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零章 速战速决
张仵作点了点头,“你问。”
谢景衣加快了语速,“翟武师死的时候,那刀是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亦或是平着入的?”
张仵作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平入,刀口十分的齐整,血流得很少。”
“有无喷溅的痕迹?”
张仵作迟疑了片刻,“没有。”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么这种情况,有没有先将翟武师弄死,然后再用刀割喉的可能性?”
张仵作一愣,看了一眼黄府尹,“有,但是翟武师身上并没有别的致命伤,也没有中毒,更没有出现窒息死。你说的,我都考虑过了。”
谢景衣笑了笑,“请问张仵作,翟武师的身量同在场的谁差不离?”
张仵作指了指谢景衣,“同你差不多。”
谢景衣走到了翟准跟前,“你站起来,比划我的喉咙。”
翟准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他比谢景衣高了许多。
张仵作眉头一皱。
“你也发现问题了对不对?首先,翟武师乃是武林高手,之前府尹也说了,翟准同他在翟统领府上较量过,翟准打红眼,被人强行分开的,在什么情况下打红了眼睛?至少是要势均力敌吧?”
“不然的话,大家想想,若是你同一个孩子打架,一巴掌就能把他扇飞了,你会激动,会还想再打么?你不会,翟准也不会想要再打一次。”
“按照翟夫人的所言,翟武师十分的警惕,总是面对着小路练武,以防人偷袭。试问这么警醒的一个人,试问怎么会被一个同他武功差不多,之前同他有嫌隙的小哥儿一招给杀了呢?”
谢景衣说着,看向了翟准,“难不成几天的功夫,你就吃了十全大补丸,打通了任督二脉?亦或者是跳了悬崖,练了九阳神功或者习得六脉神剑?要不然你咋上天了呢?”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黄府尹无语,这真的不是在说书啊喂!
谢景衣话锋锐利起来,“大家看到了,便是翟准有这个能力,那他天生具有身高优势,想要平着翟武师的喉咙,将他割喉,也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不光是翟准,以翟武师的功力,在整个京城,都很难找到一个能够面对着他,将他割喉的人。”
谢景衣说着,又问道,“敢问张仵作,你们在翟夫人家中的院子里,可发现了药渣子?”
张仵作一愣,点了点头,“发现了一些草药,是江湖中人常用的一种金疮药,有镇痛的功效……啊!”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看到张仵作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一般的金疮药,主要是止血,可这种金疮药,有镇痛的作用,乃是因为其中放了一种草药,能够让人麻痹。”
“您之前也说了,翟武师并没有任何的伤。翟夫人一介女流,不懂功夫,也用不着这个,她家中为何突然要熬这个药膏?”
“就在翟武师家附近的小路上,有大量的被人扔掉的药渣子。里头几乎全是那种会令人麻痹的药草。”
“翟武师死的时候,嘴角带笑,应该是熟人作案……你们更是根据这个,抓了翟准。那么我请问张仵作,翟武师肚子里,可有没有化掉的食物?”
张仵作神色一变,“有汤圆团子。”
他说着,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我去去就来。”
谢景衣冷笑出声,“大人,我敢保证,就在那汤圆团子里,能够找出麻痹身体的药来。翟夫人之前说,她去叫翟武师回来用饭,由此可见也是谎言。”
“翟武师明明是用过了,方才出去的,为何短短时间,她又要叫人去用饭?她那遗书里说的,翟准对她言语放浪,她很害怕,不敢对翟武师言语,这事儿也是假的。”
“我请两个证人上来一说,大家伙儿就全明白了。”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带证人。”
谢景衣往门口看去,见那两人别别扭扭的来了,松了一口气。
“小夫人乃是吴钱氏,同翟家比邻而居。那对夫妻搬过来不久,便惹出好些事情来了,周围的人,都挺害怕他们的,生怕同他们沾上了。”
“那姓翟的武师,倒是个老实人,一天到晚都不在家,就在附近的小树林子里练武。可他家中那个婆娘,却是不正经的。先前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是个热心肠子,见来了新邻居,还去嘘寒问暖的。”
“谁想到我家那死鬼,同她竟然是认识的。那翟夫人,说是什么夫人,但曾经是秦淮河边卖唱的,我家死鬼个是丝绸庄的掌柜的,以前跟着东家去南地打货,见过她的。”
“那个武师不在家的时候,总有些人来她家附近晃荡。她倒是好,穿得花枝招展的,出来……唉,人都死了,按说我也不该说她。她自己个招蜂引蝶就算了,还喜欢告状。前不久那武师,还来了我家中,把我那死鬼训斥了一顿。”
“死鬼,你说,你都送什么给那翟夫人了?”
那姓吴的男子抱了抱头,“没什么,没什么,就只是一盒胭脂……闹着玩儿罢了。我可没有撒谎……”
谢景衣叹了口气,“谢三对唱曲子的女子并没有什么鄙视之情,大家都是为了讨生活不容易。但是翟夫人在遗书中说,翟准对她言语浪荡,她吓得要命,不敢告诉翟武师,并且对此心怀愧疚。这委实值得斟酌。”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张仵作又走上堂前来,对着黄府尹点了点头。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唉,谢三就是这么神机妙算!
“大人,谢三已经证明,翟准不管是为情杀人,亦或者是为了争强好胜杀人,这个动机,都是不成立的,他甚至没有那个能力,直接面对面的杀死翟武师。”
“所谓的蜡烛香味,更是十分的刻意。平行的割喉,更是因为身高差距,反而成为了证明翟准不是凶手的证据。”
“翟夫人的证词也好,遗书也罢,都十分值得怀疑。翟武师肚子里的药,更加证明了,他是被人先用药麻翻了,然后才快速割喉的。翟夫人就是帮凶。”
第四二一章 又打起来了
“翟夫人好生生的,为何要同他人合谋,杀害自己的夫君?”黄府尹忍不住问道。
谢景衣睁圆了眼睛,“您才是青天大老爷,开封府的父母官,这事儿您问我,我问墙去?小女子也想有那通灵的本事,将那翟夫人揪起来问上一问。”
黄府尹脑仁子都开始疼了,他算是明白了,谢景衣今儿个只抠走翟准,打算丢下个出了漏洞的烂摊子,给他们开封府了,难怪他胡子翘!
谢景衣眼眸一动,环顾了一下看热闹的人,“诸位兴许要问了,我说了这么多,只能够证明这翟夫人说的都是谎话,并不能够证明不是翟准同她合谋,一起杀了翟武师呀?”
她说着,拍了拍翟准的肩膀,翟准吸了吸鼻子,盯着她看,却是半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谢景衣瞅着他那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恨不得一拳把他的鼻子打歪,哭都不会,要你何用!
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点头来,“就是就是。”
谢景衣叹了口气,“诸位怕不是忘记了,翟准为何搁这里跪着呢?因为各种线索,都十分明显的栽到他无辜的小脑袋上呢!那些线索,都是谁说的啊?”
“是翟夫人啊!你们或许又要说了,就不兴两人一拍两散,狗咬狗?那又不对了,翟夫人若是想要咬死翟准脱身,她又为何要自尽呢?”
“不要说什么翟夫人是因为内疚,方才自尽的。大家可还记得那个香香的白蜡烛,翟准的朋友,约莫在一个月前,弄丢了那支蜡烛。那么可以说,凶手在一个月之前,便已经谋划要杀害翟武师了。”
谢景衣顿了顿,“那么一个月之前,让我们来看看,翟家发生了什么变化?”
谢景衣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来,“就是在那段时间,国子学的苟大儒给翟武师去了一封信,邀请他来国子学做夫子。这封信便是翟武师写给苟大儒的。”
她说着,将信封里的信拿了出来,“翟武师同苟大儒乃是好友,这封信说的也多半是私事,本不该拿出来说。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
“翟武师在其中说了一件他十分苦恼的事情。他说武林中人重情义,翟夫人乃是故人之女,不慎流落风尘。他前几年,不慎受伤,被翟夫人所救,方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花了大笔的钱,给翟夫人赎了身。原本以为是佳话一桩,他是一介武夫,不懂风月,翟夫人经常生气了,他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翟夫人经常同邻里抱怨不提,还认了当地一位姓马的大官人为义兄,两人往来亲密。他虽然是个粗人,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若是按照年轻时的脾性,定是不能善罢甘休。”
“可他早就修身养性,不想再做争执。况且翟夫人也是他的恩人,便是没有夫妻情分,那也是有恩情在的。是以他犹豫,是否要休妻放翟夫人同那马大官人结连理……可又觉得这般做,作为男子,实在是面上无光。”
谢景衣说着,将那信封高举起来,示意要呈给黄府尹。
黄府尹深深的看了谢景衣一眼,接过了师爷拿过来的信,上面确实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同谢景衣说的并无二样。
“那么那个马大官人也来了京城?”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有错。那个马大官人,名叫马仲云,在翟武师上京城来的那段时日,恰好也来了京城。他家乃是开镖局的,乃是京城之中,颇有名望的老字号祥庆镖局。”
黄府尹一愣,握着惊堂木的手指微微一动。
这祥庆镖局,他是知晓的。这家镖局在京城中已经开了许多年了,不光是替商户作保,达官贵人升迁贬庶往来,若是家丁不够可靠,也会从这镖局里寻人来。
这些是大家伙儿都知晓的,还有许多人不知晓的,那便是这祥庆镖局,背后站着的乃是后族五大家。到了这里,他哪里还不明白这案子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他娘的,这上头又开始狗咬狗了,咳咳,不对,他是下官不能说话这么粗鲁,应该叫做神仙打架!
谢景衣引出了该引出的,撇清了翟准,自觉满意,拱了拱手,“以上便是我知晓的全部了,句句实言,不敢有半句虚假,都有实证在,大人可派人一一查证。”
“人都说黄府尹乃是青天大老爷,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开封府的百姓,都相信大人您能够拨开云雾见月明,还好人一个清白,将那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翟武师是被人麻晕之后抬去了练武场,还是走到练武场之后药效起了晕倒被杀害?翟夫人到底有几个同谋,又为何要杀死翟武师?为何要有预谋的诬陷无辜翟准?那翟夫人又为何要自尽?是真自尽,还是被人逼迫?亦或者是谋杀?”
谢景衣说得唾沫横飞,围观的群众一个个的眼睛发亮,频频点头,全都竖起了耳朵等着黄府尹拍下了惊堂木!
你说为何?那说书的不都是这样卖关子,然后啪的一声,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黄府尹被看得头皮发麻,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案件出现了新的线索,改日再审,退堂。”
他说着,看了一眼谢景衣,谢景衣眨了眨眼睛,黄府尹把头别到了一边,乘人不备,没好气的拔掉了那根碍眼的胡子。
……
开封府退了堂,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谢景衣坐在马车上,晃动着脚丫子,盯着那大门口。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翟准将双手枕在脑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野草。
见到谢景衣,他笑得眼睛弯弯的,“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但我没有想到,这么快。”
谢景衣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在了翟准的脑门子上,“瓜娃子,我才成亲三日!耽误我的良辰美景!”
翟准一下子跳上了马车,“你刚才问开封府尹的那些问题,你肯定知道答案,既然知道答案,为何不直接说出来了事?我也很想知道。”
谢景衣又是一巴掌,看向了赵掌柜的,“老赵,你告诉他,我为何不说了。”
赵掌柜的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肚子,抬起了下巴,一副谢景衣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样子,“老子是开封府尹吗?给老子这个俸禄了吗?就那么三瓜两枣的,做胡椒都不辣,还想要我一个人做几个人的事呐!想得倒是美!”
第四二二章 模仿
赵掌柜的说着,又低下来头,摆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当然了,那都是气话。我们不能够喧宾夺主,这是属于开封府尹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都是保家卫国,殊途同归。我们黑羽卫乃是在背地里出力的人,虽然听起来有些心酸,但这就是我们的伟大的荣光!”
赵掌柜清了清嗓子,又唤了一个面孔,“你晓得个屁?我们若是都解决了,那岂不是扫了黄府尹的面子,得罪了他?你信不信,今日咱们把案子结了,明日就有人参黄府尹吃皇粮不干事!”
“咱们日后打交道的日子多了去了,做人得留余地;咱们的目的就是救阿准,目的达到了,就该扯了。接下来牵扯到那祥云镖局,那可是个难啃的骨头。”
“咱们就这几个人,犯不着同他们硬刚,让开封府去冲锋陷阵不是正好?唉,小孩子,就是不懂事!”
翟准瞠目结舌,含在嘴里的草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赵掌柜的瞬间变脸,对着谢景衣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上峰啊,谢三啊,你看我学得像不像?我们谢三,就是这么聪明,这么有层次啊!”
谢景衣哈哈哈的大笑起来,“行啊,老赵,有前途啊!便是我那新嫁的夫君柴二瞧了,都分不出你我来!”
赵掌柜的一听柴祐琛的名字,慌忙摆了摆手,“那是不敢的,那是不敢的。不在在柴二爷的墙角动土!”
谢景衣笑得前合后仰的,见翟准还是傻愣愣的,一巴掌拍了过去。
翟准瞳孔一缩,整个人像是受惊的野兽,汗毛都竖了起来,再一看是谢景衣,又瞬间放松了下来,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你这样直接站出来帮我,不会有问题么?黑羽卫什么的,全都曝光了吧?”
谢景衣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你信不信,我站到东京城的大街上,拍着胸脯说我是黑羽卫,都不会有人信。为何?我可是个小娘子呢!乃是小公爷夫人,放着香的不要,辣的不吃,去做个卖烧饼拐人的?”
女子做官什么的,根本就不会有人信吧。
“再说了,咱们都在鬼街开铺子,若是不认识,那就有鬼了。你阿爷同我阿爷,还成日里一起花天酒地呢!不信你去樊楼看看账本子!我劝你别去,去了人家能揪着你付酒钱,倾家荡产就在眼前!”
翟准摸了摸鼻子,若是谢景衣的嘴是个弩,那她一定随时随地都能喷出暴雨梨花针!
谢景衣盯着翟准看了一眼,“你在骂我。”
“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我能把你捞出来,便能把你给捶进去。回去用艾草洗洗,别雕我了,真的!每次看到,我都觉得自己个要升天了!这些日子搁家蹲着,哪里都别去,小心为上。”
翟准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当然了,他的眼睛总是眯着,便是睁开了,也看不太出来。
“都听你的。”
谢景衣并没有接话,只看了赵掌柜的一眼,赵掌柜的微微的点了点头。
……
谢景衣进屋的时候,柴祐琛正坐在书房里,提着笔画着画儿。
“你在画我?”谢景衣歪着脑袋,挤了过去。
柴祐琛头也没有抬,伸手一捞,将谢景衣捞在怀中,搁在腿上坐好了。
“谢嬷嬷在外头威风大展,美女救英雄,满京城都传遍了。作为新婚夫君,才成亲三日,便独守空房,还不能画个娘子相陪了?”
谢景衣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挠了挠柴祐琛的咯吱窝,柴祐琛猛的一缩,实在憋不住笑起来。
谢景衣眼睛一亮,“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柴二哥哥怕挠痒痒啊!”
柴祐琛脸微微一红,“我可不怕。”
谢景衣点到为止,心中已经想着下回弄条蚯蚓试试了。
“看你一股子的醋味。我都没有用过晚食,饿到不行了。已经叫厨上煮了面来,一会儿咱们一道儿吃。”
谢景衣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画,“没有想到,你画画也不错,虽然比我还差那么一点儿,但就画人而言,已经算是入了门道了。”
柴祐琛摇了摇头,“我只会画你,画旁的人,都很丑。上辈子的时候,画得多了,也就熟练了。”
谢景衣耳根子一红,“你以前经常画我么?”
“嗯,心情好的时候,就画你;被你气绝的时候,就把你贴在柜子上,拿起飞刀,嗖的一下……”
谢景衣一梗,手肘对着柴祐琛戳去。
“还说上辈子心悦老子!看我上辈子那么短命,分明就是被你戳的!”
柴祐琛往后一仰,轻松的躲了过去,“那我为何短命?”
谢景衣嘿嘿一笑,“那当然是你惹了官家生气,我就同官家蹲在一起,对着你的画像骂你!”
柴祐琛笑了出声,“宫中今日无事,他们倒是没有想到,你手脚这么快。就是官家召了关慧知进宫,怕是明日一早,满京城都是风言风语,说官家要收她进宫了。”
他出宫的时候,官家念念不舍,就差没有抱住他的大腿了,他就怕柴祐琛一走,明日再来,整个陈宫已经被关慧知夷为平地了。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关小哥进了宫,就再也不出来了。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有慧知在,我就放心了。我已经引黄府尹去斗庆祥镖局了,这个镖局,事关后族的钱袋子,能扯出许多事情来。”
“你们御史台做好准备。等他们出手,咱们再一次证明我阿姐怀的就是太后的命之星,我们黑羽卫也会开始击中活力,先抓外围的鱼虾了。”
柴祐琛轻轻嗯了一声,“放心吧,我早有准备。你不问问我,今日回来之后都做了什么?”
谢景衣挑了挑眉,“还能做什么?肯定是遛青厥了。青厥今日乖不乖?”
柴祐琛想到青厥,笑容深了几分,“嗯,很乖,都会自己藏果子了。我给她买了个球儿,等事情过了,咱们就带青厥去蹴鞠。”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问题,打马球也可以。”
站在门口端着面的柴贵,抽了抽嘴角,不是,青厥它真的只是一头驴子,睁开你们的双眼看清楚事实好吗?
第四二三章 落水
青厥它就是再聪明机灵,那它也只是一头驴,不会打马球,只会被马踢。
谢景衣呼噜了一大碗面,方才同柴祐琛一道儿进了屋子,还是柴祐琛常住的主院,但已经同之前大不相同了,翟氏给她打的都是江南富贵人家出嫁时惯用的床榻桌椅。
上头雕着四季景,繁华百种若是细数起来,从天黑数到天亮都数不清。大红的床帐绣的是百子千孙,喜庆的胖娃娃胳膊腿儿像是湖藕一般。
“光是看着,就头皮发麻的,感觉谁躺谁怀胎!”
柴祐琛一个翻身,率先上了床榻,“谢嬷嬷当自己个是取西经的大和尚,喝了子母河的水么?”
谢景衣嘿嘿一笑,“也是,一碗肉摆在面前,谢三我却不能吃,不是大和尚又是谁?”
她说着,轻松的越过柴祐琛躺了下来,“要说我阿娘,可真实诚,就这床榻,我便是娶十个夫郎,那也躺得下。”
她正说着,柴祐琛已经一个翻身,压了上来,“谢三,你长本事了啊!”
谢景衣眨巴了下眼睛,“柴二哥哥说什么?谢三年幼不明白。”
柴祐琛咬了咬牙,又躺了下来,一个翻身,背对着谢景衣,扯起了床边的折扇,摇了起来。
谢景衣咯咯的笑出声,伸手戳了戳柴祐琛。
柴祐琛一个激灵,翻身看了过去。
谢景衣惊恐的往后一缩,“妖精,莫要过来!”
“你这个人……真是的……”柴祐琛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遮住了谢景衣的眼睛,“睡了,明日还有硬仗要打呢!”
谢景衣也知道不能闹得太过,收了声,四仰八叉的躺着,一瞬间便睡了过去。
柴祐琛热得要命,做起身来,拿着折扇摇了摇,见谢景衣睡熟了,没好气的给她扇了扇,“没心没肺!活了两辈子,对大陈有心,对官家忠心,偏生对我,没心没肺!”
他说着,可劲儿摇了摇,过了好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笑起来。
一个萝卜配一个坑,他自己个是个崎岖的萝卜,也就喜欢歪七竖八的坑了。
柴祐琛想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闭上眼睛,便是漫天的血腥,漫天的大火,滚滚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他甚至看不清楚谢景衣的脸,“阿衣阿衣……”
柴祐琛醒来的时候,发现整个人都湿透了,东方浅浅发白,门口的柴贵拿着帕子候着,轻轻地说道,“公子,该沐浴更衣,去早朝了。”
柴祐琛心有余悸,看了一眼谢景衣,她依旧四仰八叉的睡着,薄被未盖,白白的肚皮露在外面,一起一伏的,像是一只待撸的猫儿,半点看不出戾气。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方才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
柴祐琛伸出手来,扯了扯谢景衣的睡衣,又替她盖了被子,方才轻轻的嗯了一声,朝着门口走去。
虽然是夏日,但晨起之时亦有凉意。
……
柴祐琛坐了马车,一路朝着宫门走去,早晨的街市已经有了烟火气。
提着花篮的小童,叫卖着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花儿;有那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农,挑着一担菱角,还没有吆喝,便已经被大宅门里管采买的婆子,直接要走了。
毕竟,这是城里人都喜欢的“野趣”。
临近陈宫,马车排了一路儿,柴祐琛放下了马车帘子,闭目养神起来。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更别提,关于他同谢景衣一败涂地的梦。
成王败寇,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自诩是聪明人,可一山更比一山高。
柴祐琛叹了口气,这条路总是要等许久。看似权势近在眼前,可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便是一条小路,那也是层次分明的路。
哪家的马车要先行,哪家的马车得在路边等着,都给你清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一上朝,柴祐琛便知晓,昨儿夜里,宫中绝对出大事了。
官家看上去强颜欢笑,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悲恸模样,强打着精神,耷拉着脑袋,像是昨儿个夜里被山贼掳去当了压寨夫人一般。
“众位卿家,有事早奏,无事便退朝罢……”
欧阳相公眼皮子抽了抽,“官家可是身子不适?”
官家未语泪先流,“朕着实不孝,昨夜忏悔思过,一宿未免,恨不得以身替母,代太后受苦。如今太后躺在床榻上,朕哪里还有心思上朝……”
堂上都议论纷纷了起来,欧阳相公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官家,太后可是身子不适?”
“母后昨夜嫌热,在湖边纳凉,在躺椅上睡了过去,好生生的,却不知道怎么掉入了莲花池中。她老人家畏水,险些……险些……多亏吴将军府的关大娘子勇猛,及时将她老人家捞了上来,方才……”
“母后虽然性命无忧,但也受了惊吓!”
吴将军一听,忙上前一步,“太后无事,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那外孙女儿,大大咧咧的,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还请官家责罚。”
官家摆了摆手,“关大娘子救太后有功,嘉奖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罚呢!只是短短时日,幕后先是腹疼,遂又落水……做儿子,实在是心中惭愧!”
朝堂上寂静了片刻,无人敢接嘴。
谁都知道,官家一哭,御史台的铁嘴吴御史,便又要开始骂人了。
柴祐琛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总觉得,官家最近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官家!你身为一国之主,孝顺是好事!但切不能愚孝!且不说太后好生生的,便是有所欠安,那也不是官家你不好好上朝的理由!你先是国君,方才是人子!”
“官家!宫中奴婢万千,太后自有良医看顾。可我大陈,还有多少老人有病无处医治,有多少幼童无人养育,他们都指望着官家你呢!”
吴御史是个半老不老的老头儿,生得一副刻薄相,虽然是个文臣,但最见不得软弱之人了,别说大臣们平时说一些软趴趴的话了,就是官家,背没有挺直,他也是要跳出来骂的。
第四二四章 有点耳熟
吴御史噼里啪啦的说着话儿,宛若爆竹一般,一喷便喷了一炷香的时间。
官家耷拉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看着吴御史上蹿下跳的,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抿着嘴说,“朕知晓了。”
吴御史往后跳了一步,不自在的别过头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说着,又悄默默的看了官家一眼。官家年纪不小,奈何生得瘦瘦的,又十分的白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孩子。可跟着他久了的人,便知道,他可不是个孩子,他有主意有见地,做事也是雷厉风行,有明君之像。
君主能听得进谏言,他放才费那个口水劲儿来骂的。可今日,总觉得这孩子可怜巴巴的,明明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官家不得劲,早朝早早的就散了。
柴祐琛默不作声的跟着官家,回了他的书房。
虽然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史,但是宫里宫外的人,全都见怪不怪了。
官家一进门,果断的捏住了喉咙,嗷嗷嗷的哭了起来。
柴祐琛抽了抽嘴角,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国君,嘴边在嗷嗷的哭,眼角挂着泪,嘴巴却是在笑……大陈要完!
“别嚎了,你的书房,也没有旁的人来听。”
官家泪都没有干,咧开嘴一笑,从书桌上拿了个果子,啃了起来,“唉,我的‘嫡子’昨儿夜里可是没了,我还不兴伤心欲绝一下?还有我的老母亲落水了,又被讨厌的人救起来了,我还不兴痛哭流涕一番?”
“虽然我是官家,但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啊!”
柴祐琛摸了摸耳朵,“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官家一听,往窗外望了望,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我滴个娘啊,幸亏我长得丑,关大娘子瞧不上我,不然的话,我就彻底完蛋了。你知道她有多勇猛!”
官家说着,将果子衔在嘴里,撸起了袖子,“耳熟?你可知晓太后为何对吴老夫人又恨又怕,遥想当年,太后还未进宫的时候,吴老夫人把她扔水里差点淹死,又捞起来了,这还不算,她还以救命恩人自居!”
“我一开始不信,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不要脸,不是,这么猛的人!昨儿个夜里,好家伙,我亲眼瞧见了!太后在荷花池边坐着呢,硬生生的被她趁乱弄进了荷花池里,那扑通一声!”
“我当时想,这下完蛋了!我可保不住关大娘子了,可好家伙,她高呼一声,太后别怕,我来救你,扑通一声跳下去了,把太后捞起来,一通捶打,打出水来,救了太后一命……”
柴祐琛看着官家崇拜的眼神,无语的捂住了额头。
他总觉得,官家在某个偏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你别想多了,别人有这个本事,那是因为别人一拳能开山。你就不同了,你……”
不等柴祐琛说完,官家摆了摆手,“我知道我是个弱鸡。哈哈,我跟你说,昨儿夜里你没有来,真是可惜了,太绝了太绝了!阿衣要是我的女官就好了,整个陈宫都给她管,神机妙算啊。”
柴祐琛一梗,他知道官家是真心的,上辈子他可不就是把整个后宫都给谢景衣管了,从不质疑。
“别扯远了,怎么回事?我昨晚上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
官家也不在意柴祐琛冷淡的态度,他打小就是这么一副德性了。
“嗯,你走了之后不久,开封府夜审翟准刚刚结束。宫中热得受不了,太后便领了皇后,又叫了景音还有好些人,一道儿去荷花池便纳凉,要分西域的蜜瓜吃。”
“我听阿音的,自然是全听他们的安排好了。果不其然,像阿衣说的,他们急着把皇后肚子的嫡子弄死呢!”
“都大半夜了,荷花池边满满当当都是人,蚊子咬得人满头包……”
柴祐琛忍不住打算了他,“说重点。”
官家伸出手来,想要拍柴祐琛,一看他的脸色,又讪讪的收了回来,“重点这不就来了。皇后同景音一道儿站在河边喂鱼,我就听到她喊,啊,谢婕妤,你为什么要推我!”
“你猜怎么着?”
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谢景音跳下去了?”
官家有些沮丧,指了指柴祐琛的鼻子,“你这个人,真是没趣,就不能装不知道,让我开心一下?”
柴祐琛又翻了个白眼儿,“怎么着?猜不着。”
官家这下高兴起来,手舞足蹈的,“哈哈,皇后话音刚落,阿音自己个跳下水了。皇后站在岸边,目瞪口呆的,都忘记自己的要跌落下水了……”
“她站在那里,跟个铁树桩子一样,晃都没有晃一下,谁推她了?阿音落了水,周围一下子就乱了。我亲眼瞧见,关慧知一肘子,太后就掉下去……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现在宫里头都说,阿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太后的命之星!太后自己个,怕不是都要信了!皇后忘记做戏了,肚子里的嫡子还在呢,太后被救起来之后,她一直在床边照顾,今儿个一早见了红,说哗啦啦,朕的嫡子没有了……”
官家说着,拍了拍胸脯,“朕非常用力的夸奖了皇后,照顾太后太劳累了,把嫡子都累掉了,不过没有关系,没有了,乃是孝顺的表率!”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谢婕妤没事吧?她若是掉了半根头发,回去谢三要扒了我的皮!”
官家有些失落的耷拉着脑袋,“都怪我还不够厉害,要阿音这样,方才能保住腹中孩子,是我对不住她。不过她没事儿,她是在杭州长大的,精通水性。太医说她胃口好,孩子也很好。”
“那啥,谢三真的能扒了你的皮么?”官家有些期待的问道。
柴祐琛哼了一声。
官家讪讪的笑道,“哈哈,阿衣那么好,肯定不会的。”
说到这里,官家正经了起来,“柴二,你说我对皇后是不是太狠了?”
柴祐琛看了官家一眼,“我不是你,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假装有孕,还害死你的孩子,这事儿,你觉得狠心不狠心。”
官家点了点头,“你觉得阿衣能控制得了翟准么?”
“没问题。咱们是时候做下一步的动作了。”柴祐琛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
第四二五章 一年有余
东京城里,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雪,冷得人瑟瑟发抖,若是这雪还不停,怕不是要开始闹灾荒了。
谢景衣要送的最后一些冬衣棉被,便在李杏药铺附近的一个便民署里,这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有一瓦遮顶,一衣蔽体,便是大幸了。
“阿娘,你最近总是咳嗽,咱们去寻李杏瞧瞧吧,左右离得近。”
谢景衣扶着翟氏上了马车,往她手中塞了一个暖手炉子,虽然来京城已经有几年了,但翟氏还是不太习惯,北地这种冰天雪地的寒冷。
“正好,阿娘也想让你去瞧瞧。你看看你,嫁给柴二已经一年有余了,肚子也没有个消息,先前逼问你,你说不满十六没有圆房,阿娘这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你没有看错人,那是柴二怜惜你。”
“可如今圆房也有不小时日了,还是没有半点音讯,叫李杏给看看是怎么回事。你这孩子,小时候就贪凉,到了夏日,可劲儿的吃冰碗,你阿爹也惯着你……你大姐姐有了圆哥儿,二姐姐有了大皇子,都算是有了依靠。”
翟氏说着,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谢景衣的额头,“你倒是好,你家夫君,乃是齐国公独子,他虽然不说,还能不心急?你们两个,总不能当真把那驴子当儿养,过一辈子吧!”
谢景衣搓了搓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耳朵,“阿娘,昨儿个我见了慧知,听她说大皇子生得壮实着呢,那胳膊……”
谢景衣比划了一个大圆圈儿,“有这么粗!”
翟氏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笑得合不拢嘴儿,“那是像了你二姐姐,你二姐姐小时候,那奶都不够喝的,生得胖得不得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当时你大伯娘还担心,这姑娘脸都挤成一团了,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哟?”
“哪里晓得,她断了奶之后,便怎么吃都不胖的,那小脸一露出来,跟天仙儿似的。抱回青山村过年,哈哈,大家都已经我嫌之前那个丑,偷偷的换了一个来呢!”
“小孩子啊,长得壮实好!”
想当年,谢景音肚子里的孩子,两次被证是命之星,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次小小的“巧合”,彻底坐实了这说法,便是太后也信了那个邪,不敢轻举妄动。
官家见关慧知能镇魑魅魍魉,果断的让她在宫中住了许多时日,千方百计的护着,可算是让谢景音平平安安的生下了皇长子姜羡。
那高敛英也是个厉害角色,周婉容到死都没有将她供出来,倒是叫她龟缩着,平安的生了皇次子姜冷。
前不久,宫中刘太妃的侄女儿刘贵仪生的长公主,初次之后,并无其他嫔妃有孕。
“慧知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本来就家世好,人品好,一年前救了太后之后,又封了寿……”翟氏说到这里,红了脸,声音都小了几分,“寿高郡主……咳咳……什么样的夫婿嫁不得?可到如今,也没有个着落,真是看着叫人着急。”
谢景衣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关慧知这个封号,可真是听一次笑一次。
关慧知在官家心中一肘子封神,那是又敬又怕。想要她入宫保护谢景音,只有两个办法,一来是纳入后宫,二来是成为皇亲国戚。
之前前者,官家想了想,一连三日都做噩梦,头一天梦见被关慧知一肘子击入河中,第二日梦见被击入土里,第三日连阎王殿都瞧见了,于是果断借着她救了太后的由头,给了她一个郡主的封号。
先是定了寿平郡主,可关慧知不干啊!这名字取得不好,影响寿命啊,你看寿光郡主……寿平是什么意思,和谁平?万一和短命鬼平齐怎么办?
她凭借着两个肘子,强压着官家将封号变成了寿高。
等尘埃落定了,再一想起来,才发现这个封号实在是太让人无语了……
“阿娘就不用替她操心了,她不知道多逍遥自在呢!再说了,慧知是家中独女,那是要招赘婿的,这年头,愿意做赘婿的人可不多,得人品贵重的才行。”
“京城里,哪个不羡慕关大娘子啊!上不用伺候公婆,中不用斗妯娌小姑,下不用受庶子庶女的嫌弃,娶个夫郎由得她挑,一辈子都能搁娘家住,夫君不听话,就扇他大耳刮子!”
“吃遍京城美食,看遍一国美人,她是太后的救命恩人,官家都不敢惹她……”
谢景衣说着,自己个都羡慕起来。
这才是美到极致的人生啊!都怪柴二,误了她一辈子逍遥!
翟氏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把你的口水擦擦,都流到裙子上了。大白天的,做什么美梦呢!你看着现在好,等到老了,就晓得膝下无子的凄凉了。”
谢景衣也是恼了,“有甚凄凉的,生了个报应儿子,还得把自己个气死。家中仆妇成群,都不用养儿防老,要什么儿子!怎么着,阿娘看我是个女儿,还不疼爱了不是!”
翟氏又是一个巴掌,“你这孩子,还急眼了!你就是我的心头肉啊!”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撩开了马车帘子,“阿娘,医馆到了,小心地滑。”
医馆门前,拍着长长的队儿,到了冬日咳嗽的人多了,李杏每日都在同一个时辰,开门施药,还招了两个坐馆的大夫,来义诊。
谢景衣一进门,便慌忙走到了李杏身边,“我阿娘咳嗽了半个月都不好,恰好今日来这边的送被子,你给瞧瞧吧。我上回给你说的,调理身子的药,你准备好了么?”
翟氏一听,之前的气恼彻底烟消云散了,她就知道,谢景衣是个拎得清的。嘴上说不想生,实际上还不是偷偷的准备着。
怕不是被她戳穿了,这才恼羞成怒了。
翟氏一想,彻底的宽了心。
谢景衣见状,松了一口气,对着李杏吐了吐舌头。
李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扔给谢景衣一个小瓶子,“都准备好了,怕你懒得熬药,给你捏成了丸子。伯母这边来,我给您把把脉。”
谢景衣反正无事,走到了坐在一旁发愣的周游龙身边,“姐夫,怎么着,我李姐姐还不同意你进门呐?”
第四二六章 夜归
周游龙耷拉的脑袋,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控诉的望向了李杏,李杏却是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周游龙的脑袋耷拉得更低了,“两次!”
谢景衣嘿嘿一笑,见李杏红了耳根子,顿时了然,对着周游龙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周游龙一头雾水,“做甚?”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在东家面前说些不合礼法规矩的话,伤害了东家幼小的心灵,扣你两天的月钱!”
周游龙张大了嘴巴,愤愤的指向了谢景衣,“你这个铁……你你你……你怎么连铁公鸡路过,都要从它身上刮走一层铁皮呢!”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朝着李杏的方向看过去,“李姐姐……”
周游龙立马双手合十,咬了咬牙,“两天就两天。想当年,我被你坑得云里雾里的,签了卖身契,这一年来,我给你赚了多少银子啊,你好歹要给我留口饭吃!”
“我管饭啊!还给你请了个婆子伺候,这还不好?”
周游龙哭唧唧,“我还要攒钱给阿杏买簪子呢,你敢信,我一个名动京城的神医,竟然拿月钱过日子!”
“哎呀,我都说了,给你重新开一家,正好城北缺医馆,你去了,那铺子便让你来管,跟李杏一样分成,你偏生不肯。既然如此,那咱们便重新商议一下,你自己个选吧!”
周游龙一梗,耷拉下了脑袋,“算你狠!我要去了城北,同阿杏南辕北辙,还有个啥用啊!”
谢景衣轻轻的敲了敲桌子,“看吧,不是我不给你,你自己个不乐意,怪不了别人啊!等我李杏姐姐愿意娶你了,我给你买个大宅子。”
周游龙一喜,随即又趴下了,“井中捞月,空中画饼。”
谢景衣见那边翟氏出来了,也懒得再理会周游龙,快步的迎了上去。
“我阿娘怎么样?”
李杏摇了摇头,“无碍,就是一般的咳嗽罢了,我给开了方子,抓好药了。”
谢景衣松了口气,着人送了翟氏上马车,将李杏拽到了内室,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我去送被子,发现那里又多了好些生面孔,都快挤不下了,有的人,穿得薄得不行,都快要冻死了。”
“那里还有官府,还有我们这些人定时的送粥送衣,可是外头呢?我瞧着不好,这雪灾见天的来了,早前便叫人收了一批药材。叫人屯着了,这是钥匙,你收着。带着周游龙去清点一番。”
“这些都不算在咱们铺子的账里头,钱我掏了,力气怕不是要你们出,若是需要人手,尽管跟我提。嗯,病人多了,怕不是熬汤药熬不过来,你若是能做一些驱寒的,治冻伤药,还有外伤药……方便用的,便先备着。”
“雪若是大了,怕是有些屋子撑不住,就得塌了。”
李杏点了点头。
谢景衣说着,又不放心的叮嘱道,“方子你来开,周游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开的药贵死了,杀那些贵人也就罢了,穷苦百姓可用不起,我也赔不起。”
“你跟周游龙的事,我不过问,你自己个心里有数,若是有什么心事想要说,随时来寻我。虽然我说话没大没小的,常以东家自居。但阿杏你就跟我姐姐一样的。”
李杏温和的笑了笑,“我知晓的。倒是你,是药伤身体,你吃那避子丸,可跟柴二商量过了?”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你且放心,我又不是那等傻缺。哦,下次你整一个给柴二吃的药吧,凭啥都让我吃,苦死了!”
她说着,摆了摆手,“我先走了,要不我阿娘该等得着急了。”
谢景衣送了翟氏回府,又去大布坊吩咐加紧做棉衣棉被,再去了一趟鬼街,等到回来的时候,已经错了晚食,要歇了。
雪还在下着,鹅毛一般,落在了红梅树上。
谢景衣穿着木屐,在廊上蹦跶了几下,抖掉了蓑衣上的雪。
屋里亮着灯,隐隐约约的有熏香的味道。
“柴二今儿个回来的这般早?”谢景衣将蓑衣递给了柴贵,好奇的问道。
柴贵笑了笑,“娘子忙忘记了,这年关将至,官家封笔了,早朝也歇了。公子打今儿个起,可不是就在家中了。”
谢景衣恍然大悟,他们黑羽卫,可没有什么年节休沐这种事儿,官家便是一个屁打不转了,他们也得屁颠屁颠地冲上去,给他一脚,助力一二。
“回来用的晚食?”
柴贵点了点头,“公子去陪翟夫人用的晚食,回来又陪青厥玩了好一会儿雪,这会儿怕不是已经歇了。娘子可用过了,给你带回来了些,厨上温着呢。”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已经用过了,你们也早些歇了罢。”
谢景衣说着,进了门。
屋子里烧得暖暖的,一个铜驴子香炉傻愣愣的杵在窗边,活生生的就是青厥的模样。炉子里放着香料,寥寥青烟从驴嘴里喷出来,看想去就像青厥在吞云吐雾……
柴祐琛刚叫人抬进来的时候,谢景衣也委实受不了,可等她发现吃饭的盘子上也烧了青厥的图案,便觉得这傻香炉也算不得什么了……
谢景衣先去侧室沐浴更衣了,方才走到床边。
柴祐琛早已经睡着了,近年来他越发的忙碌,经常深夜方才回来,脸上都露出了青色的胡茬儿。谢景衣想着,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柴祐琛的脸。
不得不说,这厮一幅皮囊,倒是挺好看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她想着,一个闪身,翻上了床榻。
还没有滚到里头,便被一只大手给拦住了,吧唧一下,重重的跌落了在柴祐琛的胸膛上。
“大胆妖孽,竟然拦我去路!”
柴祐琛双眼亮晶晶的,哪里有半点睡意。
“嬷嬷不睡觉,压着我作甚?为夫实在是有点累,既然你想,那我便勉为其难的……”
谢景衣呵呵一笑,“无耻!可真得让东京城的人都来瞧瞧,柴御史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
柴祐琛眨了眨眼睛,“哪般模样?嬷嬷不说,柴二驽钝,不清楚。”
谢景衣耳根子一红,一个翻身朝床内侧滚了下去,柴祐琛顿儿都不打,跟着翻了过去。
第四二七章 引蛇出洞
谢景衣脚一抬,朝着柴祐琛踹过去,柴二勾了勾嘴角,一把抓住了谢景衣的脚踝,欺身下来。
在门口准备进来送茶水的忍冬,听着屋子里头的响动,烫红了脸,蹑手蹑脚往外走去,“叫厨上多备些热水,一会儿主屋要用。”
谢景衣耳尖,笑出了声,“柴二,他们觉得你一会儿就要用水呢!一会儿!”
柴祐琛咬牙切齿,“嬷嬷想要这一会儿是多久,就是多久……”
……
翌日一早,谢景衣是被痒痒醒的。
一睁开眼睛,柴二侧躺在身旁,一手托着头,一手拿着自己的头发,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的。
“门口那么些雪,闲着就去扫,怎地扰人清梦?”
柴祐琛嘴角微微上翘,“嬷嬷可真是无情,昨儿个可不是这般说的……用完即扔,就想打发我去扫地了。”
谢景衣脸一红,伸手摸了摸柴祐琛的头发,“一大清早的,浪什么浪。”
他的头发乌黑发亮,发尾微微有些卷翘,看上去像是有光泽的锦缎,让人心动不已。唇红瓷白,面若桃花,谢景衣甚少能够见到柴祐琛这般样子。
平日里她醒来的时候,柴祐琛早就已经出门了。
“怎地雪还没有停?”谢景衣坐起身来,有些担忧的打开了窗子,冷风一下灌进了脖子里,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白茫茫的,仿佛整个天地,都融成了一个椰蓉奶球,分不清彼此。
柴祐琛拿了床边的衣衫,快速的起了身,给谢景衣披上了,“别着凉了,到时候我不光是要扫雪,还得伺候你。一夫三用,你这小算盘。”
谢景衣转身捶了柴祐琛一拳,“你倒是还有心情调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话可不是空的。”
柴祐琛也收了神色,啪的一声把窗子关上了,“最近一直都在说这事儿,朝堂已有应对,王公初拜相,这一仗就看他的了。虽然记不得具体下了多久,但今年要闹雪灾,是跑不了的。”
“早就叫南地做好了调粮的准备,这两年青苗不错,粮有富余,各地转运使已经提前开始运粮了。不必太过忧心。我担心的,倒不是雪灾,而是新党太过招摇了,怕是要栽大跟头。”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今年秋日的时候,欧阳相公起夜时不慎摔了一跤。伤筋动骨一百天,年轻人都不好受,何况欧阳相公一把年纪了,这不引发了旧疾,三番两次的请辞,想要告老还乡。
官家不允,最后闹了个折中的办法,王公拜了相,欧阳相公半隐半退的,做了个副相,一般情况下,已经不怎么出来管事了。
如今官家的两个生有皇子的后妃,谢景衣同高敛芳,全是出自新党,再加上这一年多来,谢景衣的黑羽卫,同柴祐琛所在的御史台,对着后族五大家一顿穷追猛打,剪了他们不少羽翼。
官家如今腰杆子直了不少,苟善中同谢保林又都是能吏,新法虽然有争议,但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此消彼长的,新党如今的确是抖起来了。
“栽跟斗就栽跟斗,这辈子靠着咱们两个,他们顺风顺水的,没有吃过大苦头,有积弊。肃清一番,也未必就不是好事情。说到底,管你新党旧党,这天下都是官家的。”
“咱们是官家的臣,可不是新党的狗。谁不好,就杀谁。上辈子对新党呕心沥血,不也死翘翘了?”
柴祐琛笑了出声,“看来黑羽卫如今长本事了,我们谢嬷嬷都抖起来了。”
谢景衣挺了挺背,抬起了下巴,“柴御史,有你这样同上峰说话的么?没点眼力劲儿,看到没有,你的上官肚子饿了,还没有用朝食呢!”
柴祐琛无奈的伸出手来,让谢景衣搭在他的胳膊上,“昨儿同阿娘说好了,咱们今儿个过去用朝食。哦,昨晚上用晚食的时候,阿娘还说,三囡怎么回事,都嫁人了,还不着家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让夫君回来,冷锅冷灶的,饭都没有一口吃!”
谢景衣身子一抖,立马将手收了回来,挽住了柴祐琛的胳膊。
“二郎,我肚子饿了~~~~”那声音甜得发腻,还带有颤音!
柴祐琛一个激灵,“正常点说话!”
“二郎,你不喜欢阿衣~这么说话吗?阿衣看到如今的小娘子,都这么说话啊~~就上回,同你说话的那个~~,我说话只抖一下,她起码抖十下~”
“一会你阿娘骂你,我替你顶着。”
谢景衣白眼一翻,也不抖了,“这还差不多!你何必为新党忧心,老妖婆龟缩出去,不管咱们怎么破口大骂,她都不出手,烦得要命的。正好让那群不晓得天高地厚的人,去捅捅马蜂窝,引得新党出手,咱们再斩头。岂不是正好?”
柴祐琛点了点头,“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我就担心官家又哭……他如今看着我,都含着泪……”
谢景衣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说起这个,她也要笑死了。
京城里如今都说,柴祐琛的心都被狐狸精谢三勾走了,官家被契兄弟抛弃,心如刀绞,可不是见着柴祐琛都泪眼婆娑……简直是好一出大戏。
两人一边梳洗一边斗嘴,直到用了朝食,各自出门了,方才消停。
说是休沐,但不管是谢景衣还是柴祐琛,都不是闲得下来的人,哪能真在府中,诗情画意。
谢景衣骑了青厥,朝着鬼街行去,这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连喜好玩雪的小童,都被拘在了家中,不怎么出门了。
鬼街倒是比往常热闹了不少,谢景衣翻身下了驴,走进了自己开的棺材铺子。
铺子里人挤人的,都是披麻戴孝的孝子,一个个眼睛红红的,小伙计跑来跑去的,忙都忙不过来。偌大的铺面,空了不少。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招呼了掌柜的过来。
那流言蜚语,茶楼最懂,生老病事,医馆最通,亡者之逝,没有比棺材铺子更知晓的了。
“今儿个怎么来的人,比往日多了许多?”
掌柜的叹了口气,“东家有所不知,昨儿个夜里,雪下得尤其大,有那么几户,塌了屋子,真是惨事。”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看铺子里都要卖空了?”
这掌柜的做这一行多年了,十分的老道,“东家不用担心,还有许多薄皮棺材,都在库里堆着。年关难过,到了冬日,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穷苦人,数不甚数。”
“今年雪大,我一早就叫人打了许多备着。”
谢景衣叹了口气,“穷苦人不容易,这薄皮棺材,咱们少赚些,算是积德了。”
第四二八章 风起
谢景衣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掌柜的松了口气。
这些年他算是看明白了,东家年纪虽然小,但在她手底下干事,那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你说做假账捞好处?不好意思,人家瞅一眼睛,就把你那账本子,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你说混日子,不亏钱就算是赚了?开玩笑,你不给她赚钱,她能把你的毛拔了不说,还把你的钱袋子扒了。
明明是个混账东西,可他却想在替她卖命干一辈子,简直就邪门了。
掌柜的摇了摇头,看着谢景衣远去的背影,拍了一把小伙计,“看什么看,仔细着点,别把薄皮棺材不当棺材,磕坏了碰坏了,对得住要住进去的大兄弟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库里多抬些出来。”
……
风雪太大,伞是撑不住了,谢景衣紧了紧身上的蓑衣,朝着赵掌柜的纸人铺子里走去。
“你来了。这是昨儿个塌房的人家,都集中在城南,我画了个图,你来看看,这其中怕不是有点事。你可还记得,今年入冬的时候,便下了好几场大雪。”
“其中有一个小庙,塌了屋顶,虽然没有压着人,但京城之中,却是有了流言,说神佛预警,今年怕不是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祸事。”
“官家借着给太后祈福之事,特意遣了人,把那小庙周遭的屋顶,都修缮了一番。那小庙所在,正好是城南。”
谢景衣当然知道,因为那小庙的屋顶,可不是雪压塌的,是她遣翟准硬生生的捶塌的。
上辈子雪患,城外惨剧且不说,东京城中死人最多的,便是城南了。那一块儿,一个院子里,住了好些人,都是些穷苦讨生活的租户,城中没有土地,他们便是冬日都要出去靠做活来填饱肚子。
勉强度日罢了,哪里有那个闲钱修屋子。于是她才想了这么一出,寻了个由头,让朝廷未雨绸缪了。提前做了准备,这不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流民的身上。
万万没有想到,机关算尽,城南还是塌了房。
赵掌柜说着,摊开了他画的图纸。这图便是以那小庙为中心的,在庙的周围,画了一个大圈儿,也就是修葺过的那一块地方。
又用红笔圈了这几个塌房的人家。
“你看,按说是不应该的,这几乎应该都是修过的。这事儿,当初乃是王洪负责的。这王洪,是王公的族侄。我收了消息,便想着这事儿怕是小不了了。”
谢景衣心中叹了口气,今儿早上,她同柴祐琛才说怕是要出事,这才一个朝食的功夫,事情可不就来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昨儿个我回城的时候,遇见了李郎中。她急匆匆的去了青萍镇,说那里有好些人,都生了病,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早晨我去问的时候,医馆说李郎中没有回来。”
谢景衣眼皮子跳了跳,“你说青萍镇?”
赵掌柜挠了挠头,“是青萍镇没有错。城外情况还好,流民不多,都被城外的山寺收留了。”
“若是青萍镇,那可是有问题了。你忘记了么?青萍镇住的本就多是外乡人,乃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为了减少流民进京,有人提议,在青萍镇施粥。”
“如今雪灾未起,这施粥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并没有多少人关注。李杏一夜未归,青萍镇怕是十分棘手。”
赵掌柜立马严肃了起来,“咱们先去哪里?”
谢景衣想了想,“你去城南看那塌屋子之事有何猫腻,我同慧知去青萍镇。”
赵掌柜点了点头,“你稍等。”
他说着,进了屋子,拿了一个包袱出来,“里头放了好些糖炒栗子,还有粘豆包,炒豆子,你带着路上吃。我爱吃肉,不爱吃这些。”
谢景衣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你不爱吃,整这玩意作甚?莫不是又是哪个瞎了眼的大娘,瞧中了你这副臭皮囊,非塞给你吃?”
自打赵掌柜的变成了美人儿,这出门办事,都不方便了。
走到哪里,都有那小娘子大娘子老娘子,往他怀中塞花儿朵儿帕儿的,烦得要命。
便是赵掌柜自己个,都怀念起了他的大肚子,可是说来也奇了,他顿顿食肉,鲍参翅肚轮番上了,那大肚子它怎么着也没有长回来。
赵掌柜鄙视的看了看谢景衣,“也就是你,天天美人在怀,看什么都是春天了。我这是做了好人好事。这把一些新纸,拿去给人糊窗户了,有钱的给钱,没有钱的给吃的。”
“这不都给吃的。”
“为啥给新纸?”说话间,关慧知从门口走了进来,在原地跳了跳,抖落了身上沾的雪。
她毫不客气的走了过来,从谢景衣怀中,抓了一把炒栗子,啃了起来。
谢景衣无语踮了踮脚,长得矮就是惨,她往这里一站,跟关慧知家放东西的桌子似的,看她抓得那叫一个顺手。
“这还用问?纸人反正是要烧掉的,旧纸就旧纸吧。这么冷的天,糊窗户可不能糊弄,不然不要冻死人了。赵掌柜的这是积了大德了。”
赵掌柜的一听,抬了抬下巴,“唉,也不用这么直白的夸我的。老赵我别的没有,就是兜里的银子花不完,堆在库房里,都要长虫子了。”
“我说换成银票吧,可我阿娘说了,还是金子银子长得好看,交子就是一张纸,用来擦屁股都嫌小呐。”
关慧知的手握住了鞭子,“不要用美人的嘴,说出这么不雅的话!”
赵掌柜的缩了缩脖子,“屁股那里不文雅了,你没有屁股吗?”
关慧知眼睛一瞪。
赵掌柜的立马改了口,“交子就是一张纸,用来擦臀……用来擦腚……咳咳,用来擦脸都嫌笑呐!”
关慧知这才恢复了原样,悠哉悠哉的啃起栗子来。
“我们去哪里?”
谢景衣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自己个想想?”
关慧知摇了摇头,“我懒得想,你说打谁,我就打谁?反正都长得一样丑。”
谢景衣有些汗颜,“老赵,走了,我们去青萍镇了。晚上我要吃锅子,你煮的。”
赵掌柜乐呵呵的应了,“没问题,吃羊蝎子!”
第四二九章 青萍镇
“青萍镇暴风雪太大,压倒了好些树,此去之路,一时半会通不了。两位还请归吧。”
风雪越来越大,谢景衣勒住了马,拂了拂脸上的雪,在马前头,几个穿着兵甲的衙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风雪之中,路上已经设了障卡。
“是么?多谢小哥相告,只不过我二人急着赶路,家师病重,就等着我们回去见最后一面了,我们便是用爬的,也得爬过去。我们江湖儿女,最是尊师重道,还请小哥让开。”
在后头跟着的关慧知甩了甩手中的鞭子,听着谢景衣的哭腔,无语的别过头去。她就不明白了,黑羽卫的人,怎么个个撒谎都不带眨眼睛的。
就她那个抱五行的师父,简直是个存活在谢三口中的老妖精,咋地就病重了?
那兵丁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不行!我们也是听令行事,还请两位女侠,不要为难小的。”
谢景衣挑了挑眉头,翻身下了马,四下里看了看,当然,看了也白看,风雪太大,四周几乎看不到人影儿。
那兵丁见她腰悬佩剑,警惕的往后缩了缩,却不想谢景衣手掌一番,掏出一锭银子来,十分娴熟的塞进了那兵丁手中,“天寒地冻的,难为两位小哥在这里守着了,这一点意思,给小哥打酒喝。”
那拿钱的兵丁,看了另外一人一眼,有些犹疑。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走到关慧知跟前,撩起了她的蓑衣,露出了一身白袍子,又撩起自己的蓑衣,露出了白色的衣袍,擦了擦眼泪。
“两位小哥,我们姐妹委实不必欺骗你们,这年头,若不是家中有丧事,谁会直接穿着孝服就出门了?说是去看最后一面,可此去路途遥远,八成是见不着了。”
“小哥何不行个方便。我们姐妹自幼习武,不说是什么高手,但打十个八个,那是没有问题,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实在是不愿意动手。”
那拿着钱的兵丁一个激灵,毫不犹豫的拉开了路障,“你们速速路过,千万不要停留,什么都不要问。两位还请节哀。”
谢景衣拱了拱手,一个翻身,上了马。
心中庆幸万分,还好今日上马,马没有闹腾,她的姿势异常的帅气。
关慧知什么话都没有说,跟着谢景衣便往里头冲,待走了好一会儿,方才慢了下来。
“暴雪天,树倒了不是很正常么?说不定就因为这个,李杏方才没有回城,青萍镇也不一定有事。”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同寻常,如果是树倒了封了路,根本就不需要人在这里守着,马车前行过不去了,自然会折返。青萍镇屁大一个地方,若不是紧挨京都,能有几个兵丁?”
“这么大的风雪,人在外头站一会儿,都快变成雪人了……这种情况下,你不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青萍镇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关慧知随意的听着,扯了扯里头的衣服,破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这丧服硬邦邦的,穿得我难受得要命,所以你还能算到这里会有人拦路不成?不然干嘛要穿这破玩意。”
谢景衣痛心疾首的看向了关慧知,“贪花好色的下场!封什么寿高郡主,应该给你封个增智郡主!伤仲永可真是千古绝篇,字字珠玑……看看你,以前还吹嘘自己个三岁识文断字,五岁吟诗作赋,现在……唉……你也就能嫁给呜呜虎,才不会被骗了。”
关慧知一梗,哈出了一口热气,“别跟我提那小子,嫉妒会让我变得丑陋。”
谢景衣摇了摇头,“丑陋不丑陋我不知道,懒惰会让你变傻我是知道!脑袋多转几个弯儿,咱们出去打人闷棍,为何要穿夜行衣?那是借黑暗隐藏自己。”
“如今到处是雪,穿夜行衣,那不是雪地上铺碳,扎眼么?这孝服一穿,咱趴雪地里,那就是米里掉蛆……”
关慧知一抓脑袋,一把雪朝着谢景衣扔过去,“打住!”
谢景衣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至于为何穿孝服,不穿白色的锦衣,那还用说?在鬼街不穿孝服,难不成还穿寿衣?
两人越往前行,越是觉得不对劲起来,谢景衣说得没有错,这一路上别说树了,就是大石头也没有一块儿。越靠近青萍镇,便越能够闻到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味道。
谢景衣擦了擦眼睫毛上的雪,做了个一个停止前行的手势,“你看到前面的烟了么?大雪天的,青萍镇在烧什么?镇口也设了卡哨。咱们找个地方放马,然后悄悄的过去。”
关慧知点了点头,两人将马寻了个背着风雪处的小山坳拴好了,顺着结冰的河绕过了那卡哨。
“你站好了,我带你跳上去,冬天河里水浅,河床太高,地又滑,一般人上不去,他们这里不会有防守的。你不也说了,青萍镇兵力不足,就那么三瓜两枣的,拦不住咱们。”
谢景衣点了点头,关慧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脚轻轻点地,飞奔上了岸。
谢景衣不是头一遭来了,领着关慧知七弯八拐的,便到了主街的边缘,这一看,心中越发的沉重。
关慧知扯了扯谢景衣的丧服,沉着脸说道,“还以为咱们像个怪物,如今看来,咱们倒比镇子上的人,更像镇子上的人。”
那大街小巷,隔不多远,便有一家子人围成一团在哭。
镇子上唯一的医馆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李杏应该就在那里”,关慧知低声说道,“咱们现在去哪里?”
谢景衣眉头紧了紧,给她使了一个眼色,“跟我来。”
她说着,紧了紧蓑衣,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前,轻轻的扣响了门,“李婶子,李婶子。”
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谁啊!”
“谢三。”
门开了一条缝儿,一个人探出头来,四下里看了看,伸手一抓,把谢景衣扯了进去,关慧知见状,赶忙也抢在门关上之前,挤了进去。
“谢三娘子怎么来了?还穿着一身孝,出了何事?”李金香看着去了蓑衣的谢景衣,惊呼出声。
……
那守着路障的两个兵丁,拿着酒瓶碰了碰,猛的喝了一口。
稍微年轻些的那个,忍不住问道,“那两个小娘子,该不会出什么事吧?青萍镇怕是进去,就出不来了。”
放行的那个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纸是包不住火的。若是有本事的,把这天捅个窟窿,岂不是积了德?若是没本事的,那也就是命了。咱们不过是听令行事的小卒子,便是掉脑袋,那也是上头的先掉。”
第四三零章 催命粮
“还傻愣着做什么,快给谢三娘子倒点热水喝。”
李金香听了婆母的话,忙拿杯子倒了两杯热水来,“家中没有茶叶,只要一些清水,三娘子和这位小娘子,莫要嫌弃。”
谢景衣拿着茶,暖了暖手,“这青萍镇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些人都……这些都是流民?”
李金香眼睛一红,叹了口气,“造孽啊!咱们这边下半个月的雪,但旁的地方,下得更久,不少人家,要不就是塌房子了,要不就是没有吃食了,不得已做了流民,想着来京城了有救济。”
“朝廷在咱们青萍镇建了便民署,流民们有了片瓦遮头,后来又开始施粥。本是一件积德的大好事。镇子上的人,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也拿了自家不用的棉衣棉被,给送出去。”
“本是很好,可来的人越来越多,之前运的粮食都吃光了。两日之前,镇上来了一批新粮,流民都去排队领粥。可不想,那哪里是什么救命粮啊,那是催命粮。”
关慧知闻言惊呼出声,“粮里有毒?”
李金香摇了摇头,“是不是毒,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知晓。反正就是好些人吃了开始腹疼,镇上就一个医馆,根本救治不过来,那排在前头先领的那些,喝得多的,死了好几个。”
“镇上的郎中叫白石,白郎中吓坏了,叫了小徒弟快马加鞭的去京城请了两个郎中来。”
“那两个郎中倒是有几分本事,救了好些人,可是几乎所有流民都喝了粥,哪里救得过来啊!药材也不够。有马车的,想要往京城里送,可是……”
李金香说道这里,顿了顿有些迟疑起来。
谢景衣此刻已经是出离愤怒,“宋骞不让你们出镇,想要摆平这事?”
李金香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你知道朝廷派来赈灾的大官人叫宋骞?”
谢景衣点了点头,“宋骞做了什么?”
李金香叹了口气,“宋大人给死了的都发了银钱,派了马车往南去找郎中还有药材了。拿了钱的,不能再提这个事儿。没死的也有钱,只是没有那么些。”
“大部分都拿了钱准备下葬,也有少部分的,梗着脖子闹着呢!当然,还有想要更多银钱的。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这雪灾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便是没事了,他们回家,也要花不少银钱。”
“这两天啊,我们真是啥人都见过了。隔壁的那个张桂花你还记得不?好不要脸,她不是流民,本不能领粥,却懒得做朝食,也混在流民里头领了,全家老小都喝了。”
“结果她公公喝太多了,人没了。现在就是她带着一群人,打滚撒泼的闹呢!”
李金香的婆婆咳了咳,“金香,莫要说人是非。”
李金香忙捂住了嘴,“婆母教训得是。”
谢景衣将茶盏一搁,“多谢李婶子了,我今日来过之事,你切莫对别人说。宋骞闯下弥天大祸,竟然敢拿银子买命。我们来此,便是为了这事儿。你莫要提我,免得波及到你。”
李金香忙点了点头,“我省得,我省得。你们要走是不是,我先去看看,门口有没有人。”
雪依旧没有停。
“谢三,咱们去哪里?宋骞可是高敛英的表哥,他父亲同你爹都属王公门下。咱们去抓了宋骞,捅破了青萍镇的事情,那你就要同他们撕破脸了。”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那你说说,我想去哪里?”
关慧知伸出手来,抖了抖,激动的说道,“看到没,看到没?我闲得蛋疼,我五哥去了边关,都没有人跟我打架了,我的手都快要把自己个埋葬了!”
“看它多激动,我可控制不住它,立马去打人!”
谢景衣觉得自己今儿个的白眼那是翻不完了,你的戏咋这么多呢?还演上了。
“直接把宋骞抓了,啥玩意啊!一根小葱还当自己个是个象鼻子呢,封了青萍镇,也不看自己个有没有那么大的手!”
“别说王公门生了,就是今儿个犯事的是王公,咱们也照揍不误,走!”
关慧知顿时激动了,“忘记问宋骞在哪了!”
谢景衣无语的摆了摆手,“跟上,张桂花在哪里闹事,宋骞就在哪。”
关慧知顺着她的视线一看,顿时睁圆了眼睛,“那个大娘不怕冷么?怎么还在雪地里打滚?我觉得她再滚几下,能变成一个雪球!”
谢景衣看着也是瞠目结舌的。张桂花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有使不完的劲儿。
张桂花在地上滚着,一群人跟在她的身后站着,嚷嚷着。大红的朱门紧闭,半天都没有响动,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正费着劲解释着什么。
谢景衣领着关慧知径直的走了过去,拐了个弯儿进了小巷子。
“这里。”
关慧知丝毫没有问,一把揽住谢景衣的腰,翻过了院墙。
这里恰好是一处假山,冰天雪地的,一个人都没有,关慧知有些惊讶,“你这个人,怎么像是来过一般?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蹲着一群打牌的仆妇?”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当然不知道呀!左右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没有人,那正好,二是有人,那也没有关系,直接把她们打晕。”
“五五分。我若是犹疑,也是五五分。还不如装得了若指掌,依旧五五分,还显得高深莫测!唉,这年头,像我谢三这般聪慧的人,可不多了。”
关慧知跟在她身后,鄙视的竖起了手指头。
啊呸,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无时无刻不想着装大神!
大陈的宅院,结构都差不离,谢景衣同关慧知在翻墙找人这方面,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一会儿功夫,便摸到了宋骞的院子边。
关慧知一把揽住了谢景衣的腰,两人便上了房顶。
宋骞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院子里堆满了大箱子。
那箱子敞开着,里头放着的全是满满当当的银子。
他拿起一个看了看。
又拿起另外一个咬了咬。
最后放进箱子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怎么办啊!我的银子,我的银子全都要没了啊!那些人何德何能,宛若草芥,竟然也要分我的家产啊!我的银子啊!”
第四三一章 陷阱
外头那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的宋骞眼中,连草芥都不如,甚至一条命都不值一个大字儿!
关慧知握了握拳头,“不是说,新党的人,都是为了百姓做实事,为了国富民强,是要逼出我大陈体内的毒么?宋骞他,不是新党么?”
谢景衣叹了口气,轻轻地将手搭在了关慧知的拳头上。
“只要同权势相关,哪里有什么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新党有多少人?个个都是好人,那王公拜相委屈了,应该成佛!旧党有多少人?个个都是坏人,那群老鬼说是腐朽余毒委屈了,当属修罗。”
“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好即坏。所以做好眼前的,坏人见一个弄死一个,便是忠君报国了。”
关慧知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那宋骞围着银子转悠,背过身去了,方才一把抱住了谢景衣,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谢景衣还没有站稳,关慧知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猛踹了宋骞的膝盖窝一脚,手脚麻利的将一块孝布塞进了宋骞嘴中,钳住了他的双手。
宋骞刚想挣扎,便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把匕首。
他的瞳孔猛的一缩,嘴巴呜呜呜的动了动。
关慧知麻利的用绳子把宋骞捆了,拽进屋里去,又拿匕首,拍了拍他的脸,“我现在把布拿掉,你别叫嚷,若是敢叫,小心你的狗命。”
宋骞慌忙点了点头,一脸怂样儿。
关慧知用力一拽,布条扯了出来,宋骞大口大口的吸起气来。
谢景衣眯了眯眼,“是毒还是疫病?”
宋骞一愣,结结巴巴的说道,“毒……有毒……我可太冤枉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是从京都运米来的,我也不知道里头有毒啊!”
“那些人跟我无冤无仇的,我做什么要毒死他们?我可太冤枉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抢到了这个赈灾的活计,就指望着做了这个,拿个上评,有了功绩好升迁。”
“煮个粥而已,有什么难的啊!可是我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那米里头有毒,好多人都死了,这事儿若是被人知道了,我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谢三娘子,你阿爹同我爹乃是同门师兄弟,我表妹同你姐姐是好姐妹,咱们都在王公的手底下做事。这事儿若是被人知晓了,搞不好连你阿爹都要吃挂落了。”
“你们,你们就行个好,当做没有看见。我愿意掏钱,再多的钱,我都掏,我已经叫人去拉药材了,有了京城来了神医,那些人都不会死了,真的……求求你们,我今日欠你们的,改日一定加倍奉还。”
宋骞说着,勾了勾嘴角。
关慧知抡起拳头,就要揍过去,谢景衣一瞧,慌忙拽住了她的手,“快走。”
关慧知一愣,猛的转头,挡着了谢景衣跟前,“门口有响动声,有人来了,我带你闯出去,谢三……谢三……”
谢景衣叹了口气,指了指宋骞,“我们被包围了,宋骞死了,中计了。”
关慧知转过身来,只见之前还口若悬河的宋骞,已经躺在地上,嘴角带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怎么回事?咱们冲出去!”
谢景衣摆了摆手,不慌不忙的蹲了下来,扯开了宋骞的衣襟,指了指,“你看看这个!咱们可都小瞧宋骞了,只以为他是老鸨的西叫丫鬟,没有想到,竟然是个角儿。”
“我们来之前,他便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是有人用拳头锤的。都凹下去了,看来对方连咱们一起来,都考虑到了。对我也很了解,不流血,我对血腥味很敏感,可今日一来风雪很大,二来他没有外伤。”
“应该很疼吧,可宋骞都忍住了。他一个读书人,看上去也没有练过,竟然对自己这么狠,总归是有愿意的。”
谢景衣说话的语速很快,直到屋外的人都进来了,她也并没有给一个眼神,还是继续的说着。
门开了,屋子外的风雪疯狂的涌了进来,一下子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谢景衣看着门口的人,笑了笑,“黄府尹,别来无恙。”
从她和关慧知进府到抓人问话,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黄府尹瞳孔猛的一缩,看了看谢景衣,又看了看关慧知。
“我们收到了一封信,说青萍镇有许多流民因为吃了朝廷的救济粮,而毒发身亡。而那些救济粮,乃是宋骞从城中的便民署挪用的捐赠粮。”
黄府尹说着,顿了顿,“那捐粮的人,正是柴夫人你。”
他说着,看了看地上的宋骞,皱了皱眉头,“仵作,你去看看,宋骞还有救么?”
张仵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关慧知,蹲了下去探了探宋骞的鼻息,“没气了,刚死不久。胸前有明显的殴打痕迹,凶手力气极大,直接打断了肋骨。”
“膝盖窝有脚印,湿漉漉的还是新的,刚被人猛踹过。手被绑着……口中有塞过布条的痕迹。但具体的死因是什么,还得回去仔细查探方知。”
黄府尹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从他身后,一个妇人冲了出来,抱着宋骞便哭了起来,“夫君啊,夫君啊,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去死啊,你都没有见到我腹中的孩儿啊!”
她说着,一把抓住了关慧知的裙脚,“是你打死他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将军府的关大娘子,一身好本事,我曾经还偷偷的佩服你,女中豪杰!可是……可是……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了我夫君啊!”
“为什么啊!我我我……”那妇人说着,眼皮子一翻,晕了过去。
关慧知已经是暴怒,“可不是我,我没有杀他。他自己个死了,关我屁事?我要是想杀他,还需要踹腿又捶胸?我不会直接把他割喉了?什么玩意儿,竟然污蔑于我!”
“反正我没有杀人。我同谢三,是看着李神医一直没有回京城,担心她,方才来青萍镇的,一看到这场景,觉得不对劲,方才想来问问宋骞,我怎么知道,他突然就死翘翘了。”
黄府尹撸了撸翘起的胡子,“柴夫人,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谢景衣摊了摊手,“我们的清白,全靠黄青天你了。”
第四三二章 入狱
谢景衣打了个呵欠,弯下腰来搂了一堆干草,铺在了青石板子上,嘴里不停的嘀咕道,“这开封府,可真够黑心的。大冬天的,多冷啊,青石板子上,也不给垫个褥子。”
“还好咱们穿了孝服,扒下来盖在草上,睡得也舒坦一些。唉,赵掌柜的没有心,说好了今晚吃锅子,他一个人煮了羊蝎子,也不给我们送来。”
“老赵太过分了,他那锅子煮得那么好吃,我问他讨要方子,却是不给!说是留着溜须拍马用!真的是!唉,我好饿啊,我还想羊腿,柴二可会烤羊腿了,滋啦滋啦的!”
“那油花花!没有羊腿,勉为其难的也可以吃猪蹄膀啊,我喜欢吃腊蹄膀,先用盐腌制了,用烟熏,改了刀花之后,用大白萝卜一炖,好家伙……那萝卜吃起来是肉味,那肉啊,一根根的丝儿……”
关慧知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跺了跺脚,“你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咱们都被关在开封府大牢里了,你还想着吃的呢!”
谢景衣大了个呵欠,往自己个铺好的床榻上一躺,“不然怎么地,跟你一起跺脚,还是数数耗子有几根毛啊?”
关慧知哼了一声,四下里看了看,见谢景衣眯着眼睛,都要睡着了,没好气的走了过去,迟疑了好一会儿,终归是坐了下来。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进大牢,这些破草,也不知道多少人躺过,多少臭虫爬过了,你怎么跟躺在家里的榻上一般,脏兮兮的……真是的!”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都没有整明白,咱们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明明毫无征兆。若是你在外头,我倒是不担心,谢三你一定能够救我出去。”
“可如今你也进来了,这问题就大发了。那姓黄的,看上去稀里糊涂的,开封府也不是没有整过冤假错案。还好我五哥不在,不然的话,怕不是要来劫狱。”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好笑的侧着身子,“你最近经常说起吴五虎呢!”
关慧知哼了一声,“我那是因为他不在,没有人跟我打架了。”
谢景衣哦了一声,“其他几虎不是人,当然了,都是虎了,的确不是人。”
关慧知一梗,拍了拍谢景衣的屁股,“你说说,他们从哪里开始布的局?”
“不说,等柴二来了再说,省得说两遍,浪费我的口水。一会儿没水喝。”
关慧知险些气绝,这是什么人啊!
说话间,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喝水吧。阿娘给你做了饭,烤羊腿片好了,还有你喜欢的腊肉炖萝卜。你可真是出息了,都把自己整到开封府做客了。”
谢景衣嘚瑟的跳了起来,“柴祐琛你怕不是我肚子里长的馋虫呐,怎么我想吃什么,你就来什么!可不是,开封府地牢三日游,一般人可没有这待遇。”
那狱卒显然同柴祐琛是相识的,开了牢门,又拿了小桌来,让柴祐琛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逼近年关,这地牢里空荡荡的,在这一侧,只有谢景衣同关慧知两个人。
狱卒躬了躬身子,“小公爷,您也甭待太久了,不然我们不好交代。”
柴祐琛点了点头,将翟氏准备的被褥什么的,扔在了青石板板上,冷冷地吐了两个字,“放心。”
狱卒笑了笑,将钥匙踹在了腰间,快速的回门口守着了。
他是个小人物,人家小公爷,没有必要欺骗于他。当然了,便是骗了,他也奈何不了。这开封府的地牢里,大人物关得多了,谁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长话短说,怎么回事?”
谢景衣咬了一口萝卜,“大意了,我没有想到,对方那么狠心,拿那么多流民的命,拿宋骞的命来设局摆我们一道。”
“黄府尹说,青萍镇的粮食是我捐给便民署的粮食。前两日青萍镇端了粮,于是宋骞便进城要粮,朝廷开仓需要签字画押,十分的繁琐。于是宋骞便寻了自己好友王洪,叫他挪一部分的粮,先给他用,等朝廷的粮下来,再做填补。”
“从我送粮去便民署,便已经进了圈套里了。青萍镇是不是恰好在那当口没有了粮草,天知地知,只有宋骞自己知晓。他就是踩着那个点儿去要粮的。”
“粮食被他们做了手脚,死了很多人。京城里有那么多的郎中,他们不叫,偏生去叫了李杏同周游龙。显然是知晓,我同李杏的关系。”
“李杏迟迟不归,赵掌柜的收风快。他们又恰好整了城南垮房子的事情,引着我们怀疑王洪,继而对赈灾一事起了疑心。我这个人,遇到这种事,定然是要去青萍镇一探究竟的。”
谢景衣说着,眨了眨眼睛,“柴二,我觉得这幕后之人,怕不是对我有意思,要不咋把我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的呢?你说对吧?”
柴祐琛无语的看了一眼谢景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坐在家中。”
谢景衣嘿嘿一笑,“我这不是知晓,你定是能捞我出去么?”
她说着,正了正色,“那路上为何要设路障,还派人守着,怕不就是为了让人知晓,我们已经往青萍镇去了。我算了算脚程,怕不是我们刚出城,就有人去开封府报信,借口揭露宋骞恶行,实则引着黄府尹去抓我同慧知。”
“有一个功夫比慧知好,应该跟翟准差不多的高手在。在我们之前,打了宋骞。”
关慧知一听,顿时火气上来了,“你说什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别不服气,仵作可是能够看出受伤的大致时间的,他们要把杀宋骞的事情,栽到你头上的话,一定要做戏做全套。你也看到了,他那个伤,新得不能再新了。”
“那个高手,当时并未走远,说不定就在附近看着我们呢。可你并没有觉察出来。”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宋骞是被人一拳打死的?那时机未免也太准了一些。”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一定是被打死的。因为宋骞还做了好大一出戏,他便是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在快死了的情况下,撑那么久。”
“宋骞的死,像是机关一样,说活的时候,像好人一样。说死,便在黄府尹进来之前,死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这个问题,便是给慧知脱罪的关键。”
第四三三章 云涌
关慧知听着,忍不住嘴巴动了动。
“可是……”
她说着,颇有些抱歉的看向了谢景衣,“可是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并不是我瞧不起谢三你。只是,说到底,咱们都是小娘子,就算之前捣乱,做了一些不利于对方的事情。”
“那我也觉得,对方没有理由,费这么大的功夫,除掉我们。你不是说有一个武功比我高的高手么?那为何不直接让这个人,把我们两个人的脑袋割下来算事?”
“青萍镇的事情,既然已经捅到开封府这里,那一定小不了吧!说不定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了这惊世骇俗的恐怖之事。那是多少条人命啊,简直是人间地狱。”
关慧知说着,手微微地紧了紧。
谢景衣全都看在了眼中,说到底,她并非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怕是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死人吧。
柴祐琛摇了摇头,“你知道宋骞故意陷害你们,知晓他是那一派的,可是外头的人都不知道。新派在这个朝堂上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么?是爱民强国之心。”
不管这个说法,是出于崇高的理想也好,还是一群糟老头子的随随便便是无病呻~~~~吟也罢,总之新派是靠着贩卖这个,才从一群已经固有的势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
当然,不光是新派,这也是官家从太后手中收回权力,所贩卖的大陈的未来宏图。
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抽掉这块基石。
“你同谢三,不过是摧毁这一切的过河卒子罢了。大陈人的眼中,女子通常是被忽略的,你以为对付的是你,其实不过是在对付你的父兄,你的族人罢了。”
谢景衣的父亲谢保林是新法的积极推行者,关慧知的父亲乃是封疆大吏,家族更是掌握着禁卫军的肱骨之臣。
见关慧知一头雾水,柴祐琛又摇了摇,对着谢景衣说道,“你想几日出去?”
谢景衣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三天,那事儿你办好了么?”
柴祐琛点了点头,“妥了,那过两天我来接你。”
他说着,顿了顿,“会不会太早了一些?时机尚未成熟。”
“不成熟,那就让它成熟。从来没有人,把我谢景衣踩在脚下,她还能够不进土里的。本想稳稳妥妥,可有的人,非要来招惹我,那就别怪我了。”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站起了身,将谢景衣没吃完的食物,全都装进了食盒里,只留下了几个油纸包,“那我先走了。”
谢景衣立马蹦跶了起来,“不是,你这个人,我还没有吃完呢!”
柴祐琛哼了一声,“阴沟里翻了船的人,还想吃饱饭?”
他说着,提着食盒大摇大摆的走了。
谢景衣气了个倒仰,“天下竟然有这般狼心狗肺之人,要不就不要拿肉来啊,拿了肉来没有让我吃够又拿走是几个意思?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要凌迟处死!”
一旁的关慧知回过神来,难以言喻的看着谢景衣,“你已经吃得空盘子了……柴二这么不好,要不你把他休了?”
谢景衣没好气的往那个孝衣铺着的床榻上一躺,“要休也得等他把我们捞出去了再休,不是么?”
关慧知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话。
罢了,她掺和个什么劲儿,一对奇葩!
说话间,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关慧知抬眼看过去,莫不是柴祐琛去而复返了?
“谢景衣,大人有令,不能把你同郡主关一块儿。你出来跟我走。”
关慧知立马警惕的站了起身,挡在了谢景衣前头,“我跟你说,谢三哪里都不去,你是那根葱,是不是想害她?”
狱卒摇了摇手中的一大串钥匙,“小人也不过是按照上头的意思办罢了,还请郡主不要让小的为难。”
谢景衣心中一暖,将关慧知拨开了,“无妨,黄府尹为人正直,不会害我的。”
关慧知顿时着急了,一把拽住了谢景衣的袖子,“正直个屁,他要是正直,干嘛抓我们这种清白之人!”
谢景衣拍了拍关慧知的手臂,打了个呵欠,“那个床就留给你了,左右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没事没事。走吧。”
直到谢景衣跟着狱卒走远了,关慧知才猛扑到了牢门前,嚷嚷道,“谢三,你个疯婆子!”
牢里头空荡荡的,她的声音混了回响,嗡嗡嗡的,疯婆子……婆子……子!
……
黄府尹叹了口气,将手伸进铜盆子里,舀了一捧水,抹了一把胡子。
“你怕不是疯了,一大清早起来洗胡子,这种天气,怕不是一会儿,胡子都要结成冰坨子了。用手一碰,那能整个掉了。我家那旮沓,一到冬天,好几个冻掉胡子的!”
黄府尹下巴红红,“我用的烫水!”
他说着,又伸出手来,撸了一把耳边的头发。
黄夫人拿着帕子过来擦,一边擦一边惊奇的说道,“夫君昨儿个夜里是做了什么,这头发胡子,怎么都炸了呢!一根根的都竖起来了。”
“莫不是开封府最近有什么千古奇冤?”
黄府尹眼睛有些湿润,“旁人能有什么千古奇冤,倒是你夫君我,今儿个要被人连环殴打,那才叫千古奇冤!”
黄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急如焚,“你可是朝廷命官,怎么会有人殴打你?”
黄府尹叹了口气,抢过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胡子,又撸了撸头发,戴上了帽儿,“时辰不早了,我急着要去升堂,有什么事情,待回来再说。”
他说着,撑起了纸伞,快步的走了出门去。
他今儿个要审那个奇奇怪怪的谢三娘子,要被京城第一毒嘴柴御史怼,可不要炸毛?
黄夫人没追上,急吼吼的寻了管家来,“今儿个发生了何事?大官人急急忙忙的去审什么案子?”
管家一拍手一跺脚,“夫人,你不晓得啊!出了大事了!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新娶的那个谢三娘子,胆大包天,送了有毒的米给灾民吃,毒死了三十余人……寿高郡主为了帮她脱罪,一拳打死了宋衙内啊!”
“因为这事儿都翻天了!”
黄夫人觉得脑袋有些晕,“毒死三十余人?那谢三娘子家中的米是多得吃不完吗?为何要给人毒米吃?”
第四三四章 双剑合璧(一)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虽然风雪依旧未停,但来这里听审的人,却是比晴日的时候,多了许多。不少披麻戴孝的人,挤成一团,分不清楚是雪,还是人。
谢景衣放眼看去,李金香那担忧的脸直入眼帘。青萍镇来了不少人。
谢景衣并未多做停留,便看向了黄府尹。
今日先审的,乃是关慧知一拳打死宋骞的案子。
“仵作,你说宋骞是如何死的?”
这仵作并非是张仵作,看上去有些面生,“宋骞乃是被人一拳击塌肋骨,骨刺入腹脏,失血过多而亡。凶手武艺高强,力大无穷,且伤是新伤,并非是旧伤。”
“拳头很小,除非特殊情况,凶手应该是女子无疑。死者身前,有被人审讯过的痕迹。”
黄府尹并未多做评价,又看向了宋骞的妻子,“宋张氏,宋骞生前,可有仇家?”
张氏摇了摇头,“大人,我家夫君胆子小,平日里连高声说话都不敢,怎么可能会有仇家?我们两家都是书香门第,五服之内无一人会武功,又怎么会惹到这么厉害的仇家?”
“大人,我家夫君真的是一个好人啊,他除了贪财一些,从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次去青萍镇赈灾,他特别的高兴,说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情。”
“后来……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夫君原本根本没有想要隐瞒,准备来京城求援。可就在当日,京城里头来了人……”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来的是什么人?”
张氏又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从来不管这些,来的人我也不认识。夫君在书房里见过那人之后,回来又哭又笑,大喊伤天害理,伤天害理啊!”
“然后就叫我把我的嫁妆银子全都拿出来,分给那些被毒死的人,还去京城请了神医,封了青萍镇。大人,我家夫君真的是听令行事啊!”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命令中含了刀子,叫我夫君隐瞒真相,是为了杀了他,然后把毒死人的事情,全部都栽到他的头上啊!”
张氏说着,朝着谢景衣和关慧知冲了过去,“你们两个小娘子,生得白白净净的,怎么长了一个黑心肝啊!”
谢景衣淡淡的看了张氏一眼,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宋夫人口口声声说我们二人是凶手,可不管怎么着,总要容我们辩解一二吧?”
“我有一些话,想问这位仵作,还有宋夫人,可否?”
黄府尹点了点头,反正他不点,谢景衣也会照问。
“这位仵作大人,敢问你把宋骞开膛破肚,看到他的肋骨刺穿了腹脏了吗?”谢景衣冷冷地说道。
那仵作脸色一变,“没有。”
张氏一听,像是疯了一样扑了过来,“你疯了吗?我家夫君都已经亡故了,你这个黑心肝的人,竟然还想把他开膛破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如此?”
谢景衣并不理会于她,又盯着仵作问道,“你并没有看到,凭什么说死因是这个呢?我知道,你们开封府,但凡愿意剖尸检查的,都是张仵作来做。而今日换了你,你定是没有做的。”
“小人自有判断的办法,宋骞的身上,除了胸口处的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致命伤,他七窍流血,腹部鼓胀,乃是因为肚中全是血水,这是扎到了内腑的结果。”
“在他吐出的血水当中,以银针刺探,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我特意寻宋骞的郎中问过,他年纪轻轻,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疾病。”
谢景衣笑了笑。
仵作的脸黑了几分,“你笑什么?我自问并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死者为大,亲属不愿意验看,乃是人之常情。我们大陈的案子中,剖开详查的,十不足一,有何不妥?”
谢景衣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但是呢,在宋骞的这个案子上,就不妥当。黄府尹到了门口,却是没有立即进来,我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记录了当时现场的情况。”
“院子里摆满了大箱笼,里头全都是一箱又一箱的银锭子,围成一个圈儿。雪一直下,旧的脚印会被覆盖,新的脚印同旧的脚印,深浅会有不同。”
“当时院子里,只有三个人的新脚印,宋骞的,我的,还有关慧知的。”
黄府尹点了点头,没有错,这是证明关慧知才是凶手的另外一个有力佐证。
“宋骞的脚印非常多,他围着那堆银子一直在转圈儿,其中,在一个箱子面前,特别多。大人可把当时勘察的记录拿出来看,是不是宋骞的脚印,前脚印比后脚印要深得多?”
“还有,那些银子也贴了封条了吧?请大人把他停留得最久的那个箱子打开,仔细的检查一下里头的银子,其中有一锭上头,有很深的牙印。”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看向了师爷。
师爷拿出卷宗,仔细核对了,站起身来,“没错,的确是前脚印比后脚印深很多,至于牙印……因为当场的银子太多……还没有来得及查看。”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你们可知晓,为何前脚印比后脚印深很多么?那是因为,当时宋骞已经身负重伤,他疼得要命,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够拼命的以脚指头勾地,十分的用力。”
“那锭银子,请你们仔细查看,不要用帕子擦拭。我同关慧知亲眼瞧见,宋骞用牙咬了那锭银子。不管你们信不信,拳头不是关慧知打的。宋骞也不是被人拳打而死的。”
仵作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嘲讽的笑了出声,“你想说他中毒身亡?那是什么?那是银锭子,若是有毒,可是会变黑的!”
谢景衣笑了,“并不是所有的毒都会这样。只有砒霜一类的毒,银遇了方才会变黑。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很多奇毒。只是因为寻常百姓,除了摘一些毒果子之外,最容易弄到的毒,便是药店里的砒霜了。”
仵作哼了一声,“既然验不出来,那又怎么证明你说的,那银锭子上有毒,宋骞咬了银子之后,毒发身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