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空手套白狼
那壮汉面红耳赤的举了举石锁,遂又将其扔在地上,拿出一根大铁棒子,在空中旋转飞舞起来。
柴琛一瞧,眯了眯眼睛,若说举石锁不过说明此人有几分蛮力,那么这耍棍的其中章法,绝非泛泛之辈能懂的,这个人,手底下有几分真功夫。
若此刻当真是不足弱冠的柴琛,定是摩拳擦掌,想要同他大战一番,分个高低了。
“杀千刀的,这天冷得要命,人都要结冰了咯,还拿个铁棒子转什么转,转得老大的风,把那雪都转到我脑壳上咯!”不等柴琛赞叹,就听到隔墙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那壮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将铁棍收了回来,在石锁上嘎吱嘎吱的磨了起来。
“杀千刀的哦,长得那样黑,再怎么磨针,也变不成李太白哟。你家媳妇若是要用针,老婆子给你两口,莫要磨了,别铁棒子没有变成针,老婆子我的耳朵都要被这魔性搞聋了!”
壮汉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刘阿婆,这是作甚?左不准耍针,又不许磨棍……那老牛闲着还能干啥,把你老人家提起来转悠不成?”
隔壁的刘阿婆一听,忙跳了起来,从围墙那儿探出了一个脑袋,“你这个后生,说话也忒不中听……哎呀,你家来客人了。”
壮汉猛的一回头,看着门口站着的谢景衣同柴琛,上下打量了一番,顿时警惕起来,“你们找谁?”
谢景衣笑着进了院子门,“牛大哥,我是来寻你同牛嫂子的。”
壮汉手中的铁棍紧了紧,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你认得我?我警告你,我可不是好热的,你若是敢心怀不轨,别怪我一棒子打死你。”
谢景衣丝毫不惧的走了过去,姓牛的壮汉眼神一闪,往后退了一步,复又觉得不对,又往前挪了一步。
“我可以治好牛嫂子的眼睛。”谢景衣轻轻的说道。
壮汉一听,拔腿就往屋子里冲去,“孩子他娘,孩子他娘,贵客登门,贵客登门。”
谢景衣无奈的摇了摇头,拽了拽柴琛,“一言难尽的还在后头呢,不过他们不是坏人。”
柴琛无语的跟了进屋,屋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个眼睛上缠着布条的妇人,正拿着扫帚在扫地,在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睁着小眼睛,好奇的看着进门的陌生人。
谢景衣一瞧见她,心中一软,从袖带中拿出几块糖来,摊开了手,“你几岁了,可爱吃糖?”
小姑娘摇了摇她阿娘的衣袖,那盲眼妇人陡然一动,朝着谢景衣的喉咙掐了过来,柴琛一个激灵,伸手就要拦,却见谢景衣摆了摆手,方才克制住自己,站在了原地不动。
若说那壮汉明显是练家子,那这盲眼妇人,绝对是个中高手,便是柴琛同她对上了,也不一定就能够赢,她的段位,显然比壮汉要高多了。
见谢景衣不闪躲不避让,亦不还手,妇人掐住她喉咙的手缓缓松开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不会功夫?”
“自是不会。我来此并无恶意,牛夫人不必挂心。至于我如何得知此地此人,我不便多言,只能说,我同萧道长有过一面之缘。”
妇人一听到萧道长三个字,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惜师父已经升仙了。”
谢景衣并不接话,直接说道,“牛夫人乃是江湖人士,我虽然人不在江湖,但说话做事也不喜欢扭捏。今日前来,是同夫人做一笔交易。你能治好你这眼睛,想换你们夫妻供我驱使三年。”
“杀人放火之类昧着良心的事情,我们不做;江湖仇家追杀,拖累于你,我们不管。”牛夫人淡淡的说道,好似并非十分在意自己的眼睛,远不及一旁那姓牛的壮汉激动。
谢景衣笑了笑,“放心吧,杀人放火之类昧着良心的事情,我通常不假人手,都是自己去做的,毕竟今日我们也才是初次见面。至于拖累,我既然来了,便是不怕的。”
牛夫人一愣,方才面露惊讶之色,“我听你年纪小,娇滴滴的还说官话,想来是官宦子弟,没有想到,胆子竟然如此之大。那你请我们做什么?”
谢景衣看了那小女孩一眼,把糖块塞到了她的手中,“我想请夫人眼睛好了之后,护我阿爹三年,免得他遭人毒手;请牛大哥,为我绣花。”
一旁的壮汉噗呲一下,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方才激动的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堂堂男子汉,绣什么花?”
谢景衣笑而不语,掏出一块帕子来,摊开来放在桌子上。
壮汉先是瞟了一眼,遂认真起来,过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快步的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了那方帕子,左看右看起来。
牛夫人听到了声响,叹了口气,“如今我相信,你的确是认识我师父了。旁人都以为,我家中是我会绣花,却不知晓,真正会绣花的人,是我夫君。这交易,我没有不应之理,只不过我这孩子?”
“牛大哥若是在意旁人看法,可以就在家绣花,不耽误孩子,若是不在意,可以搬去我们绣楼住,我会给孩子安排屋子。”
“我夫君叫牛惜刃,我叫阎落,这是我女儿阎为。君子一诺千金,待我眼睛好了,我夫妇二人,愿意为小娘驱使三年。”
谢景衣点了点头,“如此,请静候佳音。今日我便不打扰了,改日携神医登门。”
牛夫人说着,站起神来,“夫君,送主家出门。”
牛惜刃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帕子一眼,“请,这帕子……”
谢景衣眯了眯眼,“留给你研究。”
牛惜刃高兴的挠了挠头,“我……我……唉,以后你就是我东家了。”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心情大好的出了门,直到上了马车,口中还哼着小曲儿。
柴琛无语的瞥了她一眼,“你说的来治病的神医是李杏?所以你这属于,空手套白狼?平白无故弄来一家三口当牛做马还不给工钱?若是那个女孩叫阎为的话……你这买卖可真够奸的。”
第一二一章 人尽其用
谢景衣笑了出声,“不不不,我这不是奸诈,我这是在行善事,积功德呐!”
“李杏想做郎中,但因为是女儿身,而被人瞧不起,为了练习医术,只能做游医,四处找病人来医治。我这一下子,便给她送了两个罕见的疑难杂症。”
“牛惜刃大老爷绣花,不敢人前显露,只能明珠蒙尘。而我却请他做绣娘,不对,绣爷……让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无后顾之忧。”
“牛夫人自幼习武,一身好功夫,无奈被奸人所害,只能蜗居一隅,连隔壁的刘婆子都敢对他们随意欺辱。我让她日后可以尽情施展拳脚,在江湖行走,却不惹江湖恩怨……”
“唉,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简直佛光普照,功德无量啊!”
柴琛看着谢景衣手舞足蹈的样子,错愕的张了张嘴。
我缺个娘子,你要不要佛光普照,功德无量一下?
“你可小心谨慎些。阎氏眼睛为什么会瞎?他们为何隐姓埋名住在这里?阎为后来若不是孤身一人,又怎么会入宫为婢?”柴琛淡淡的提醒道,他尤其擅长在谢景衣飘的时候,迎头给她泼上一盆凉水。
上辈子他虽然经常入宫,但几乎没有认真去记过什么人,阎为是他难得对名字有印象的人。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她第一次见到阎为的时候,是在太后生辰的时候,那时候成嫔与高贵人扯头花,你戳我我戳你,为了一件新衣衫闹得不可开交,宫中争斗之事,最后多半都会出现一个替罪小羊羔,无人可怜的成为体面的句号。
那一次的句号,便是初初进宫不久的阎为,因为她怎么都不肯做句号,硬生生的靠着一手刺绣手艺,把句号变成了逗号。
官家坐在上头,偷偷的说,阿衣,阿衣,你初初进宫的时候,手艺可不如她。
宫中人见官家笑了,解读出了无数的可能性,譬如这小宫婢虽然眼睛小,但指不定最近官家换了口味,喜欢这种聚光的豆豉眼了呢?
亦或者是,那谢嬷嬷乃是官家的第一疯犬,最是会察言观色,阿谀奉承,官家瞧了高兴的,别说是个人了,就是一坨不可言说之物,她也能够给留下来,败絮变黄金。
……
总而言之,阎为虎口脱险,在宫中莫名其妙安稳的过了好一段时日,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刺绣手艺,成为尚衣局不可或缺的人了。
那时候的阎为,不过十三岁左右,瘦得像是脱了水的干煸豆角,同如今小时候一样,怯生生的,好像谁都能欺负她一脚,半点看不出江湖气。
谁又知晓,她的一手刺绣手艺是跟父亲学的,她的母亲是江湖中闻名的女侠客。
可是谢景衣知晓,因为后来的阎为被她一手提拔,执掌尚衣局,虽然如今,她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懵懂小丫头罢了。
这种感觉真的十分的奇妙,让谢景衣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她的确是有私心,可并非全是私心,三年也不是胡乱给的时限,而是她自信,三年之后,她已经强大到能够成为阎为的靠山,让她父母双亡的惨剧,不会再发生。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心情莫名的变得好了起来,继续哼起了小曲儿。
柴琛见她高兴,也难得没有怼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听着谢景衣哼小曲儿。
马车很快便到了永平侯府的角门处,柴琛要下车,被谢景衣给拦住了,“不用送了,我自己个进去便是了。”
柴琛点了点头,“今年上元节,想要什么灯?”
谢景衣一愣,恍然想起去年上元节,柴琛给她送了一盏小驴灯,被她挂在青厥的棚厩里,来京城的时候,还一并带来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玩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要不就来一盏鲲灯?”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戏谑的说道。
柴琛却是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好,我试着扎一个。”
谢景衣脚步一顿,“去年的小驴灯,是你自己个扎的?你会扎灯?”
柴琛无语的拍了谢景衣的头一下,“我如何就不会扎灯,我有什么不会的。”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别吹牛,绣花你会?”
柴琛摇了摇头,“不会,因为你会。”
谢景衣觉得脸上一烫,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咳了咳说道,“唉,风雪更大了,你快些回去吧,我大兄那个人,婆婆妈妈的,怕是要念叨了,怎么还不回来啊,该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吧,我要不要出去看看呢……如此这般的。”
柴琛笑了笑,摆了摆手,“走了。”
谢景衣跳下了马车,一个转身,大摇大摆的朝着角门走去。
柴琛透过帘缝,看着一步三回头的青厥,再看丝毫没有回头之意的谢景衣,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人还没有驴有心,压根儿就是一只小白眼狼。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等马车走远了,一颗小脑袋又从角门里伸了出来,一直看到马车没影儿了,方才关了门,进了屋去。
屋子里满满的都是肉香味儿,谢景音瞧见谢景衣回来,努了努嘴,“你这个人,真是的,天不亮就走了,这么大风雪,还出去门去,也不怕阿爹阿娘担心你。今日那头来传话了,年节到了,叫你别乱跑了,待过年开了祠堂,就是正经上了族谱的侯府贵女了,可不能丢了他们的脸面。”
谢景衣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随他们去吧,讽刺几句,也不会掉块肉,再说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谁会被谁说哭了。反正,论耍嘴皮子,我谢景衣打娘胎里算起,就没有输过。”
谢景音哈哈一笑,“没有错,论大嗓门子,我谢景音打娘胎里算起,也没有输过。”
两姐妹相视一看,顿时笑了起来。
谢景音一把搂住了谢景衣的脖子,“走走走,咱们今儿个吃鹿肉锅子,柴二可真是个好人,巴巴的送过来,血都还是热的,可把阿爹稀罕得不行。我听说京城上元节还有鹿灯,鹿肉如此美味,今年我要去猜灯谜,赢回来一盏鹿灯。”
谢景衣脚步一顿,对着谢景音说道,“你先进去,我去换个衣服就来。”
她说着,转身朝着青厥的驴厩走去。
第一二二章 暴躁谢嬷嬷
永平侯府养了许多马,倒是只有这么一头驴。
谢景衣远远的,便能够瞧见那驴厩边上,悬挂着的一盏花灯,与旁的花灯不同,这花灯照出来的亮光,像是闪闪发光的星空,温柔而又抢眼。
柴琛送给她之后,她从点亮过,甩手就叫青萍扔到驴厩里去了,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叫它驴灯,简直辱没它了。
养马的小厮,见到谢景衣来了,慌慌张张的说道,“三娘子怎地一个人来这肮脏的下等地方了,这些个马儿的,总归是臭烘烘的。您的那头驴子,忍冬姐姐日日来看,都是好草好料的伺候着。如今天冷了,姐姐还给送了被子来。”
谢景衣被震得一晃一晃的,她没有听错吧?
被子?忍冬这是养驴,还是养儿子呢?
小厮许是得了忍冬的好处,替谢景衣挑了灯笼,巴拉巴拉的接着说道,“忍冬姐姐说了,这驴虽然是驴,但它不是一般的驴,乃是驴中贵族。他爹是草原上的野生驴王,她母亲乃是李太白最爱的小毛驴的后裔。”
谢景衣的嘴角抽了抽,忍冬真的是比她还能吹牛!
“没有错,所以要好好的待它,它可是听得懂人说话的。”
小厮频频的点头,“嗯嗯,经常给清洗,水都是一日三换,隔三差五的忍冬姐姐会送零嘴来。便是它的灯,都给撑了伞。齐国公府的柴二公子,还来看过它,给他买了好大一包金贵的口粮。”
谢景衣脚步一顿,之前她只注意到了灯火的奇怪之处,听这小厮一说,才发现在这灯的上头,还斜斜的撑着一把伞,像是担心,一旁的雪雨会溅进来,打湿了它。
“对了,三娘子如今来是有何事,可是要牵青厥出门?”
谢景衣轻轻的看了一眼那灯,又看向了驴厩里的青厥,许是听到了动响,眯着眼睛的青厥高兴的站了起来,冲过来顶了顶头,谢景衣伸出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今天你辛苦了,来看看你,还剩一颗栗子,是柴二剥给你的。”
谢景衣说着,伸出手来,手心中躺着一颗圆滚滚的栗子,青厥一口吃了过去,高兴的甩起头来。
谢景衣笑了笑,伸出手来,摸了摸那盏灯,又从袖带里掏出一小块银子,递给了那小厮,“好好看顾着它。”
小厮得了赏,笑得嘴都合不拢,“一定一定。”
谢景衣摆了摆手,到底没有拿走那盏灯。
……
到年节的时候,京城又接连下了两场雪。
谢景衣靠在窗前,玩着手指儿,有一搭没有一搭的听着永平侯夫人说话。屋子里闹哄哄的,四房的几个两个小女孩儿争着果子吃,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永平侯领着谢家的男丁们开祠堂祭祖去了,女儿家是不得去的,便都在主院里喝茶说话,等着完事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你很得意么?我要嫁穷举子,你也别想攀高枝儿!齐国公府是什么门第,能要你?我跟你说,等春闱过后,元婴姐姐就要同柴二郎定亲了,看到时候你怎么哭!”
谢景衣抬了抬眸,看着眼前瘦了一圈的谢玉娇,惊讶的说道,“哎呀,玉娇姐姐何时被放出来的?成亲乃是大好事啊,姐姐别哭,要恭喜她,毕竟元婴是你最好的朋友啊,可不能让她瞧出,你喜欢柴二。”
“你!”谢玉娇咬了咬唇,“平日里像个哈巴狗一样围着祖母,今儿个倒是装起清高来了,对着我说话如此难听,到了那边就跪舔,你可真恶心。”
谢景衣依旧不恼,“那真是要感谢姐姐你给我了一个前车之鉴,你跪舔了这么多年,不也像狗一样被送人了么?所以我还是挺直腰杆子做人比较好。”
“你!你!你!”谢玉娇红了眼眶。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大过年的,莫要哭哭啼啼,不然我要高喊,什么,玉娇姐姐,你说祖母时日无多了?你看祖母会不会恼。”
“你!你!你!谢景衣!”
谢景衣笑眯眯的拍了拍谢玉娇的肩膀,“做人多好,作甚要做鹦鹉。”
谢玉娇吸了吸鼻子,“我说不过你,你害了我一辈子,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你真可怜,需要靠污蔑别人,才让自己勉强活下去。我等着呢,看你再来一次,结果依然如此。别站这里挡了我的风,好言好语两不相干的话,我也懒得理你。”
谢玉娇见谢景衣句句怼得她哑口无言,跺了跺脚,往张氏那边去了。
待她走了,一旁的谢景音探过脑袋来,好奇的问道,“你来月事了?”
谢景衣一愣,摇了摇头,“什么鬼?”
“不然你如此暴躁?”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没有。”
自打那日看了驴灯,她便暴躁得像是月事一月来一次,一次来一月一样了,总感觉,某些东西失去了控制,这种感觉,让她着实心烦意乱的。
“谢景衣,祖母唤你。”
谢景衣见谢玉娇去而复返,无语的拍了拍衣衫,怎么着,骂了小的,又扯出老的来了。
谢玉娇像是又开心了不少,“嘿,在说你亲祖母的陈年往事呢,想着你也得听听,看看自己个到底是什么血统。”
“猫阿狗啊的,才讲究是个什么品种,玉娇姐姐可真有心得。”
谢景衣脸上笑着,嘴里的话跟刀子似的,扎得谢玉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等她回过神来,就瞧见谢景衣已经豪不要脸的发着嗲,唤着“祖母祖母”了。
她头皮一麻,手脚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同她之前见过的都完全不一样,是真正的两面三刀,这里插一刀,哪里打一拳,让人摸不着头脑,路子实在是太野了。
永平侯夫人眯了眯眼睛,笑着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景衣来得正好,这人年纪一大了,就喜欢说古,正好说起你阿爹的生母杜氏,你们姐妹也来一道儿听听。”
永平侯夫人说着,对着谢景娴同谢景音也招了招手,一副和气祖母的模样。
待人都围拢来了,她方才说道,“说起来啊,你阿爹的性子,倒是像极了杜氏。都是一样和和气气,不争不抢的,总是低着头,这人一多了,便恨不得寻个清静之地,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
第一二三章 试探
谢景衣在心中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儿。
她就不明白了,人生苦短,这贼老婆子活了几十年,咋还半点都看不开,那么多有趣的事情不做,非要窝在屋子里,内涵这个,话中带话刺痛那个,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更可恶的是,还耽误了她的好光景。
谢保林到底同她有何深仇大恨,她要如此败坏他的前程。
“祖母说的那个是我阿爹?我一时恍惚,还以为祖母说的是大伯呢!我阿爹在杭州的时候,人称谢交友,说的就是他朋友多,开朗又热情呐!那时候我们在富春县,走到哪里都有人同他打招呼,所有的百姓,都认识他。”
“宋知州还笑话他,昂首挺胸走路带风,不像个秀才,倒像个将军。”
当官的被母亲说成“低着头畏畏缩缩”,那还能够有好?
胡说嘛!谁不会?永平侯夫人还能够去杭州打听不成,还能揪住宋知州的衣角,问她谢景衣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玉娇一听,顿时恼了,“你骂我阿爹作甚?”
谢景衣惊讶的看了过去,“我何时骂了大伯?”
“我阿爹何时低着头,一副乡下人模样了?”
谢景衣眼眶一红,“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祖母骂我阿爹咯?”
谢玉娇看了永平侯夫人一眼,见她面色不善,立马声音小了下来,“祖母,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永平侯夫人抿了抿嘴,挤出了一个笑容,“唉,也怪我,不该说这陈年旧事。”
谢景衣立马摇了摇她的衣袖,好似完全不记得当初她已经把永平侯夫人气炸了,完全暴露过自己小狐狸的模样了,依旧宛若小白花,差点儿没有把永平侯夫人膈应死。
“祖母祖母,说呀,孙女儿爱听。那杜氏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永平侯夫人淡淡了瞥了一旁的陈嬷嬷一眼,那陈嬷嬷跟在她身边多年,自是知晓她的心思,忙开口道,“不若让老奴来讲吧。那杜姨娘,乃是吴地人士,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入了侯爷眼,跟着进了府,算是这府中的老人了。”
“她不会说官话,是以没有办法同府中其他的人交流,一直闷不做声的。不过性子很和顺,府里的人都挺喜欢她的。只可惜啊,命太薄,生你阿爹的时候元气大伤,不多时便去了。”
“夫人这些年,每逢她的忌日,都还遣人前去祭拜。今日提及,也是想着,过两日你们一家子得空去看望看望她。虽然做妾的算不得真正的祖母,但是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肉,怎么着也是该去看看的。”
谢景衣点了点头,“嬷嬷说得有理,我们来京城第二日,阿爹便领着哥哥去了祭拜过了,怕祖母忌讳,便一直没有提,如今想来,实在是惭愧。不过,嬷嬷,那游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陈嬷嬷一愣,看了永平侯夫人一眼,永平侯夫人惊讶的看了过来,“谁跟你说的游云?”
谢景衣笑了笑,“祖父说的啊。”
她说着,看了一眼屋子里其他的人,张氏还有常氏明显都是一头雾水,像是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唯独曹氏突然低了头,显然略知一二。
她心中盘算着,又说道,“祖父说,游云是杜家陪嫁来的。”
永平侯夫人眼角微动,接道,“没有错,她是杜家陪嫁来的。大过年的,便不提这个晦气人的名字了。”
谢景衣乖巧的点了点头,“是景衣的错,不知道犯了祖母忌讳。不过,祖母啊,景衣有一个事儿,不知道当问不当问,问了祖母可不要恼。”
永平侯夫人捂了捂胸口,通常人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接下来总是要说让人心梗的事情。
她是远近闻名的和善人……永平侯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问不得的,你说说看。”
谢景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祖母,我听府里的嬷嬷说,你嫁进来之后头一年,便生了三叔。可三叔比我阿爹小了好几岁呐,那……不是生了我阿爹没有多久就……这么说起来,祖母那会儿还没有进谢家门吧,咋就认识杜氏了?”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谢景音忧心的挠了挠头,生怕永平侯夫人大发雷霆,今日三囡果然来葵水了。
永平侯夫人显然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一旁的谢玉娇像是抓住了机会,立马骂道,“大过年了,你怎么同祖母说话的?故意惹祖母生气,你可真够行的啊,谢景衣!”
永平侯夫人被她咋咋呼呼的言语惊醒了,笑了笑,“玉娇,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景衣说得没有错,那时候啊,我还没有嫁进门来。那时候,姐姐尚在,哦,就是玉娇你的亲祖母。”
“我们家同谢家乃是世交,姐姐嫁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当时的谢老夫人,便托付了我带她熟悉熟悉人。我们兴趣相投,很快便成了闺中密友。关于杜氏的事情,我都是听姐姐说的。姐姐仙去多年,我心中仍悲痛不已,是以不常提及。”
她这说,捂着头,悲恸起来。
谢景衣在心中飞快的盘算着,嘴上却是抱歉的说道,“都是孙女的错,提起了祖母的伤心往事。”
永平侯夫人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哎呀,他们回来了。”
谢景衣扭头一看,果见永平侯领着一群男丁们从外头走了进来,又是一番寒暄。
谢景衣悄悄的退到了窗边,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
谢景音忙挤了过来,“死三囡,你可真敢说,也不怕……”
她经过长时间的训练,终于能够说出“悄悄话”,“耳语”这种东西了。
谢景衣倍感欣慰。
“她说这么些,不就是讽刺我们阿爹是庶出的,我还她一句她也不过是个填房,半斤对八两,又怎么了?”
谢景音一愣,“原来如此。京里人说话,都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么……”
谢景衣不理会她,仔细的复盘起之前的对话来。
毋庸置疑,游云的身上一定是有秘密的。
第一二四章 猜想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她这些日子因为暴躁得很,有些上火,嘴角都起了泡儿,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抠抠一番。
首先,永平侯夫人肯定不知道永平侯提到了游云这个人。张氏是她的内侄女,还比曹氏进门早了好几年。张氏不知游云,曹氏却知晓。
再结合这次谢玉娇犯错,永平侯夫人直接撸掉了大房的管家权,给了三房的曹氏。
虽然嘴上说是暂代,但是这个暂什么时候结束,还难说得很。
原配侯夫人去得早,大房长子自幼教养于如今的永平侯夫人之手,几乎同亲子无不同,又娶了人家的侄女。原本谢景衣还以为大房同侯夫人乃是一条心,如今看来,到底还是亲疏有别。
其次,永平侯夫人同先头的原配侯夫人之间说是闺蜜,简直是扯淡。
因为原配夫人去得早,京城中甚少有人提及,但是谢景衣上辈子听那些言官呜呼哀哉骂先皇的时候,没有少提及到她。
她本是个寻常百姓,就因为在一次偶尔的机会下,救了官家,便被封了公主的称号。
先头也提过,先皇这个人,尤其喜欢做红娘,最好的就是乱点鸳鸯谱,这不就把公主嫁给了永平侯。那时候,永平侯尚未封侯,因为尚了公主,得了更大的恩宠。
虽然语焉不详,但也能够管中窥豹,得知一二。
甭管这个公主是不是名正言顺的,至少封号是实打实的,那么必然会有宫中嬷嬷跟在身边看顾。
宫中贵族圈子规矩多,成了亲的夫人同云英未嫁的少女,那都不在一块儿玩儿。通常都是夫人们扯东家长西家短,你晒晒自己的儿子被夫子夸了,我讽讽刺刺你女儿长得黑啦之类的问题,甚至有时候,还说些后宅荤话。
张氏领着公主去听得面红耳赤,然后说讨厌死了啦!你们怎么这个样子吗?
当时永平侯的母亲尚在,有她在,怎么想,都轮不到张氏来做这个引路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们不守规矩,的确是让张氏来了……
那张氏一年得在这府中住多少日,才连永平侯的小妾,都只晓得一清二楚啊!
这其中之味,值得探究。
更有意思的是,永平侯夫人说杜氏出身吴地小门小户,不通官话,因为无法同人交流,十分的孤僻。
那么出身乡野的公主呢?
同样是不会说官话的,倒是成了她交心的朋友。
等等!
谢景衣脑海中灵光一闪,下意识的揪了一下嘴角的泡,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一旁的谢景音听到了她的呼痛声,忙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脑壳进水啦?自己抠自己作甚,都流血了。”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想起刚刚发现的一个问题来。
公主同杜氏,都是来自吴地,差不多时日进府……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之事。
谢景衣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猜想,随即又摇了摇头,将这荒唐的想法甩了出去。
倘若大陈的爵位是可以承袭的,那倒是会出现因为争家产而狸猫换太子之事,但并非如此。没有爵位可以承袭,嫡子庶子因为科举差别不大,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整这么一出,还非要谢保林去死。
你看大房嫡长子又如何?可没有吃到那个短命公主半点红利。
这样一想,谢景衣又迷惑起来。
不是她妄自菲薄,实在是一个小妾生的儿子,没有必要被这样针对才是。
你看四房的,不活得好生生的么?
谢保林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三囡,想什么呢?一会儿该用饭了,厨上一定炖了鸡汤,我今儿个一早过来的时候,都闻到鲜味了”,谢景音见她发愣,拽了拽她的袖子。
谢景衣闻言无语的瞪了谢景音一眼,你是狐狸精变的么?光惦记着吃鸡。
“侯爷,侯爷,糟了,不好了,我家姨娘腹疼,说是见红了,您快去瞧瞧啊!”说话间,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冲到永平侯跟前,就开始嗷嗷叫起来。
谢景衣一瞧,顿时乐了,永平侯夫人没有空为难她们,还真是多亏了那柳艳娘。
这小作精简直是一日不作,饭都吃不下去。
说来也是怪事,永平侯还真惯着她,光是厨子,都从外头寻了好几个了,连带着谢景音,都对柳艳娘感激了起来。
果不其然,永平侯一跳三尺高,“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寻郎中看了么?我说什么来着,叫她在屋子里好好躺着,她偏生乖巧,日日要去佛堂为我祈福,真是乱来!”
那小丫鬟点了点头,“我也这么劝导姨娘,说腹中孩子为重,可她说带着孩子一道儿给侯爷祈祷,方才能让佛祖知道她的诚心。还在在肚子里,便听着看着,待生出来了,才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永平侯感动得眼中飘泪花,永平侯夫人气得胸前溅血花,谢景衣躲在一旁乐得要开喇叭花。
“侯爷,咱们这一家子人,要吃团圆饭呢……”永平侯夫人强压了火气,劝阻道。
永平侯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昨儿个夜里,方才吃了年夜饭,还一道儿守了岁。今儿又早起,都散了吧,回去吃些,然后早早的歇了。你明日不是要回娘家么?且准备起。艳娘年轻不经事,我去看看,别伤了孩儿。”
他说着,跟着那小丫鬟快步的离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几乎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前两日请了郎中来瞧,已经确定,柳艳娘怀的是一对儿子了。
永平侯老来得子,还一得得两,恨不得满京城的炫耀,如今看那柳艳娘,更是如珠似宝。
永平侯夫人也不是不想治她,可那柳艳娘开口就是:“想当初,在那船上,我为侯爷挡刀……”
不管你如何羞辱她,她都是这么一句软钉子开头,油盐不进。
谢景衣看了永平侯夫人一眼,眼尖的发现,她手中的茶盏,又换了一个花色儿的。
想必这府中有了她同柳艳娘,瓷器都能日日换新了。
“听你们父亲的,都散去吧。”
第一二五章 中毒
一家子人高兴的回了春堂院。
翟氏遣了人去大厨房里拿饭菜,因为府里其他房都没有小厨房,翟氏也不好先开了这个头,平日里嘴馋了,就拿着煮茶的小炉子,煮点锅子吃,倒也欢快。
“阿爹啊,今日开祠堂,祖父说了些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么?”谢景衣替谢保林拿了披风,一边挂着,一边佯装不经意的问道。
谢保林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开祠堂能说什么故事?也就是给你嫡祖母上了香,改了下族谱上的名字,然后把你大兄的名字续上去了。你小弟还小,祖父说三岁的时候再上谱。”
同杭州谢家不同,永平侯谢家的小娘子,在族谱上是不配拥有姓名的。
当然了,谢景衣压根儿就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上头去。
“我说你身上一股子烟火味儿,快些净手了,一会儿好准备吃饭。”翟氏说着,给谢保林拍了拍灰。
不一会儿功夫,嬷嬷便用铜盆端了热水来。
谢保林伸出手,刚要往盆子里去,却被谢景衣一把抓住了手。
“阿爹且慢。”
谢保林一愣,“三囡怎么了?”
谢景衣抿了抿嘴,“阿爹先别净手,哥哥把手也拿过来我瞧瞧。二姐,你去请方嬷嬷来。”
翟氏被谢景衣严肃的模样吓到了,“三囡,发生何事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阿娘莫怕,待方嬷嬷来了确认了,再说不迟。”
她嘴上镇定,心中已经是怒火滔天了,自打进了府,她便是日日小心谨慎,特意叮嘱了方嬷嬷,日日从大厨房拿来的饭菜,都要先悄悄的试了毒,再拿进来食用。
不是从杭州带来的亲信,不能进主屋,被褥衣衫,都细细的查看。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还特意让柴琛领了谢景泽出去住,至于谢保林,过不了几日,便要出京,武功高强的护卫阎罗,她都已经安排好了,等过了十五,就能够陪着谢保林去任上。
可千防万防,没有想到,竟然还是中了招。
方嬷嬷来得快,凑过来一瞧,看了谢景衣一眼,慌忙说道,“哎呀,郎君是从哪里染了脏东西,竟然是中毒了。快把热水端走,去外面舀上一盆子雪来。”
站在门口附近的谢景音一听,揣上铜盆连下人都来不及唤,拔腿就跑,去院子里舀了一盆雪来,“她奶奶的,怎么又有人害我爹!”
翟氏此刻顾不得谢景音说脏话,焦急的问道,“那快些请郎中。”
方嬷嬷摇了摇头,“郎君同大郎快用着冰凉的雪擦手,将手上那些黑灰都给擦掉,然后再用冷水加皂角,多洗几遍。”
谢保林同谢景泽对视一眼,听话的照着方嬷嬷说的做了,直到双手冻得红得像是胡萝卜一般,方才罢休。
一阵慌乱之后,一家子方才惊魂初定,谢保林搓了搓手,“这是怎么一回事,三囡你说。”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阿爹,你同阿哥给嫡祖母上香,那香是谁给你的?”
谢保林一愣,摇了摇头,“哪里注意那么些,就是旁边的人递过来的,我便接了。”
谢家祖孙三代一起进祠堂,乌泱泱的人,谢保林粗心大意,没有注意也是正常之事。
谢景衣又看向了谢景泽,谢景泽想了好一会儿,“嗯,人我没有注意,但是我想起我闻到了一股头油味儿,有些刺鼻。”
“富贵人家,哪里有用完手会黑漆漆的香,我乍一看觉得古怪,后来想起,从一本生僻的书里看到过,说是有一种毒,不经意的涂在人身上,待他脉搏变快,血液上涌,那毒便会进入到血液中去。”
“我只是在书中瞧过,并未亲眼见过,想着方嬷嬷见多识广,便叫了她来,亏得她有解法,不然的话,今日阿爹同哥哥真是危险了。”
方嬷嬷拱了拱手,“全靠小娘火眼金睛。三娘子说得没有错,郎君说是中毒了,但其实尚未毒素入体,只要用冰水洗掉就行。但若是郎君用热水净手,或者喝点热汤,烤烤火,让身体暖和起来,那就不好说了。”
谢保林的嘴巴张了张,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所以,这永平侯府里,有人想要毒杀于我。”
谢景衣有些不忍心的看了过去,轻轻的唤了一声,“阿爹。”
才初初认亲,便出现这样的事情,谢保林怕是要失望透顶了。
谢保林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景泽,把衣衫穿上,跟阿爹一道儿去讨公道。今日能害你我,明日便能害你阿娘,害你阿妹。这永平侯府的光,咱们可沾不起。”
谢景衣鼻头一酸,上辈子的时候,若是谢保林也一直活着该有多好,那么她们就不会被永平侯府欺负得毫无反手之力了吧?
说话间,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主院的陈嬷嬷快步的冲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盆子雪,见到谢保林同谢景泽还好好站着,松了一口气。
她将雪盆子一搁,气喘吁吁的说道,“太好了,没事就好,差点儿出大事了。夫人无意间发现那香有问题,其他几房的郎君走得慢,快快就追上了洗了手,老奴紧追慢赶的,都没有追上您。”
陈嬷嬷说着,看了一眼桌上的雪盆子,“亏得您身边有那见多识广之人,不然今日就要酿成大祸了。”
谢景衣看了一眼屋子里人,全都已经呆若木鸡,无奈出声道,“嬷嬷,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祖父同其他三个叔伯,还有堂兄们全都中毒了么?都没有事吧?”
陈嬷嬷点了点头,“几个郎君还有小郎们都无事,侯爷略有些不适,只不过那毒不慎落了些,到了柳姨娘身上,如今请了郎中来瞧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那这害人的香是哪里来的,简直是太可怕了,何人如此歹毒,简直是要永平侯府灭门啊!”
陈嬷嬷捂了捂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娘还是别这么说,夫人交代了,这事儿不好提的。这香乃是年前官家赏赐的年礼里头的,夫人特意留着开祠堂祭祖用,却不想……”
“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还请诸位大局为重,不要走露半点风声,不然的话,真正的灭门之祸就要来了。”
谢景衣定定的看着那嬷嬷的眼睛,玩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的说道一声,“哦”。
第一二六章 连珠弩
陈嬷嬷看了谢景衣一眼,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她斗着胆子说了那么些惊世骇俗的话,为的便是震慑住这一群乡下来的土包子,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小娘子,像是没有听懂似的,轻轻的来了一句“哦”。
哦什么哦?
陈嬷嬷见谢景衣还在玩弄手指甲,忍不住提醒道,“老奴说的话,您可听明白了?”
不是她不想对谢保林同翟氏说,实在是这二人呆若木鸡,明显已经收听不到旁人说话了,整个屋子里,唯独清醒的,只有眼前这个小娘子罢了。
“我又不是一把年纪耳朵聋了,嬷嬷这么大声,我如何没有听到?”
“我那是听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的,祖母这番可一定要严查到底,看我们府中是哪个黑心肝子的,企图谋害主家。若是祖母嫌麻烦,没有关系,我正好日日闲得慌,可以去开封府抡鼓鸣冤去!这可是了不得天的大事啊!”
这下轮到陈嬷嬷傻眼了,不是啊,她都说了这个同皇家相干,是绝对不能透露出半句的。
正常人不都会瑟瑟发抖,已经圣上恼了永平侯府,闭口不言,多方打探来揣明上意么?
去开封府击鼓是个什么路子?
“不是,小娘误会了。”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我误会了?我误会什么了?官家宛若神明,若是咱们永平侯府有错,那也应该着开封府来审,又怎么会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来灭一个无辜大臣的满门呢?”
“这简直是对官家极大的羞辱!一定一定是某些黑心肠的人,在官家赏赐的香里下了药,亏得祖母火眼金睛发现了,不然的话……谋杀臣子的恶帽子,就要盖到官家的头上了啊!”
“身为大陈子民,景衣简直是痛心疾首,恨不得将那害人之人,抓出来碎尸万段,方才解我心头之恨。我的小命算不得什么,但是官家的一片慈心,怎么可以遭人如此践踏!”
“杀人诛心,如此说也不为过了!除了对官家的忠诚,我这也是为了我们侯府着想。如今的言官众多,处处盯着,这事儿若是不给出一个交代来,旁人若是说我们误认为是官家的意思,对他心怀怨恨可如何是好?”
“就像是干柴下面藏了个火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啊!嬷嬷!”
她说着,擦了擦眼泪,宛若死了亲祖母一般悲恸。
遂又吸了吸鼻子,“对了,嬷嬷,你说我误会什么来着?”
陈嬷嬷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实在是挤不出一个字来。
他娘的,老娘还能说什么?话都让你说绝了!
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说话跟连珠弩一般,吧嗒吧嗒的!关键是她还震耳欲聋,声泪俱下……
她能说什么?她能说不是府里人干的,都是官家的错?
她能说她们对官家不忠诚,不爱惜官家的名誉?不相信官家的为人?遮遮掩掩的为此心怀怨恨?
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但她一时半会的,实在是找不到突破口。
不等她反应过来,谢景衣又抽泣着问道,“陈嬷嬷,你说我说得有理吗?祖母乃是最睿智不过的人了,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光是我们二房,那可是连我祖父的老儿子,我的两个小叔叔都想害啊!”
陈嬷嬷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待出了春堂院,方才追悔莫及,只低着头,朝着主院去了。
待她一走,谢景衣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她原本想着,先出人头地,再打击报复!
如今看来,有人等不及找死了。
她若是不把其中的问题查个清楚明白,一击毙命将源头给掐死,那么对方的手段会一波接一波的来,让人防不胜防。
她也是人,不是神,不是每一次,都能够及时发现的。
这样一想,她顿时心思澄明了起来。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谢景衣回过神来,无语的看着屋子里的亲人们。
谢保林老脸一红,“我同你阿娘都嘴笨得很……不想我儿……三囡若是男儿,可做御史!”
谢景衣摇了摇头,“阿爹适才都听到了。对手好生厉害,竟然使的乃是一箭双雕之计,见这边不成,立马想出了应对之策,绝非泛泛之辈。咱们可得小心了。”
翟氏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那柳艳娘的孩儿……”
她不像谢景衣,对着肚子里的胎儿,都能够小叔叔小叔叔的叫着。
谢景衣皱了皱眉,“人各有命,柳艳娘选了这条路,又是孩子的母亲,孩子是福是祸,端看她自己个的本事!”
她虽然喜欢看笑话,但是自己一家子的烂兜子都快补不上了,可没有那个心情去顾及别人。
为什么是一箭双雕?
一来毒杀谢保林同谢景泽,其他的几个院子,都同主院隔得近,便是所有的人都染了毒,他们也还来得及净手。可是二房的院子很偏,若是她不是重生的,若是没有方嬷嬷,不用想,绝对是一场血案。
若他们当真是出身乡野,初初来京城,一定会被这陈嬷嬷唬住,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险些丧命却还不敢吭声,真真的好手段!
二来柳艳娘风头正盛,永平侯确实待她十分的痴迷,男人这种狗东西,多半都把老来得子当做炫耀。待柳艳娘的孩子生下来,这种情形怕是更盛,是以有人做不住了,想叫她尝尝厉害。
只可惜,幕后之人高看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若是谢保林同谢景泽没有了,她们一家子便向上辈子一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她后来恨透了永平侯夫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能为力。
可这次他们不但没有得逞,反而把自己个是谁,暴露得一干二净的。
头一次派遣嬷嬷去杭州寻亲的人,乃是大房的人,目的是哄骗谢景娴前来替婚,是以大房的人,并不是想要杀掉谢保林同谢景泽的凶手,毕竟这二人活着与否,对亲事并无影响。
更何况,如今谢玉娇亲事已经说定了,大房没有道理出手,除非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那么谁又同柳艳娘有利益冲突?谁在这个家中又有本事插手祭祀之事,换来有毒的香?答案不言而喻。
第一二七章 拉拢
出了这档子事,一家人也没有什么心情用府中的饭食,连那香喷喷的鸡汤,如今瞧着都像是毒药了。
谢景衣无奈,叫忍冬出去樊楼叫了一桌酒席来。
虽然今日乃是年初一,但像七十二正店这样的大酒楼,都是不歇的。
京城之中,去酒楼叫饭菜送上门来的,也比比皆是。
一家子草草的用了饭,便心有戚戚的散了去。
谢景衣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方嬷嬷已经在里头等着了,见到她来,恭敬的拱了拱手,“三娘子好眼力,这毒老奴曾经在宫中见过,前朝的时候,又一位吴姓娘子,十分的得宠,她日日佛前祷告,那香炉里的灰,叫人做了手脚,当晚侍寝的时候就暴毙了。”
谢景衣张了张嘴,她想过这药阴损,倒是没有想到,宫中嫔妃用起来更加的阴损,这还不把先皇吓得不举?
难怪先皇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生出一个孩子来,别说皇子了,便是公主都没有,这么一想,谢景衣未免不厚道的幸灾乐祸起来。
吓傻没跑了!
“我曾经有所耳闻,倒是没有想到,如此离奇,今日多亏嬷嬷了。”谢景衣说道。
方嬷嬷摇了摇头,“老奴不敢居功,小娘心中有数,不然的话,一旁的热水不会没有动。”
谢景衣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你教我二姐姐那么久了,可觉得她有长进?”
方嬷嬷垂了垂眸,“三娘子的意思,老奴明白了。今日郎君没有中毒之事,那边知晓得未免太快。原本府里安排的人,我都打发得远远的,没有理由知晓得如此清楚,是以跟着咱们从杭州来的人,有人变了。”
“二娘子在杭州的时候,后院单纯,毫无争斗,来了这京城,又有三娘子相护……此番祸福相依,未必不是一个让她练手的好机会。”
谢景衣欣慰的点了点头,她总算有点找回做嬷嬷头子的感觉了。
若是手下的人,都如方嬷嬷这般机灵,这般得用,该有多好啊!
“那就拜托嬷嬷了。内鬼乃是最可恶的,一经查出,杀鸡儆猴。”
方嬷嬷一愣,慎重的行了礼,“诺。”
谢景衣笑了笑,“嬷嬷若是遇到了那难事,尽管同我说,先前应承过的,自是不会变。”
方嬷嬷亦是笑了,“老奴是一万个,相信娘子。”
她说完,退了出去,替谢景衣掩好了门。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将头上贵重的环钗卸下来几支,又披上了斗篷,领着忍冬出了小院子门,临到角门处,瞧见谢保林同翟氏,正红着眼睛,送谢景泽出门,显然是被吓怕了。
便又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的溜了过去。
“小娘,咱们要去哪儿?可要出府?”忍冬频频回头,她们出门,都不走正门,都走这个离得近的小角门。
“咱们去看青厥,元日到了,可不是要把柴二送他的大金铃铛给它瞅瞅。养着青厥的那个小厮,叫什么名字来着?”
“松烟。”忍冬回答道,“除夕听小娘的,给了他赏钱。”
谢景衣点了点头,主仆二人没有再说话,只有木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因为不是头一次来了,谢景衣轻车熟路的寻了过去,马厩里静悄悄的,永平侯夫人以仁慈闻名,是以在年节当头,府中不少下人都休了,同家人一道儿团年。
更别提马夫同养马的了,毕竟这正月初一,也没有什么人,需要出门去。
谢景衣到的时候,只有松烟一个人蹲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同青厥说着话儿。
听到脚步声,忙回头道,“三娘子怎地来了,青厥好着呢,今日乃是元日,我按照忍冬姐姐的吩咐,给它吃得饱饱的。”
谢景衣笑了笑,从袖中取出金铃铛,递给了忍冬,“去给青厥戴上吧。”
松烟一瞧,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三娘子,那铃铛,莫不是金的吧,小的看得眼花心慌!”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要不怎么说它血统不一般,是个贵族呢!”
松烟倒吸了一口凉气,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铜子儿,心中由衷的泛起了酸。
他也算是侯府的家生子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花钱如此大手笔的小娘子。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瞧着竟然比我还小一些,他们也太过分了些,过年竟然让你一个人守着”,谢景衣伸出手来,摸了摸从厩栏里伸出头的青厥,好奇的问道。
松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今年十五了,定是比小娘年纪大些,就是生得显小。我今年初初来马房,又是侯府的家生子,理应由我守着的。”
谢景衣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糖,递给了松烟,“我先头以为你还是个小孩儿,给你抓了把糖。你既是家生子,若是自己不吃,便给家里的孩子吃好了。”
松烟摇了摇,不敢去接,“小娘经常打赏小的,已经够了,这糖……这糖还是小娘自己个留着吃吧。”
谢景衣闻言笑着塞给了他,“你知道的,我们进侯府之前,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我这是讨好你,想要你替我养好青厥呢!毕竟它戴着这么大个金铃铛,我也怕人偷了去。”
松烟一听,笑容多了几分真心,“那小娘的糖我收了,我家中弟妹肯定高兴。”
提到弟妹二字时,却是又有些忧愁起来。
谢景衣瞧在眼中,“你有几个弟妹呢?你们这种家生子倒是好,一家子都能团聚在一起。”
松烟顿时沮丧起来,“我是家中长子,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乃是双生子。家生子再好,也是奴才,哪里能说团聚就团聚的。”
谢景衣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聊下去,反倒是揉了揉青厥的脑袋,“哎呀,我们青厥长大了啊!看看给你买的金铃铛,喜不喜欢啊!待过两日,我们青厥戴着貂帽,挂着金铃铛,出门溜达去。”
青厥一听,高兴的扬了扬头。
谢景衣拍了拍它的头,“我要先回去了,你要听松烟的话,不要捣乱知不知道。”
青厥嗷了一嗓子,谢景衣对着松烟微微颔首,领着忍冬回了春堂院。
“小娘,他那对龙凤胎弟妹十分吉利,大房要把他们当做陪嫁。小娘知晓,为何不……”
谢景衣拆下了自己的耳坠,“我为什么要帮他呢?我对这府里的事情,一窍不通的,如何帮他?”
她今日前去,自然就是存了拉拢松烟一家子的心思。但是送上门的帮助,哪里比求来的帮助,来得珍贵呢?
虽然无耻,但这的的确确,就是驭人之道。
第一二八章 求助
忍冬没有想到,正月初七的时候,松烟的母亲便登门了。
她穿着一身皂色的衣衫,脸看上去有些泛黄,唯独那双手比脸要白了许多,她拿着托盘,里头放着一盘子绣了各种吉祥花纹的荷包。
“奴名香河,是在针线房里做活计的,夫人那头让给各房送一些香包来,十五里要出门,方便打赏。”
若是打赏银钱,打赏得比旁人多,难免有炫富之嫌,打赏得比旁人少,又要被骂穷酸,是以装在小小的香包里,才是体面人的做法。
香河说话的时候,有些刻板,一字一句的,像是背诵过好多次了一般,声音里待着颤儿。
谢景衣笑了笑,“父亲出了院门,母亲领着姐姐们出去做客了。倒是我一人在家。劳烦嬷嬷跑这一趟,叫祖母费心了。”
香河听到谢景衣说着,一个激灵,嘴巴张了张,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抬起眸来,看着坐在上头的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头小小的,奶呼呼的,看上去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娃娃。
可如今整个永平侯府谁人不知晓,这小姑娘是个厉害角色,几次三番把大娘子气得跳脚,侯夫人的院子里,自打她来了之后,已经换了十八套新茶器了。
还有一些,因为她夫家祖辈都是家生子,她才知晓的。
前几日府里各房中了毒,连大房都不敢吭声,唯独眼前这位,一定要个说法,主院当夜便打死了个嬷嬷,夫人亲自来了春堂院,坐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那嬷嬷,可是侯夫人的陪嫁嬷嬷,一直管着府中祭祀之事,当天夫人又砸了第八只花瓶。
这事儿血雨腥风,无人敢多加议论,但是看到二房的时候,多少都心中一肃,不敢似从前那般怠慢。
眼见着没有什么可说的,那忍冬都要出来送客了,香河把心一横,结结巴巴的说道,“奴名香河,乃是……是松烟的母亲,今日乃是特地求了这个送荷包的差事,为的就是要小娘,救我那苦命的孩儿一救。”
话一旦说开了,香河反倒是镇定了下来。
她是在针线房里做活计没有错,但平日里这种送东西的活儿,都是轮不着她的,因为既能邀功在主家面前混个眼熟,有时候还能得到赏钱。
他们一家子是府中老人了,自有体面,便是不争,也能有一份立足之地,是以安安分分的并无多想,不料这事儿来了,方才发现,以前有多佛,现在就有多惨。
香河想着,眼眶一红,悔不当初起来。
谢景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原来是松烟的母亲,松烟把我家青厥照看得很好。只不过……”
谢景衣说着,略有些为难的顿了顿,“你也知晓的,我们二房进这侯府,尚不足一个月,又是庶出的,在夫人跟前,没有什么体面,说不上话儿。你若是有难处,何不求夫人相助,她菩萨一般的人儿,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香河嘴动了动,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对着谢景衣要磕头。
谢景衣看了忍冬一眼,忍冬立马过去,扶了她起身。
“嬷嬷不要如此,这府里头的事情,我家娘子也不清楚,给大房大娘子当陪嫁,不是很好么?”忍冬一边扶着香河,一边说道。
那香河眼泪唰的一下便掉下来了,“怪我都怪我。我夫家虽然是家生子,但一直也都是干着一些不起眼的活计,在这府上说不上什么话儿。小娘子初来乍到不清楚,那文家委实……”
香河说着咬了咬牙,声音小了几分,“那文家委实不是个什么好去处,他们头回上门来的时候,便是我家公爹接待的。那文家破落户儿也就罢了,那文夫人刻薄寡恩,下马车的时候,都要我公爹趴下当凳子。”
“我们在府里这么多年,不管是侯爷,还是侯夫人都不曾如此。文家的三个小娘子,个个都是不好伺候的。可怜我那一对孩子,如今不过才八岁而已……若是去到那府里,还指不定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我这个人嘴巴笨,也不会说谎话,松烟说小娘是个和善人,待驴子都一片真心,我这才厚着脸皮求了过来。”
“文家如此,大房知晓么?”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轻轻的问道。
“知道的,当时有不少人在场。文夫人飞扬跋扈,她有婚书在手。”
谢景衣一惊,“还写了婚书?”
香河点了点头,“就是去年秋冬的时候,寻上门来的,不光带了婚书,还带了侯爷给的信物。当时大房不同意,大房夫人嘱咐下来,叫我们不得提这么亲事,当时没有人认为这亲事能成。大房夫人备嫁,选的也都是厉害人物。”
“如今这亲事成了,有一些人便不合适了,陪房空出来了些。玉娇娘子心烦得很,前些日子大房夫人请了道士算前程,说是要添福添喜,这些天大房夫人到处寻找吉祥如意的东西,也不知道哪个邀功的,提了一嘴,道士一算,说他们八字旺玉娇娘子……”
谢景衣听着,对这一家子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她还只当,谢玉娇瞧着文家门第太低,不愿意嫁过去,才找谢景娴顶替,并不知晓文家是这个虎豹财狼窝子,如今看来,他们自己个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自己不想跳,便把别人推下去。
香河见谢景衣不言语,着急的唤道,“小娘,求求你帮帮我。”
谢景衣沉思了片刻,看了她一眼,“你家公婆,早在原来的侯夫人尚且在府中的时候,便在府中伺候了么?”
香河一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在的在的,从谢家有姓名开始,我夫家便在了。”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同她打听来的是一样的,要不然,她作何要早早让忍冬拉拢松烟呢?
有的时候的顺手为之,是为后头铺路罢了,谢景衣心中暗自嘲讽了自己个一会儿,真不是个良善人!
“你且回去罢,过几日我会去马房看青厥的。若是有可能,我想听老人讲讲古。”
香河一愣,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笑了笑,示意忍冬送了她出门。
忍冬一边走,一边朗声说道,“多谢嬷嬷指点,我家小娘喜欢富贵花,我绣得总是差那么三分火候,自己个看不出来,今日经你这么一点拨,可算是明白问题所在了。”
香河连连应声。
忍冬笑道,“您小心这门槛,外头雪滑。还望替我们多谢夫人的好意。”
香河看了看门口,恍然大悟起来,她在里头待得太久,忍冬连理由都给她直接寻好了。
第一二九章 询问
一晃三日,永平侯府,马厩。
谢景衣轻轻地用手摸了摸那小驴宫灯的流苏,看了看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的老嬷嬷,轻轻的勾了勾嘴角。
“老奴来给孙儿送饭,想惊扰到了小娘子,实在是罪过罪过。”
谢景衣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马厩里静悄悄的,只有松烟苦哈哈的站在一旁喂着马儿。
“老奴多谢小娘相救之恩。这个时辰人少,小娘若是有什么想问的,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老嬷嬷,便是松烟的亲祖母,姓陶。松烟生得同她有八分相似,站在一起一看便是亲祖孙二人。
陶嬷嬷说着,不敢抬头看眼前的小姑娘。
她们一家子人,为难了那么久的事情,这小娘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解决了。
就在她儿媳妇香河回来的当晚,大房便来传话,说不要她的孙子孙女陪嫁了。
谢三娘子只说了一句话:文举人科考在即,玉娇姐姐带两个祖祖辈辈都不识字的吉祥物进门,真旺!
谢玉娇自视再高,也断是没有尚未进门,就直接触夫君眉头的道理。
竟然如此容易。
“杜氏同公主可是同乡?”谢景衣轻轻的问道,眼睛并未离开那小驴灯一步。
陶嬷嬷惊讶的抬起了头,又快速的低了下去,“确实如此。当年侯爷随官家巡视吴地。回来之后,官家赐婚,公主进府。在那之前,侯爷只有一个姨娘,便是生下四老爷的那一位,如今人也没了。”
“公主进门后不过三日,杜氏便进门了。说是侯爷在吴地带回来的,因为怕公主脸上不好看,便先养在外头了。公主同杜氏总是说方言,是以很多话,咱也不明白。”
“只不过老奴听说,从吴地一道儿来的人里,有一个是公主嫡亲的表姐妹。公主同杜氏没多久就都去了,后来新夫人进门,也就不知道真假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一下子就从陶嬷嬷的话中抓到了重点,“还有从吴地一道儿来的人?你说的是游云?”
陶嬷嬷更加的惊讶,“没有错,是叫这个名字。”
“游云是谁的陪嫁丫鬟?是公主的,还是杜氏的?”
“先是公主的陪嫁丫鬟,后来有一次,不知道游云犯了什么错,公主叫人打了她板子,然后她就去杜氏身边伺候了。具体的事情,老奴也不知晓。”
陶嬷嬷说着说着,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说起那陈年往事来。
先皇在世之时,颇为骄奢荒唐,连带着京中贵族,有样学样,家家后宅,简直要挤炸了,几乎没有太平的。
谢家同张家,乃是世交,联姻频繁。永平侯的祖母,也是张氏族人。
永平侯同如今的侯夫人张氏的姐姐大张氏,那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当时有意结亲,可去了一趟江宁回来,官家新封恩人为公主,一时之间恩宠万千,并有意将公主指给亲信永平侯。
永平侯的母亲一斟酌,便应了下来。
毕竟张家同谢家关系稳固,结亲那叫亲上加亲,远远不如尚主来得有利。果不其然,谢家封侯,永平侯府一时在京城风头无二。
可成亲之后没有多久,问题便来了。
公主她不会说官话。永平侯也听不懂吴语。
永平侯尚主之后,大张氏也出嫁了。张家的小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小张氏,当时有疾在身,需要宫中太医调理身子。
官家盛宠公主,陪嫁之中,竟然有一名太医。
张家于是便求上了门,送了小张氏前来医病,小张氏在这里住了有小半年,大好了,方才回去。是以说小张氏是公主在京城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没有错的。
后来公主有孕之后不久,杜氏便也怀孕了。
“公主平安产了下一子,侯爷十分的高兴。杜氏同公主亲近,当时太过高兴,便也早产发动了,她生下一子后没有多久,便血崩而亡了。这事儿尚未平息,不多时府里就发现游云抱着孩子跑了……这一跑,便再也没有回来。”
谢景衣用手指轻轻的敲了敲那小驴灯,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公主先产子,杜氏才发动的?”
陶嬷嬷点了点头,“没有错的,当时乃是府里的大事,我虽然不得入内,但也记得清清楚楚的。”
这么说起来,倒是同永平侯之前在杭州说的话对上了。
“杜氏的死,让公主一直闷闷不乐的,生下孩子之后不足半年,便去了。侯爷为公主守了一年之后,续娶了小张氏进门。”
“侯府的人,有没有追到游云?”谢景衣又问道。
陶嬷嬷迟疑了一会儿,方才不好意思的说道,“老奴在府中并无什么地位,没亲眼瞧见的事情不敢胡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传言,当时是听有人说过,说是追着了,但是没有见着孩子,游云被沉石河中了。小娘,这事儿我就是听了一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谢景衣笑了笑,“嬷嬷不用紧张。你也知道,我们这一房在府中艰难,我也就是想听听人讲古,别到时候被人坑了,还不知道,亦或者是犯了什么忌讳,那就不妙了。”
陶嬷嬷松了一口气,“老奴明白的,松烟也喜欢听人说故事。”
谢景衣点了点头,“松烟的饭都吃完了,嬷嬷还是快拿着碗回去吧。”
陶嬷嬷行了个礼,“小娘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奴的,尽管叫忍冬给老奴传话。”
谢景衣笑了笑,摸了摸青厥的脑袋,“小青厥,上元节带你出去看灯好不好,让忍冬提着你的小驴灯。你瞅瞅,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的?”
青厥蹭了蹭谢景衣的手,往栏外探了探头,四处的看了看。
谢景衣被它这古怪模样逗笑了,“你还真通人性不成?柴二忙着呢,要十五才来看你。”
青厥忙又把头缩了回去。
谢景衣在这里逗弄了好一会儿,直到其他去用饭的养马人回来了,方才领着忍冬回了春堂院。
待一进门,她脸上的笑容便收了起来。
倘若陶嬷嬷没有说谎的话,那她之前关于狸猫换太子的猜想,便极有可能是错误的。毕竟公主先生出了孩子,杜氏才发动。孩子一生出来,稳婆都要抱出来讨喜钱的。
因此如果要换孩子,那么就只能够在产房里就换。
永平侯也没有撒谎,游云抱着孩子跑了,那个孩子就是她的父亲谢保林。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不然的话,还是没有办法解释,一个普通妾室生的孩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人下杀手的?
第一三零章 上元节
线索有些太少,谢景衣一时半会的也想不明白,她活了一辈子都没有搞清楚的事情,倒是也没有指望轻轻松松的就从一个初次见面的老嬷嬷嘴里问出来。
只不过这件事儿,不应该再继续拖下去了,被动挨打是要不得的,以攻击代替防守,才是她谢景衣的风格。
而且她总觉得,这件事情的关键人物,乃是那个抱着孩子逃跑的游云。
她为什么要抱走谢保林?
永平侯说,她担心孩子认了侯夫人做母亲之后,同母族不亲。
当时她以为那个侯夫人,说的是如今的张氏。
可按照陶嬷嬷的说法,那时候公主尚在,说的应该是要把谢保林记在公主的名下,这样一来,这话就更加不成立了。
且不说公主同杜氏乃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认了公主为母,学的还是那吴地文化,天然的亲近。
更何况游云压根儿就不是杜氏的陪嫁,半路主仆,护着孩子便罢了,又怎么会想到什么那远在吴地的母族?
实在是不合常理。
所以,她抱走谢保林,一定是有难以言喻的原因的,这个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谢保林被人觊觎的关键所在。
那么,游云到底死了没有?
谢景衣想着,心中渐渐明朗起来。
她想着,从墙角拿起了一个灯笼骨,上元节就要到了,柴琛允诺她会送她一盏鲲灯,拿人手软,总得还点什么回去才是,只不过她扎灯笼的手艺,远比绣花染布画画差得远了。
脑子眼睛都学会了,可手它没有学会,怎么扎都是个四不像。
……
正月里除了走亲访友,也没有旁的事情,宋光熙同谢景泽因为正在说亲,反倒是不便登门了,这样下来,她们在京城,倒是不认识什么旁的人了,几人只在家整理谢景娴的嫁妆单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一直到了正月十五。
天刚刚擦黑,街上已经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了,都说东京平日里便是不夜之城,但也没有哪一日,如同上元节一般繁花似锦,像是整个大陈的人,全都择了这一日,出了门。
永平侯府早早的朱雀大街的茶楼里,定了一间临街的雅室。
一到每年的这个时候,便是各家比拼能耐的时候了,哪家勋贵若是没有占到一个好地方,隔日便会有人嘲讽,说没落了没落了……更是有那新贵不声不响的豪掷千金,为的便是争个上游。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位置偏了一些,但永平侯府到底没有被挤出这条主街去。
谢景衣晃悠着手中的灯笼,悠哉悠哉的晃着手中的面具,坐在一旁的永平侯夫人忍不住离她远一些的地方挪了挪。
谢玉娇尚且在禁足之中,实在是让人无趣。
“三娘子,老奴这里有一盏鲤鱼灯,不如同您换换?”站在永平侯府人的陈嬷嬷,忍住抽搐的嘴角,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天知道人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奇葩,上元节等会,这小娘子们软萌的拿兔子灯,稳重的拿八角宫,俏皮的拿瓜皮灯,貌美的提着牡丹花灯,再不济也提个常见的莲花灯。
眼前的这小娘子,她拿了一盏阴恻恻的白灯笼,那里头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宛若鬼火,看一眼,都觉得自己个要断气了。
你说它这灯笼不吉利,不,她上头精致的写满了各种字体的吉利二字。
平心而论,这是她见过闺中女子,写得最好的字,有皮有骨。
可字再怎么好,可架不住这做灯笼的手艺太差,乍一眼看去,像是送葬时的鬼灯上画满了符咒,渗人得很……
谢景衣果断的摇了摇头,“多谢嬷嬷了,你喜欢我的灯,我很高兴,但这灯我也只有一盏,不能送你了。”
陈嬷嬷喉头一梗,果断的埋头退下了,谁他娘的喜欢你的灯!我是怕提着恶鬼都循着这灯来了,恨不得立马换下来烧掉!
“谢老三,快下来,姐姐来了!”说话间,楼下传来了一个女子的高呼声。
永平侯夫人皱了皱眉头,二房来了京城之后,并未全家重新来序齿,这样一来,称呼便都混乱了,谢老三谢老三,也不知道,到底叫的是谁?
“你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大呼小叫,叫的又是谁?”
陈嬷嬷应声伸出头去一看,惊讶的回过头来说道,“瞅着是吴将军府的灯笼,说话的是一个小娘子。”
永平侯夫人一愣,“吴家?我们同吴家素无往来。”
永平侯乃是文臣,文臣同武将向来泾渭分明,甚少往来。
楼下的人像是不耐烦了,直接嚷嚷道,“谢景衣,快下来!上元节窝在楼上算什么!”
这下子永平侯夫人更是惊讶了,她扭过头去,一眼又瞧见了那鬼灯,脸色一白,摆了摆手,“你同吴家的小娘子怎么认识的?他们家是武将……算了,你下去罢,省得她一直嚷嚷。”
武将家的规矩差,脾气大,楼下这姑娘一听声音,就是个能戳破天的人,这种人跟马蜂窝似的,整得不好,全家丢脸,果然是谢景衣的朋友,一丘之貉。
谢景衣笑眯眯的行了礼,“多谢祖母,那我们出去玩了。”
永平侯夫人点了点头,瞅了一眼站在角落里蠢蠢欲动的其他各房的小郎小娘们,无奈的都摆了摆手,“都去玩罢。”
原本这上元节,就是给小娘子们放风的,只不过托关慧知的福,她们能走得早些。
谢景衣直冲下来,对着关慧知翻了个白眼儿,“你想约我二姐姐看灯,作甚叫我的名字!”
关慧知甩了甩袖子,“景音的名字多好听,若是叫那些臭男人听去了怎么办?再说了,万一你们不能下来,景音多为难。”
谢景衣无语的瞪圆了眼睛,这个人简直太双标了!
“我的名字就不怕臭男人听去?我就不会被人为难?呜呜呜……慧知姐姐,我的心都碎了……”
关慧知捶了谢景衣一拳,“得了得了,快把你这装模作样扭扭捏捏的样子给收起了,我这些哥哥们最见不得做作的人了,会忍不住揍你一拳。你怎么会被人为难,你不为难别人就好了。”
“我就知道,叫你名字你们就都能下来了!我家景音这么美,才要藏好了,你……听去就听去了吧!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五个表兄,吴一虎,吴二虎,吴三虎,吴四虎还有吴五虎。”
谢景衣听完,同情的看向了吴五虎。
第一三一章 霍清修
吴五虎摸了摸脑袋,扯开大嗓门说道,“我们兄弟五人名字都差不离儿,你为何独独看我?”
谢景衣晃了晃手中的灯笼,“五虎哥哥生得威风堂堂,名字若是更霸气一些,才配得上哥哥!”
吴五虎一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大爪子来,就要拍谢景衣的肩膀,“哥哥们,瞅瞅,瞅瞅,我平日里怎么说的!我吴五虎的霸气,总算是有人瞧见了!哈哈哈哈!”
那爪子一伸,就见谢景衣小手一抬,提起了灯笼。
吴五虎一瞅,笑容立马僵硬在了脸上,“好好的灯笼,你写个什么字?我看了字,脑壳就疼!”
不是他说,这灯笼,让他想起了在战场捡尸的悲痛经历,绝壁会召唤鬼魂出来吧!
关慧知这才注意到这玩意,翻了个白眼儿,“谢老三,你可真行!景音你莫要学她,看我给你准备一盏美人灯!”
众人说着,随意寻了个方向走去。
谢景衣见关家五虎的注意力都被谢景音的美貌吸引走了,乐得自在的戴上了面具。
面具倒是挺常见的青面獠牙鬼面具,被她手中凄惨的灯光一照,越发的显得相得益彰了。
上元节人挤人,到处都是猜灯谜,卖各种吃食的。还有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卖艺人,欢快的玩着杂耍。
谢景衣好不容易才挤到卖糖人的跟前,给在场的每个人都买了一根,方才举着手恼羞成怒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奶奶的腿,北地人一个个长得那么高做什么,让她觉得压力太大,糖都快挤掉了。
“一人一根,麻溜的。”她说着,一人一根的分了下去,分到最后,竟然发现少了自己的那一根,一抬头便看见站在最后的柴琛。
“呃,不知道你要来,没有给你买,这根是我的。”谢景衣咳了咳,毫不犹豫的说道。
柴琛笑了笑,谢景衣脸一红,才发现他头顶上戴着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面具,手中提着一盏蓝色的鲲灯,瞧着那灯,谢景衣忍不住把自己扎的那一盏往后藏了藏,简直太丢脸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柴琛的手艺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了。
比起去年的小驴灯,这鲲活灵活现的,蓝澄澄地似有波涛。
“若是考不中,去扎灯,都能养家糊口了。”谢景衣抬了抬下巴,将手背在了背后。
柴琛看见了她的灯,八成会把她痞得抬不起头来,早知道,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柴琛伸出手来,他生得高,腿长脚长的,一伸手,便绕到了谢景衣的身后,“这是你送给我的么?很好看,灯做得好,字也写得好,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周围的人,便是见多了的谢景泽,都觉得牙疼了起来。
关慧知更像是见鬼一般,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踩到了吴五虎的脚,吴五虎嗷了一嗓子,“你嫩个这么大力气!叫你少吃些,脚都踩断了!”
关慧知瞪了他一眼,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果然这世间,最无耻的便是文人!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啊!
那是星星?你怕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抬过头吧,那是半夜里坟头上的鬼火啊!
柴琛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直接从谢景衣手中拿过了那别扭的白灯笼,又把鲲灯塞进了她的右手里,将糖人伸进了她的左手,晃悠起白灯笼来。
谢景衣被这一切打得措手不及的,等回过神来,抬了抬下巴,“对吧,今夜是我大意了。原本我就觉得这灯笼独一无二,可他们个个都嫌弃得要命,害得我都自我怀疑起来。还是柴二你有眼光啊!”
柴琛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冷冷的说道,“咱们还不走么?杵在这里,挡住后面的人了。”
关慧知伸出手来,将自己个的下巴推了推,“五哥,之前在那茶楼跟前,柴琛是不是就在了?”
吴五虎挠了挠头,“一直都在呀!”
关慧知恍然大悟,这是把双标立马还回来了?
她想着,看向了旁边一脸忧愁的谢景音,脸一红,“景音,你发愁也好看!”
谢景音叹了口气,“门不当户不对,我家三囡……”
关慧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若是认识以前的柴二,便不会忧心了。”
谢景音一愣,“以前的柴二?有何不同。”
关慧知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着我!”
她说着,渐渐的失去笑容,变得无悲无喜起来,那眼神,仿佛在说,请离我五丈远。
谢景音不适的皱了皱眉,关慧知立马笑容洋溢起来,“呐,那是看见别人的柴二,现在是看见你家三囡的柴二。啧啧,你家谢三囡,本事!”
谢景音若有所思起来。
关慧知趁机挽住了她的手臂,快步的朝前走去,“咱们跟紧些,不然一会儿该走散了,前头有座桥,桥下可多鱼了,传说在那桥上,能够遇到命定之人。上元节的时候,好多小情儿都去那桥上相会呢!”
“我以前经常来看,能看到好多的美……”
谢景音走了几步,却感觉身边的关慧知不动了,她回过头去,疑惑的问道,“慧知姐姐,怎么了?”
关慧知抬起手来,指了指那桥。
自觉走得太快,又回头寻他们的谢景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桥上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他半倚着栏杆,手中正拿着一杆横笛,轻轻的吹着。
月光同灯光恰到好处的洒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身上少了几分烟火气,倒显得周身清冷起来。
美则美,但是太过纤细,谢景衣觉得,关慧知的手一动,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那个美人是谁?”关慧知轻轻的问道。
吴五虎摇了摇头,“不认识,跟小鸡崽子似的。”
关慧知又看向了柴琛,“你认识他吗?”
柴琛轻轻的蹙了蹙眉头,“霍清修,上榜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他家世代书香,五代单传。”
说话间,一句终了,一眨眼的功夫,那霍清修竟然融进人群之中,不知道哪里去了。
关慧知终于回过神来,“我先走一步了!你们自己个玩罢!一会儿放烟花,我再回茶楼!”
第一三二章 小马扎
关慧知有功夫傍身,一溜烟的功夫,便钻进人群之中不见了。
那吴家五虎,像是得了指令一般,大手一薅,掰开人群,朝着小桥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场景,有如分山劈开,令人叹为观止。
人群被他们这一搅和,有些乱了起来,等谢景衣回过神来,其他的人已经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在一旁站着的柴琛。
谢景衣拽了拽柴琛的衣袖,没好气的说道:“你生得高,可瞧见我大兄他们了?”
柴琛看着不远处谢景泽,摇了摇头,“没有看见。一会儿放烟火的时候,都会回茶楼去的,不用着急。”
谢景衣想想也是,整了整脸上的面具,四处的看了起来,“我还是头一回这样逛京城的上元节呢!可真好看。”
“以前……从来都没有么?”柴琛有些吃惊,上辈子他认识谢景衣的时间晚,并不知晓过去的许多事情。按说上辈子这会儿谢景衣已经进京城一年多了,过了两个正月十五,竟然从来都没有出来看过灯。
“没有。一开始的时候,有孝在身,母亲又在病中,不便出门。刚去那里的时候,十五之前,都要昏天暗地的缝衣衫,到了这一日,恨不得闭上眼睛,呼呼大睡一整日。”
“再后来,有资格出来了,也一直都待在那人身边伺候着,这日子大家伙儿都紧张兮兮,寸步也不敢离开,更别提逛夜市猜灯谜了。你是京城人,年年都看灯?”
柴琛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并无什么酸涩的表情,轻轻的嗯了一声,“年幼之时,陪我阿娘同大兄看过灯。那会儿她还没有如此厌恶我。后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谢景衣晃了晃手里的鲲灯,好似在安慰柴琛一般,“她为何厌恶你?”
柴琛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我大兄现在这般,是因为我。大兄是阿娘的命根子,所以她厌恶我。”
谢景衣见他少见的低落,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柴琛的手,“不说这个了,难得上元节,那边有玩儿杂耍的,咱们去看看吧,不知道是胸口碎大石,还是嘴里喷火!”
柴琛低头看了看被谢景衣拉住的手,也跟着往人缝中跑去,玩杂耍的地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谢景衣身量不高,急得直跳脚,灯光映衬着她的脸红红的。
柴琛无语的拍了拍她的头,“嗯,就是胸口碎大石还有喷火。”
谢景衣被他拍了下来,有些泄气的跺了跺脚,“罢了,不看我也能够脑补出来。咱们接着往前走吧,指不定还能遇见我大兄他们。”
“上来?”柴琛突然说道。
“什么?”谢景衣有些懵,她四下里看了看,大庭广众之下,柴二你在想什么?
柴琛无语的蹲了下去,微拱起背,“你腿短也就算了,耳朵还不好么?”
啥?谢景衣哼了一声,果断抬脚,踩在了柴琛的背上,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半蹲的柴琛身形一晃,一口老血差点儿没有吐出来,“你真的是小娘子?不是女扮男装的小兄弟?”
“啥?”谢景衣看得欢快,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感觉脚下一晃,往下摔去,待她回魂,已经被柴琛的大手稳稳的捞住,趴在他的背上了。
惊魂未定的谢嬷嬷恍然大悟,“原来你蹲下,是要背我,不是要我踩你啊!”
柴琛刚刚强咽下去的老血又涌到了嗓子眼,他是有多蠢,才要给心悦的小娘子当小马扎!
“年节吃太多,脑袋都长胖了变钝了么?谢嬷嬷!”
谢景衣趴在柴琛的背上,伸着脑袋看喷火的杂耍,高兴的拍着掌儿,“哈哈!我就说最近见你都怪不自在的,原来你许久不怼我了,这样说话,才是柴二你嘛!不然的话,我每次想怼你,都怪不好意思的!憋得慌吧?”
柴琛无语的将谢景衣往上颠了颠,“大陈还有那么多人,没有饭吃,你可少吃点,都要被你压垮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自言自语道,“是有些憋得慌。”
“哈哈,柴二柴二,你看那个猴子,长得怪像你的。别的猴子都抓耳挠腮的,它站在那里,一副崽种,给老子走开,放开那个火圈,让老子来钻!”
谢景衣说着,激动的拍打着柴琛的肩膀。
“哪里有那只鸟肖你,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个没完,一副狡猾相,快放我出来,快放我出来大战三百回合,真放来了,呲溜一下飞走了!”
站在二人前头的大叔实在是受不了二人的聒噪,愤怒的扭过头来,结果就瞧见柴琛别在腰间的那柄白灯笼,再看他那面无表情的死相,吓得一个激灵,慌乱的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谢景衣高兴的拍了拍柴琛的脑袋,“往前往前,空了个位置!”
杂耍表演了一圈儿,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前头的人群逐渐散去,后面新来的游人,全都补了上来。
谢景衣从柴琛背上跳了下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又替柴琛拍了拍背上的灰。
烟火表演快要开始了,这边的人,不少人都加快了脚步,朝着朱雀大街那块儿行去,谢景衣同柴琛气定神闲的走着,在这人流之中,倒是显得格外的不同起来。
仿佛时间快速的流走,而他们二人,定格在了过去。
“裴夫人好些了吗?”安静了好一会儿,谢景衣率先打破的宁静。
柴琛点了点头,“裴少都亲自登门来道谢了,裴夫人已经可以下地,不用再施针了。他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事情,很高兴。”
谢景衣笑了笑,“那便好,最坏的情况,也能够留下个念想,总比孤独终老的结局来得好。我留下了李杏,允诺在京城同她合伙开一家医馆。”
“你又空手套白狼?你一没铺子,二不懂医术,三也不认识旁的病人!真不愧是你……”
谢景衣拍了拍柴琛的肩膀,“我若是不厉害,你如何能分到钱?相信我,李杏一定可以成为一代名医!阎罗你还记得吗?正月里我阿爹就出了京,阎罗已经随着去了。只有三日,三日她便能看见了。”
“我阿娘最近置办了不少产业,我特意选了一间合适的给李杏做医馆,至于医术,她带着她的小徒弟就行;病人……这不是还有你么?除了要分给李杏的,属于我的那一份,咱们还是老规矩,我分你一半。”
“知道了,早就说过了,钱的事情,都归你管。”柴琛缓缓的说道,又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铜钱,递给了谢景衣,“今年的压岁钱。”
第一三三章 朕是一块饼
谢景衣透过那铜钱的洞,朝着远处看去,也不知道是谁,在天空中放起了孔明灯,飘来飘去的,格外的耀眼。
看上去这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铜钱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谢景衣摩挲了好会儿,终究是放弃了,将铜钱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你咋这么小气?都家财万贯了,给人的年节之礼,就是一个大子儿!”
“再说了,连青厥都有一个金铃铛!什么叫做人不如驴!”
柴琛摊开了空空的手,“谢嬷嬷日进斗金,连一个大子儿都舍不得!”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到处送人钱,怎么能够日进斗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赚钱不知道人艰辛!”
两人怼了一路,离朱雀大街越来越近,这时候人渐渐的开始密集起来,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柴琛对着谢景衣招了招手,领着她七弯八拐的走了一条小道儿,这道儿十分的狭窄,两个人并排走,都显得局促。
“这里能通往朱雀大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柴琛摇了摇头,“自然是不能,若是能,你觉得这里会没有人?不能去朱雀大街,但是能上房顶。”
他说着,一把搂住了谢景衣的腰,轻轻的脚一点地,两人便飞上了屋顶。
与下面密密麻麻都是人不同,屋顶上安静又空旷,北风呼呼作响,让人的心情都舒畅起来。
柴琛将披风一解,铺在了背着主街的那一边,“先坐一会儿,等她们都过去了,咱们再走不迟。”
谢景衣也不含糊,径直的坐了下来。
“我觉得我阿爹的身世应该有问题。症结在于永平侯的原配夫人同妾室杜氏身上,那个抱走我阿爹的丫鬟游云,乃是关键人物。但是有人说,游云被沉塘了。待年节过完了,我便要开始查这个事情了。”
“过年的时候,他们又对我阿爹下手了。不能再忍下去了,实在不行,等二姐姐说了亲事,我便要让我们这一房从侯府脱离出来了,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你可曾经听说过,永平侯的原配夫人,那个从乡野来的异姓公主?”
柴琛摇了摇头,“年代久远,无人提及。你若是想知道,我到时候问宫中的老嬷嬷打听一番,不过先帝时候的嬷嬷,很多都放出宫去了,怕不是那么容易。”
先皇虽然荒诞,但他命长得很,活了许久许久,熬死了亲爹,熬死了年纪大些的儿子,最后把皇位传给了能当他孙子的老来子,如今的小皇帝。
是以,谢景衣嫡祖母那个年代的事情,真的是离她们已经很远很远了。
人到七十古来稀,很多知情人,早就去世了。
“放出宫嬷嬷?方嬷嬷便是放出宫的嬷嬷,她还是先帝宫中出来的。”
谢景衣说着,若有所思起来。
说起来,她们认亲了永平侯府之后,方嬷嬷反而是一改之前在杭州时咄咄逼人的气势,变得蛰伏沉寂起来。
她只当是来了京城,她变得谨言慎行了,现在想来,并不符合常理。
方嬷嬷在宫中待了那么久,没有道理,不知道先皇的宠臣永平侯,可是她半句都没有提过,像是全然不认识一般。
这就有些意思了。
“我可真是灯下黑了。”谢景衣拍了拍自己的脸。
柴琛见她懊恼,摇了摇头,“你又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方嬷嬷当时在宫中,并非贴身伺候的,也不一定就知晓。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因为李杏?”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无奈的笑了出声,“柴琛,你有读心术吗?”
柴琛又摇了摇头,“我的读心术,只对一个人有用。”
谢景衣脸一红,被北风呛得咳嗽起来,好端端的说着正事!怎么又突然这样说话!
李杏之前说过,在她父亲的手札里,有提到说裴夫人的病,他以前曾经为京城中的一位夫人诊治过。
那位夫人家族之中,多有此病,病后早夭。
这位夫人能够请动太医,能得到官家垂询,应该不是普通人家,那么贵族中若是有这种于子孙后代不利的大家族,不可能掩盖得住。这样的人家同人说亲,那不是结亲,乃是结仇!
毕竟谁家也不希望娶个短命的人回来,还生下短命的后代,再怎么遮掩,家中人寿元不昌的事实,可是盖不住的。
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一点相关的流言蜚语。
那么,极有可能,这位夫人很有可能是外乡人。
李杏今年三十有六,她父亲那辈儿的事情了,官家对这位夫人很上心,甚至是痛哭流涕……结合种种来看,永平侯府的那位乡野公主,虽然不能说一定是她,但却是有可能的。
只要有一丝可能的线索,就不能放过。
柴琛拍了拍谢景衣的背,为了避免她越发的尴尬,站起身来往下看了看,“人少了一些,我看那头热闹了起来,官家应该已经到了。咱们得走了。”
谢景衣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这辈子,算是她头一回见官家了。
这样一想,有些莫名的激动起来。
“阿衣阿衣!”那时候在宫里做宫女的时候,旁人叫她景衣,做嬷嬷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称上一句谢嬷嬷。
唯独官家,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儿,总是喊着:“阿衣阿衣,朕好难啊!阿衣阿衣……朕没有人可以用,他们都敷衍于朕,一个个的说为了大陈,说到底,都不过是为了自己那一方的利益罢了。”
“阿衣阿衣,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是朕觉得,皇帝压根儿就不是人,它就是一块烧饼,搁在一群手中,你也撕我也扯,人人都想多吃一些。人人都说饼尊贵,是命根子,可饼怕啊,怕被撕碎了,被人吃到肚子里去了。”
“肚子里没有光,很黑很黑。阿衣啊阿衣……朕好难啊!”
谢景衣怀念的笑了笑,“走吧!要不然饼该害怕了。”
柴琛哼了一声,“幼稚!他也同你说了饼的那一套?他若是块铁饼,谁撕得碎他?谁啃得动他?谁又吃得下他?”
第一三四章 撩我就是我的
官家当然不是铁饼,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了。
谢景衣回到茶楼雅室的时候,其他的人都已经回来了,永平侯夫人一直盯着她的手瞧,见那盏让人得慌的灯笼不见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为何家中要来这么一个赶不走的丧门星!
谢景衣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悄悄的翻了一个白眼儿,寻了个凭栏坐了,等着烟火起。
不远处的高台上,柴琛已经站到了官家身边,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官家凑到他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一会儿拽拽他的衣袖,一会儿又摇摇他的手臂,手舞足蹈的,看上去颇为开心。
虽然官家年纪比柴琛大一些,但谢景衣莫名的觉得,像是儿子同爹。
“景衣姐姐,你这灯笼可真好看,从哪里赢来的,送给玉瓶可好?”
谢玉瓶这奶声奶气的一句话,让那些正在说着吉祥话的长辈们全都看了过来。
“友人所赠,是以不能送给玉瓶妹妹了。你若是想要灯,待我明年给你扎一个”,谢景衣抬了抬眼皮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四房的两个小娘子谢玉瓶同谢玉玲,平日有谢玉娇在,那是大气都不敢喘的,站在一旁跟壁花儿似的。也就是如今谢玉娇落难了,她们方才出头了。
“哎呀,是哪个友人所赠?我瞧这灯十分贵重,怕是大有来头的人吧!”谢玉瓶又追问道,至于谢景衣的鬼灯,她提都没有提。
“玉瓶妹妹好眼光,所以这么贵重不好随便送人。”高台之上,柴琛看了官家一眼,官家立马挺了挺背,学着柴琛的样子,装出了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可过不了一会儿,又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谢景衣也跟着笑了起来。
常氏一听,忙拽了拽谢玉瓶的衣袖,谢景衣话中有话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嘲讽谢玉瓶都瞧出这灯笼贵重了,竟然还随口讨要,实在是太不知分寸呢!
谢玉瓶气鼓鼓的撅了撅嘴,坐到一旁去了。
常氏抱歉的笑了笑,“景衣别恼,玉瓶还是个孩子,见到好看的东西,难免有些失礼。”
谢景衣这才回过头来,笑道,“叔母严重了,玉瓶妹妹年纪小,我这个做姐姐的让着她也是应该的!”
常氏碰了个软钉子,不敢言语了,有些忧愁的看着在一旁生气的谢玉瓶,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这两个女儿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是性子却相差千里远,玉瓶心气高,之前就常常因为谢玉娇在府中地位远胜于她,金银首饰衣衫样样都强,而在家中闹别扭。
如今谢玉娇要嫁个破落户儿,又被禁了足。老太太见天心烦,常招了玉瓶前去陪着说话,原本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想她又同二房的杠上了。
二房从南地来,翟氏又是豪商出身,吃穿用度里难免有一些新鲜物事……玉瓶她……常氏苦口婆心的说她,她当时应得好好的,可转头就忘记了,也是让人操碎了心。
次女谢玉玲生得娇憨,无欲无求跟尊大佛似的,这也让常氏忧愁。
“哎呀,元婴姐姐,你这裙子可真好看!”常氏眉头还没有舒展开来,又见谢玉玲冲了出门,围着元婴惊呼起来。
元婴站在门口,身旁同以往一样,围着一大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少女,她嘴里同谢玉瓶说着话儿,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谢景衣手中提着的蓝色鲲灯。
“你是……玉瓶对吧,玉娇今儿个没有来么?”
谢玉瓶摇了摇头,“玉娇姐姐在家中抄书呢!”
元婴胡乱的点了点头,同永平侯夫人见了礼,又盯着谢景衣的鲲灯看了起来,“这不是我柴二哥哥的灯么,之前他还说他的灯弄丢了,原来被你捡到了。不若你给我,我去拿给他。”
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谢景衣没有言语。
围着元婴的那群小娘子也叽叽喳喳的附和了起来,“元婴姐姐要同柴二郎定亲了,你捡到了灯,还给她也是一样的不是……”
“可不是,京城里谁人不知晓,柴二郎对元婴姐姐是不同的。”
“就是,元婴姐姐平日里便同你们永平侯府交好,你可不能因为她好,便生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想法……”
谢景衣被这么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娘子给烦死了,官家难得出一次宫,下一次再见不知是何时,有好好的烟花不占了好位置去看,偏生要来这里聒噪,说一些有的没的。
关键是,又说不过她。
柴琛既然已经来撩她了,那便是她的了,又岂容这些阿猫阿狗叽叽歪歪的。
“祖母,我之前提的什么灯?就是我自己个扎的那个。”
永平侯夫人原本壁上观,暗戳戳的看着谢景衣的笑话,突然被她一叫,回过神来,不自在的说道,“月白色的,宛若珍珠,上头写着各式吉祥二字,非常雅致。”
短短几个字,差点儿没有把她给说吐了。
谢景衣瞥了元婴一眼,抬手指了指高台,“元婴姐姐看柴二拿的什么灯。”
元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柴二手中提着一盏形容丑陋的白灯笼,什么宛若珍珠,非常雅致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她的脸色一白,眼眶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不光是她,她身后跟着的那群小娘子,一个个的也面面相觑,不言语了。
谢景衣回过头来,又趴在凭栏上,期待着烟花起来。
元婴跺了跺脚,拨开人群,朝着外头冲了出去。
那群小娘子一个个的,也慌忙的跟着她走出了永平侯府的雅室。
永平侯夫人的嘴动了动,“你同柴二公子?”
谢景衣咧开嘴笑了笑,“祖母,柴二公子见我的灯好看,便强行同我换了。唉,我正难过着呢,适才没有说什么不妥当的话,丢咱们永平侯府的脸吧?我也是左右为难,这灯若是给元婴还回去了,柴二公子怕是要觉得我在羞辱于他,嫌弃他的灯不如我的好看呢!虽然他的灯的确是没有我的好看。”
“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元婴姐姐怎么就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