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 一根秃毛
在宫中换了一次衣衫,并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在宴会上洒了汤水在身上,亦或是不小心来了月事污了衣衫,都是有可能换衣裙的。出门的贵族小娘子,通常都会准备一套差不离的裙衫,搁在马车里备用,以防万一。
谢景衣摇了摇头,她并不想把人想得那么龌龊。官家同春华虽然没有兄妹之实,却是有兄妹之名的,这若是有什么事,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丑闻了。
但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谢景衣实在不能理解,宫中的那些嬷嬷,为何要站在小张氏那一边,糊弄春华呢?
还有,李杏说她阿爹手札中记载的方法,是能够治好这种病的。
那么,她阿爹一定是治好过,或者快要治好了某个人,方才会如此信誓旦旦的说。
根据游云的说法,春华在怀了谢保林的时候,身子几乎已经大好了。
那么,半年之后,她又为何突然死了?
她的事,到底是病重,还是被人下了黑手?
虽然这些,一时半会儿的查不明白。
但是小张氏是既得利益者,她们想要杀死谢保林,夺走属于他的一切,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
谢景衣沉思着,将整个故事都想明白了去,方才罢休。
在谢保林“消失”不见,游云被沉河了之后,永平侯府并没有追查到他去了杭州,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许多年。
他的身份被人发现,应该是在他当了自己的玉佩之时暴露的。
那块玉佩,看起来不显眼,但既然是宫中出来的,那必然有非凡之处。怕是有人见多识广,给认出来了。
张氏知晓之后,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那会儿,不过是一个升迁无望的芝麻小官罢了,可能一辈子都去了不京城。同永平侯府,也永远不会扯上关系。
可问题就出在,谢玉娇急需要人来顶替她的亲事。于是大房的人擅作主张,要把谢保林弄回来。照这样推断,再结合上次大房的人不知道游云的名字,可见大房并不知道自己不是公主亲身的,也不知道谢保林的真实身份。
不然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处于尴尬之境。
大房做事毛躁,被张氏发现了,张氏担心认回谢保林之后,发生什么失控的事情,所以痛下杀手。
如此,倒是勉强能够说得周全了。
总而言之,不管如何,她都可以挺直腰杆子,问小张氏讨债了。
谢景衣想着,眯了眯眼睛,又问道,“姨祖母,你再仔细想想,当年之事,还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么?”
游云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甚至连豪门大户里,什么是合理的,都搞不清楚。”
今日已经知道了许多想知道的事情,谢景衣瞧着游云也疲惫了,便不再追问,起身告辞。
游云相送,到底还没有忍住,问道,“你阿爹可还好?”
谢景衣裂开嘴笑了笑,“若是我祖母尚在,见着我阿爹,一定会为他骄傲。”
游云也笑了起来,“那便好。”
谢景衣出了门,外头的太阳已经偏西了。
等回到永平侯府附近,巷子里已经是影影绰绰,昏黄的夕阳几乎就要消失不见了,不远处樊楼的靡靡之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莫名的让人有一种想要去花天酒地的感觉。
谢景衣远远的便瞧见,那角门处的墙角,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的脸有些让人看不清楚,但那个人,谢景衣永远都不会认错的。
“你怎么来了?”谢景衣翻身下了驴,快步的走了过去,蹲在地上的柴贵,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柴琛拍了拍谢景衣肩上落的灰,“怎么才回来?你咋那么抠,青厥都要累死了,买辆马车吧。”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当自己是她爹呢,管天管地,还管她啥时候回家了。
“知道了,明日就买。科举在即,柴二公子不去温书,跑到我家擦墙做什么?”
柴琛哼了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塞到了谢景衣手中,“赏你的。”
谢景衣一愣,顿时激动起来。
虽然光线太暗,她几乎看不清楚什么,但光凭触感,她都知道,自己手中是一根黑色的羽毛,那是她梦寐以求的,黑羽卫身份的象征。
“怎么有点秃,看起来不像鸟毛,倒像是鸡尾巴上的,就是咱们踢毽子常用的。”
谢景衣心中激动着,嘴上却嫌弃的说道。
柴琛点了点头,“嗯,拔毛的人不知道轻重,毛掉了,所以秃。总不能因为觉得你聪明绝顶,才给了你一根秃毛吧。”
谢景衣脸色一垮,抬手就想揍人,手举到半空中,瞧着手中的黑秃毛,又忍不住收了回来。
小心翼翼的将那毛揣进了自己的袖袋之中,临了挂掉了几根绒毛,心疼得嗷嗷叫。
一根秃毛又如何?总有一条,这根秃毛非得换成最名贵的翎羽,代表着黑羽卫大统领的身份。
当然了,现在她还不过是一个芝麻绿豆小官儿,用个秃尾巴鸡毛凑合凑合就算了。
柴琛瞧着她的模样,好笑的摇了摇头,“若是没事,我先回去了。”
一旁的柴贵听到牙疼,祖宗哟,咱们从天亮等到天黑,好不容易见着人了,结果才说了几句话啊,就回去了。
简直了……公子啊,这样矜持的正室,都是要被冷落的啊!
“你等我一会儿。”
谢景衣说着,快步跑进了院子,从自己的箱笼里翻出来一个包袱,又跑了出来,塞到了柴琛的手上,“你只有一套衣服吗?那套都快要洗得泛白了。还说我抠,哪里有你抠?”
她说的是之前她给柴琛缝制的那一套,他经常穿在身上,虽然并没有谢景衣说的那么夸张,但总归是有些旧了。
柴琛眉眼一弯,凑到了谢景衣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以后只穿阿衣给我做的衣服。”
谢景衣脸一红,往后跳了一步,好端端的凑这么近做什么?感觉耳朵都痒了!
说的什么不切实际的屁话,她要是不做,他还能不穿不成?
柴琛见她的模样,笑了出声,清了清嗓子,“阿衣忍心看到我不穿吗?”
第一五一章 公子变纨绔
不要脸!
若不是她还披着十来岁的皮,定要眼前这人知道,深宫老嬷嬷嘴刀割人的厉害!保证说得你以后,恨不得把衣襟拉到头顶上去,脸都盖起来!
谢景衣想着,哼了一声,甩手就进了屋,啪的一声,将那角门给关上了。
柴琛吃了一鼻子灰,可怀中揣着新衣衫,依旧抑制不住的喜悦,嘴角的幅度,怎么压都压不住。
“柴贵,你觉得明日我来提亲如何?”
柴贵被柴琛的话,震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叫不穿!公子,公子,你可是京城里人人都仰慕的贵公子啊,你若是那样往街上一走,咱们家后院都得挤爆,荷塘都得填了站人啊!
若是往朝堂上一站,官家都得跟您回家啊……呸呸……想啥呢!
我们要做的是国之栋梁,不是纨绔啊!
这谢三娘子,莫非是苏妲己转世邪?
柴贵挺了挺胸膛,悲愤的说道,“杨家要来给谢大娘子下聘,您来冲撞了。”
柴琛一想也是,“那下个月择一吉日呢?”
“下个月您要考春闱!”柴贵悲愤欲绝。
柴琛可惜的叹了口气,“再远就不好说了,毕竟谢三翻脸比翻书还快。”
柴贵刚松的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公子不要气馁,这天下怎么可能有不喜欢公子的小娘子!便是谢三娘子,也逃不过公子的手掌心。”
柴琛嘴角抽了抽,“你说得我像一个采花贼……”
柴贵舔着脸笑了笑,“哪里有我们公子这么好看的采花贼!”
不是我说你公子!你刚才那样子,不就是调~戏小娘子的采花贼吗!还用得着像吗?就是好吗!
当然,为了月钱,这种话在心里说说就罢了。
主仆二人嘀嘀咕咕的上了马车,柴琛得了新衣衫,难得的话多了起来。
……
那厢谢景衣回了府,倒头便躺在了床榻上。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她是必须要告诉谢保林的,但他如今出门未归,谢景泽又春闱在即,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谢景衣想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对着忍冬招了招手,耳语了一番。
忍冬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谢景衣手掌一翻,将那黑色的羽毛放到了自己梳妆匣子的夹层里,拿着铜镜照了照,然后啪的一声,将铜镜扣上了。
不是他们的,她一点都不想要,可是他们的东西,她宁愿踩烂了,也不想便宜仇人。
公主的身份也好,侯府的光环也罢,若是可以,她一点儿都不想沾,她宁愿谢保林就是杭州的一个普通人。
可她不能替谢保林,选择出身。
……
正月十八乃是个大吉之日,春堂院里喜气洋洋的。
虽然因为十六里官家遇刺之事,不好大宴宾客,但翟氏怕委屈的谢景娴,依旧是将自己的小院布置得花团锦簇,好不吉祥。
谢景娴红着脸坐在镜子面前,“阿衣,这衣衫我穿,会不会太过华丽了一些?”
谢景衣往她头上插了一只流苏金簪,“今日杨家来下聘,是阿姐重要的日子,再怎么华丽,都不为过。若是别人,那是不能穿的,怕压了日后嫁衣的风头。可我阿姐的嫁衣……到时候肯定要震惊整个京城!”
谢景娴的脸红了更加厉害了,“也就是我闲着,才绣了那么些……”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别说,她也很想说这个,谢景娴是有多闲,才把自己的嫁衣,绣了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那花细致得恨不得凸出来……
“好看的!咱们弄好了,便去主院等着,阿爹不在家中。祖父祖母操办这事儿,别去晚了,落人口舌。”谢景衣说着,同谢景音一块儿加快了手脚。
不一会儿,春堂院的人,便浩浩荡荡的去了主院。
她们隔得远,去到的时候,其他房的人,已经在了。
“哎呀,莫非我记错日子了,今日不是杨家来下聘,是景娴姐姐要出嫁呐?嫁衣都穿上了。”
谢景衣一听这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亲事越近,谢玉娇便越狂躁,跟咬人的疯狗似的,什么都想同谢景娴比。
谢景娴的嫁妆里今日添置了什么东西,谢玉娇翌日定要照着买上一件更贵一些的,说什么嫡女怎么能叫庶女压一头。
“玉娇姐姐在说什么呢?就这衣裙,我阿姐箱笼里没有十件也有八件的,莫不是同玉娇姐姐的嫁衣撞了?哎呀,玉娇姐姐早说就好了,我们换件旁的来。”
谢玉娇冷笑出声,“你就吹吧!兜里几个银钱晃荡作响,可别打起肿脸充胖子。”
“我本就胖何须充?倒是玉娇姐姐今日脸有些肿,嬷嬷也是没有心,怎么不给你拿白鸡蛋敷上一敷?”
“你说什么?谢景衣,你要找打是不是?”谢玉娇顿时怒了,立即冲了过来。
谢景衣掐了自己一把,眼眶一红,高声喊道,“祖母,这简直是欺人太甚!玉娇姐姐,你头回打我之后,同我道歉,我便勉强原谅于你,你今日竟然还想动手打人。我们虽然是半道儿进府的,但也是正正经经的谢家人!今日是我阿姐的大好日子,我可是不会任由玉娇姐姐胡作非为!”
谢玉娇一惊,下意思的往门口看去。
她吃够了谢景衣的亏,知晓她这个人,会演得很,若是她直接还手,那八成是没有外人,不用演,可她眼眶红了,那绝对是又给她挖了坑啊!
她往门口一瞧,果然看见门口站着两位衣着朴素的夫人,都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挑着帘子的丫鬟尴尬的骑在门槛上,说道,“夫人,宋中丞夫人,刘御史夫人来了。”
那刘御史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谢玉娇,笑着对永平侯夫人拱了拱手,“老夫人,多时不见,身子可好?真是恭喜恭喜了,这们亲事,乃是王公保媒,我做的中人,这不先行一步,给府上安安心。”
“杨家重视得很,那聘礼绝对不会让府上失望的,杨小郎早早的便出了门,这临到门口,踌躇得很,可见对亲事重视呐!”
永平侯夫人笑了笑,绝口不提之前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同刘御史夫人寒暄起来。但心中已经将谢玉娇痛骂了一顿。
刘御史夫人是谁?
那可是京城中出了名的长舌妇,大媒婆啊,恨不得把贵族小娘子的亲事,全都包揽了去!
她敢说,今日她出了这个门,整个京城里的人,都会知道,谢玉娇动手打堂妹,她这个做祖母的,偏心眼子了!
第一五二章 燕仙姑
刘御史夫人犯口舌,却还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当然是有几分自己个的本事的!
且不说她舌灿烂花,能把一只蜗牛吹成老黄牛,便是她那全福的人生,便把全京城的妇人都比下去了。
人家五福俱全,家中老人长寿不提,婆母温和,媳妇孝顺,光刘御史夫人生了三子三女三对龙凤胎,就这本事,够她吹嘘一辈子了!
是以她再藏不住话,京城里的体面人家说亲,也还是喜欢用她。
刘夫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刚一坐下,话匣子又打开了,“老夫人命可真好,平白无故就捡了这么大一个儿子,还是个恩宠在身的,京城的人,谁不夸老夫人有福气哟。”
“再瞧瞧您这几个孙女儿,个个貌美如花,怕是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哎呀,这位小娘子行几?我说了这么多媒,可没有瞧见生得这么俊的。老夫人您家中有这样的美人儿,咋还藏着掖着?”
“我只恨我那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儿了,要不然的话,便是抢,也要把这姑娘给我抢回去啊!”
谢玉娇一听,脸色又沉了下来,以前府中来客人,都只能看见她,对于那些庶出的,那是眼神都不给的,可现如今她说了那么一门下作亲事,风头倒是全让谢景音给抢去了。
谢景音笑而不语,永平侯夫人笑了笑,“这是我家音儿,是三房的二娘子。平日里人都说你嘴儿甜,我瞧着倒不是,你这个人啊,今日我家长孙女的好日子,你咋眼睛光瞧着美人儿去了。”
屋子里的人都哄笑起来,好似适才的争吵半点儿不存在一般。
永平侯夫人说着,对着谢景娴招了招手,“娴儿,过来坐着,今日你最大,可得把我们侯府姑娘的气度拿出来,给大家伙儿瞧瞧。”
刘御史夫人这才注意到了谢景娴,这谢大娘子她是见过的,样貌才情性子,都还不错,但是比起旁边两个小的,那就显得平庸了许多。
谢景音是美貌咄咄逼人,谢景衣是一张嘴逼人哆嗦。
谢景娴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微微颔首,方才坐了过去。
永平侯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凝视了谢景衣一眼,谢景衣勾起嘴角笑了笑,笑得永平侯夫人心中发毛,快速的别过头去。
“娴儿啊,你才来这京城不久,便要出嫁了。今日下聘,等请期过后,便要出嫁了。那些金银俗物,祖母那是一碗水端平,你们姐妹几人,该有的绝对不会缺了去。另外,祖母同妇科圣手燕仙姑略有交情,今日特请了她来,给娴儿把把脉,调理调理身子,希望我娴儿嫁去杨家之后,早传喜讯,相夫教子,幸福美满。”
谢景衣一听,心中冷笑出声。
这老虔婆可真够行的,若当真好心,早些怎么不请那燕仙姑来,非得在杨家人来下聘的这日当众把脉?
那燕仙姑若说好也就罢了,若是说什么宫寒啊,子嗣不苍之类的暗示,那不是膈应杨家人,让谢景娴一出门就矮人一头么?
永平侯夫人说着,瞟了谢景衣一眼,又补充道,“燕仙姑云游四海,昨日方才回京城,也是我娴儿的气运。这次我可是要借着娴儿的光,多留她几日,待后日,也给玉娇看看,日后府中其他的姑娘出嫁,都看!”
刘御史夫人眼珠子一转,顿时兴奋了起来,“原来夫人认识燕仙姑……说起来也是愁人,我那大女儿,出嫁之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了,她那婆家,男丁多,就稀罕小娘子,寻了老郎中吃了好些药的,这不又怀了个男胎。我正想寻燕仙姑,给我那闺女瞅瞅呢!今日可是要借老夫人的东风了。”
屋子里的四房常夫人一听,顿时心中一动,期待的看向了永平侯夫人,她嫁过来这么久,只生了两个女儿,可没有听老夫人提过她认识燕仙姑。
永平侯夫人笑了笑,“老婆子可做不了仙姑的主,待她来了,你自己个问她便是。”
翟氏心中一紧,将身前的衣衫都抓得皱了一些,一直一言不发的宋中丞夫人皱了皱眉头,接话道,“夫人这样做,未免有些不大妥当。这女子之事,乃是闺房密事,今日个有宾客在,怎好如此?既然能留燕仙姑多两日,为何不明日,再私下里寻她看了?”
宋光熙的父亲进京之后,领了御史台,那宋知州夫人,如今便成宋中丞夫人了。
“宋大娘子不久便要嫁进我们谢家,刘夫人谁人不知,乃是最好心的媒人,都不是外人。”永平侯夫人的话音刚落,屋外便走进来了一位提着拂尘的女道姑,那道姑生得一张圆圆脸儿,看上去十分的和善。
“老夫人,可好久不见了。”燕仙姑将那拂尘一甩,欢快的走了进来,一把捂住了永平侯夫人的手。
永平侯夫人同她亲热的寒暄了一番,忙拉过谢景娴的手,“快快,给我这宝贝孙女儿,瞧上一瞧,别吝啬你的好药方子,给她好好的调理调理,来年抱了大胖小子,老婆子重重有赏。”
那燕仙姑却是皱了皱眉头,一把翻过了永平侯夫人的手,便搭了脉。
永平侯夫人一愣,就要往后缩,那燕仙姑的手,却像是螃蟹的钳子一般,死死的将她的手给钳住了。
永平侯夫人回过神来,笑道,“仙姑又拿我寻开心,叫你给我孙女儿看,你怎么自顾自给我瞧上了?”
燕仙姑先是啊啊,后又嗯嗯,再又啧啧……闹得永平侯夫人都慎重了起来,“怎么了?”
燕仙姑松开了手,“你啊你,说你讳疾忌医,你还不听,咱们认识这么些年,也算是缘分。你最近可是失眠盗汗,便是睡着了也容易做噩梦惊醒?还时常小腹坠胀,腿脚疼?”
永平侯夫人迟疑了片刻,见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瞧,终究是点了点头。
她想着,对着燕仙姑伸了伸手指,喂,怎么和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不过是想多要些钱!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要太过分了!
燕仙姑眨了眨眼睛,伸手抓向了谢景娴。
第一五三章 我有钱
永平侯夫人嘴角还没有扬起,就瞧见那燕仙姑拍了拍谢景娴的手,“大娘子先等着,一会儿我再帮你看。”
她说着,又拉住了永平侯夫人的手,“老夫人,这我可要说你了,可是我之前开的药,你没有服用?我早便同你说了,你生头胎的时候,年纪太小,伤了身子。后来生老二,又没有坐好月子,早该调理了。这女子啊……”
屋子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这燕仙姑在说啥玩意呢?
谁不知道永平侯夫人只有一个独子,而且因为她是填房,永平侯给原配守孝完之后方才迎娶她进门,怎么着生孩子同年岁小,也扯不上什么干系吧……
尤其是那刘御史夫人,简直是飘飘欲仙,耳朵都竖起来了,一双眼睛,在永平侯夫人同燕仙姑身上扫来扫去。
永平侯夫人一时半会儿,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身边的陈嬷嬷立马虎着脸骂道,“你这妖道,浑说什么?我家夫人只生过一个……”
不等她说话,侯夫人立马打断她说道,“仙姑真是的,我后来的确是怀过一个孩子,不足三个月就落了胎,小月子没有坐好,是以也没有对外说过,这事儿是我心中之痛,被你一说,竟然是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
谢景衣惊呼出声,“陈嬷嬷贴身伺候,都不知道这个事情,可见祖母当真是悲恸至极。可怜我原本还要多一个小叔叔的。”
永平侯夫人眼睛像是利剑一般看了过来。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会看了过去。
那燕仙姑一跳三尺高,怒道,“什么妖道?你家大儿媳妇进门之后一年未孕,吃了我的药,不足三个月,便怀了一个大胖小子,那会儿,陈嬷嬷你可是口口声声唤我仙姑;今日我一片好心,想要结个善缘,给侯夫人诊个脉,调理一番,倒是成为妖道了?”
“我真本事在身,去哪里说都不怵的。你骂我妖道,这是要毁我名声?有本事你从太医院请太医来瞧,且问问他,永平侯夫人,到底生过几个孩子?可是落了月子病?”
“我若是有半句虚言,叫我永世不得升仙!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请我前来,我本乃是方外之人,做事随心,今日受辱,永记于心,日后切莫要叫我登门!哼!”
燕仙姑说着,拂尘一甩,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外冲去,那刘御史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笑道,“仙姑,我信您啊,明日我在家中恭候仙姑,仙姑可一定要来啊!”
燕仙姑摆了摆手,“有缘自会相见!”
说着便怒气冲冲的出了门,直到她走得不见了,被雷得七荤八素的人,方才回过神来。
永平侯夫人努力的扯出了一抹笑容,“仙姑一时之气,让诸位见笑了。今日是我娴儿的大好日子,算算时间,杨家人该来了。咱们也别在这里挤着了,都去侯爷那儿等着吧。姚平,你先领人过去,我换个衣衫就来。”
大房的张氏点了点头,拥了宋夫人还有刘夫人出门去。
其他的女眷,也按着辈分,跟了出去,谢景衣年纪小,走在最后头。
永平侯夫人声音一变,“景衣。”
谢景衣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向了永平侯夫人,“今日之事,可是你安排的?”
谢景衣惊讶的看了回去,“祖母说什么?”
永平侯夫人笃定的说道,“燕仙姑的事?”
谢景衣摇了摇头,嘲讽的笑道,“祖母说的哪里话,不是您自己个说的么?燕仙姑云游四海,昨日方才回京城。我才来京城多久,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又如何安排?”
“便是我听说过了,我又不是祖母肚子里的虫子,如何知晓,祖母这般仁慈,在我姐姐夫家来下聘的时候,要请人给她瞧病呢。”
“她同祖母多年好友,今日失言,八成也是因为太过担忧祖母的缘故。祖母若是落下了月子病,我虽然买不起红花,但是艾草还是晒了不少的,祖母若是需要,一会儿我叫仆妇送一篮来,算是小小孝心了。”
“不过祖母偏心还真是没有说错,大伯娘生不出孩子,你便给她请了燕仙姑;我四叔母这么多年,都成了心病了,也没有见过燕仙姑的影儿呢!”
四房走在最后头,如今刚出门不久,常氏鼻头一酸,差点儿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永平侯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将桌子上的茶碗镇得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咣当一声。
“你这是要明着同我作对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祖母您想多了,我这个人,别人不同我作对,我自然就不会同她作对了。祖母吃盐多过我吃米,今日请燕仙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您心知肚明。好在燕仙姑是这个世间罕见的正直的人。”
啊呸!明明是这个世间罕见的见钱眼开的人!
只可惜,我谢景衣是这个世间罕见的有钱又舍得花的人!是她的克星。
她说着,委屈的吸了吸鼻子,“我哪里同祖母作对了,我刚才还说要给祖母送艾草,表孝心呢!总不能因为这艾草不值钱,便说我同您对着干,不孝顺吧?”
永平侯夫人此刻抿了抿嘴,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谢景衣笑了笑,“祖母还望保重身子,今日我阿姐大喜的日子,祖母若是板着一张脸,外人瞧见了,怕是会觉得,祖母待我们不慈呢!”
永平侯夫人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她拍了拍手掌,扯出了一抹笑容,一脸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我这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了这样的孝顺子孙。”
她有一种直觉,这就是谢景衣的手段。
可是,谢景衣说得也没有错,她又不能未卜先知,更加不能看透人心,如何知晓她会请燕仙姑来呢?还提前收买了呢?
谢景衣惊喜的拍了拍胸脯,“祖母,你说得对!我外祖父,也是这样夸我的!”
永平侯夫人手一抖,索性闭口不言了。
谢景衣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退了出去,看到常氏还呆呆的站在柱子门口,对着她行了个礼,便大步流星的朝前追了过去。
第一五四章 给你提示
不是她未卜先知,实在是永平侯夫人的这一招,上辈子已经用过了。
她回府之后,陡然想起,便叫了忍冬出去,拿捏住了那燕仙姑。
不就是比谁更会恶心人么?这一点,她觉得自己不会输。
躬着身子在大树下候着的忍冬,瞧见谢景衣过来了,低声说道,“杨家五郎亲自来了,在前院同侯爷相谈甚欢,聘礼中有一对活雁,聘礼颇丰,比之前递过来的单子,多出了一成。”
谢景衣顿时为谢景娴高兴起来,大陈下聘迎亲,新郎都不一定要到场的,便是那活雁,也不是每一家都会准备齐全。杨家面面俱到,甭管她是个什么心思,至少说明看重了谢景娴,给了她体面。
“阿娘的这下可高兴了,定是要拿出最好的回礼来。”
翟氏小心谨慎,备了三份回礼……便是那传说中的,你给我多大脸,我就回多大的礼。
饶是有了准备,谢景衣去到前院的时候,还是被热闹炒花了眼。
杨家乃是大家族,家中族人众多,今日竟是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不光是他们,还有永平侯府那些旁系的亲戚,也来了好一些,谢景衣一个都不认识,那些人彼此也都不认识,但一个个的都说得热火朝天的,好不开心。
尤其是那刘御史夫人,叽叽喳喳的满场飞,像是一只欢快的雀儿,走到哪里,她的身边都围了一群人。
谢景衣放眼看去,见翟氏同宋夫人坐在一块儿说着话,彻底的放了心,径直的朝着刘御史夫人走去。
“刘夫人,还请借一步说话。”谢景衣走上前去,小声说道。
刘夫人眼睛一亮,对着其他人寒暄了几句,忙跟着谢景衣走到了一旁的小凉亭里。
谢景衣咬了咬嘴唇,“夫人,这些话原本不当我这个做晚辈的来说的。但是先前在祖母面前,同人起争执的是我,虽然我们在府中……但是……唉,还请夫人替我们保守一二。”
刘夫人眼珠子一转,自来熟的拉起了谢景衣的手,“你这孩子也真是不容易,我倒是不明白你侯夫人的想法了,平白无故多了一房厉害儿子,有甚不好的?杨家也是好人家,你那二姐姐又生得好,日后说不定要大富大贵哟!”
“孩子,你有什么苦,同伯娘说说看。伯娘啊,口风紧着呢,绝对不会透露出半个字的。”
谢景衣心中笑翻了,信了你的邪!
喝多了的人总说我没醉,喜欢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的人,总是告诉了很多人秘密,说自己口风紧的人,八成转头就添油加醋的故意说漏嘴了。简直了!
谢景衣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手微微一颤,“没有,没有,祖母待我们可好了。上回从公主府回来,祖母还帮着……帮着我说话了呢!”
“公主府?”刘夫人惊呼出声,随即捂住了嘴笑道,“你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放心吧,我啊,肯定不会说你阿姐半个字不好的。我是做媒人的,没有毁掉自己撮合的亲事的道理。瞧瞧,你阿姐同杨五郎,多般配啊。”
谢景衣笑着对刘夫人拱了拱手,“夫人大恩,景衣感激不尽。”
刘夫人笑了笑,又朝着人群中走去。
“小娘,待大娘子出嫁了,咱们还能经常见到她么,万一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这京城弹丸之地,宴会日日不断,隔三差五就能见着,事事都跟透明的似的,肯定不会被人欺负的。”谢景衣说着,看着刘夫人的身形,见她的脚步顿了顿,确认她的确是听到了,方才转身,带着忍冬朝着翟氏的方向走去。
有些事情,只要想想,就会发现其中有蹊跷了。
燕仙姑的话,在场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她的意思,绝对是说永平侯夫人生过两个孩子。
一个人到底生过几个孩子,且不说把脉是不是真的能够把出来,这刘夫人也不过是个口嗨的,总归不会去费功夫查证到底真相是哪样。
可谢景衣这一提示,就有趣了。
京城贵族圈子,拢共那么大,永平侯夫人哪段时间有孕在身,旁人会看不出来?
若按照燕仙姑的话,她在年纪小的时候偷生了一个,那岂不是至少有好几个月,不敢显露人前?
这事儿,便容易对线了。寻几个年纪同她差不离的夫人一问,那便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流言蜚语这种事,不用有证据,只需要蛛丝马迹。
谢景衣说完,心中舒坦起来。
杨家人做事规矩,没有半点出格之处,这下聘礼也是恰到好处,并未出任何纰漏,就结束了。下了聘礼,接下来便是择期,然后谢景娴就要出嫁了。
……
时间一晃,已经是两日之后,这两日谢景衣躺在家中,那是既开心,又焦急。
开心的是,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刘夫人一张惊天大嘴,不到一日功夫,便成功的让永平侯夫人成了京城之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更有以前在闺中便同永平侯夫人有龉龌的,更是有意无意的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这一算,还真算出问题来了。
永平侯夫人张氏在出嫁之前,当真是有那么十来个月的时间,未出现在人前。
连她亲姐姐大张氏出门子,她都没有来送,当时是推说,身子不适去山里静养去了。
这流言蜚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了全京城,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
当然,火的不光是永平侯夫人,还有燕仙姑,以前还只是小有名气,如今来排着队寻她诊脉的人,简直可以绕永平侯府一周。
有那想证明小妾不忠,早给人生过孩子的;有那生不出儿子,想一胎九子的;有那贱男想要证明未婚妻干干净净……各种奇葩,不胜枚举。
便是张家,都遣了人过来了,永平侯夫人这两日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早晚请安都给免了,让谢景衣十分的遗憾,她想着若是再火上浇油一把,指不定就能把这老虔婆给气瘫了呢?
一大早儿,谢景衣在院子里兜了好几圈子,又饱饱的吃了朝食,方才挽着谢景音的手臂,跟在翟氏后头朝着主院走去。
“今日文家来给谢玉娇下聘礼了,我倒是要看看,她有多风光!”谢景音说着戳了戳谢景衣的胳膊,“若她丢了脸,我们如何?”
谢景衣一听,双手叉腰,“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哈哈哈!”
第一五五章 自食恶果
结果众人刚一进门,谢景衣心中的小人便叉着腰狂笑起来。
那屋子里的气氛,肉眼可见令人窒息。
屋子里四个十分干瘦的女子,一字排开面无表情的坐着。最打头的那一位头发花白,脸色的褶子像是穿着睡了一宿第二日来不及打理的衣衫,正是那文夫人。
她的嘴唇很薄,生了一双吊梢眼,看上去就十分的不好惹。
在她下手坐的三个年轻小娘子,几乎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实说,谢景衣看到这个长相,就心中膈应,上辈子这可是谢景娴的夫家人,还好,这辈子谁造的孽,谁来偿。
在那四个女子对面,坐着一个笑吟吟的老熟人,一见到谢景衣进门,还冲着她高兴的挥了挥手。
谢景衣愉快的点了点头,果然哪里有“喜”事,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刘御史夫人!
之前文家来说亲,这媒人可不是她!她在外头说了那么多是非,竟然还敢登门来半路做媒,委实是个头铁的神人!
谢景衣觉得,刘夫人在她心中的形象,拔高了好几分。
他日,若是她做了黑羽卫头子,定是要将此人纳入麾下。
这么一想,谢景衣又颓唐了下来,她知道黑羽卫如今十分的低调,早就没落了,可没有想到,竟然如此没落……
没落到那根她十分珍视的秃尾巴羽毛,当真是临时从官家的午膳……一只大公鸡的尾巴上拔下来的!
说是九品芝麻官,但这个官的手底下,一个人都没有,连要做什么任务,到现在,也没有人,给她递个消息……
贵族老爷床底下的老鼠,都带了黑羽毛来偷听,这种盛世,只是她在做梦而已。
文夫人听到动响,扫视过来,目光到了谢景音身上时,嫌恶的皱了皱眉头,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我儿春闱在即,已经闭关读书,男子当以学业为重,是以我今日替子,前来下聘,门口聘礼十八抬,其中有不少都是我当年的陪嫁之物,今日传给我未来的儿媳妇儿,以示看重。”
谢景衣来的时候,的确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摆着聘礼,台数同谢景娴前日的差不离,盖子都打开着,放在院中。
只不过文老夫人这话儿,也就糊弄糊弄外人,这屋子里除了刘御史夫人,谁不心知肚明,就文家那穷得底掉的样子,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价值不菲的物件?
无外乎,是长房的张氏夫人打起肿脸充胖子,自己个置办了,转头又让文家送过来的罢了。
也亏得文夫人,脸皮如此之厚,说是自己的陪嫁之物,她都多大年纪了,陪嫁的东西能有这么新?明明很多丝绸的花纹,首饰的样式,都是今年新出的。
刘御史夫人伸长了脖子一瞧,顿时笑而不语起来。
大房的人显然没有想到刘御史夫人竟然会特意上门看笑话,一时之间,尴尬得难以言喻。
大房的谢清远显然是不在意这些俗物之人,他笑了笑,说道,“夫人待我玉娇如亲女,这下子我便放心了。”
“你们知道便好”,文夫人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站着的一个婆子,说道,“听闻侯府规矩重,在女子出嫁之时,都要请女医调理身子,以便开枝散叶。我家中如今只剩我儿一个独苗,知晓此事,我十分的感动。”
“是以今日,带了个我认识的医术高明的女医,给玉娇把把脉。”
张氏一听,红了眼睛,怒道,“文夫人这是何意?你若是不满意这门亲事,退了便是,何必如此羞辱我儿!”
文夫人还未说话,她下手坐着的三个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女子,便都齐刷刷的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张氏看。
文夫人摆了摆手,“亲家夫人此话何解?满京城谁人不知晓,侯夫人亲口所言,女子出嫁之前,都要请女医调理的,前两日,不是请了燕仙姑么?这燕仙姑我是请不动了,但我这老姐姐,也不是一般人。”
张氏还要说话,被永平侯夫人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这世上女医哪里有那么多?
如今全京城,最有名的女医便是李杏,其次就是燕仙姑了,再其他的,那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角色,文夫人身后这个,她们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玉娇,让这位女医瞧瞧。”
那婆子嘿嘿一笑,一不望闻,二不问切,直接说道,“请娘子从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让老婆子瞧瞧。”
谢玉娇不明所以,抬脚就走,一旁的张氏一跳三尺高,“欺人太甚!这门亲事,休要再提……”
文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见那婆子笑着点了点头,方才开口说道,“亲家夫人莫要生气,我这老姐姐,就是靠一双眼睛给人看病的,玉娇走姿矫健,可见是身子十分的康健,真的是太好了。”
“这几日我在外头,听到不少风言风语,有说侯夫人在出嫁之前,便怀了旁人的孩子的;有说玉娇养在老夫人膝下,指不定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我听到之后,统统痛骂了回去,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还请亲家放心,玉娇是个好小娘子,等她嫁去了我们文家,我们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文夫人说着,咣当一声端起茶,一咕噜的喝了下去。
谢景衣在一旁听着,简直恨不得站起手来拍掌叫好。
若非上辈子有仇怨,她觉得这文夫人,简直是她的队友啊!
看看这一屋子人的脸色,永平侯被那句怀了别人的孩子,气绿了!饶是永平侯夫人再淡定,此刻也差点儿昏厥过去,更别提,早就需要人来掐人中的大房娘子张氏了。
只剩下谢玉娇迷迷茫茫的站在屋子中央,还在想着,她就走了几步,怎么她阿娘就那么悲愤了!
却是不知,那所谓的女医,哪里是在看她身子康健不康健,只不过是在瞧她是不是未嫁之身罢了。
说到底,要么就是文家的确是很在意她是否清白,尤其是在听了老夫人的传言,以及谢玉娇同文举人私会之后;
要么就是,文夫人觉得文举人娶的是高门女,谢玉娇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她使出了这么一招,摆明了,就是先要压她一头!
第一五六章 春闱开始
张氏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到了这时再也忍受不住,对着永平侯行了大礼:“父亲您也瞧见了,玉娇尚未过门,就如此被人轻慢。这门亲事不能成!”
见永平侯略有动摇,文夫人顿时急眼了:“君子一诺重千金,哪里有婚书都下了,聘礼都收了,临门反悔的道理?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谢玉娇是我儿未过门的妻子。”
张氏身子一僵,捂住了嘴,险些痛哭出声。
她一时太过恼怒,竟然是忘记了,她在公主府设局害谢景娴,不想却叫谢玉娇同文举人被人抓了个正着。谢玉娇清誉早就毁了,不嫁文举人,还能够嫁到什么好人家去?
永平侯见她一副理亏模样,自觉丢脸丢大发了,甩了甩袖子,起身便离去了。
谢景衣瞧着,心中窃喜不已,这人还是要活得长啊,活得长了,总能够瞧见坏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恶有恶报啊!
她可没有使任何手段,这文家人就是这般刻薄寡恩,又自视甚高!
再一想到上辈子嫁过去的是谢景娴,她又忍不住心酸起来。
谢玉娇喜欢嚷嚷,日后定是要回来找娘家撑腰,且有得闹腾。可她阿姐谢景娴,当年热孝中仓促嫁去了文家,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却是一句也未提过。
因为提了,也没有人能伸出手来,将她从泥潭里救出来。
……
有刘御史夫人在,那日文家下聘不欢而散的欢乐事迹,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瞧谢玉娇不顺的宋光熙,还特意遣人送了一篮子笑口酥来,以示庆祝,把翟氏乐得不行,对宋光熙同谢景泽的亲事越发的上心,又将那婚房里的摆设,重新淘换了一遍,忙得不亦悦乎。
永平侯自打那日起,便住在了柳艳娘那里,再也没有回过主院。
有心人已经悄然发现,在象棚的一些小茶馆里,新出了一折狸猫换太子的新戏,却说前朝有一周姓土大户,因为娶了姚姓官家女,飞黄腾达。可那土大户却搅和上了心怀鬼胎的小白花……
剧情曲折,跌宕离奇,一经出现,立马场场爆满,其中便有那小白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消失了足足十个月,产下一男婴之事……
同那永平侯夫人之事,有那异曲同工之妙,这种含沙射影的巧合,让那些日日闲得无事的贵夫人们,趋之若鹜,都想在第一时间,吃到最鲜美的瓜。
谢景衣小试牛刀,整了这么一出之后,又加紧的追查起当年旧事来。
时间一晃便到了二月里,京城里热闹非凡起来,走到哪里都能够听到之乎者也几个字。
谢景衣的一衣坊,罕见的推出了十八套大登科春衫,狠狠的赚了一大笔,毕竟要找出十八个有钱的傻瓜,坚信自己个的儿子一定能够金榜题名的,并不困难。
谢景衣站在马车跟前,看着眼前穿着心衫的谢景泽同柴琛,心中激动不已。
今年于他们二房而言,春闱乃是一等一的大事。
毕竟有三位同他们息息相关的人,都是要进考场的。柴琛能够考中,她是绝对不会怀疑的,但是谢景泽……谢景衣想着,鼻头一酸,上辈子谢景泽都没有活到考春闱的时候。
“三囡,今日也不是哥哥一人要入考场了,逸天同为学也要考的,你可别盯着我一直看了。”谢景泽清了清嗓子说道。
逸天是柴琛的字,为学乃是杨皓的字。自打那日樊楼三人一道儿饮酒,关系便日渐亲近起来。
其实他还好,就是一旁的柴琛不太好,那周身的幽怨之气,仿佛千年女鬼井底探头了一般,让人不寒而栗。更让人不适的是,平日里他一副冷面小将军的模样,陡然这般,用那说书人的话怎么说来着,猛虎落泪!
又心酸又好笑,还让人有些心里发毛。
谢景衣闻言自觉太过紧张,转头看向了柴琛,这一瞅,顿时往后跳了一步,“你莫是紧张得数日都没有睡?这眼眶都发青了!”
柴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谢景衣恍然大悟,走过去,拍了拍柴琛的肩膀,“唉,我知道,这么关键的时候,你阿爹远在杭州。阿娘同大兄都没有来,只有柴贵来送你。你瞧我大兄全家相送不说,光熙姐姐也来嘘寒问暖,心中不快。”
“没有办法啊,大家都觉得,柴二你一定能够考上,都等着你金榜题名之日,给你在樊楼摆流水席呢!”
柴琛脸色好了几分,“你舍得在樊楼给我摆流水席?”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嘴硬道,“我说是大家……譬如,你爹娘兄长之类的……少年郎,赚钱不易啊!”
柴琛哼了一声,“他们才不会给我摆流水席……左右,没有人看重我罢了。”
“摆!我摆!行吗?”谢景衣一脸肉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个败家玩意儿……
柴琛这才高兴了起来,“算了,我的朋友只一桌人而已。待我成亲之日,再摆流水席。”
谢景衣一听,咳了咳,“统共只有一桌朋友,摆什么流水席?钱多了烧得慌吗?”
柴琛一愣,竟是笑了出声。
谢景衣脸一红,一拳捶在了他的胸口上,柴琛触不及防被她打得一阵,笑得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旁的翟氏听了,忙冲了过来,对着谢景衣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虎,没轻没重的,逸天都要进考场了,你怎么还打他!万一打伤了可如何是好?熊孩子,瓜娃子!”
“他又不是豆腐做的,还能一拳打一个窟窿洞啊!”谢景衣嘴上硬气,但还是走过去对着柴琛的背上又是拍了两巴掌。
柴琛咳了两声,“没事没事,我就是笑着呛住了,不怪三囡。我一个习武之人,哪里是她能打坏的。再说了,三囡也没有用力。”
翟氏一听,瞪了谢景衣一眼,“瞧见没有?看看你……真是的!”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推了推翟氏的后背,“阿娘你去叮嘱大兄去,看他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你呢!”
翟氏一听谢景泽的名字,又慌忙的跑过去了。
谢景衣松了口气,往柴琛的手中塞了一块糖,“呐,拿个状元回来呀!”
柴琛一瞧,有些哭笑不得,这糖是用模子套的,正是状元两个字。
他想着,毫不犹豫的将糖块塞进了嘴中,“好!”
第一五七章 引子
很快贡院门前便排起了长队,翟氏忧心他们太迟,忙打断了众人,推着谢景泽同柴琛进去,待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却又红了眼眶,一言不发的上了车。
像翟氏这样的母亲,在这门前,还有许多。
谢景衣上了马车,半撩开帘子朝外望去,路边的柳树已经绿芽微吐,北地春意略显,天渐渐的就要暖和起来了。
谢保林的青苗巡查是否有成效,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届时他们谢家,就像是这东京的春一般,只会越来越好,不再回头。
谢景衣想着,敲了敲马车壁,马车外的车夫,吁了一声,拉了缰绳。
“阿娘,今日我要去天布坊看账,回去用晚食。”
翟氏点了点头,若换了旁的女儿,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一个人到处乱跑的,怕日后被夫家人挑嘴。可这是三囡,她的未婚夫君说,三囡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翟氏听着谢景衣跳下马车的脚步声,心中咯噔了一下。
柴家家世显赫,今朝柴琛若是高中,那当真是全京城第一贵婿了,这样的人,真的守得住么?
柴琛是个好孩子,她希望他能更好,可作为一个母亲的私心,她又希望他至少不要那么光芒万丈一些,这样至少景衣……
翟氏想着了想,羞愤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我儿还有逸天全都高中!”
她只能让自己的女儿更闪耀一些,又怎么能期望天上的太阳,不要发光呢!
谢景衣目送着马车远去,转身上了天布坊。
那一衣坊她有大功用,因此暂时并未向翟氏透露那是她的产业。说起来也是奇怪,自打进了京城,翟氏也不管她手中的花销了,包括她置办什么田地,什么店铺,都撒手不管。
就连国子监附近那个宅院,也痛快的掏了谢保林的钱,一个大字儿都没有要谢景衣出。
当然了,谢保林未来十年都没有了喝小酒的钱,这种事情,除了谢景泽报以兔死狐悲的同情心,谢家二房的女人们,并无人放在心上。
天布坊的二楼东边走廊尽头,有一间雅室,这是在杭州的时候,便养成的规矩,总是有那么固定的一件,是留给柴琛同谢景衣说话的,左右两边,都不会有人在。
谢景衣进门的时候,忍冬正跪坐在里头煮着茶。
谢景衣将兜帽取了下来,扔在了一旁的衣撑上,“李杏看过了么?”
“验看过了。那家人不信她,又寻了四个郎中去瞧,其中有三个,都同李郎中说的一样,那不一样的,被揭发是个庸医。”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事儿并没有超出她的预料。
“他们何时去开封府告状?”
忍冬给谢景衣舀了一碗茶,轻轻的搁在了她的面前,“今日午时,定有人击鼓鸣冤。”
……
“嘭嘭嘭”,整个京城,被这振聋发聩三声大鼓惊醒了。
开封府的衙役李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那鼓槌,定睛一瞧,只见那击鼓之人,乃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妪,她穿着一身绣着金丝线儿的长衫,脖子上团团围着貂毛,头上插金戴银,十分的富贵,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晶莹剔透,一看便不是凡品。
这是一个不能得罪的有钱人,李满想着,语气不禁柔和了几分,“老夫人哟,您有什么冤屈,直接递状子便是,又何必击鼓鸣冤?今日乃是春闱的头一日,若是您着鼓声惊扰了那些举子们,惹得状元郎落榜了,那可就罪过了。”
老妇人双手合十,淡淡的说道,“既然是状元郎,如何又能落榜?既然落了榜,又如何能够被称为状元郎?”
李满一时语塞,忙搪塞了过去,“老夫人姓甚名谁,有何冤情,又来状告何人?我这是按例问询,您且放心,这天子脚下,开封府就没有不接的真案子。这鼓多少年没有人敲过,都落灰了。您听我一句劝,这鼓啊,莫要再敲了。”
“老妇人夫家姓齐,状告的乃是我的儿媳妇张氏,告她先杀我儿,后杀我孙,害我齐家大房一脉,断子绝孙!”
李满在这开封府当衙役多年了,自问这京城之中,几乎没有他认不得的勋贵。
这姓齐的,思前想后,倒是没有想出哪一家厉害的人物。
姓张的,倒是有那好几家。
“哪个齐家,又是哪个张家?”
齐老夫人摇了摇头,嘲讽的说道:“我夫君早年也被人尊称一句侯爷,只不过家中子嗣不昌,已经没落。怎么着,开封府断案,是通过比受害人同凶手的身份,来断案的吗?身份高的,自然清白,破落户儿,就是罪人?”
李满一听,险些冒出汗来,这老一辈的人,哪个不是见惯了风云,成精的老狐狸。
“不过是按例问询,您多虑了。”李满说着,四下里望了望,将齐老夫人引了进去。
……
谢景衣喝干了茶碗里的最后一滴茶,不紧不慢的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抖了抖腿,坐得太久,有点麻了。
“走吧,咱们看热闹去。”
李满有一句话至少没有诓人,这开封府乃是天子脚下,自打三大王当了皇帝之后,大陈国不管哪朝那代,都十分的重视律法。有《三大王洗冤录》《三大王验尸法则》《三大王谈公平与正义》做基础,厉害的推官和仵作,比比皆是。
说句夸张的话,僧多肉少,人人都恨不得上阵断案,只要有案子来,尤其是这种杀人案,那都抢破头了,何须击鼓?
也亏得这鼓是面好鼓,要不今日被这齐老夫人一棒槌给捶了个窟窿洞,那就闹笑话了。
谢景衣悄悄然的站在了人群之中,手中还拿着一包干果子,看上去同前头看热闹的寻常百姓并无二样。
一个热心的大妈,还用一把自家炒的蚕豆,换了谢景衣几块杏仁干,谱写了一段友谊。
官家年纪小,如今尚未有皇子诞生,这开封府尹的位置,自然也不能按照惯例给太子担任。如今的开封府尹姓黄,百姓尊称一句黄青天,看着周围推官气鼓鼓的宛若蛤蟆的脸,就知道这厮绝对谋私,抢下了今日的这个要案。
黄青天提起惊堂木,啪的一声敲在了桌案上,“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威武……”
第一五八章 齐府惨案
谢景衣咬了一口杏干,如今刚刚入春,杏干都是陈年的,吃起来犹如在嚼干瘪的壳儿。她皱着眉啃了一块,又啃了一颗蚕豆。
齐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并不用跪,只行了个礼。
“老妇人姓刘,名萼。夫家姓齐,生得一子名齐宇,我儿十六岁中进士出仕,同年娶妻尤氏,次年便抱金孙齐光耀。尤氏命薄,在一次外出时,马车出了意外,坠落山崖。三年之后,我儿续娶了太原张氏女张姚玲。”
“今日我要告的,便是这张氏女。这张姚玲嫁入我齐家,多年未有所出不提,还性子猖獗,动不动就鞭挞下人,我儿多次劝说未果,遂夫妻冷淡。”
“后来有一次,我儿外放随州,回京叙职,意外带回一人,竟然是那落下山崖的原配尤氏!”
这案子还没有说到关键之处,开封府里已经是惊呼声一片。
离奇!坠崖原配死而复生,改头换面夺回旧爱!
齐老夫人说着,叹了口气,“尤氏同我儿乃是少年夫妻,十分的投契,她如今归来,府中岂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那张氏害怕正妻之位被尤氏拿回去,到处放流言蜚语,说尤氏被掳,在随州为娼,早就不清白了。”
“尤氏乃是书香门第出身,哪里能够受这等侮辱,留下了一封遗书,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以死证清白!”
“我儿大恸,重病了一场,没有熬过那年冬日。”
齐老夫人说着,泪流满面。
谢景衣将杏干揣进了袖袋中,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苦楚总是要多过幸福。
黄青天见她哭得厉害,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刘萼,按照你所言,张氏造了口业,但尤氏留有遗书,确定是自尽而亡,齐宇悲恸过度,重病而亡。张氏虽然不贤,但并不构成杀人之罪,你又为何来告?”
齐老夫人擦了擦眼泪,“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儿齐宇是病死的,直到最近我那唯一的孙子齐光耀身上发现了一件事,我才发现,这事儿另有蹊跷。”
“我儿齐宇去了之后,我遵从他生前的心愿,将他同尤氏合葬了。他病中,张姚玲一直在左右服侍汤水,十分的尽心,她又没有给我儿生下一男半女,我便想着,让她归家去另嫁他人。可是张姚玲不同意,说她们张家家风清正,断没有再嫁的道理。”
“于是这么些年,她便一直在齐家住着守着寡。原本我十分的厌恶她,气她害死了尤氏,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一直为我儿守着,要不就寺庙礼佛,给我儿点长明灯。今年年节的时候,索性住到了庙里,说光耀今年要考春闱,她去那里吃斋礼佛,给光耀祈福。”
“年三十的晚上,我想着我们齐家统共就这么三个人了,大过年的,又怎么能够让张姚玲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住在庙里呢?于是便想要去庙里,将她接回来。本来,我是要亲自去的,可是光耀心疼我年纪大了,腿脚不便。”
“于是便替我而去,他这一去不多久,便一个人怒气冲冲的回来了。我问他什么话,他也不说,就把自己个关在了屋子里。我觉得古怪,想派人再去庙中问问,当晚张姚玲就回来了。”
“眼睛红红的,说光耀去接她的时候,她恰好听着大师讲经,听人禀告说光耀来了,她着急出门相迎,跪坐太久麻了腿,起身时不慎摔倒了,被大师扶了一把,结果光耀就误会了。”
“她说若是可以,她愿意以死证清白。”
齐老夫人说着,擦了擦眼泪,嘲讽的笑了笑,“是不是很熟悉的话?我当时就被震住了,因为子虚乌有之事,已经死了一个尤氏,又怎么能够再死一人。可是我傻啊,错把财狼当家犬啊……有的人,过了多少年,吃了多少斋,念了多少佛,都狗改不了吃屎,烂到了根子里啊!”
“当天晚上,张姚玲亲手下厨,煮了一锅鸡汤告罪,叫我端去给光耀吃。我哪里知道,她如此狠毒,依言行事。翌日早晨光耀起来,便染了风寒,开始咳嗽,人十分的虚弱,同他阿爹当初的病症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当时心急如焚,并未起疑心。我么府中伺候的人,张姚玲事事尽心,一如往昔。我也请了不少郎中来瞧,都毫无起色。这一拖便是月余,就在二月初,我那可怜的孙儿齐光耀,便早夭了。”
“原本光耀也是要参加今年春闱的,可怜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睁开眼睛,看看那榜上,是否有他的名字了。”
齐老夫人说着,痛哭出声。
在场不少人也红了眼睛,这老夫人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太让人不忍。
黄青天皱了皱眉头,又啪的一声拍响了了惊堂木。
面无表情的衙役们,敲了敲杀威棍,“威武……”
“齐刘氏,对于您的遭遇,本府也很同情。但这事儿同你儿媳张姚玲有何关系?你可清楚,若是没有证据诬告他人,那可是要被杖责的!”
齐老夫人揉了揉眼睛,“老身知道,老身只是想要讲清楚原委罢了。我儿齐宇没了之后,我齐家只剩下光耀一根独苗,我担心他身子不好,打小儿就请了教头教他习武。不说文武全才,至少他身子康健,这么些年,别说重病,便是头疼脑热都没有过。如何就一夜之间虚弱了?”
“我当时心中就闪过一丝疑惑,可寻了惯用的郎中瞧,怎么都没有瞧出来。光耀病中,时常昏迷不醒,还总是说胡话,他那时候经常嘴中喊着贱人拿命来。”
“我当时不明白,还以为光耀是撞了什么邪气,或者在外头中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仙人跳。进了二月,他眼见着就不行了,我当时已经心乱如麻,于是着人抬着他,一家一家的医馆去瞧。那些郎中,一瞧他面色,便说大罗金仙都难救了。”
“直到,我走进了最后一家医馆。那里头只有一位女郎中坐诊,那女郎中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她说,你这孙儿的毒已经深入骨髓,若是早些来,还能银针拔毒,如今已经药石无医。”
第一五九章 抬棺而来
女郎中?
周围的议论声变得越发的大了,“哎呀,回春堂对不对?我听说过,里头有一位姓李的郎中,我闺女前些日子不慎被栗子卡住了,叫那女郎中一拳给捶出来了!”
“女郎中?女医都是装神弄鬼,除了接生还会啥?还一眼能够瞧出中毒来,怕不是想要夸大一些,好讹钱吧?”
“不对啊,她都说人要死了,不给治了,还怎么讹钱啊!”
一时之间,纷纷扰扰的宛若集市。
谢景衣不屑的撇了撇嘴,看见没有,这世间就是如此。
男子做了正确的事情,那么就是权威,值得信服;同样的事情,换做女子,便要被质疑,受到嘲讽。
男子升官发财,那是自身本事;换做女子,那定要被说,靠着裙下之臣,方才有今日。
这次不等黄青天拍那金堂木,齐老夫人便提高了声音,“我同诸位想的是一样一样的,但并不因为那李杏乃是女子。而是我们看了那么多的郎中,别人都没有瞧出来,怎么她就能够瞧出来中毒了呢?”
“于是我耗尽家财,请了京城民间最有名的擅长解毒的四位郎中,分别是保和堂的赵郎中,保芝堂的王郎中,永和堂的李郎中,以及永春堂的柳郎中。除了柳郎中之外,其余的三人,都证实了李郎中的话。”
“我家孙儿齐光耀,的确是中了毒,已经无解了。”
齐老夫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双手高举,说道,“在这里头,有这五位郎中亲笔所书的诊断词,以为证据。”
黄青天一惊,示意师爷将证物提上,若能证明齐光耀不是病死,而是非正常的死亡,那么这个案子,开封府必接无疑。
黄青天手中拿着信,这几位郎中,他都听说过,因为审案子的关系,是经常同开封府打交道的,的确是整个京城中,最擅长解毒的四位郎中了。
尤其是那为首的保和堂赵郎中,早在四十年前,便以一手解毒之术,名动京城了。
这证词之上,都盖有印鉴,不似作伪。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黄青天还是给了衙役一个眼神,那衙役点了点头,快速的出门去传唤证人了。
齐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扔下了一个惊天之语,“我儿齐宇,死前同我孙儿齐光耀症状一模一样。他们两人都是突然病重,病重之前,都喝了张姚玲炖的鸡汤。不光是如此,几乎每隔三日,张姚平准时会给他们喂鸡汤喝。”
“为了搞清楚我儿子,同孙儿死亡的真相。老身今日请族中长老掘我儿墓穴,起棺前来,我孙儿齐光耀,停灵数日,今日同来,恳请开封府的青天大老爷,为我儿我孙,开棺验尸!”
她说着,转过身去,直直的看着大门口。
此刻围观的百姓,自发的让开了一条道儿,顺着她的视线,所有的人都能够瞧见,一群人披麻戴孝,抬着两口棺材,打头的那棺材上,还沾满了新鲜的泥土,棺木已经有些陈旧,边缘的木头微微有些腐烂,可见年代久远。
而另外一口,则是漆光亮堂的新棺。
齐老夫人身形晃了晃,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站定了。
黄青天瞅着她,眼神复杂起来,这老夫人不是一般人物,她今日绝对是有备而来。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将自己下葬多年的子孙刨出来,开棺验尸的勇气。
原本这种开棺验尸的时候,都是要疏散百姓的,可如今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齐家人披麻戴孝一路洒纸而来,阵仗极大,这案子关起门来审,是行不通的了。
她选在春闱头日击鼓,已经引人注目,再又抬棺而来,更是轰动京城,这案子若是不速战速决,怕不是要惊动了不得的人物了。
“先停棺,这开棺验尸,并非一时半会儿之事,得由仵作先行准备。”
黄青天说着,看向了一旁的仵作,仵作点了点头,朝着门外走去。
正在这时候,两名衙役领着一名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眼眶红红的,生得唇红齿白,好一副年轻相貌。
谢景衣瞅着,勾了勾嘴角,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
“奴,张氏姚玲,拜见黄府尹。”妇人说着,行了个大礼,她声音娇滴滴的,听上去犹如夜莺。
黄青天面无表情的拍了一声惊堂木,“张姚玲,你的婆母齐刘氏,状告你毒杀夫君齐宇,儿子齐光耀,你可有话说?”
张姚玲一听,慌忙摆了摆手,“冤枉啊,冤枉啊!小妇人实在是太冤枉了。我嫁去齐家多年,吃苦耐劳,信守本分,奈何夫君对原配夫人尤氏一往情深,待我十分冷淡,连个孩子都不愿意给我留。”
“从小我父亲便教导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受到苛待,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齐家没落,我掌中馈,毫不犹豫的拿嫁妆填补,想着迟早有一日,能够打动夫君同婆母,将我当做一家人看待。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尤姐姐竟然还活着,夫君迎了她回来之后,府中哪里还有我的立锥之地?”
“虽然心中难过,但尤姐姐原本就是原配,是以我提出同尤姐姐效仿那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我待在府中尴尬,那段时日,还去了我姐姐家中小住,可不想接到府中传信,尤姐姐就留下了一封遗书,悬梁自尽了。”
“婆母因此责备于我,怪我害死了尤姐姐。我这个人嘴巴不讨喜,不得夫家欢心,可也从未做过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那会儿都不在府中,如何逼死尤姐姐?简直是天大的冤枉啊!”
“至于毒杀夫君和光耀,那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我嫁到齐家,夫君便是我的依靠,我没有孩子,光耀便是要给我养老送终之人。我好端端的,为何要杀夫杀子?”
“青天大老爷啊,请您怜悯我婆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过悲恸,处处疑心,方才有了今日之事,不要对她问责。我敢对天发誓,我不是凶手。婆母,你不喜欢我可以,但我张姚玲,对齐家问心无愧啊。”
第一六零章 环环相扣
那看热闹的人,本就是墙头草。
先前齐老夫人凄风苦雨,他们觉得张姚玲罪大当诛;如今这张耀玲信誓旦旦,他们又觉得齐家可恶诬陷好人了。
张姚玲看着动响,一把抱住了齐老夫人的腿,“婆母,如今咱们这一房,只剩下你我二人,日后媳妇我便是您的亲闺女,给您养老送终。父死子亡,我也同您一样难过,可是婆母,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啊!”
“夫君早就已经入土为安,您又何必让他投胎路上走得不安生;还有可怜的光耀,英年早夭,您停灵不发,他又如何能够早登极乐啊!婆母,您就放手吧!”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这张姚玲可当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儿。
齐老夫人却是笑了起来,“青天老爷已经瞧见了,满京城的郎中,都证明了我孙儿光耀,乃是中毒而亡的。你若真有心,又怎么会口口声声劝我回去,不查明我孙儿的死因?”
“张姚玲,你把我说成失心疯也没有用。因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活人会说谎,死者却是不会。今日这棺,老身是开定了。”
她说着,一脚踹开了张姚玲,走到了棺材面前,大声说道,“请仵作开棺验尸,查明我儿死亡真相!”
那仵作看了黄府尹一眼。
黄府尹立马瞪了回来,做人就不能够机灵点?人家都把棺材堵你府衙大门口了,瞅着架势,你若是不帮她开棺,她能自己个拿把斧子把棺材当木材劈了,直接开不就完事了?
仵作缩了缩脖子,领着衙役开起棺来。
黄府尹瞧着他那毫无默契,毫无独立灵魂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自问不输三大王,可惜这仵作,实在同他太没有默契!
开封府的衙役们,若是落了罪,那大约是个个都能够当个土夫子,掘墓开棺什么的,做的远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一会儿工夫,便轻车熟路的打开了齐宇的棺木。
棺木一打开的瞬间,周围的人全都往后退了好几步,待那浊气散尽,胆子大的那些,复又拥挤了上来。
仵作伸长脖子一瞧,心中松了一口气,今日乃是他儿子的生辰,家中娘子早就交代要尽早回去,若是要蒸骨验尸,那怕是又得住在府衙里了。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不因为别的,那棺木中的并不是粼粼白骨,而是一具黑得像是在墨汁中浸泡过的乌木一般,一看就是毒深入骨,还是十分厉害的毒。
仵作想着,拿起自己的小刮刀,尽心尽力的刮了刮,用黄纸包好了,环视了四周一眼,然后才看向了黄青天,“确是中毒而亡无疑,这毒深入骨中,药石难医。依据我多年的经验,在玄字号卷宗第三千……咳咳,总之是一种并不常见的厉害毒药。”
黄青天面容又僵硬了几分,他在这开封府尹的位置上蹲了五年了,屁股都没有挪过窝,为何?
就因为身边有这么一个喜欢装博学,又总是一知半解,记不清楚的仵作啊!玄字号卷宗第三千多少册出现过这种毒杀的情况,你丫的倒是说清楚啊!
既然说不清楚,不如不说!害得他此刻恨不得跑回去翻卷宗!
那张姚玲一听,普通一声跪了下来,“青天大老爷,民妇这还是头一次听闻,我夫君竟然是中毒而亡的,您可一定要查清楚了,到底是谁害死的他,害得我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啊!”
黄青天正是恼怒,啪的一声拍了惊堂木,这一下子用力过猛,不小心捶到了自己的小指甲,疼得双脚直抽抽,但面色却是不显。
谢景衣瞧着皱了皱眉头,这张姚玲果然是一个十分狡猾之人,而且反应迅速。
开棺以及郎中的证词,都只能够证明齐家父子二人,都是中毒后非正常死亡,但并不能够证明,凶手就是张姚玲。
齐老夫人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来,躬着身子高举着双手。
张姚玲眸光一动,轻唤了一声“婆母……”
齐老夫人看也没有看她,认真的说道,“这是我近日在我儿的遗物之中,找到的一封告亡妻书,乃是我儿媳尤氏亡故之后,他写的悼词,其中在最后一段,我儿明明确确的说道,他已经查明,乃是张姚玲的陪嫁嬷嬷,四处传播流言蜚语,方才导致尤氏……他下定决心,要休妻,从此再也不会另娶他人,只认真教导光耀长大成人……”
齐老夫人说着,抖了抖手腕上的玉镯子,看向了张姚玲,“虽然因为我夫君去世,家中已无爵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齐家家财万贯,光是我的嫁妆,都够我孙儿光耀用到老了。反而张家,虽然是大族,但并不富裕。张姚玲嫁来我齐家之时,因为是填房夫人,也并没有多少嫁妆。”
“张家有祖训,若是被休妻回家的人,是要送到家庙清修一辈子的。张姚玲若是知晓了我儿的打算,便有了杀人的动机。”
张姚玲一惊,摆了摆手,“夫君没有同我提过,而且以前怎么从来没有瞧见婆母你拿出这悼文来,莫不是伪造的罢?”
齐老夫人冷笑出声,“我儿中过进士,试卷尚且封存于库,大可提调出来对比,看是不是老婆子仿造的。”
黄青天收了信,挠了挠腿,他总觉得,今日这断案好似没有他什么事儿啊!
这齐老夫人跟大状师一样,自己个便早就提前把证据准备好了,还一环扣一环啊!
齐老夫人的准备,显然远远不止如此。
她说着,看向了张姚玲,“张姚玲,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可敢回答,那日我孙儿齐光耀去山上探你,撞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说出对我齐家问心无愧这样的谎言,惭愧不惭愧?”
“我劝你不要撒谎,因为我这些天,已经找到了证据,你不说出来,就别怪我,一条一条的说出来,将你钉死在那耻辱柱上。”
齐老夫人说着,指了指大门口。
张姚玲脸色顿时一白,捂住了嘴。
谢景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门口,站在一个畏畏缩缩的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花袍子,以半袖遮面,看上去十分的醒目。
第一六一章 铁证如山
张姚玲摇了摇头,“我在庙中为光耀祈福,并未做任何对不起齐家的事情。婆母虽然不喜欢我,但也不能够随随便便抓一个人来,就污我清白。寡妇门前是非多,您也守寡多年,知晓我的不易。”
齐老夫人被她气笑了,拍了拍掌,“好好好,我果然是小瞧你了。黄府尹,老身恳请金大官人上堂作证,当日我孙儿齐光耀上山去见张姚玲,便撞见了金大官人。”
黄青天皱了皱眉头,还是点了点头,“本府有言在先,做伪证可是触犯我大陈律的,你们可明白?”
门口的金大官人缩了缩脖子,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看了张姚玲一眼,远远的避开了她,跪到了一个角落里。
他那手脚蜷缩的怂样子,让周围的人一阵鄙夷。
说起来,这金大官人在开封府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曾经一掷千金同人抢过头牌娘子,是四处招蜂引蝶的浪荡纨绔子。
金大官人吸了吸鼻子,“金钱参见府尹大人,小的一听到齐光耀真的死了,吓得病了一场,门都不敢出,青天大老爷明鉴,我虽然喜欢沾花惹草,但绝对不会做那害人性命之事。齐光耀的死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说那日,张姚玲约我在庙中相会……”
张姚玲一听,立马打断了他,“你胡说什么,我压根儿不认识你!”
金大官人被她一吼,吓得又往旁边挪了挪,果断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红肚兜儿,又掏出了一块玉佩,“小人不敢撒谎,我同张姚玲早在三年前,就好上了。以前的时候,都在青磨坊的一家大车店相会,那店里的王婆子,是个掮客,总替我们遮掩。”
“因为那青磨坊在城南,没有贵人出没,是以我们倒是没有被人撞见过。不过王婆子家人,还有左邻右舍,定是都知晓的。这红肚兜儿,还有玉佩,都是张姚玲给我的信物。”
“今年年节的时候,王婆子回了老家去。张姚玲约我上山,我瞧着索性无事,便去了。没有想到,半道儿齐光耀那个愣头青闯进了,当场就给我了一石头,砸得我吐了血。”
“我下山之后,在保和堂看了郎中。当时我吓坏了,张姚玲骂骂咧咧的,嘴里浑说要是齐光耀这个狗崽子死了就好了,他若是死了,这事儿便谁都不知道了。她是寡妇,出了这事,要被沉塘的。”
“我当时也十分的气恼,跟着骂骂咧咧了好几句,应该也说了要齐光耀死的话。可是青天大老爷,我就是一时气恼,并不是真要杀人。是张姚玲这个贱人,给我下套,她自己个说得小小声的,我却被引得大声嚷嚷,庙里的大和尚全都听见了。”
“大老爷您要明察啊,齐光耀的死,跟我一个大子儿的关系都没有。我被打伤了之后,就坐着马车去看了郎中,然后回家躺着了,之后一直在花街饮酒,那里好多花娘都瞧见了的。”
“直到后来我听闻齐光耀真死了,我简直吓得要命……这个疯婆娘,她来真的啊!我在家中,不敢出门,就想看看这事儿会不会引人注意,您也别说小人怂。我当真没有那个狗胆子杀人啊!”
“我当时想着,若是这事儿没人揭发,齐光耀顺利下葬了,那我从此见了这疯婆娘绕道走;若是被人揭发了,我是一定要来这里,为自己澄清的。我还有大把银子没有花,大把的小娘子没有娶,我不想死啊……”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对了,那日因为大年三十,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去的路上,还遇见了苟焕,狗焕是我一起喝酒的至交好友,我在他面前炫耀过了,说要同张姚玲在山上私会。”
“青天大老爷,你也一定要把小的摘出去啊!”
那金钱噼里啪啦的一通说,又小人又怕死的嘴脸,惹得黄青天都嫌恶起来。
这世间,总有这么气人的贱人。
黄青天啪的一声拍了惊堂木,叫了师爷拿着录好的状纸,给金钱签字画押。
“张姚玲,先前你反问我,说你有什么理由杀父杀子?现在,理由已经有了不是么?你不想被休,被送进娘家家庙清修一辈子,于是杀了我儿;你的丑事,被我孙儿撞见了,不想被沉塘,于是先下手为强,杀了我孙儿。”
“你莫要狡辩,天底下怎能有如此巧合之事?每次有人同你发生了冲突,你动了杀机之后,那人便死了,还是以同样的方式中毒而亡。中毒后的症状,都是神志不清,不能把心中之事宣之于口。”
“毒妇,你怎么这么狠的心。我们齐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娶了你这样的人进门,害得我齐家断子绝孙,老婆子我,实在是无言去地下见齐家的列祖列宗!”
张姚玲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的,若是眼神可以杀人,金大官人早就不知道被她杀死多少遍了。
周围的人,也一改之前,对她心生怜悯的样子,纷纷嫌恶的看了过来。
张姚玲咬了咬嘴唇,她想说的话很多,但是她担心,不管说出什么样的话来,齐老夫人都有后招在等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黄青天都忍不住想要再次拍响惊堂木了,张姚玲方才张了张嘴,开始说话。
“为何金大官人就是一时气愤口嗨,我就不是呢?我嫁进你们家,可过了什么好日子?夫君要休我,继子要毁掉我,我还不能心生怨恨?我是恨不得他们死,可这并不能证明,毒就是我下的,人就是我杀的。”
“婆母,我要杀了你!”张姚玲说着,看向了齐老夫人,“看吧,我说了要你死的话,可你并没有死。有杀人动机,并不代表会杀人,毕竟意念是没有办法杀人的。青天大老爷,您说小妇人说得对不对?”
齐老夫人听着,神色微变,她余光瞟了瞟围观的人群,复又稳定下心神来。
张姚玲果然厉害,句句都能辩驳。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个人比张姚玲更加厉害,因为,她在张姚玲没有说话之前,便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预料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该如何应对,都一步一步的算清楚了。
齐老夫人想着,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封信,高举过头。
第一六二章 光明正大
黄青天看着手中的信封,不用打开,他都能够猜到,这绝对又是于本案而言,关键性的一份证据。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该沮丧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樊楼买了一只烧鸡,正准备上手撕呐,却发现勤快的小二哥儿,已经帮你剁成一块一块的,直接上手就能吃了。
他心中感慨万千,打开了那信封,掏出了里头一张纸来,这一瞧,心中一惊,竟险些站起身来。
齐老夫人看着高台上的黄青天,余光又看向了周围,可那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第一次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是当真惊讶得跳了起来。
齐老夫人想着,深吸了一口气,“青天大老爷,老身并非信口开河之人。张姚玲有杀手动机,她也有这个杀人的本事。这份清单,详细的记载了同我儿齐宇,我孙子齐光耀相同症状死亡之人,除了他二人之外,一共有七人。”
“这是活生生的九条人命啊!”
这一下子,开封府衙里炸锅了,九条人命?自打新皇登基一来,开封府这还是头一次出现这么凶残的案子。
这张姚玲看着娇滴滴的,竟然如此凶残,毒杀九人?
“你浑说什么,什么九条人命?”张姚玲此时已经慌了神。
齐老夫人不理会她,又接着说道,“这九个人,大多数都是不相熟悉的,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张家的姻亲!也就是说,他们都娶了张家的女儿做媳妇,亦或者嫁进了张家的门!”
黄青天皱着眉头,一条一条的往下看去,这张纸记录得十分的详尽。
大多数人,他都是不认识的,可等看到最后一条,他心中咯噔一下,目光久久的不能挪开,手心中都冒出了汗来。
那最后一条,写着死者:永平侯府原配春华夫人,死前一个月陡然病发,神志不清,呓语连连……现永平侯夫人张氏随侍在侧,后嫁入永平侯府。
“请大人明察!这七人之中,其中有一人已经掘骨,请了当地县衙仵作验尸,确认的确是中毒而亡。另有两人亲属,同意验尸……青天大老爷,恶人长存人间,那些善良的人,却悄无声息的死去,身边的人,还以为不过是意外而已……请您做主,为所有像我这样痛失亲人的无辜者,伸张正义!”
齐老夫人的话铿锵有力,字字泣血,振聋发聩,让人信服。
黄青天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齐刘氏,你的状纸,本官接了。但审案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所有证据,本府将会遣人一一核实。齐张氏涉嫌杀夫杀子,暂且收监,择日再审。退堂!”
人群之中骚动起来。
黄府尹大手一挥,衙役便将张姚玲给压了下去,随即他便消失在堂前。
直到所有的人都退走了,齐老夫人才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两口棺木早就被抬了进去,她挺了挺胸膛,大步流星的上了马车。
那马车在城中七万八绕了许久,方才在一家名叫回春堂的医馆门前停了下来,齐老夫人余光看了看四周,见无可以跟踪之人,遂进了屋去。
这回春堂是京城中最近声名鹊起的女郎中李杏开的,因为三天两头便有人来泼脏匾额,这回春堂所以连门牌都没有挂,只挑着一方旗帜,若是脏了,换一面便是。
虽然生存艰难,门可罗雀,但这医馆依旧坚挺的开着。
回春堂后头,乃是一个小小的宅院,可收容一些病人住在这里。
在东面有一间小屋,为李杏休憩所用。
齐老夫人跟人约好了,也不见外,径直的走到了那小屋里,推门进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带着一股子药香味儿,在书架跟前,一个穿着绿色襦裙的少女,正拿着一卷书,低头看着。
她的脖子修长,又白又嫩,像极了岭南的荔枝肉。
小脸蛋儿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圆润得像一颗珍珠。她算不上什么绝世美人,但却让人看着就心生信赖之感。
齐老夫人怔了怔,没有错,这个小娘子,天生就让人信服,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至少她,便是被这样一个陌生人蛊惑了,做下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
她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明知道这少女有所图,要拿她做刀,可她却做得心甘情愿,甚至心存感激。
“三娘子算无遗策,连开封府尹审案的节奏,都是按照三娘子推断的来的。此番能够为我儿,我孙子伸冤,全靠三娘子相助。”
谢景衣转过身来,“是谢三应该多谢您才是,下次开堂,您照着我们之前演练过的,继续便是。左右,绝对不会让恶人逃脱的。”
齐老夫人点了点头,感激的话,她想说,可她知道,眼前的谢三娘子并不需要。
“老身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牵扯出谢三娘子的。”她只能给出这样的承诺。
谢景衣笑了笑,“我信老夫人。”
她当然信?但她信任的并不是眼前之人,而是信任自己看人的眼光。
更加信任的是,自己的判断。
齐家的事,于她而言,是引子,她要引出来的,不过是最后的那张纸,最后的那一句话,重新翻出春华夫人的旧事。
有些事情,她查明白了没有用,得开封府去查,开封府查明白了,才是报仇雪恨之人。
如若光是弄死仇人,那她大约有一百零八种方法,悄无声息的弄死对方,可是她不能那样做。
她的父兄还要做官,她的家人要有挺胸抬头的底气,她还要为阿爹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既然要拿,就光明正大的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对手毙命。最厉害的杀人手法,是符合规则,光明正大的,无可辩驳的杀。
张姚玲在毒杀齐宇之前,去了姐姐家小住。她姐姐是谁?
是大房夫人张姚玲。
她的毒药哪里来的,是张家传出来的。
姓张的人身边,第一个像这样悄无声息死掉的人是谁,是春华夫人。
当时春华夫人身边的张家人是谁?是如今的永平侯夫人张氏。
从齐老夫人抬着齐光耀走进这回春堂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老天爷给她的第一个绝杀机会来了。
而她,不需要第二个机会。
也不会给张家第二个机会。
第一六三章 第二次击鼓
春闱第二日,正午时分,开封府的鼓声再一次震响了京城。
昨日齐家的案子,已经传遍了整个大街小巷,成为了家家户户的谈资。
再结合之前关于永平侯夫人的风言风语,一时之间,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次张家岌岌可危。
说起这张家,在京城也算是占有一席之地。张家同大陈许多家族一样,都是往上数数代,有人科举出仕,做了高官,接下来一代一代的累积,终于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
这些家族以书香门第自诩,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牟足了劲儿,想要再续祖上荣光,金榜题名,一门三进士。
只不过,科举乃是万里挑一,便是考过了,想要振兴家族,也并非易事。
往往有个一两代无人考取,那家族便岌岌可危,这个时候,联姻就成了一桩头等大事。
张家就是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可妙就妙在,虽然做官的人少了,但生的孩子多了,总归有一个出息的。像如今的永平侯夫人张氏,便是张家的佼佼者。
“咚咚咚!”开封府衙役李满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大门口,欲哭无泪的抓住了那抡棒槌的手。
今日风和日丽,春意盎然,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照得他有些恍惚。
他总觉得,如今这场景,好似似曾相识。
对了,昨日这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冲出来,抓住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的手……他说了啥来着?
他说,“老夫人哟,您有何冤屈,直接递状子便是,何苦击鼓鸣冤?今日乃是春闱……”
李满回想着,又将昨日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将这春闱第一日,改成了春闱第二日。
眼前这个老妇人,看上去比昨日那位,朴素许多。
身上没有绫罗绸缎不提,便是一根金簪子都没有,看上去就像大街上的普通老妪,这不是一个有钱人,李满准确的做出了判断。
若是平日,他兴许还有兴致来个狗眼看人低的戏码。
可昨儿个平地一声惊雷,黄青天像打了鸡血一般,拉着整个开封府衙的人奋战一宿,他实在是困顿得很。
“老身名叫游云,至于姓氏,不提也罢。我今日击鼓,有两条冤屈要伸,要告的,便是那如今的永平侯夫人!不知道,开封府衙,可敢接我这个状纸!”
李满虽惊,但多少有了准备,昨日之事,他身为开封府衙役头子,总是知道得多一些。最后的那张纸上,写的可不正是如今永平侯夫人的大名。
黄府尹已经下定决心要彻查此案了,便是今日这老妇人不登门,永平侯夫人也是要被查证一番的。
说句难听的话,一个没有实权,又失了皇宠的永平侯府,开封府压根儿是不惧的。
“瞧您说的,开封府秉持公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冤就伸,有罪必罚!”李满说话铿锵有力,他可不怕落下什么口实,因为如今的皇帝,根本就没有皇子。
游云深深的鞠了一躬,大步流星的朝着府衙走去,衙役们想要拦涌进去的百姓,却被李满阻止了。
昨日都闹得满城风云了,还怕今日再来一次?
……
这是谢景衣第二次进开封府,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她是永平侯府的家眷,并非是昨日看热闹之人。
永平侯此时已经是面色铁青,他半提着袖子,感受着百姓们炙热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如此丢脸过,竟然被开封府的衙役,从府中“请”出来了。
他想着,盯着跪在那里的老婆子瞧了又瞧,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着,侯爷不认识我了么?”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堂下跪着何人,为何告状,请速速道来。”
吸取了昨日教训,黄府尹偷偷的加快了节奏。
游云也不含糊,她没有读过什书,更加不会斯斯文文的闹什么繁文缛节,谢景衣给她的章程里,也没有那么些个开场白,于是她直接便说了起来。
“老身名叫游云。”
游云两个字一出,永平侯立马惊呼出声,便是永平侯夫人都脸色不好看了起来,“游云乃是我府上逃奴,以仆告主,黄府尹这可能行?”
游云笑了出声,“游云这一辈子,都是普普通通的良民百姓,何时成了永平侯府的奴仆了?二位见我吃惊,应该是以为我已经死了吧。毕竟被沉塘了,还能够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没有几个人。”
开封府的老百姓一个个的都合不拢嘴,我的天呐!
这简直是比象棚里说书的还精彩啊!
他们听到了什么?沉塘?从地府里爬出来!
黄府尹啪的一声打断了议论声,“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永平侯夫人请不要随便插话,打断告状人。”
“老身名叫游云,乃是春华夫人亲妹妹,有户籍为证。当年先皇在世之时,我随着姐姐一道儿进了永平侯府,虽然在她身边照顾,但从未入过奴籍。”
“今日前来,有三件事要告,这头一件,我要告永平侯府私自将良民沉塘,第二件,我要告如今的永平侯夫人张氏,谋杀永平侯嫡子未遂,这第三件,乃是我今日敢来此告状的原因。”
“我一直以为我阿姐乃是病故,可直到昨日我方才知晓,我阿姐的死,另有蹊跷,是以,我以春华夫人亲妹妹的身份,要求永平侯府开棺验尸,查清楚我阿姐死亡的真相!”
永平侯一听,唰的一下站了起身,“你听了哪里的流言,便敢上开封府来撒野。我儿活得好好的,何来谋杀?你阿姐春华,当年病重,先皇遣了无数太医来瞧,个个都说是病,何来毒一说?简直是莫名其妙!”
“旁的人是怎么死的,那我不知道,但是春华的的确确是病故的,这个太医院里有迹可循。黄府尹,你要我配合审案,没有问题,但这疯妇简直是信口开河,简直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就凭你这么一句,便要去打扰我早已故去多年的亡妻?游云,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春华的亲妹妹,你于心何忍啊你!”
第一六四章 第一个证人
“坐任我阿姐糊里糊涂的死去,看着她的孩子受苦,那才是对不起她,像你这种绝情冷血又自私的人,是不会明白的。”游云说着,直直的看向了永平侯的眼睛。
永平侯一听,勃然大怒,甩手就要离开。
黄府尹皱了皱眉头,啪啪啪的连拍了三声惊堂木,不悦的说道,“公堂之上,案子尚未完结,侯爷作为关键人物,还请配合为好。”
永平侯府气恼的将袖子甩得唰唰作响,又回过头来站到了原来的地方,闭嘴不言语了。
黄府尹各大二十大板,又看向了游云说道,“你只用说案情相关,至于旁的,不必多言,免得混淆视听。”
游云稳了稳心神,心中默念谢景衣教她的十六字口诀,可算是强压下了怒气。
“这事儿要从春华夫人产子那夜说起。当时产婆说她产下了一个九斤多的男婴,那婴儿白得很,头发也长,一出生便已经睁开了双眼,好不机灵,先皇亲自赐名谢清运。”
“众所周知,我阿姐春华夫人自幼体弱,宫中太医看了多次,都不许她吃大补之物,以防胎儿太大导致难产。可当时,她生下一个九斤的男孩,一点事儿都没有,也没有撕裂伤。在场的有不少生过孩子的,你们觉得,这不奇怪吗?”
这些词,在她脑海中已经过过无数遍了,她是断然不会说错的。
周围不少好事的大娘一听,立马接嘴道,“可不是,我家娃儿生时七斤重,疼得老娘个把月没有下床,九斤的娃儿,恁个生得出来啊!”
游云说着,“就在当时,产婆借口春华夫人要用饭了才有力气生子,提了一个食盒进屋……后来,我在永平侯府小竹林的枯井里,发现了一个带血的孩子,那孩子瘦瘦小小的,全身都是血,刚刚才出生,肚脐上的那一坨脐带,都还没有剪干净。”
“那孩子,眼睛都没有睁开,就躺着之前我看到的那个食盒里,快要断气了。我心中生疑,抱着那孩子想去询问,可永平侯府的人便开始在府中到处抓我,企图置我于死地,他们心中若是没有鬼,又为何要杀人灭口呢?”
永平侯夫人听着,笑出了声,“你的故事编得很离奇,但是你的一面之词也能够作为呈堂证供吗?”
游云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一面之词,我有证据证明,谢清运不是春华夫人生下的孩子,而是张氏你未婚与人苟合,生下的孩子。”
永平侯夫人的笑容一僵,她梗着脖子,难看的看向了一旁的永平侯,见他一脸绿色宛若生吃了一篮青菜,顿时恼羞成怒起来。
黄青天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年头,来告状的人,都这么厉害了吗?
“你有何证据?”
游云勾了勾嘴角,指了指门口站着的一个婆子,“这一位就是当年给永平侯夫人接生的钱婆子。”
永平侯夫人闻言猛的抬起了头,眼睛像是利剑一般,朝着那姓钱的婆子看了过去。
那婆子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听得黄府尹传唤,走进堂中,跪了下来,“小的姓钱,乃是附近钱家村里的接生婆子。我们钱家村,在山里头,方圆几个村子,都只有我一个接生婆子。”
“这事儿虽然有年头,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们村里的那山上,有几座城中贵人修的别院,只有在夏日避暑的时候,方才会有人来。那一年山上来了一位小娘子养病,在山里头住了大半年,平日里那小娘子从未下过山,村里人当时还猜测,怕这个小娘子得了什么疫症,方才不敢下山的。”
“村中人也因为这个,不敢靠近。是以,那家人来寻我接生的时候,我怕得要命,记得清清楚楚的。不是说养病么?那小娘子也没有梳妇人头,咋就要生孩子了?再说了,这种小娘子,身边应该跟着厉害的接生嬷嬷才对,哪里轮得到我去?”
“当她们家人催得急,我就去了,同行的还有我那大闺女钱白术,我们二人一道儿上了山才知道,那小娘子年纪太小,不过只有十三四岁,造孽得很。肚里的娃儿胎位又不正,人快不行了。”
“城里的嬷嬷不敢下狠手,怕一尸两命了主家寻晦气,便寻了我这个乡野婆子做替死鬼。后来,还是老婆子靠着一手徒手摆胎位的本事,帮助那小娘子生下了一个大儿子。”
“那孩子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屁股上有一个几个黑乎乎的点儿,看上去跟孩子的脚板印似的,用我们山里的老话讲,那叫不肯投胎,被小鬼一脚踹出来了。”
“一开始,我还高兴得要命的,想着主家平安生产了,这还不给我个大红封?可是我相差了,这些富贵人家,外表光鲜,内里的心太黑了,那娃儿一生出来,我和我闺女就被她们抓了。”
那钱婆子说着,一脸后怕的样子,“许是老婆子命大,被一位好心人给救了。她给了我们钱财,让我们跑得远远的躲上几年,待事情平息了之后再回来。我同我闺女,在南地亲戚家中住了整整五年,得知那位小娘子嫁人了,方才敢回京城。”
游云点了点头,“那个小娘子姓甚名谁,你可认得是哪一个?”
钱婆子点了点头,“姓张,当时她身边的人,都叫她宁娘子。”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永平侯夫人,“就是她没有错的!”
游云抬起了下巴,愤怒的看向了永平侯夫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永平侯夫人笑了笑,“且不说这是哪里找来的婆子在胡乱说话,时隔几十年,这婆子口中那个生孩子的小娘子,已经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老妇人,变化之大,不言而喻,她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兴许真有这么一个人,但这个婆子指认我,委实不能让人信服,黄府尹你说可是如此?”
黄府尹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的确是如此,“钱氏,你可还有旁的证据证明,那人便是如今的永平侯夫人?”
钱婆子慌乱的摆了摆手,“就是她啊!我怎么可能记错,就是她的,虽然老了,但是眼睛还是那么小,嘴巴还是那么大,鼻子还是那么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