“囡囡都被你惯坏了。娴儿若是有衣儿脸皮半分厚,阿娘我也就放心了。娴儿你说,若是让你嫁徐子宁,你可愿意?”
谢景娴脸上飞霞,轻轻的嗯了一声。
翟氏顿时欢喜起来,“虽然不知道徐夫人为何改了主意,但到底是好事一桩,我叫洪师傅来,给娴儿你做件新衫。到时候,音儿同衣儿也去,千万稳住了,便是不成,也不能叫人看轻了你阿姐。可知了?”
谢景音同谢景衣都认真的点了点头,这年头,翟氏虽然溺爱孩子,但是该教的规矩,那是半点没有忘记的。
说完了女儿的事,翟氏又看向了唯一的儿子谢景泽,“泽儿最近在书院可还好,夫子如何说?”
“上月大考,儿居魁首,子宁第二。”谢景泽淡淡的说道,但是上翘的嘴角,还是掩饰不住他的得意。
翟氏越发的高兴,“好好好!可不能骄傲!你好,子宁也好!夫子可有说春闱的事?”
先皇定下矩制,三年一次春闱,若是错过了,要再等三年,虽然后年才是大比之年,但书院里早就已经紧张的准备上了。
谢景泽迟疑了一下,看向了谢保林,压低声音说道,“阿爹可知齐国公任两浙路安抚经略使,将常住临安?我听徐子宁说,柴二郎柴祐琛也会来,到时候偶尔也会来我们书院念书。”
谢保林点了点头,“宋知州已经说了,腊月初十,两浙的官员,一道儿去接船。柴二郎我倒是没有听说。”
谢景泽声音越发的低了,他同宋知州的儿子宋俊雄,还有徐通判的儿子徐子宁都是同窗,又常在临安城里,消息有时候比谢保林还灵通。
“这几日,夫子从商鞅一路说到范正文公。怕是京城的风向变了,王公拜相怕是指日可待了……原本的经略安抚使做得好好的,怎么说换了就换了。”
谢保林若有所思,“齐国公府乃是官家心腹,两浙路人多富庶,最是乱不得。王公先知江宁府,后入翰林……你说得没有错,年后必有响动。你平日里读书,经术世务缺一不可。不过大陈幅员辽阔,等变法到了这里,说不定已经过了许久了。”
谢景衣竖起耳朵听着,他阿爹同哥哥果然是有真学实见的,再过两个月官家就会拜王公为相,朝堂风云变幻莫测,他们虽然不过是偏居一隅的小人物,却都敏感的觉察到了。
“可是阿爹啊,我想说的是,齐国公府的船早就靠岸了,今日都已经入住新府了。阿娘不是好奇,咱们这条巷子深处的那个大宅院被谁买下来了么?今日我可是瞧见了,已经挂了齐国公府门牌了。你们初十去接谁?”
第六章 公子有病我没药
谢保林猛地站起了身。
大陈官制繁杂,从小到大,是县,州,路。
譬如富阳县,就隶属于杭州,两浙路。一州之长为知州,但是一路却不设最高长官,也没有统一的衙署,设四司行监职,其中以经略安抚使最为厉害,执掌军务同民事。
是以齐国公要来,州县里的官员们,一个个的都眼巴巴的等着,恨不得穿上彩衣踏歌欢迎,好在新上峰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紧等慢等来了准信,说是腊月初十里准准到。
如今莫名的提前了,那可是打人一个措手不及,谁又知道齐国公可是别有他想?
“我且先去寻宋知州。今儿个去山庙也累了,你们早些歇着。”谢保林说着,忙添了衣,撑着伞就急吼吼的要出门。
他是富春县令,够那经略安抚使还远着呢,伸长了脖子也够不着,但人家都住你隔壁了,若是不向知州汇报,怕不是要吃挂落了。
谢保林匆匆一走,翟氏又心急着为谢景娴量体裁衣,一家子人很快就散了去。
谢景衣的小院子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甚至能够听到大雪压得枯枝吱吱作响的声音,虽然天色渐暗,但因为有雪,外头依旧是亮如白昼。
一夜好眠,等谢景衣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三娘子,我叫我阿爹去打听了,说那王婆子昨儿个在齐国公府的角门处敲了好久的门,也没有人出来应声。后来去了客栈,今儿个一早,便坐船离开杭州了。”
谢景衣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发髻,“梳得斜一些,更适合我这个年纪。”
“哦哦,好的”,青萍有些手忙脚乱的,她梳头都是跟着自己阿娘学的,难免梳得略显正经,有些老气横秋的。
“天不亮的时候,老爷便回富阳了,徐公子来寻大郎,早早的就去书院了,来不及同三娘子告别,只使了宝鉴来说一声。”
宝鉴是谢景泽身边的小书童,平日里在书院里贴身伺候。
谢景衣随手在首饰匣子里挑了个珠串儿,递给了青萍,惊讶的说道,“徐子宁何时同我大兄如此好了?”
青萍一愣,“三娘子忘记了么?今年大郎生辰,徐公子还送了他一方好砚台,以后每次休沐过后,他都来的。大郎不爱吃甜食,可每次都要大娘子做了芸豆糕给他带去呢,说是徐公子爱吃。”
都过了那么些年了,这些个事情,她如何能记得?
她眼珠子一转,微微一笑,心底便有了盘算。
“你叫前头备车,我今日要去兴南街的铺子。”
她在宫中做过掌衣,衣服的布料,纹样……不说样样精通,起码是胸有沟壑,只不过做人也好,做买卖也罢,都得懂得变通。你拿着镶了金线的襦裙,非要农户女买来做嫁衣,别说她买不起了,她就算是买得起,那她穿上身,也逾矩了不是。
而兴南街在她的印象中,往来的多是一些普通的百姓,过了腊八便是年,如今正是要赚钱的时候了。
青萍惊讶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雪虽然比昨日里小了一些,但还是不见要停的迹象,“可是三娘子,家中统共两辆马车,一辆是老爷往来用的,夫人的那一辆去送大郎还没有回来。没有车了……”
……
不一会儿工夫,谢府门口就出现了一头青驴,在那驴背上,坐着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少女,在她的前方,站在一个贼头贼脑,一脸心虚的丫鬟,“三娘子,咱们真的要骑驴么?”
谢景衣仰了仰头,“骑驴怎么了?满杭州还有比我这驴儿更壮硕的?天天关在窝棚里,委屈它了!看看这毛色,油光呈亮的,看看这牙口,一嘴碎大石不为过!不是我吹,便是那汗血宝马,都不及它威风……”
这驴儿是有一年生辰,大伯送她的,再小一些的时候,她还骑着满城转悠,后来长大了些学了规矩,便跟着阿娘坐马车了。
小毛驴仿佛感受到了谢景衣的夸奖,高兴的仰着头嘶鸣起来,谢景衣来不及高兴,就看到身边出现了一个咧着嘴的马头,那模样好似在说:老虎不在家,猴子充霸王!
谢景衣眼皮子一跳,仰起头一瞧,果然见那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穿着湖绿色长衫的少年郎,他一脸平静,眼底无人,正是那老熟人,住在巷子深处的柴二郎。
“柴公子这么早,这么巧……”
柴祐琛居高临下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薄唇亲启,“若有太阳,已上三竿,不早;我家在里,你家在外,不巧。”
谢景衣觉得自己心中的小人,在摩拳擦掌……
可眼前这位是她阿爹上峰的上峰的儿子,惹不起!
谢景衣想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乖乖走慢些,让那马同他讨嫌的主人先走一步……
小毛驴甩了甩尾巴,三步一停的慢悠悠的走了起来。可走了好一会儿,谢景衣发现,那巨大的马头,还在身侧,咧开嘴嘲笑着,好似在说:比走得慢啊,那本大马也是不会输的……
哪里来的傻雕!不!傻马!
谢景衣有些窒息,“柴公子若是着急,先走一步吧!这杭州城太平得很……”
柴祐琛眼皮子都没有抬,“遛马,马喜欢。太平好,没人抢我的马。”
……谢景衣拍了拍小毛驴的屁股,小毛驴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思,撒丫子就想跑,瞧得一旁的青萍,着急上火,可没跑几步,谢景衣便让她慢了下来。
没有办法,驴慢马慢,驴快马快。
就这么驴儿悠闲,主人痛苦的一路到了兴南街,谢景衣松了一口气,率先从毛驴上跳了下来,放眼一看,只见那铺子上头整整齐齐的摆着各种布,颜色花纹搭配齐整,伙计面带笑容露出八颗牙齿,十分得体,顿时心中大安。
这铺子不错,在兴南街十分显眼的位置,左边是首饰铺子,右边是胭脂铺子,对面……
谢景衣往对面一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见对面也有一间布行,差不多是谢景衣这间的三个大,十分的显眼。
最让人惊奇的是,那铺子里的陈设,摆布的方向,颜色的搭配,甚至连伙计笑容的幅度,都一模一样,跟照镜子似的……
断人财路,此仇不共戴天啊!
谢景衣扭头看向了出来相迎的掌柜的,“对面是怎么回事,是哪家的铺子?”
掌柜的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瞧见柴祐琛下了马,对面的掌柜的快步迎了出来,笑着对他拱手道,“东家!”
公子!有病得治!
第七章 大布坊里大掌柜
谢景衣的铺子,名叫大布坊,乃是她外祖父立下的金字招牌。
虽然翟氏已经出嫁了,但沾了娘家的光,还是给自己所有的卖布的铺子,都取名叫做大布坊。
翟老爷当年白手起家,硬是凭借一个铁头,在杭州的众多织坊布坊里挤出了一片天,说起来也是一方传奇。
铺子里的大掌柜叫姚兴,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矮矮胖胖的,看上去像是年画上的福娃长了皱纹,十分讨喜。
谢景衣并非是头一次来,姚兴也是认得她的,见她发问,忙说道,“也是奇事,早在上个月,对面的铺子便被人给盘下来了,起初也不知道是做什么,昨儿个下午,牌匾就挂起来了。小的去打听了一下,说是齐国公府的,原打算一早去禀告东家,不想您就来了。”
谢景衣一仰头,更是气了个倒仰。
好家伙,她的铺子叫大布坊,柴祐琛的铺子叫天布坊,这是摆明了要压她一头啊!
她想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
上辈子她在宫中行走,那时候柴祐琛已经身居高位,时常进宫,两人虽然打过照面,但并没有结下仇怨。
这辈子就更加不用提了,昨儿个才初次见面。
那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叫他盯上他们这么个小铺子了?
姚兴见谢景衣不悦,嘿嘿一笑,“少东家莫要放在心上,这铺子大未必是一件好事儿。你瞅瞅在咱们兴南街,都是一个小小的门脸儿,哪里有那嚣张气派,金碧辉煌的。咱们卖的可是粗布,来买布的,都是像小的这样的抠脚百姓……”
“瞅着那大门大户,就眼发慌腿打软,颠颠兜里的铜子儿,那是怎么着都不敢进去啊!天高高在上不敢看,咱们的老百姓就喜欢大,炊饼大一点,布头大一点,就是买鞋,都恨不得大一点费布赚到了哇……”
姚兴说着云淡风轻,谢景衣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盯着那姚掌柜的头顶看了好一阵子,没有想到,在兴南街这个小铺子里,竟然藏着一个长了头发的扫地僧!
“有姚掌柜在,我自是不用担心生意之事。我不过是担心,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谢景衣淡淡的笑了笑,作为一个新上任的东家,她不能让人瞧出任何心虚。
姚掌柜深以为然,不然他也不会想着去汇报了。
“外面风雪大,少东家先进来喝杯热茶吧,小的这就去拿账册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此刻铺子里进来了好几个客人,她站在门口说话,也颇为不妥当,便随着姚兴往后头走去。
这兴南街的铺子,前头不大,但是径深长,院子倒是不小,捣鼓一下,也能摆下好些染缸。后面一排屋子,乃是库房同姚兴一家人的住所。
“账册不用了,等年关时,再一并儿送去府上便是。我今儿个来,就是来随意看看的,有些事儿,要问姚掌柜的。”
姚掌柜笑了笑,一张肉脸挤成了一团,“少东家想问什么随便问。从我阿爹开始,便是给翟家做事儿了,等到夫人出嫁的时候,我又做了陪房。夫人当年第一次接手铺子的时候,比少东家还要小一岁呢。”
说话间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小娘子走上前来,给谢景衣沏了一碗茶,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偷看着谢景衣。
姚掌柜见她不稳重,瞪了她一眼,那小娘子慌慌张张的就走掉了。
“小的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叫姚圆娘,宠得失了礼数,叫少东家看笑话了。”
谢景衣了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无妨。姚掌柜的可知晓夹缬?”
姚掌柜一愣,认真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自是知晓,但自太宗朝,便禁止私自打造花板了。虽然如今放松了管束,在洛阳等地,有人做夹缬染丝绸,以前我在正阳街做掌柜的时候,有幸见过。”
“历经几朝,会打花板的工匠已经很少了。而且如今的贵人都爱织锦织罗,花色精细不说,还不容易出现裂纹;再不济,我们两浙路一带技艺高超的绣娘很多,绣上一条一年景,岂不是更加华美?”
“贵人不喜欢穿同样的衣衫,花板再好,未免也于死板,颜色也只是深浅相隔,更何况还有染缬。偶尔穿个新鲜还可,其余时候,不若做帘幔,还是织花布更受欢迎一些。”
“久而久之的,用夹缬染布的越来越少。而且一个没染好,好好的一匹绸子就废了……少东家突然问这个,是想做夹缬?”
谢景衣瞅着姚掌柜的,越发的惊讶,以他的本事,窝在兴南街这么一个卖布的小铺子里,实在是太委屈了。
姚掌柜的像是看出了谢景衣的想法,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我阿爹以前是翟家大布坊的大掌柜的,我跟在他边上学的。后来成了亲,内子多年无出,好不容易生了一女……家中迫我停妻另娶,我实在是不忍心……便跟着夫人嫁出来了。先前也是在正阳街……圆娘大了,我想招婿,便请了命来了兴南街,想寻一个老实的后生呐。”
姚掌柜说完,又自觉失言,谢景衣才多大年纪,哪里会喜欢听这些。
可他瞅着少东家生得亲切,便不知不觉的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了。
“是小的失言了。小的也只是听闻过,并没有做过染缬。少东家若是想做,得先找一个会打花板的,夫人有一个染布坊,离这里不远,里头有个李师傅,手艺很好,拿了花板让他试试,应该能做得出来。”
“不过小的斗胆一句,夹缬布不太划算……我们大布坊也就是薄利多销,不做贵人的买卖。”
谢景衣听完,顿时舒心的笑了。
她原本还想着,要到哪里去寻一个贴心的大掌柜,毕竟兴南街的铺子,迟早要被她做大了去。赚钱虽然好,但是她日后可是要杭州谢家,将京城永平侯谢家踩在脚下,如何能够只做商户?
先如今,姚掌柜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重情义,人踏实。
“我是想做染缬,但是咱们不染丝绸,染粗布。你看如何?”
第八章 我瞧娘子多富贵
谢景衣说着,其实是胸有成竹的。
夹缬染布,前朝之时一度盛行,花纹吉祥不说,色泽也很丰富,有不少宫人都拿来做裙摆,制屏风,可到了大陈朝,锦帛不是拿去岁贡,就是出海。
禁军多穿夹缬染的印花布,于是官家就严禁民间私印。渐渐的,在民间这起子手艺便失传了。
上辈子她在宫中做掌衣的时候,每日都在掏空脑袋要推陈出新,让贵人们一鸣惊人,让官家眼前一亮从此不朝……呸呸……让官家赏心悦目才能更好的治国安邦。
岁月让她头秃,但是心不秃。
一个人要站在高处,便是要会常人所不会。她性子跳脱,做事天马行空,按说并非宫中看重的稳重之人,但却能够站在宫女之巅,定是有非常人所能及的本事的。
打花板她会。
姚掌柜听了谢景衣的问话,伸手一捞,抓过来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道,“花板师父工钱高,若是染粗布,那定是要将布价往上抬不少。粗麻布再好看,那也比不上绫罗绸缎,怕是高不成低不就。”
谢景衣点了点头,“倘若打花板不要钱,而且咱们只染单色呢?”
姚掌柜眼睛一亮,这会连算盘都不打了,“大有可图。蓝草多而廉价,咱们染蓝留白;染黑也容易,东青,栗壳,实,五倍子都能染黑,不逾制又耐脏;少少染红,喜庆而价高。”
“少东家可是找到了打花板之人?”姚掌柜说着,顿时激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试探着说道,“若是有花板,咱们早些印了,说不定还能够赶在年节之前。少东家也知晓,有些百姓,一年也就做一次新衣,错过了,就要等明年了。”
“有些眉目。姚掌柜且先缄口不言,等那板儿来了再说不迟。你这铺子打理得很好,家中有喜事的时候,可得告诉我,我给圆娘添妆。”
姚掌柜笑得越发的高兴,就差瞧不见鼻子眼睛了。
谢景衣又在铺子里头随意的看了看,便出了大布坊。
小毛驴在大树底下拴着,见着她来,高兴的嘶鸣起来。
谢景衣走到它跟前,摸了摸它的脑袋,一抬头便又瞧见了那匹裂开嘴笑的傻马,以及坐在它身上,恨不得让人一拳打下来的主人。
虽然姚掌柜说得在理,但断人财路,同刨人祖坟差不离。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小女敢问柴公子,是否有哪里得罪于你?”
她说着,看了自己的大布坊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的天布坊。
柴祐琛摇了摇头,“夫子说我只通经文,不通时务,是以我特意开了一家铺子,坐看人生百态。”
原本是个寻常话语,但是柴祐琛居高临下,一脸黑面,让人想要跳起来砸掉他的狗头。
“这杭州城里,布坊不下百家,为何……”
别说不是故意的,连摆布的颜色排序,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这边摆一匹,他摆三匹……分明就是模仿。
柴祐琛摸了摸下巴,“我只认识你。”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着柴祐琛,小姑奶奶我瞧上去就那么好糊弄?我可是在宫中看尽狐狸精真面目的女人!不要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够胡乱骗人。
“昨儿个我才接手这个铺子……”
你是趴在我家床底下了,还是蹲在房梁上了啊,这也能知道?
不气不气,这个人是阿爹上峰的上峰之子,“就怕害着公子赔钱。”
柴祐琛看了谢景衣一眼,“连过路人都能利用的人,是不会赔钱的。”
谢景衣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体内蠢蠢欲动的洪荒之力,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武林高手,先使出一招九阴黑骨爪,再来一记降牛十八拍……
不气不气,这是阿爹上峰上峰的儿子。
谢景衣摆出了一个深宫嬷嬷的得体微笑,“承蒙公子吉言,我也觉得自己面带福气,一看就是要大富大贵的人啊!”
柴祐琛盯着谢景衣看了好一会儿,鄙视的拍了拍马,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脸在笑,手在抖,跳起来打脸?你多虑了,大概只能打到膝盖吧。”
去你上峰上峰的儿子,士可杀不可辱!南方人长得矮怎么了,长得矮就要被人笑了吗?再说了,她才十三岁好吗?
谢景衣想着,抄起地上的雪奋力一扔,正中柴祐琛的后脑勺,来不及窃喜,她便嚷嚷道,“嘿,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随便拿雪球砸人啊!太过分了,别跑!”
柴祐琛只觉得后背一阵透心凉,扭头一看,就瞧见谢景衣站在原地指着一个角落跳脚,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留下一地杂乱的脚印……
牵着马的小厮柴贵看了柴祐琛一眼,见他的脸并没有黑几分,反而是嘴角微微上翘,硬着头皮的唤了一句,“公子!”
柴祐琛回过头来,“走罢!”
柴贵松了一口气,“公子为何对谢三娘子另眼相看?若是长公主得知……”
柴祐琛看了柴贵一眼,柴贵脖子一缩,不敢言语了。
“连路人都能利用的人,是不会久居人下的。”
柴贵回头看了一眼,雪迷迷蒙蒙的下着,后面跟着一个骑着青驴的少女,她悠哉悠哉的晃着脚丫子,好似适才的气愤,都犹如过眼云烟。
青萍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谢景衣,“三娘子,你砸了柴公子,该不会惹祸了吧?那可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
谢景衣睁大了眼睛,“青萍,不是我扔的啊,唉,是那个穿着青衣的熊孩子啊,也就是他跑得快,不然要被我抓住了。我好心提醒,柴公子应该谢我才是。”
青萍一梗,三娘子你高兴就行。
谢景衣眯了眯眼,若是别人,有可能小肚鸡肠的报复回来;可那个人是柴祐琛,日后封侯拜相的柴祐琛,他又如何会记得一个被他差点气死的小娘子扔出的一个雪球呢?
但凡他能记得一点,他就不会一直孤身一人了。
不过她还是被重生救下阿爹和哥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记得在宫中的小心翼翼了,应该检讨。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回到府上,都要默念,那个贱人是阿爹上峰的上峰的儿子!
第九章 被忽略了的过去
雪渐渐的停了,天空微微放亮,兴许明日便要晴了。
路上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满地都是脚印,显得有些泥泞,三五孩童终于被批准出了门,乐呵呵的打起了雪仗。
谢景衣骑着小毛驴,朝着市集走去,她既然要打花板,就不能没有刻刀,夹板之类的东西。
杭州城她虽然已经离开了许多年,但是故地重回,一切又好似突然鲜活了起来。她甚至还记得,在杨柳巷有一家糖炒栗子特别的香甜,在青衣巷有一家卖豪笔的,特别适合小娘子用来作画,在正阳街有一家铺子里的墨是最香的。
翟氏出身商户,自幼家教不严,早年也曾经自己个管过铺头,瞧见的事情多了,便知晓小娘子想要嫁个好人家,没有一技傍身是不行的。
她们姐妹三人都读了书,琴棋书画也都请了夫子来教,不过翟氏觉得,贪多不烂,让她们每人选了最喜欢的一个,请了厉害的大师傅来家中坐馆。
谢景娴喜爱刺绣,尤其擅长绣一年景,也就是将一年四季的花儿都绣在一块,仿佛看见了整年的美景。
谢景音好抚琴,不管学得何如,她往那儿一坐,便是风景。
谢景衣自己个学的是画画,说起来上辈子她能够青云直上,也是托了这一手本事的福了。
杭州繁华,商人往来络绎不绝,只要兜里头有银子,什么都能够买得着。
谢景衣领着青萍东窜西窜的,不一会儿便买好了所需的各种材料,只等着铺子里头的伙计给送到府上去,便能够开始雕花板了。
“三娘子,你瞧前头那个,像不是像是大娘子。我瞧那条襦裙眼熟,豆沙绿配大朵白山茶。”
刚走到离家中角门不远处,就听到一旁的青萍惊呼出声。
谢景衣顺着青萍的视线,朝前看去,只见她家角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油马车,谢景娴站在那里,正同马车里的人说着话儿,颇为娇羞。说话间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往她的怀中塞了一个锦盒。
虽然戴了幂幕,但谢景衣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欢心雀跃。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那马车瞅着有些眼熟?”
青萍点了点头,“是咱们自己家的马车。大郎晨起同徐公子一道儿,坐着去了书院,咋地又回来了。”
谢景衣跳下了青驴,摆了摆手,“往后靠靠,别让人瞧见了。待人走了,咱们再回去。”
那马车里头坐着的,绝对不是谢景泽,她在宫中多年,少女怀春不用看脸,闻都闻得出那股令人窒息的香甜味儿了。
作为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动过心的深宫嬷嬷,谢景衣是万万不能理解这种悦你,你全世界最好,恨你,你全世界还是最好的心情的。
这分明就是小娘子自立自强,成为一代豪杰的最大阻碍!
谢景衣垂了垂眸,上辈子谢景娴匆匆的嫁了人,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曾经还有过喜欢的人。
马车没有停留多久,便匆匆的离开了,谢景娴将锦盒揣进了袖袋里,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往屋里走去,不一会儿,一个婆子探头探脑的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将那角门轻轻的关上了。
“小娘,那守门的婆子是大娘子身边青桃的姆妈。”青萍的声音有些发颤,在府里给人做丫鬟,最怕的就是瞧见这等私会之事,那是一个不慎,就要死翘翘的。
谢景衣嗯了一声,“许是大兄给大姐买了什么礼,又怕我同二姐知晓了不依不饶的,这才偷偷折回来了送给她。”
青萍一愣,镇定了几分,“三娘子说得对,咱们家马车里,自然坐着的便是大公子了。”
二人一驴等了好一会儿,谢景衣才牵着小毛驴朝着侧门走去。
那辆不起眼的青油马车已经停在那里,马车夫正摸着马头,笑着同门房说话。
见到谢景衣回来了,忙上来牵驴,那小毛驴好不容易出来撒一次野,哪里肯回去,拽得马车夫面红耳赤的。
谢景衣瞧着心疼,摸了摸小毛驴的耳朵,笑道,“小二,先进去,来日方才。”
“三娘子,小毛驴何时叫小二了!”
谢景衣呲了呲牙,怎么不叫小二,隔壁那个贱人不也行二吗?
“小二多好啊,我瞅它面相,一定有一个哥哥,叫大二!”小毛驴像是听懂了一半,舔了舔谢景衣的手,乐呵呵的跟着车夫往窝棚里去了。
青萍崇拜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要不人家是主,她是仆呢,相面是多么高深的学问啊!她家三娘子就厉害了,不光能相面,还能相驴!
谢景衣回了院子,换了一身素净的便服,又提了新买的糖炒栗子,便往谢景娴的小院子走去。
她们姐们三人的院子,都在西面,并排挨着,十分的亲近。
谢景衣还记得刚分院而居的时候,她年纪小,觉得害怕,常常半夜里便往谢景娴的被子里钻。
一晃眼,都长大了。
“三娘子来了,大娘子同二娘子正在里屋说话呢!”守在院子门口的婆子一瞧见谢景衣,高声的唱了起来。
谢景衣微微颔首,径直的朝里屋走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谢景娴坐在上手,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被火烤的,还是余韵未消,见到谢景衣进来,她有些慌乱的动了动手。
“我今儿个去兴南街看了铺子,回来的时候,买了些糖炒栗子,想着大姐爱吃,便拿过来了。来的路上一想,明儿个要去徐通判府上做客,若是食多栗子不克化,难免不雅,正左右为难着呢。”
谢景衣说着,悄悄的观察着谢景娴的表情。
只见她微微低头,眉目带笑,嘴角上扬,心中叹了口气,她之前的感觉没有错,适才送谢景娴礼的怕不是徐通判府上的徐子宁了。
不等谢景娴说话,谢景音顿时站起身迎了过来,“来来来,大姐不能吃,我可以吃啊,用我的粗鄙,承托出大姐的典雅,来吧,为了大姐牺牲一下,我心甘情愿。”
谢景衣有些囧,美人若是闭嘴,她是一个真美人。
谢景衣将栗子塞给了谢景音,往谢景娴身边一坐,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大姐姐明日准备穿什么衣?”
第十章 富贵人呀打花板
谢景娴耳根子微微一红,指了指一旁的小梨木衣桁,“就是这个了,做新衣有些来不及,我想着那条满地金桂的衣裙只穿过一次,可阿娘说时节不对,叫人拿了这个来。囡囡帮阿姐看看,可还合适?”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是一件海棠红绣宜男百花的襦裙,配着一件月牙白烫金小袄,看上去十分打眼。
听到谢景娴的问话,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不妥当。阿姐可见过徐子新?”
“以前在宴会上见过,不过甚少在一起耍。这裙子有何不妥?”
谢景衣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个没有记错,这才说道,“阿娘给阿姐安排着条海棠红的裙子,想必是去打听过了,都说徐夫人最喜欢的便是海棠色。我同徐子新年岁相当,以前也是一道儿玩过的。”
“徐夫人生有三子一女,独宠幺女徐子新,你们回想看看,她每次夸海棠红好看,那时候这色儿都穿在谁身上?”
“徐子新……也就穿海棠红醒目些了!你们想想,若是阿姐穿了……”
谢景娴有些恍惚,有这等事?
一旁的谢景音嘎嘣嘎嘣的咬着栗子,听到这里,鄙视的看了谢景衣一眼,“你听囡囡胡说,那徐子新还能那样霸道,海棠红写她脑门子上了怎么地?旁人还穿不得了?”
“再说了,穿一样的又如何?谁丑谁丢脸不是?”
谢景衣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栗子,狠狠的抓了一把,“咱们可是奔着同徐家结亲去的,一去便让小姑子丢脸……不是我说,若不是瞧着徐子宁不错,谁管徐子新穿的是狗屎黄还是苍蝇绿……”
谢景音一颗栗子卡在嗓子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抬起手来就捶谢景衣,“你这个死囡囡,二姐我就是吃了你几颗栗子,你就恶心起我来了!”
谢景衣一个闪身,跑了起来,谢景音不依不饶,便在这屋子里追逐打闹起来,一时之间,屋子里全是欢闹声。
剩下坐在那里的谢景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嗔怪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三岁的娃娃似的,你们且快坐下,一会儿栗子该凉了。我思前想后,觉得囡囡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原我就不喜欢穿这么鲜艳的色儿,穿了也不自在。”
谢景衣松了口气,谢景娴耳根子软听劝,若是换了谢景音,定是要同她对着干的。
徐子新是否独霸海棠色她不知道,因为那是她信口胡诌的。
说句难听的话,过了这么些年,她连徐家人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只不过这条裙子的确是大大的不妥当。
颜色太过夺目倒是其次,更不妥当的是上头绣着的宜男百草。徐家虽然是好,但是谢景娴这样穿,未免显得太过看重,太过讨好。成了还好,若是不成,他日被有心人提及,便是大大的笑柄。
她想起翟氏昨儿说的话,再想想今日瞧见谢景娴私会徐子宁,一颗心更是大大的悬了起来。
徐家原本已经打消了心思,要去京城给徐子宁寻一门有助益的亲事,为何在临行之前,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求娶一个地方县令的闺女?
做人还是不要太满,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既然决定了不穿那件新衫,姐妹三人便开始翻箱倒柜的试起衣衫来了。
谢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是翟氏有布行有绣楼,衣衫还是不委屈了她们几姐妹,全新的来不及做,九成新的倒是不少。还真让她们选出了一条绣着一年景的藕荷色长裙,低调又精美,再适合谢景娴不过了。
谢景衣左看右看,再看不出什么岔子,这才放心的告辞了,领着青萍回了自己的小院。
在市集买的那些打花板用的东西,全都到齐了。
谢景衣焚香净手,这才开始着手打花板。
其实前朝开明,染缬流行,妇人衣青碧缬比比皆是。民间没有,但是宫中的记载倒是很多。
谢景衣提起笔来,画了一张榴开百子图。
上辈子她入了宫之后,又师从大画师裴少都,一手工笔,十分惊人。
姚掌柜的话提醒了她,寻常百姓可不同勋贵,他们一年之间,只有少少的时候会买新布做衣衫。一来是年节,辞旧迎新得穿新衣衫,二来是婚嫁,再穷的人家,也至少得置办几床被褥,扯上几身新衣衫陪嫁。
那么那些吉祥如意的花纹,是必不可少的。
谢景衣想着,又陆陆续续的画了几张梅开五富,花开富贵等等一共五张图。
这才拿起了刻刀开始雕版。
所谓夹缬,就是将布夹在镂空的花板中间,再涂抹上浆液,待干了之后染色。等染好色了,将之前糊上去的浆刮掉,那些地方自然便是留白了。
若是有了花板,并且知道浆液的配比,那么染出布来算不得什么难事,也就是大陈开国之初,官家禁止民间私自打花板,这才让这手艺断了传承。
青萍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新挑的灯像是给她冷白色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谢三娘子虽然比不过二娘子国色天香,但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儿。
听闻夫人曾经给三位娘子相过面,那相师傲得很,只肯看谢三娘子一人。
说她鼻梁高挺,嘴唇浅薄,却嘴角上翘,看上去和蔼可亲,实际上内心凉薄,心中自有章程,是三位娘子中,最狠的一位,也是最有远大前程的一位。
相师被夫人毫不犹豫的用扫把打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青萍觉得自己都不敢大喘气儿,生怕她喘得厉害了些,三娘子手中的刻刀就会断掉了。她想着轻轻的将灯再挑亮了一些,又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门口蹲着的小丫头见她出来了,高兴的说道,“青萍姐姐,夫人那便唤三娘子去用饭了。”
青萍摇了摇头,“娘子一作起画来,便是不眠不休的,外人惊扰,那是要大怒的。你可是第一日在院子里伺候?去大厨房里取了来,咱们用小炉子煨着,三娘子过会儿再用。”
第十一章 莫非他不是人
谢景衣这一耍刀,便是一宿。
她伸了伸懒腰,看着眼前放着的整整齐齐的镂空雕花板和满地的碎屑,心中满满的都是满足之感。
这得赚多少钱啊!
上辈子她呕心沥血,做出来的锦衣华服,也不过是给那些宫中所谓的贵人炫耀争风罢了,多半是只穿一次便压箱底了。替旁人做嫁衣,哪里比得过自己暴富来得痛快?
屋子里颇为安静,青萍趴在一旁的小机子上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在啄米。炭盆里的火已经只剩下零星几点,微微的冒着热气。一旁的红泥小炉上烹着茶,微微作响。
谢景衣提了一件披风,悄悄的打开了门,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震。
她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东方有些微微发亮,今日应当是一个化雪天。
“该死,奴睡过去了。三娘子一宿没有睡,今日还要去徐通判府上的冰鱼会,这会儿还早,快先去眯一会吧。被子里的汤婆子奴一直在换,还热乎着呢。”
青萍听到了动响,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便去了。你叫你阿爹,今日上午,将屋子里新刻的板,送到兴南街去,等我从徐通判府上回来,便去寻姚掌柜说夹缬的事。”
青萍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扶着谢景衣进屋。
“你不好奇,我何时学会了雕板?”
“小娘会刻玉板板,会雕墨板板,如今再刻个花板板有什么好稀奇的?昨儿个我还觉得稀奇,明明屋子里有一大堆刻刀呢,咱们怎地还要买”,青萍说着,炫耀似的提起了腰间的一个玉章,这是她去岁生辰的时候,谢景衣送给她的。
谢景衣突然就笑了。
她年少之时,多半是附庸风雅,还没有成为大画师,就想着早早的准备好印章,到时候一章值万金……
“你说得没有错,都是板板。”她说着,脚步轻快的迈进了门,朝着雕花大床扑去。
南地多湿气,被褥成日像是没有干似的,润润的,若是没有汤婆子,那整个人睡一夜都睡不暖和。
有青萍掐着时辰,谢景衣好歹没有误了冰鱼会。
小小的马车里,混合着四人身上的熏香气,让谢景衣有些脑仁疼。
“昨儿个你是捉鸡撵狗去了么?那黑乎乎的眼睛用粉都盖不住。”翟氏说着,拍打了谢景衣一下。
谢景衣撅了噘嘴,今日徐家相看的是谢景娴又不是她,再说了嫁人哪里比赚钱更有意思。
“阿娘,你今儿给我大姐姐用了几斤香,我都要打喷嚏了。”谢景衣说着,撩起了马车窗边的布帘子,只瞟了一眼,便立马关上了。
翟氏又拍了她一下,“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吓坏阿娘了。”
谢景衣扯了扯嘴角,“冷的。”
换你撩开帘子,看到一匹傻马,外加马上的弼马温,你不心惊?
说话间,那外头的马儿像是瞧见了熟人似的,愉快的嘶鸣了一声。
谢景衣的眼皮子跳了跳,不用探头,她都能够想到马上柴祐琛那张像是旁人欠了他黄金万两一般的脸。
临安城虽不小,但是官宦之家,大多数都是聚集在一块儿的,马车行不了多久,便到了徐通判府上。
谢景衣率先一步跳下了马车,一下去,便瞧见走上前来的谢景泽,“大兄怎么来了,今日书院休假?”
谢景泽伸出手来,搀扶了要下马车的翟氏,笑道,“过了腊八就是年,我们平日里,也就是夫子命题写写文章。子宁非拉我来,又闻柴二公子今日也会来,想来开开眼界。你们怕不是知晓,柴二公子的文章,在东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书院的夫子,一听他的名字,都夸乃是当世状元之才。”
谢景衣有些嗤之以鼻,上辈子科举成了柴祐琛人生最大的污点,虽然旁人说起来都是夸耀,但谢景衣觉得,绝壁是污点。
当年他初试乃是头魁,到了殿试之时,官家一瞅,我滴个老天爷啊,前三名除了柴祐琛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就那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声吼人家还以为猛虎下山的那位第三名,你咋好意思当探花?你那不是探花,那是辣手摧花!
于是果断的选了最好看的柴祐琛做了探花郎。
正所谓关云长大意失荆州,柴二郎美貌丢状元。
当然,这八成是齐国公府为了掩盖柴祐琛才疏学浅而找出来的借口!
“夫子的嘴,骗人的鬼,这你也信?头回我去书院里给你送衣衫,夫子还夸我此女只应天上有呢!只能天上有,那地上的我是什么?仙女下凡脸着地?”
谢景泽笑出了声,“我家囡囡,在哥哥心里,就是天仙。”
“噗呲!”
谢景衣迅速的扭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翻身下马,面无表情的柴祐琛。
这厮刚才绝对嘲笑她了吧,虽然她后脑勺没有生出眼睛来,但是这种笑里藏刀的嗖嗖感,她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柴祐琛对着谢景泽点了点头,一甩袍子,差点没有打在谢景衣的脸上,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徐府。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上辈子她也没有刨齐国公府的炆头啊,柴祐琛为何对她恶眼相看!
“囡囡认识那人?”谢景音好奇的走了上来问道。
谢景衣哼了一声,“就是大兄说的,有状元之才的柴二郎。咱们快些进去罢,别堵在这里,一会儿来的人可就多了。”
临安城里来了这么一位金龟婿,看来今日这冰鱼会,要热闹起来了。
谢景衣心中暗自想着,激动起来,今日怕是要看到临安贵女哭倒河堤的名场面了!
谢景音倒是无所谓,挽着翟氏的手,朝着府中走去。
徐通判府比谢家要大得多,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观鱼院了。
临安多水,徐通判府更是圈了一块好湖,里头养着各色各样的鱼,每年夏天,都会有赏荷会,但是冬日里办冰鱼会,倒是头一遭。
一进门,便有那仆妇引领着,马路上的积雪,都被整整齐齐的堆在了一旁。
“谢家姐姐真是热切,乃是头一个到的人呢,阿娘这不让我出来迎接你们了!”谢景衣正感受着湖面上吹来的冷风,就听到一个女声传来。
她定睛一瞧,只见一个穿着海棠红襦裙,上着月白色小袄的小娘子,高抬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来者正是徐子宁的亲妹子徐子新。
谢景娴顿时红了脸,翟氏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谢景衣抬起了手,指了指前头正在同徐子宁说着话的柴祐琛,“我们是头一个来的人,那柴二公子莫非不是人?”
第十二章 瞧那朵小白花
“你!”徐子新涨红了脸,“你你你!”。
谢景衣鄙夷的看了徐子新一眼,若是将女子的战斗力分为三六九等,那么像徐子新这样的,一定就是初出茅庐的新手。
又喜欢嘚瑟,又不行!迟早是要被人踩进泥里的。
徐子新被谢景衣一看,更是暴跳如雷,“你你你!”
她的声音太大,一下子惊动了再那边迎接柴祐琛的徐子宁。
徐子宁猛的抬头,快步的走来。
谢景衣偷偷撇了一眼谢景娴,见她低下了头,耳根子都红了,在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小姑子,若是她嫁进来,那自然是降妖除魔,把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可谢景娴更活菩萨在世一般,还不任人搓扁揉圆。
“子新,发生何事了?”徐子宁皱着眉头问道,他生得唇红齿白的,穿着天蓝色的长衫,头上戴宝玉冠,一双多情桃花眼亮闪闪的,像是含着一汪春水。
徐子新一张憋得犹如猪肝,见了徐子宁,立马怒道,“三哥,你看看谢景衣,她对我翻白眼鄙视我……”
徐子新说着,抬手指向了谢景衣,只见对面那小娘子,双目泛红,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像是刚被河东狮用口水摧残过的小白花……
“你你你!”
谢景衣心中轻哼一声,就你这刚出笼的小鸡崽子也跟给我斗,简直是浪费我的眼神!
今日这腿要跪下去了,日后结了亲,谢家在徐家面前也得一直跪。
她想着,强忍着泪花花,吸了吸鼻子,颤巍巍的往一脸呆滞的谢景泽身后躲了半拉身子,一双小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袖,“徐三公子,子……子新姐姐迎我们呢,我高兴都来不及。子新姐姐莫要见怪,兴许我天……天生眼白就多……”
徐子宁瞅了瞅谢景衣像是受惊小鹿一般黑黝黝的大眼睛,瞪了徐子新一眼,抱歉的拱了拱手,“家妹平日在家被宠坏了,谢三娘子莫要见怪。谢夫人,景泽兄还有三位妹妹快快里边请,家母已经等候多时了。”
徐子新一瞧,更是气炸了去,一跺脚,一甩袖掩面跑开了。
“都是我的错,子新……徐……徐姐姐肯定恼了我了。”
谢景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拍了拍谢景衣的手,咳了咳,“先进去吧。”
徐子宁一喜,偷偷的瞥了一眼谢景娴,耳根子变得红彤彤的,整个人眉眼里都是笑。
“我阿娘生了三个儿子之后,才得了子新这么一个稀罕小娘,平日里样样惯着她。她说话不中听是常有的,但是没有坏心的。”
徐子宁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落在最后的谢景衣,悄悄的翻了个白眼儿,那白眼儿才翻了一半,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柴祐琛。
柴祐琛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景衣,认认真真的翻了白眼,翻得谢景衣以为他吃枣子噎住了,要断气了,方才跟着徐子宁,谢景泽走到前头去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一群人往里头走着,行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二门处,徐子宁瞧着一个婆子领了她们,便同柴祐琛还有谢景泽去前院说话了;
谢景衣跟着徐府的嬷嬷,七挪八拐的,一个大湖映入眼帘,又穿过湖上一段雕花长廊,去到中心,才可算是到了今日徐夫人待客的花厅,屋子里显然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徐子新正靠在徐夫人身上撒娇,狠狠的盯着谢景衣看。
谢景衣大大方方的看了回去,同徐夫人见了礼。
徐夫人穿着一身绛紫色裙衫,头戴二根金簪,腰悬玉璧,生得颇有些严肃,见到翟氏,笑着拍了拍徐子新的手,站起了身,“瞧瞧你们家的几个闺女,我真是爱到心里去了,瞧瞧这般美貌,谁见了不夸赞一句天仙下凡。”
翟氏见徐夫人热情,心中的忐忑去了几分,忙笑走了过去,“我家三个丫头,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家子新的。我常常直叹气,我就没有那个福命,有这么一个贴心又聪慧的闺女。”
同徐夫人并列而坐的是宋知州夫人温氏,温氏乃是北地豪族出身,气度不凡。
她端起茶盏正喝着,闻言笑道,“瞧你们说的,我家熙儿瑶儿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瞧着人也来得差不多了,既然是冰鱼大会,怎么可以不去垂钓。可别让前头的那些大老爷们抢先了。”
宋夫人说的熙儿瑶儿,乃是她的两个女儿,年长一些,又高又瘦的叫宋光熙,另外一个又矮又胖的叫宋光瑶。
徐夫人笑眯眯的站了起身,越过翟氏,伸出手来拉起了宋夫人,“熙儿同瑶儿我三天一小见,五天一大见的,还夸得少了?谢夫人同三位谢小娘子甚少来,在座的不少人都不认识,我可不得多稀罕稀罕。”
“走走走,在这里坐着也没有趣儿。我家湖里的鱼可肥美着,今日还请了个片鱼的大师傅,前两日落了雪,我又攒了冰,可不正适合吃鲜鱼片儿。”
宋夫人来了精神,“就数你雅致。熙儿瑶儿,快去钓鱼。今日你们柴二哥哥也来了,可别唐突了他。”
柴二哥哥?啊呸!谢景衣在心中鄙视了柴祐琛一番,这才来杭州几日啊,竟然就多出两个好妹妹了,这日后还不是满城小娘皆我妹!
两位夫人说着,朝着门口走去,整个杭州地界,就以她们二人为尊,其他的夫人自然跟着呼噜着出了门。
谢景衣看了一眼翟氏,忙过去挽住了她,“阿娘,走罢。”
翟氏点了点头,拍了拍谢景娴的手,轻轻的说道,“给阿娘把腰杆子挺直了。”
谢景衣有些欣慰的看了翟氏一眼,看来她阿娘也看出来了。
徐夫人今日请她们来,分明是又当又立。
一开始徐家没有升官的时候,徐子宁是幼子不是长子,不需要娶高门贵女。谢景娴贤惠之名在外,谢景泽考举人的时候,乃是头魁,下一次春闱,极有可能会高中。
谢夫人娘家又是富商,给谢景娴的陪嫁不会少,的确是一门佳媳。
可后来任命的消息下来了,她便又改了主意了,再等一等,徐子宁兴许有更好的选择。
可偏生,徐子宁真心喜欢上了谢景娴。
徐夫人拗不过徐子宁,这才有了山庙议亲,才有了这次冰鱼会。
她之前对谢景娴有多喜,如今就有多不喜。
第十三章 愿者上钩
谢景衣觉着,绝对不是自己想得多了。
今儿个的冰鱼宴,原本就是谢徐两家的相亲宴。
可她们一来,徐子新便嘲讽谢景娴做上杆子买卖,太过热切,像是恨不得倒贴上来,跑步进他徐家门似的。
再来徐夫人。世家夫人夸女眷,福气贵气乃是上上等,贤淑稳重乃是上等,聪慧才情乃是中等,美貌惊人那是下等。
只有那行首娘子,才以色而论。
徐夫人旁的半句不提,只说颜色,是何道理?
上辈子官家久无后嗣,太后亲选高娘子为妃,官家不喜,太后百般撮合,高娘子就差要骑到皇后头顶上去了。可后来官家日久生情,当真用心待了高娘子,太后却又骂她红颜祸水,带坏官家了。
总而言之,儿子不听话,那绝对都是被狐狸精给带坏了。
这样的人家,嫁进来做甚?被磋磨么?
谢景衣想着,伸手牵住了一旁的谢景娴,轻声说道,“阿姐,把你手上的那个指环,让我揣着吧。”
谢景娴瞳孔猛的一缩,看向了谢景衣。
等谢景娴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已经乖乖的将那个戒指,递给谢景衣了。
翟氏一碗水端平,给他们姐妹买首饰,那都是一样三式,可这戒指,她倒是头一回瞧见,想来便是昨日徐子宁送些景娴的礼物。
谢景衣想着,快速的将那戒指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说话间,一群人分散开来,各自寻了好地方,准备钓鱼。也有那不爱垂钓的,去打双陆亦或者是抚琴唱曲儿,好不热闹。
谢景衣左看右看,寻了一个左看不能推人下水,右看不能私会的,来来往往的人都能够瞧见的风水宝地,果断的坐了下来,甩起了鱼钩,在这种地方,自然是钓不着鱼了。
只不过不知道徐夫人到底是几个意思,还是以安全为上。
她想着,索性连鱼饵都没有挂,警惕的四下瞟了瞟。这一瞧,顿时无语了。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也不怪徐夫人冷淡,这哪里是钓鱼大会,这分明就是钓金龟大会啊!
若是眼神是刀,那柴祐琛早就被片成一片一片儿的。
柴祐琛很高,在一群夫人小娘子中间,简直是鹤立鸡群,高出了一个脑袋来。
谢景衣瞧着,幸灾乐祸的笑了笑,这厮也不怕被各种香包熏死……
“阿嚏!阿嚏!阿嚏!”她正想着,就瞧见柴祐琛一连打了三个喷嚏,“离我远点,太熏人了。”
四周雅雀无声,一群小娘子涨红了脸,悄无声息的将自己腰间悬挂着的香包收了起来。
离柴祐琛最近的徐子新同宋光熙,更是瘪着嘴,差点要哭出来。
来了来了!柴祐琛注孤生的名场面来了!
不一会儿,周围的人全都散了开来。在场的谁还不是官宦家的贵女,初次见面,哪里敢做出那等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谢景衣正笑着,就瞧见柴祐琛直直的朝着她走了过来。
谢景衣顿时机警了起来,擦,不要过来,不要害我,我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已经有无数道不善的目光,朝我这里看了过来好吗?
柴祐琛走了几步,径直的越过了谢景衣,朝着那廊桥上走去,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景衣狠狠的瞪了柴祐琛的背影一眼,这厮绝对是故意吓唬她的!
“你……你认识柴二哥?”谢景衣余光一瞟,瞧见了那海棠红的裙角,来人正是徐子新。
“不认识。原来子新姐姐同齐国公府有亲呀,真的是太厉害!柴二公子比我家哥哥威风多了!”
徐子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柴祐琛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谁知道听不听得见她们的谈话,她哪里敢随便攀亲?
更何况,她才不想柴祐琛是她哥哥呢!
“他刚才看你了,我瞧得一清二楚的!你说不认识,糊弄谁呢?”
谢景衣简直被徐子新气乐了,徐夫人生这姑娘的时候,忘记生脑子了吧!
“不,我觉得柴二公子喜欢的是你,我都瞧见他偷瞟你好几次了。”
徐子新脸一红,偷瞟了柴祐琛好几眼,娇羞的低下来头,“你……你你……胡言乱语。我怎么没有瞧见?”
谢景衣随意的哦了一声,“那许是我瞧错了吧。”
徐子新一梗,“你你你!哼!懒得同你说话,谢大娘子,听闻你绣工特别的好,我最近在绣一副小猫扑蝶图,那猫眼睛怎么都绣不好,想请你来教教我。之前……之前是我不对,我三哥还有我阿娘,都骂过我了。”
“你们莫要在意,我就是想着,我三哥以前最疼的人是我,以后……我阿娘同宋夫人,就在那边的水榭里,想着请谢夫人过去喝杯热茶。”
徐子新别别扭扭的说着,又偷偷的横了谢景衣一眼。
“娴娘你同子新去吧,我去喝杯茶就来。”翟氏说着,站起身来。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向了翟氏,翟氏笑了笑,“阿衣同你二姐在这里钓鱼吧,阿娘想吃阿衣掉的鱼。”
翟氏说着,摸了摸谢景衣的脑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领着谢景娴,跟着徐子新一块儿走了。
等三人走远了,谢景衣跺了跺脚,又追了上去。
“我喜欢的不是她,是你。”
谢景衣的脚僵在了原地,她今早也没有洗头啊,怎么脑子里就进水了!
她僵硬的扭过头去,看着大树下坐着垂钓的柴祐琛,惊悚的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说道,“啥啥?”
柴祐琛头也没有回,只是专注的看着自己的鱼竿,淡淡的说道,“想得美!你再胡说,我便说我心悦你,为你而来。”
谢景衣四下的看了看,见没有人听到柴祐琛的话,颇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绝对没有下次!”
柴祐琛收回了视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提钩掉起了一条大鱼。
那鱼扑腾着,将腥腥的水,甩到了谢景衣的脸上。
她正准备要走,又听到柴祐琛说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没有读过书,大概是听不懂这句话的吧。”
第十四章 齐国公家水深
“你在说什么?”
柴祐琛提着柴贵新放好鱼饵的杆,甩入了水中,“角门。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看见了,看见了谢景娴同徐子宁在角门相见。
谢景衣有些恍惚,柴祐琛说的那些道理,她又何尝不懂,可徐家当真不是一门好亲。
“谢三囡,你快过来,你快过来,你看我钓着鱼了。”谢景衣正愣着神,就听到谢景音手忙脚乱的抓着一尾大鱼。
她一个激灵,快步的跑了回去。
谢景音见她回来了,猛的拧了她一把,“你傻了哟,这柴二就跟唐僧进了盘丝洞一样,几十个蜘蛛精等着享用他呢,你还敢往前凑。早前我就想说你了,徐通判是阿爹的上峰,你怼徐子新作甚?脸面是能吃还是能喝,一不留神,你就跑了。”
“阿娘吃的盐,不比你吃的米多,她门清着呢!再说了,阿姐……哎呀,你跟着我,不要到处乱跑了。”
“从腊八节开始,你就像是火烧屁股了一样,上蹿下跳的,小孩子就要小孩子的样子,不让人操心就算是万幸了。阿爹阿娘惯着你,我可不惯你,那柴二公子跟火炉子似的,你这个栗子往近一凑,就要炸开口了,到时候你烧熟了,阿姐可不捞你!”
谢景音虽然声娇音柔,但是说起话来突突突的,跟老僧念经似的。
“二姐,我知道了。”
谢景音眉头一皱,伸手就搭上了谢景衣的额头,“你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然怎么不怼回来?”
谢景衣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把头靠在了谢景音的肩膀上。
谢景音更加着急了,将鱼竿一扔,“你肯定是不舒服,我这就去寻大兄,叫他送你先回去请郎中。”
“我就是昨儿个一宿没有睡,今日没有什么精神罢了。”
“死三囡,害我把鱼都吓走了!”她说着,又提起鱼竿,显然之前钓到一条大鱼,已经让她自信心爆棚了。
谢景衣扯了地上一根草,塞到了自己的嘴中,还没有开始嚼,就被谢景音给扯走了。
谢景音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要说着临安城,谁的家世比得过慧知姐姐,可她却不往跟前凑,你可知晓,齐国公府水深着呢。我说,你这喜欢嚼草根子的毛病啥时候能改!”
谢景衣有些讪讪……
今日她的确是急躁了,她又何尝不知,便是结不了亲,也不能同徐通判府上结了仇。
可她一见到徐子新羞辱谢景娴,就想起上辈子,她阿姐被磋磨得渐渐失去了光彩的眼睛,意难平,永难忘。
重生一世,如何能够重蹈覆辙?
可不管她是大罗金仙也好,还是正三品司宫令也罢。
终究谢景衣只是谢景衣,不是谢景娴,她能做自己的主,却没有权利,去做别人的主。
“算了,我就告诉你吧。听说这一次,柴二同长公主大吵了一架,是被赶出来的!慧知姐姐的外祖家,乃是京城远宁侯府,她说的肯定是真的。”
谢景音说的慧知,姓关,她的父亲关哲是两浙路转运使,专管漕运。关慧知虽然是个小娘子,但在临安城,那是出了名的好美色。她交友从来都只看脸,不看家世,不用想,谢景音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要说齐国公府水深,那是没有错的。
大陈爵位不世袭,想当年闵二郎过继到了柴家之后,封侯拜相,成了第一任齐国公,好不风光。可是几代下来,尤其是到了柴二祖父那一辈,已经没落成了三流门第。多亏了柴二的父亲柴华有本事,状元及第,深得先皇喜爱。
先皇昏聩骄奢,一喝醉之后便喜欢胡乱指婚,京城勋贵家中,怨声载道鸡犬不宁。
传闻当时耒阳长公主姜姝已经有了心上人,还在太后跟前过了明路,就等着寻个好机会,把亲事定了下来,不想被柴华劫了胡。
二人成亲之后,头年生了长子柴绍芜,过了五年才又生下次子柴祐琛。柴华是个本事的,先皇大行之后,他又成了如今官家的心腹大臣,不指着耒阳长公主升官发财,夫妻二人貌合神离。
新皇登基之后,分封宗亲,按说耒阳长公主作为官家姑母,应该封大长公主。可竟然硬生生的将她给漏了过去。京城当时谣言四起,有说是耒阳长公主性子刚,嘴巴硬,开口就是忠言逆耳,不讨官家喜欢。
更有人说,是柴华在官家那告了耒阳长公主的黑头状,用自己的功勋讨了个妻子不痛快。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原本说说也就过去了,可就在那之后十天,齐国公府竟然又开了另外一大门,挂上了长公主府的牌匾,夫妻二人楚河汉界,将那齐国公府一分为二,互不干涉,是为奇观。
具体里头有什么事,关起门来外人也不知晓,只知道柴绍芜常年留在京城侍奉母亲,柴祐琛打小儿就跟着齐国公外调,年幼之时,齐国公进宫议事,那都是把柴祐琛拴在裤腰带上的。
后来京城便有那大嘴巴的人说,柴祐琛并非是耒阳长公主亲生的。
只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景衣上辈子到死都没有搞明白,柴祐琛是谁生的,干她何事?
“哎呀,阿娘回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呢,准是好事,看你一惊一乍的。”谢景音说着,推了谢景衣一把,忙站起了身,迎了上去,“阿娘阿娘,你看我钓了好大一条鱼。”
翟氏拍了拍她的手,“看把你高兴的,适才经过柴衙内那儿,我瞧着他都钓了一筐了。你大姐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说话间就瞧见谢景娴同徐子新二人一道儿走了过来,徐子新哭丧着脸,到处在寻找着什么,瞧见了宋家两姐妹,嚷嚷道,“光熙姐姐,光瑶姐姐,我的戒指丢了,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你们能帮我一起找找么?”
宋光熙抬了抬下巴,“左右不过是个戒指,丢了便丢了,再买一个不就是了,也值当你哭上一场。”
徐子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这是今年生辰,我舅舅送我的生辰贺礼,特意去乌金阁选的,是我最喜欢的绿萼花。”
“你不是最喜欢海棠花么?怎么变成绿萼花了。”宋光熙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轻轻的说道。
徐子新的哭声止了一会,懒得看宋光熙,又哼哼了起来,“我的戒指,刚才还戴在手上的,一不留神就丢了,到底掉在哪里了呢!”
第十五章 自带肉香
徐子新闹得厉害,不一会儿就把那群夫人们吸引了过来。
徐夫人还是一副笑面盈盈的和蔼模样,佯装瞪了徐子新一心,“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还哭鼻子,该笑话你了。你今儿个可戴出来了,又去了哪些地方,整个儿再捋一遍,叫下人们沿途寻寻,不就清楚了?”
谢景衣听着,悄悄的挪了挪脚步,心中冷笑出声。
她可算是明白徐家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了,真够恶心人的!
徐子新吸了吸鼻子,脑袋一歪,瞥了站在大树下继续钓鱼毫无反应的柴祐琛一眼,撅着嘴说道,“今儿个一早我觉得那戒指衬裙子好看……”
“绿戒指衬托你的海棠红裙子好看?”徐子新话说了一半,宋光熙就忍不住插嘴道。
周围的小娘子一个个的都哄笑了起来。
“熙儿!”宋夫人横了她一眼,宋光熙吐了吐舌头,站到了宋光瑶身后。
徐子新这下子眼眶是真的红了,“我一直戴着,先去门口接了谢家的几位姐姐,大家伙儿开始钓鱼之后,我便请景娴姐姐教我绣花儿去了。除了这个,哪里都没有去。”
她说着,突然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弱弱的说道,“绿萼花戒指?之前我瞧见谢景娴好像拿着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花,看错了!”
徐子新一听,忙抓住了谢景娴的手,摇了摇,“景娴姐姐,你若是拿了我的戒指,还给我吧,我还有旁的戒指,可以把那个送给你。”
翟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了,谢景娴亦是抿着嘴不说话。
“那怕真是看错了。我阿姐今日穿的是藕荷色襦裙,配的亦是紫金阁的滴水白珍珠。我家中姐妹,虽然眼界不宽,但怎么着也不会突兀的用粉荷搭绿梅的。今儿个阳光太过明亮,姐姐们在屋子里待久了,怕是被晃花了眼。”
谢景衣一开口,周围的小娘子们又哄笑了起来。
宋光熙从宋光瑶后头伸出一个小脑袋了,“谢三娘说得没有错,像红配绿这种,非常人所为。哎呀哎呀,咱们别说了,还是先按照徐夫人说的,先帮子新妹妹找找吧!”
宋光熙说着,不等徐子新跳脚,佯装在四周看了看,才瞧了一眼,就惊呼出声,“哎呀哎呀,找到了找到了!不就在那里躺在么?你最喜欢的绿萼花戒指,以后都会自带肉香了,珍贵!”
若不是人多,谢景衣简直想要抱着宋光熙亲上一口,这小娘子,乃是她肚子里虫儿吧,要不然咋把她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呢!
徐子新伸长脖子一看,差点儿没有吐出来。
今儿个她们钓鱼,用的都是蚯蚓做饵,反正有小厮动手,她们不过是提提杆而已,倒也不觉得恶心。
现如今一瞧,连鱼都不想吃了!
只见一盘蠕动着的蚯蚓中间,躺着一个绿色的玉戒指,它随着蚯蚓浪一晃一晃的,起起落落,好不欢快!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找到了就好,我就说之前那位姐姐一定是眼花了。瞧这位置,估摸着是之前子新姐姐扯香包的时候,不小心甩掉了戒指。千金难买心头好,若是没有找到,我阿姐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还好还好,用清水洗洗,再用香包熏熏,应该就没有味儿了。难怪子新姐姐喜欢,这个戒指确实好看,承托得蚯蚓都变白了三分。”
“子新姐姐若是不喜欢这个了,也没有关系。我虽然年纪小,但是逢年过节也攒了十个八个旁的戒指,可以把那个送给你。”
徐子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咬着嘴唇死死的盯着谢景衣同宋光熙,“你你你……你们……”。
徐夫人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谢景衣毫不客气的看了回去。
他家的确是不如徐通判府,但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骑到头上来作威作福了,还不打回去,日后岂不是任由人污蔑?
翟氏任由谢景衣说完了话,对着徐夫人笑了笑,“找到了就好。多谢夫人盛情款待。府上有事,我们便不久留了。”
谢景衣三姐妹,也对众人行了礼,跟着翟氏告辞而去,那边的谢景泽一瞧,一路小跑了过来,疑惑的问道,“阿娘,出了何事了?”
翟氏哼了一声,“回家再提。”
一行人上了马车,刚走几步,就听到徐子宁的焦急的呼喊声,“景泽兄,翟伯母……”
翟氏眼皮子都没有抬,“赶快些,回府!”
谢景娴眼眶一红,眼泪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阿娘,怎么回事?可是你们受欺负了?我去找徐子宁兴师问罪去!”谢景泽瞧见谢景娴哭了,顿时着急起来。
翟氏不言语。
“大兄,徐子宁送给阿姐的可是一只绿萼花戒指?”谢景衣出言,打破了马车里的沉闷。
谢景泽满脸惊讶,“什么绿萼花戒指?是一只簪子,我同他一道儿去紫金阁买的。阿娘,可是徐家给你们气受了,我瞧着徐子宁是真心待娴娘的,这才……”
果然如此!谢景衣可算是理清楚了徐家这一比精分账了。
徐夫人不想徐子宁娶谢景娴,可又不想拗着儿子的意思,落得个母子反目成仇的结局。于是便同徐子新一道儿,设了这么个局。她们先是把锦盒里的簪子,偷换成了戒指。
再顺着徐子宁的意思,开冰鱼会徐夫人请了宋知州夫人做中人,向翟氏提亲,这也就是为什么,翟氏回来的时候,是面带笑意的。
可另一边,徐子新故意丢了戒指,若不是她未雨绸缪,收了谢景娴的戒指,乘机扔到了鱼饵里头。那么谢景娴就要被污蔑德行有亏了。谢景娴被污,谢家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那么徐夫人既可以不要谢景娴进门,又可以对徐子宁有个交代。
阿娘按照你的意思提了亲,可是谢家人她不同意啊!更何况,一个有偷盗之名的小娘子,能是什么好娘子?
至于谢景娴身上的污水,徐夫人又岂会放在心上?
翟氏一听,怒气更盛,“回家之后,娴儿你给去给我跪祠堂思过!阿娘怎么同你说的,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阿娘以为你最稳重,却不想你竟然如此行事!今日在徐家受辱,你可能明白,其中道理?”
她说完,又看向了谢景泽,“你身为长兄,竟然帮着徐子宁私会亲妹!糊涂蛋子一道儿跪祠堂!”
“不愿意便不愿意,祸害人家姑娘算是怎么回事?徐家这起子做派,迟早有一日要翻船,日后别让姓徐的登我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