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五章 棋逢对手
黄府尹用余光瞟了一眼谢景衣,见她也恰好看过来,还笑着露出了八颗整齐的牙……难不成,今日当真只是来看热闹的?
他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眯了眯眼睛。
“本府问你,你说当时你进屋之时,彩蝶同宋尧正在行事,你将宋尧打晕,彩蝶勒死之后,可做了旁的事情?”
刘来低着头,直盯着地面,大理寺这里跪着的人太多,青石地板都跪出两个膝盖窝窝,他想着,勾了勾嘴角,“我给宋尧穿好了衣服,将他挪到了桌子跟前,又把酒水洒到了他的身上,让他一身酒气,像是酒后一时激情杀人一般。”
“随后便用钩子把门拴好了,走了出去。因为来的时候,我被人瞧见了,是以走的时候,格外小心,确定没有人发现,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同我哥哥刘归,还有忠勤伯府的杨绰一道儿继续饮酒作乐。”
谢景衣看着刘来勾起的嘴角,轻轻的蹙了蹙眉,对手果然是有备而来,已经把他们可能找到的破绽,抢先堵住了。
棋逢对手方才有趣不是么?
黄府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你来的时候,被谁撞见了?”
刘来抬起头来,淡定的说道,“被宋尧的好友苟易为撞见了。我当时穿着披风,戴着兜帽,有了醉意,一开始没有发现他,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身要走,踢到了一块石头。”
“你们知道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我虽然喝了点小酒,但不至于这么点声音都听不到。一开始我并未想着杀人,也就没有理会他。可进门之后受了刺激……”
“我出来之后,便去寻苟易为,他在出恭。我在恭房门口,放了一张纸条儿,上面写了他父亲母亲的名字,用来恐吓他。”
“后来事发之后,我也一直盯着他,小白脸胆大包天,竟然同当时的开封府推官告发,我一方面吓唬那个推官,让他不敢上报,另一方面,又在苟易为回家的路上,放了死鸟吓唬他。这回他被吓住了。”
“因为事情已经间隔久远,有一些细节我可能记不得太清楚了,但大致就是这个样子的。”
黄府尹看了一眼一旁的衙役,衙役立马端了纸笔过来,放在了刘来的面前。
“你把他父母的名字,再在纸上写一遍。”黄府尹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来也不含糊,拿起纸笔便写了起来。
谢景衣踮起脚尖一看,叹了口气。
这对手当真是厉害,最好的谎言便是真假掺杂着来,她一眼就能够看出,这刘来写的字,的确是同苟易为那张有些模糊的字,一模一样的。
大理寺才刚刚重提旧案,刘来不可能临时抱佛脚,练出完全一样的字来,只能说,当年来恐吓苟易为的人,的确是刘来没有错了。
那么,可以推断,刘归同刘来一把年纪了还花大价钱去寻彩蝶夫人,分明就是去给人打掩护,做护卫的。
当日苟易为看到了凶手的背影,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守在外头的刘来,看到了苟易为,于是他出手恐吓了年轻怕事的苟易为。
为什么刘来非要说当时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行苟且之事,一来是给他杀人提供“动机”,二来是因为仵作说了,彩蝶夫人临死前行了房事,可宋尧当时却穿着整齐,这个破绽,刘来把他给堵上了。
他说的话中,还有一个地方是真的。的确是他这个会功夫的人,用钩子拴了门,形成了密室,然后翌日一大早,就故意蹲守着,伺机踹坏了门栓,让开封府的推官们,找不到钩子钩过的痕迹。
只不过,他并非是凶手,而只是给凶手善后的人。
你说为何?当然是就凭刘来的身份,指使不动开封府。他如今来亡羊补牢添漏洞了,可是当年,这些漏洞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呢,开封府审案的人,可曾问过?
黄府尹拿着那字迹,认真的比对了,对着师爷点了点头,着人把两张纸条收了起来。
他提了提惊堂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了赵掌柜的,“赵本洪,眼前所跪之人,可是当年同你们一道儿赴宴的刘来?”
赵掌柜的虽然是黑羽卫,有官身在,但搁在明面上,他是个白身,自然是得跪的,“虽然时隔多年,皱了吧唧的苹果变成了老菊花,但小人还是能够确定,眼前之人,正是刘来无疑。”
“青天大老爷,小人有几句话,想问刘来,不知可否?”
黄府尹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他说着,一双小手在桌案底下磨拳搽掌起来,他就知道不用自己个开口,这案子就像过路的驴子踩着蛋了一样,自己个得破啊!
赵掌柜的深吸了一口气,“刘老哥,我这里有一件衣衫,请你系上一系。我们男子的中衣,多半仅在腋下有一根绳子,但是宋尧的母亲,不擅长手工,尤其是衣领,领口总是会多缝几分,敞开来,于是她在领口处,加了一条暗绳。请你系上一系,看看同宋尧死时身上的结,是否一致。”
刘来脸色微变,询问的看向了黄府尹,“这怕是不合规矩。”
黄府尹摇了摇头,“系个绳子又何妨?你既然是凶手,慌忙之下,肯定是怎么方便怎么系,如今也用你最习惯的方法系便是。”
刘来皱了皱眉头,深深地看了黄府尹一眼,摇了摇头,“小的不服,您也说了,那会儿是慌乱之中,胡乱系的,也不知道是打了死结,亦或是系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
“有的人醉酒时和说话声声音都不同,怎么能够要求两次系的绳子都一样呢!我倒是觉得奇怪了,我害了你的好兄弟宋尧,你应该对我深恶痛绝,恨不得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才是。怎倒像是非要证明我不是凶手一般?”
赵掌柜摇了摇头,“凶手是要抓的,但同我不共戴天的,是真正的坏人。你不系也没有关系,你这么说,是承认当时给宋尧系过衣襟了吧,所以他才能够穿戴整齐的坐在那里。”
刘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先前便是这么说的。”
赵掌柜对着黄府尹行了个大礼,“大人,小的有罪,记岔事情了。我兄弟宋尧的衣襟上,无绳可系。”
第三七六章 赵缺的反击
“宋尧的母亲,没有在领口处留下暗绳。甚至他的中衣,连腋下那根绳子都没有……说起来忏愧,当时我们玩心太盛,我母亲这个人,想法古怪。”
“他担心我们着了妖精的道,替我们将衣襟缝好了,每每脱衫,都需要从下往上褪去,扯得脸丑头发凌乱,折腾这么一下,我们便立马能够想起她的话来,像是一盆凉水泼下,瞬间清醒了。”
赵掌柜的说着,有些恍惚起来。
这些琐事,他其实早就记不清了。宋尧案重开之后,他母亲却突然出现了,倒是没有提让他娶妻之事,反而是絮絮叨叨的说了宋尧很久。
他同宋尧,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母亲当年也很喜爱他,说着说着,倒是听出了有意思的事情来。
与其说是防妖精,倒不如说,当年他母亲防的是他把宋尧给扒拉了,祸害了。那可真是有大才之人,他是要考状元成为肱骨之臣的人。
母亲总是苦口婆心的说,阿缺啊,你是阿娘生的,阿娘怎么会不知道你?你不爱科举,不做官也无所谓,可是阿尧不同,那是阿尧唯一的路啊!
他虽然明面上嗤之以鼻,可在心中,一时也不敢忘记。
“那是我记错了,时隔久远,你又话中带套,实在是小人行径。”
赵掌柜的并不在意刘来的狡辩,人心都是雪亮的,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点不明,请你解惑。你杀人之后,惊觉苟易为撞见了你,为何不快速离开现场,直接去找苟易为封口,反而要大费周章的给宋尧穿好衣服,把他运到桌子边坐着?”
“宋尧若是躺在床榻边,难道不是更加有说服力吗?”
刘来沉寂了一会儿,说道,“我想把酒洒在他的身上,造成了他醉酒的错觉。”
赵掌柜轻笑出声,“是么?那为什么不直接洒在衣服上呢,脱掉的衣服,就扔在床边吧,毕竟你随手一抽,就抽到了他的腰带。”
“你根本就没有给宋尧穿过衣服,因为他压根儿没有脱过。我先前说了,我们的中衣是钉死的,脱的时候,定然会勒脸弄乱头发。宋尧当时的头发,可是整整齐齐的。”
“怎么着,您当时还悠哉悠哉的给他梳了头么?一个人系绳子的手法可能会变,但是会不会梳头,总不会变吧?你会吗?”
刘来不言语了。
赵掌柜的话锋一转,又问道,“请问当初宋尧喊我什么?”
刘来一愣,“不记得了,年纪大了,又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记得很正常。”
赵掌柜的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着胸膛的起伏,肚子一抖一抖的。
“对于别人来说,记不得正常,但是对于您来说,可不正常。毕竟时隔这么多年,您连苟易为的父亲母亲叫什么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说道这里,又有问题了。你说你杀了人,再给宋尧穿戴整齐了,方才出门去追苟易为的。那么彩蝶夫人的别院那么大,你是如何知晓苟易为去了恭房呢?”
“为什么他不是回院子里去,或者去了厨房拿酒菜,去调戏别的小娘子,你又没有长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就知道他在恭房呢?”
“还有,你同苟易为乃是头一次见面。按照你自己个说的,你是醉酒之后,进去见到彩蝶夫人行事不妥当,方才一时气愤杀人的。那么,你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知晓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父亲母亲的名字。”
“苟易为的父亲乃是名士,你知晓还说得过去,可是他母亲的闺名你如何知晓?定是来之前,便悄悄的查了各人的底细吧!你又不是蓄谋杀人,为何要提前查苟易为的底细?”
赵掌柜的说话,宛若连珠炮一般,问得刘来,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你没有办法回答了对不对?你是因为你的主子,并没有给你想好这些细枝末节的台词。”
赵掌柜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大人,小人赵本洪,恳请大人观看此册,这乃是刘来从彩蝶夫人案前后,每年收入的明细,以及所管辖的漕运范围的变法。”
“可以证明,刘来在彩蝶夫人案之后,迅速的得到了不正常的提拔,收入翻了好几个个儿。那一年,他新置办了许多田庄铺头,个个价值不菲,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还请大人明鉴,刘来认罪一事,漏洞百出自相矛盾。又有大量的不明钱财入手,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刘来,你是在为谁掩盖罪行?”
黄青天闷闷的打了个呵欠,他都有点想要去歇晌了是怎么回事?
他就知道,他什么都不敢,那证人也会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关键是,这些证人,都跟大状师似的,噼里啪啦的自己个就把案子给审了。
“呈上来。”
他说着,翻了翻那册子,越看越是心惊,刘来是当真不经查,这数目实在是太惊人了。
“刘来,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适才赵本洪的问题,请你如实回答。这也都是本府想要问的问题。”
刘来从看到那本账册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慌了神了。
“我……我……我是真的凶手,我没有撒谎啊,是我杀了彩蝶夫人,嫁祸给宋尧的。旁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
黄府尹脸色一般,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刘来!本府再问你一次……”
黄府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到赵掌柜的又说道,“大人,小的寻到了一位新的证人,她乃是当年在彩蝶夫人身边伺候的贴身女婢,当初早上同我一道儿拍门的人,便是她。”
“她能够证明刘来绝对不可能是杀死彩蝶夫人的凶手,并且,刘来同当日来到夜宴的其他宾客,有关联。还请大人允许她上前作证。”
黄府尹点了点头。
这时候人群中分出了一条路来,一个穿着布衣,包着头巾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看了看赵本洪,惊讶的问道,“你真的是当年那个超好看的赵缺么?我的天哪,简直不敢相信!”
第三七七章 第二个认罪的人
“当年我们夫人知晓那夜宴的请柬,被你拍了去,提前一日便开始梳妆打扮,就怕落了下乘。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夫人没了,你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堂上一片寂静,一时半会儿的竟然分不出谁更惨是怎么回事?
赵掌柜的深吸了一口气,将鼓起的大肚子,勉强的缩了回去。
然而这项神功他并未练到家,只能缩一会儿,还不能缩脸上的肉,待一呼气,肚子又弹弹弹的滚了出来,令人发笑,实在是同什么美男,没有一个大子儿的关系。
黄府尹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来者何人,有何证据?”
那妇人自觉失言,缩了缩脖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民妇姚金翠,乃是当年彩蝶夫人身边的一等女婢。夫人开夜宴,乃是为了哄那些经常初一十五来花宴的熟客。京城里有趣的花娘,美貌的花娘,比比皆是,我们夫人乃是卖艺不卖身的,若是再不出一些花样儿,怕是要门前冷落了。”
“十分请柬,价高者得,是十块香木雕刻的牌子,上头雕刻着彩蝶二字。待十位客人的名讳都确定了,夫人才会亲手写帖子,叫我送到府上去,以示尊贵。”
“刘来同赵缺,都不是熟客。当日来拍的人很多,十块牌子,其实只有三个人拍到了。其中,刘来一个人便拍了五块,赵清江拍了四块,剩下忠勤伯府的杨绰为自己拍了一块。”
“刘归当日是领着严二郎一块儿去的;明面上严二郎拍了三块,但实际上,那三块,同刘归刘来用的两块,都是刘归付的钱!”
“那钱是我收的,在账册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用的也是同样的交子。刘归还暗地里叮嘱了我们夫人,说严二郎要带两位贵客来,叫她务必特别的招呼好了。”
姚金翠说着,从身上取下来一个包袱,摊开放在地上,里头放着一个账册,还有一张名册,举了起来,“这是当年夜宴所有的账册,包括拿了谁多少钱,采买又花了多少钱。”
“夫人去后,她乡下的亲戚寻过来了,蛮横的拿走了她所有的产业,我伺候夫人许多年,想着账册上有她的批语,这名册是当天夜里要来的十人的名讳,饮食忌讳,还有喜好。”
“我们夫人为了不出错,都会提前调查好了,当花娘的,可不如大家伙儿想的那么容易。”
“都是亲笔所书,便把这些留下来了,想要做个念想。”
姚金翠说着,有些怀念的看了那册子一眼,落幕的说道,“没有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不等黄府尹发话,赵掌柜的便开口说道,“这样也只能够证明,刘归同刘来兄弟,早就同严二郎相识,并且有意讨好他们,是有关联的,并不能证明,刘来一定不是凶手。”
姚金翠点了点头。
坐在堂上的黄府尹,接过衙役递来的小册子,无语的翻了翻。
怎么办?好似有些困了!压根儿就没有他这个府尹什么事嘛!
“那是因为,我也瞧见了,苟易为瞧见的那个穿着斗篷的人,那个人,绝对不是刘来。”姚金翠说着,抬起头来,看向了一旁跪着的刘来。
刘来抿了抿嘴唇,“你胡说什么?”
姚金翠摇了摇头,“我没有胡说的,我当时还对开封府的推官说过,但后来无人提及,我想着事儿大概同案情无关,便没有在意。此番有人寻来,说苟衙内当年撞见了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我才想起这事儿,来此作证。”
“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夫人做主,找出杀她的真凶啊!我们小娘是个苦命人,可她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黄府尹神色肃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你看到了凶手的脸?”
“没有看到脸,但是我看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很白净,刘来练武的,手皱得像是老树皮,还有很多老茧子,一定不会是他的。而且他还挺壮实的,那个黑袍人,十分的清秀,是个少年。”
“我们夫人有两把琴,其中一把叫君瑶,一把叫清平,是一对儿。可清平琴坏了,前几日送到吴家铺子里寻琴师修理了。”
“当天晚上,夫人请了宋尧进屋,君瑶琴声音低沉,不适合秋蝉曲,夫人便遣了我去问问吴家铺子,看清平琴修好了没有,若是修好了,翌日一早送过来,让宋尧走之前,再抚一遍。”
“我家夫人向来在音律之事上,十分的苛刻,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吴家铺子同我们多有往来,我便去拿琴了。琴修好了,我叫铺子里的人,给我搬到琴房里去,我们夫人有一个单独的院子,专门用来抚琴,练舞。”
“我在门口等着,看到一个黑影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了他的手。我本来想要唤他,可恰好铺子的伙计出来了,我给了他们打赏,再一转身,那穿着斗篷的人,便不见了。”
“府上当天晚上有十个男客,有谁睡不着溜达经过,也是常有之事,我便没有在意。这时候又有女婢来报,说刘归那边闹将起来,说酒不够烈,还对着好看的女婢动手动脚的。”
“我没有办法,只得又出去寻烈酒了。等再回来的时候,夫人的屋子里灭了灯,门也拴住了。她这个人,惯常不用人守夜,我也就没有在意,去处理园子里旁的事情了。”
黄府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开封府的哪位推官?你可还记得他的名讳。”
姚金翠点了点头,“记得的,叫刘封。大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黄府尹抬起手,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大胆刘来,你竟然敢冒领罪名,包庇真凶,藐视公堂,其心可诛!你可认罪?”
不等刘来说话,这个时候,人群中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府尹大人,刘来的确不是杀死彩蝶夫人嫁祸给宋尧的人,因为彩蝶夫人是我杀的。”
“我恨宋尧。我同萧呦两情相悦,可是有宋尧在,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娶萧呦。”
第三七八章 对手再出招
谢景衣惊讶的循声看了过去,那人生得略微有些黑,像是站不直一般的耷拉着脑袋怂着肩膀,他咬着嘴唇,拳头拽得紧紧的,一看便是一个十分倔强之人。
虽然从未见过,但从他的话语之中,不难看出,眼前之人,便是后来娶了萧呦的吴成雄。
谢景衣想着,手指在手心里敲了敲。
这对手可真行,垮了一个刘来,又整来了一个吴成雄,撒一个谎,便需要更多的谎来圆,总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
黄府尹拿着惊堂木的手顿了顿,睡意顿时全消了,他坐直了身子,说道,“来者何人,为何认罪?你要知道,若是你敢撒谎欺骗朝廷命官,刘来便是你的前车之鉴。可是要下大狱,坐大牢的。”
吴成雄走到了堂上,看了一眼赵掌柜的,又别过了头去,“学生中过举,有功名在身,可免跪。”
黄府尹点了点,“你是如何杀死彩蝶夫人,又嫁祸给宋尧的?细细说来。”
“学生姓吴名成雄,乃是之前这位姚娘子所说的吴家铺子的少东家,我家中做的乃是那器乐的买卖。我同宋尧的未婚妻子萧呦两情相悦,一直想要寻机会,搅和了这桩亲事,然后娶萧呦。”
“那天晚上,姚金翠来拿琴,我平日里读书,甚少露面,便装作是铺子里的帮手,同其他的伙计一道儿,去了彩蝶夫人的别院。”
“进了府之后,听到下人们说,宋尧进了彩蝶夫人的房间”,吴成雄说着,面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只低着头,嘴巴一动一动的,手腕上的青筋,根根毕显。
“我当时怒火中烧,宋尧还没有娶萧呦,便寻花问柳,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人渣!我一时气愤,趁着他们把琴搬去仓库,悄悄的去了彩蝶夫人的院子。”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那个穿着斗篷的少年,站在彩蝶夫人的房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他想进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去,转身便走了。”
“我瞧着他出来,躲在了墙角,待他走了,方才溜了进去。当时宋尧正在桌边,不知道写着什么,彩蝶夫人蜕了外衣坐在床边哼曲子。”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迷香,将二人给迷晕了。然后冲了进去,解下了宋尧的腰带,把彩蝶夫人给勒死了。”
“慌乱之间,我想到了当时开封府的另外一桩案子,就是一个员外醉酒之后在床榻上勒死了自己的夫人的事,便仿造着把床榻弄乱了,又把桌子上的酒水,洒在了宋尧的身上。”
“因为怕出不去了,做完这些后,我急匆匆的跑到了角门去,还好赶上了。我回去之后,心惊胆战的,翌日一听,什么密室杀人之类的……”
“虽然不明白后来又有谁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也不敢去问。后来这事儿无人讨论了,我才去娶了萧呦。”
吴成雄说着,对着黄府尹行了个礼,又对着发愣的赵掌柜的行了个礼,“阿缺,对不起。我当年,实在是太想要娶萧呦了。宋尧他从小便高我一头,都说他是状元,日后要做大官的。”
“他生得比我好,学问品行比我高,连我最喜爱的小娘子,都是他的未婚妻。”
“我……我后悔了好些年,没有脸见你,今日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刘来立马哀嚎了起来。
“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我的确是胡言乱语,做了伪证,我没有杀彩蝶夫人!可是大人,我是有苦衷的,我是在报恩啊大人!”
“我们跑江湖的人,有恩必报,把义字看得极重。大人,且听我一言!”
黄府尹深深的看了刘来一言,“且说,你若再撒谎,两罪并罚!”
刘来砰砰砰的磕了头,“小人不敢撒谎。”
“这位姚娘子说得没有错,当年那请柬,的确是我大兄掏的钱,送给了严二郎。不是因为别的事,而是有一次我行船之时遇险,恰好被过路的严家的官船所搭救。”
“此乃救命大恩,别说三个请柬了,便是要我的命,我都毫不犹豫的拿去给他啊!那天夜里,我喝多了酒,出来起夜,看到严二郎穿着斗篷,脚步匆匆。”
“那孩子当时十分迷恋彩蝶夫人,见彩蝶选了宋尧,十分的不高兴,回屋的时候,便嘀咕了好几句。我也曾经年轻过,又是跑江湖的,以为人人都跟我一样,那个年纪血气方刚的,做出点什么事情来,都很正常。”
“我便跟了去,不料看到苟易为撞见了严二郎进彩蝶的院子,我怕苟易为多嘴,便追了上去恐吓于他;等我回来的时候,彩蝶夫人的院子门开着,房门也开着。”
“我一进去,便闻到了迷香的味道”,刘来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彩蝶夫人已经死了,脖子上是宋尧的腰带,宋尧趴在桌子那儿。旁的人不知道,可我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瞧出,他不是被人打晕了,而是被迷晕了。”
“于是我果断的清理了屋子里可疑的地方,然后用钩子把门拴住了。翌日一早,也故意蹲在那里,把门踹烂了。因为我以为凶手是我的大恩人严二郎啊!”
“严二郎是读书人,我怎么能够让他下大狱呢?于是我自作主张,一直盯着,威胁了看到他的苟易为。还有那个推官刘封,他其实是我一个村子里的老相识,我花了重金,贿赂于他。”
“他便把案子中关于那个斗篷人的所有供词,全都抹掉了。”
刘来说着,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大人,大人,真的是天大的误会啊!我要是知道是这个人杀的,我才不会做那么多善后的事情啊!”
“我虽然悄悄做了这么多事,但怕严二郎不愿意提及此事,也没有敢在他跟前求证,想着我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了。这次大理寺翻案,我想着我年纪不小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而严二郎如今做了官,还有大好前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当年救了我一命,我就应该还他一命才是,于是又来了这里,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撒谎的啊!”
第三七九章 早有准备
周围的人听到这里,都议论纷纷,不得不说,这两人说的,十分对得上,整个案子里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完全都说得通了啊!
谢景衣听着耳边的声音,眯着眼睛看向了赵掌柜的,对着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赵掌柜的抿了抿嘴,看向了吴成雄,“还记得你去借利子钱的事情么?你还了钱,还非要把自己的名字划去,当时你说的什么呢?你说做人要清清白白的,即使已经脏了,那也得努力的洗干净了。所以,现在,你是直接要跳进粪坑里去了么?”
赵掌柜说着,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大人,草民可以证明,吴成雄因为想娶萧呦而杀死吴成雄,这件事情,是不成立的。请大人召见新的证人,宋尧的母亲。”
黄府尹无奈的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这事儿没有完!
说话间,从人群中走出一位穿着素色长袍的夫人,她的头发花白,但是梳得一丝不苟的,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在掌心里转来转去的。
赵掌柜的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忍心的别过头去,宋尧同他的母亲,有七八分相似。
宋夫人见了礼,拍了拍吴成雄的手,“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要来认这个罪。但你说的不对,你我都清楚,当年我在河边撞见了你同萧呦,回去之后,便做主把亲事给退了。”
“因为宋家同萧家乃是世交,即便是亲事不成,那也不想结仇怨。萧呦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母亲是我的闺中密友,我虽然恼怒,但也知道女子生活不易。没有将这事情捅出去。”
“想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没有想到,那个时机还没有来,尧儿就没有了。既然人没了,退亲这事儿,便再未提过。当年你同萧呦,跪在我同萧夫人跟前说的话,你就全忘记了么?”
“过去了这么些年,萧夫人人已经没有了。但我还没有死,我还等着,我儿沉冤得雪的那一日。大人,我有退婚书为证,上面的年月日,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萧夫人不在了,但是当年在她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点苍还在,大人若是不信,可寻人去萧家老家,请她来作证。当时我们撞见了二人,吴成雄跪地发誓,点苍当时也在侧。”
吴成雄听着,脸色一白,握着的拳头,越发的紧了,那指甲像是要掐进肉里去一般。
谢景衣瞧着,若有所思起来。
赵掌柜的扶了宋夫人一把,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又接着说道,“这样,吴成雄的杀人动机,就不成立了。他完全没有必要害宋尧,那么后来事情,都不会发生才对!”
“并且,在他的供词里,也有漏洞,时间是对不上的。之前姚金翠是怎么说的?她说她站在门口,看到穿斗篷的可疑人经过时,吴家铺子的人,正在往仓库里搬琴。”
“她准备叫住那人,搬琴的伙计便出来了,她给了人打赏,送走了铺子里的人,然后去管客人的事情。”
“这说明在斗篷人经过的时候,琴都已经搬完了,他们准备出府了。斗篷人经过,走到彩蝶夫人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你方才出现,瞧见了他。等他走了之后,你才进院子里去,开始点迷香……”
“迷香燃烧,需要好长一段时间,你勒死彩蝶夫人,同样需要时间。你做完这一切事情之后,还能够恰好赶上琴行其他的人一道儿出府?”
“总不能,你还懂什么玄法,能够让其他人全都定住了,等着你杀完人吧?”
“所以,吴成雄你完全是在撒谎,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撒谎替人顶罪呢?”
赵掌柜说着,盯着吴成雄看了又看,吴成雄低着头,挺直了背,依旧不言语。
赵掌柜倒是也没有勉强,踱着步子,走到了刘来面前。
“吴成雄没有杀人动机,作案时间也对不上。那么,适才你附和的那么快的一番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万丈高楼平地起,你这地基都是假的,空中楼阁又怎么当得了真?”
赵掌柜说着,蹲在了刘来的面前。
他胖乎乎的,蹲下来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球,一旁的姚金翠瞧着,伤心绝望的叹了口气,岁月实在是太不美好了。
“啊,你之前说的什么来着?你说那个穿斗篷的是严二郎对吧?”
赵掌柜说着,看向了人群,“他是这样说的没有错吧,你们都听到了吧?”
围观的人都点了点头。
“吴成雄说这些谎话的作用是什么呢?有两个,一个是把自己整到大狱里头去,搞不好杀人偿命,小命呜呼;二个是,证明穿斗篷的那个家伙,没有进门,没有杀人。”
“当然了,既然是谎言,那他证明的事情,自然就不成立了。那么你说的话呢?你说严二郎迷恋彩蝶夫人,对于她青睐宋尧,十分的愤恨。”
“你说,你以为是严二郎杀了彩蝶夫人呢……你可真是重情义,亲自出手锤死严二郎么?”
赵掌柜说着,站起了身,对着黄府尹拱了拱手,“有两个关键点,你们怕不是都忘记说了?首先,彩蝶死之前,确实同人行了房事。宋尧没有,吴成雄没有,刘来也没有……那么是谁呢?”
“嗯,当然是某个仰慕彩蝶夫人的人了!对吧,刘来?”
他说着,举起了两根手指头,“这第二个关键点,大家可否还记得,先前我证明过的,在这个案子过后,刘家两兄弟都有非正常的提拔,生意陡然扩大的事情。”
“这些点全都结合在一起,我们几乎可以还原整个事情的真相……”
赵掌柜说着,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的说道,“刘氏兄弟深知某个衙内,对彩蝶夫人有意,于是花了重金,得了三张请柬,送给了严二郎。”
“不料彩蝶性子倔强,坚持不卖身,选中了宋尧,企图逃过一劫。可没有想到,那个衙内无法无天,直接用迷香迷晕了二人,然后奸杀了彩蝶夫人,并嫁祸到了无辜的宋尧头上。”
“案发之时,刘家兄弟乃是帮凶,负责替衙内放风并扫尾,毫无人性。事后,换取了不正当的利益。”
第三八零章 最后的证人
“衙内出手,将这个案子淡化隐藏了起来,如今大理寺重翻旧案,怕牵连出来,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寻了替罪羊,出来顶罪,其手法,同当年拿宋尧顶罪,简直是如出一辙。”
“先是刘来。你的儿子最近在西京犯了不小的事儿吧,听说要被杀头了。你倒是好,不去救自己的儿子,反倒替不相干的人来顶罪了。哎呀,还是说,你这么做,就是在救自己的儿子呀?”
刘来神色终于吃惊了起来,“你!”
赵掌柜垂了垂眸,“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我知道的,可比你想象中的多多了。”
“就在你来投案之前,在河上泛舟,严二郎请你的喝的杏花酿断头酒,它香不香?”
刘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恢复神色,抿着嘴不言语了。
赵掌柜的轻笑出声,“怎么办呢?本来没有人知道那个斗篷人是谁的,你以为吴成雄大包大揽了,便把他给捶出来了。我觉得,严二郎肯定特别不高兴。也不知道,你那儿子,还有没有得救。”
黄府尹听着,皱了皱眉头,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赵缺慎言。”
赵掌柜的恭敬的行了个礼,“草民知错了。”
他说着,又对着黄府尹说道,“虽然目前看来,凶手最有可能是严二郎,但是小人肯定再提一证人,证明凶手不是严二郎,而是当晚同在别院出现的,齐嘉。”
他这话一出,整个堂上的人,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
不是,这个齐嘉的名字,乃是头一次出现,怎么就是凶手了!
不是证来证去,证明了那个斗篷人是严二郎,严二郎方才是凶手么?
便是黄府尹,也被惊得不轻。
他惊的倒不是凶手不是严二郎,而是齐嘉这个名字。
因为齐嘉乃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
太后的侄子不止一个,可出息的没几个,齐嘉乃是个中翘楚。
一个大族,养尊处优惯了,便容易生出躺在金山上不思进取的败家子儿来,要不人说,富不过三代呢?可这样的家族,若是能够有一个支撑得起的人,那便能垮不了,能再延绵三代。
黄府尹想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心中哎哟了好几声,审个案子,倒是没有说上几句话,净拍这块破木头了,手都快要拍肿了。最恼人的是,这块惊堂木,不是他惯用的那块,那是大理寺卿的。
大理寺审案不多,这惊堂木不光滑不少,还有倒刺,扎得他难受得不行。
但他是青天大老爷,不能喊疼!
“公堂之上,不得妄言,是非黑白,自有论断。赵缺,你究竟还有几个证人?”
黄府尹说着,心中痛骂了赵缺一顿。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双方斗法斗得厉害啊!
看似对方出手,逼得赵缺无路可退,实则人早就已经掌握了全局,等着对方说多错多呢!要不然的话,怎么会每到快要落败之时,都会出现关键的证人!
不过是为了迷惑对手罢了!这最后一个证人,才是赵缺主动出击,他这么胸有成竹,想来是已经掌握的一击必杀的证据。
不对,不是赵缺。
黄府尹想着,用余光瞟了瞟谢景衣,见她站在那里,简直就是一个最贴心的围观群众,该惊讶的时候嘴巴可以吞鸡蛋,该悲伤的时候双眼泛红要落泪,该笑的时候,还掏出一把豌豆在磕!
简直了!戏精转世啊!
就是这个戏精,在后头指点赵缺吧!
他在年轻之时,便已经同赵缺打过照面了,也是那奇纸铺子的常客,赵缺有个几斤几两,他不说完全看得清楚,但管中窥豹,多少得知一二。
若是赵缺自己个,八成一早就祭出大招,直接为宋尧洗冤了,哪里会如此层层铺垫,浪费口舌?
“大人,这是最后一个证人了”,赵掌柜的说着,看向了门口。
黄府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拿着惊堂木的手微微一滞,“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公堂之上,不得妄言,证人可想清楚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签字画押的。”
“小王姜和,发誓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说话的人,声音十分清脆,若不看人,还以为他是一个少年郎。只可惜,声音虽好,人却圆滚滚的,憨态可掬像是山上的熊瞎子。同赵掌柜的站在一块儿,那简直就是一母同胞。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姜和便是当天晚上,同严二郎还有齐嘉一道儿去的那个十来岁还不能喝酒的小少年。
“那天晚上,严二郎领着我还有齐嘉一道儿去了彩蝶夫人的夜宴。我那会儿年纪小,乃是头一遭去那种地方,因此记得十分的清楚。”
“当时彩蝶夫人,在京城中名声大噪。齐嘉有个私癖,喜欢比他年长的女子,严二那会儿有事求齐嘉,说请他去赏蝶。我好奇,也跟着去了。”
“有齐嘉在,旁的人,是不会穿黑色的。当天晚上,他穿的黑色斗篷,我穿的红色的,严二郎的是蓝色的。”
姜和说着,指了指刘来,“我那会儿年纪小,具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而言之,那彩蝶选了那个小白脸,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反正选了那个小白脸之后,齐嘉很不高兴。”
“觉得严二郎是忽悠他来,让他丢了脸面呢。他们喝了好些酒,我不能喝酒,喝的都是茶水。刘来来唤他们的时候,严二郎已经被灌醉了,走路都飘呢!”
“齐嘉叫我看着严二郎,早些睡,他自己个便走了。我觉得无趣,当时还跟我的小厮说,可真没有意思,费了这么老大功夫,来看一个可以当自己母亲的人。”
“齐嘉回来的时候,撞倒了椅子,砰砰砰的响,我睡得沉,倒是不知,可我的小厮云翳给我守夜呢。他说齐嘉黑着脸,看上去很不高兴,拿着铜盆子,洗了好几回手。”
“齐嘉有没有杀人,我没有亲眼瞧见,不敢打包票,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我没有撒谎,也不喜欢撒谎。”
“之前也没有人问过我,我便没有说。哦,就是这个胖子,叫什么名字我也不记得了,他来问我,我便说了。”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第三八一章 一路走好
姜和说着,期待的看着四周,见没有人说话,又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黄府尹。
大陈皇族不少,但如今的王爷,都略有些尴尬,比小皇帝年长不说,还差了辈分。眼前的这位吴王姜和便是小皇帝三哥的儿子,算得上是他的大侄子。
太平王爷太平王爷,姜和何止太平,简直就是隐形了一般,若不是今儿个出现了,大陈百姓还以为他已经上了山。
当然了,这上山二字,指的不是上山打野之类这趣事,也不是上山出家这等方外之世,说的乃是那棺材一抬,上山埋了。
吴王姜和毫无实权,手底下闲兵游勇没有一个。一句小王一出,围观的百姓还得哦上一句,胖小伙子姓王啊!还挺谦虚,自称小王!
黄府尹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你确定严二郎不会穿着齐嘉的黑斗篷,出去行凶么?”
姜和惊讶的看向了黄府尹,“你同齐嘉是一伙的么?这么偏袒他?”
黄府尹一梗,哪里来的傻帽,懂不懂什么叫做人情世故!
“你瞧着小王像个傻缺?严二郎醉得像摊泥巴一样,我睡了,云翳可没有睡。再说了,严二郎穿齐嘉的斗篷,那怕不是要拖到地上去。”
“听闻有人瞧见了他,那你们回想一下,看不看得着脚,便是了。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把严松叫来问问,哦,当然了,他一直舔着齐嘉呢,搞不好兄弟情深,直接就认罪了。”
“也别说什么荒谬,反正这案子,听说都有两个人抢着认罪了,倒是也不差第三个!”
姜和见黄府尹脸色不太好,又接着絮絮叨叨的说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了,不是要签字画押么?拿过来我签便是了。”
一旁的师爷端了托盘上来,姜和一边写,一边又忍不住说道,“你把严二郎同齐嘉都叫来问问不就得了。那边的那个胖子,叫啥名字我给忘记了,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以为是我在哭。”
赵掌柜揉了揉眼睛,拱了拱手,“大人,事到如今,可谓是罪证确凿,我再给大家把事情捋上一遍。”
“刘氏兄弟为了巴结权贵,企图以彩蝶夫人献供,搭上严松,齐嘉还有当时的三皇子之子姜和。岂料彩蝶夫人性子刚烈,卖艺不卖身,以琴谱为理由,拿了宋尧当挡箭牌。”
“以为这样,齐嘉便不会乱来了。没有想到,对方丧心病狂,刘来提供迷香,齐嘉迷晕了彩蝶同宋尧,进去霸王硬上弓,行了不轨之事,并勒死了彩蝶,嫁祸给了宋尧。”
“刘来替齐嘉扫尾,借用远亲刘推官之手,隐藏了对于齐嘉不利的证据。此事过后,刘氏兄弟得到了巨大的非正常利益。此事在我早前提供的账册明细之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些利益,并非是严家能够提供的。整个案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案了不说,这个案子还快速的被开封府尘封了起来。大人乃是开封府尹,拿卷宗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您最清楚。”
“这些事情,也非严家一人之能。案件重审之后,急需权贵救子的刘来主动来认罪,大人可以查查,决定他儿子死活的人,是谁?刘来的话被我推翻之后,吴成雄又恰好在痛审刘来之前,踩着点儿来认罪。”
“吴成雄身上又有什么可以被威胁的,亦或者是什么利益需求,大人一查便知。刘来口口声声说自己讲道义,报恩情,可这种时候,为何非要主动说黑斗篷就是严二郎?”
“怕不是幕后之人,给他们交代好了,实在不行,严二郎就是最后的替罪羔羊。”
“先前托刘来同吴成雄的福,咱们已经证明了凶手就是黑斗篷,现在吴王姜和证明,黑斗篷是齐嘉,那么凶手是谁,简直就是显而易见……”
赵掌柜的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黄府尹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大人,我的兄弟宋尧,已经不存于世了,留着他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辈子伤怀。他原本有着远大的理想,想要考科举,想要做官,想要做一个正直又善良的好人。”
“现在,性命已经回不来了。恳请大人,替他洗刷冤屈,让能够干干净净,安安心心的去投胎。只有证明了他的清白,我们这些朋友,才敢开口说上一句,宋尧,一路走好!”
……
谢景衣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谢三,关小哥,请你们樊楼喝酒去。”赵掌柜的仰起了头,雨水冲刷在他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应该我请才是,多谢你们还记得阿尧。”
谢景衣拽了拽关慧知的手,“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我阿娘该着急了。我未婚夫婿,驾着马车来迎我了。您也不用客气,我们不认识宋尧,也没有做什么,都是赵叔做的。”
赵掌柜的慌了手脚,死命的给谢景衣试眼色,但谢景衣像是没有瞧见一般,快步的拽着关慧知就走了。
雨下得越大,宋夫人撑起了一把油纸伞,赵掌柜的慌忙接了过去,将一大半伞都倾斜到了她那一边,自己的衣衫很快就湿了一片。
“你这孩子,撑过去一些,别淋湿了。”
赵掌柜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没事没事,我长得胖,便是伞全遮在我头上,一样会打湿的。要不我送您回去吧,天色不早了。黄府尹已经派人去提审严二郎还有齐嘉了,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跑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管凶手是谁,阿尧总算得了清白。”
“接下来的事情,因为牵涉到前任开封府府尹等许多大官儿,怕是不会再公开审了。御史台也会介入的,御史台的那个毒嘴,就是之前你见过的谢三娘子的未婚夫婿。他厉害又正直,一定不会让坏人逃脱的。”
宋夫人“啊”了一声,上了马车。
赵掌柜的迟疑了片刻,收了伞,缩了缩脖子,也跟着上了马车。
他上去的那一瞬间,自己都感觉到马车震了震,若是换了在其他人跟前,他少不得要说笑几分,可在宋夫人面前,他局促得像是一个初次见到夫子的蠢学生。
他规规矩矩的坐了,把手放到膝盖上,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碍事的大肚子,心中头一次觉得,不能够这样下去了。
马车动了起来,宋夫人递给了赵掌柜的一方帕子,“擦擦吧,别着凉了。你的事,阿尧同我说过。”
第三八二章 推演之术
赵掌柜的一下子被呛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像是心肝肺都要被咳出来了一样。
他的脸涨得像是红猪肝一般,过了好久,方才顺过气来,“对不起。”
宋家同赵家不同,宋家乃是书香门第,规矩多得不得了,宋夫人看他,大约像是看茅坑里的臭石头一般吧;赵家是商户,尤其是他娘,当年也是立过女户,独掌家业的厉害人物,方才什么都容着他。
宋夫人叹了口气,“我发现萧呦同吴成雄的事情之后,本来想告诉阿尧的。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生性洒脱,这事儿影响不了他科举,他肯定也会同意退亲的。”
“可就在那一阵子,我给他收拾书房,发现了夹在他书里的一张画。画的是你,牵着一条大黄狗,走在护城河边,咧开嘴傻笑着,我甚至能看到你的大板牙。”
赵缺有些囧,他的确是很爱笑,用他阿娘的话说,你这孩子生来什么都不缺,若这还不每天过得乐呵呵的,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宋夫人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就是想同宋尧一起,拜到苟善中门下,简直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就在苟善中考核的前一天,宋尧拽着出去散心,他牵着阿黄,那是如今的阿黄的它母亲。
宋尧说了一个很好笑的典故,他听着裂开了嘴傻乐,他倒是不知晓,宋尧把这场面画下来了。
“在那画上,写满了你的名字,阿缺阿缺。于是,我便没有把萧呦的事情说出来。我也不是什么真的大善人,见到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做出那种不检点的事情,都不会心有芥蒂。”
“是因为阿尧,因为你,我才不说的。说真的,那时候,我很讨厌你,阿尧出事之后,更加的憎恨你。若不是你,阿尧根本就不会去那种地方,更不会把命都丢了。”
“这么多年都过去,再谈爱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阿缺,向前看吧,读了那么多年,别浪费了,带着阿尧的份,好好的活着吧。娶个妻子,生个孩子,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迷茫过。”
宋夫人说着,又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另外一方帕子,递给了赵掌柜的。
这帕子已经旧了,洗得有些发白,上头绣着一个尧字,是宋尧的帕子。
赵缺,哭得像个傻子。
“我明日,便要回祖宅去了,阿尧葬在那里,我要去替他擦干净他的墓碑。等这案子彻底的了了,你给我去一封信,我在他坟前,烧给他知。”
赵掌柜的拿着帕子,愣了一会儿,究竟舍不得用这个擦脸,胡乱的用袖子抹了脸,可他的袖子早就湿透了,越擦越湿。
“我不会再考科举了,我不想读书,只是想陪着阿尧读书;我也不会娶妻生子,谢三说,谁家的孩子,不是爹生娘养的宝贝,我不能为了传宗接代,便祸害别人家的小娘子。”
“我不是一个好人,但是我……就当是带着阿尧的那一份……我努力的想要做一个不害人的人。对不起,当初我对阿尧,有那样不妥当的想法……对不起,是我害死了阿尧。”
宋夫人叹了口气,终于伸出手来,摸了摸赵掌柜的脑袋。
“阿尧他不怪你。我也……不怪你了。孩子,你要好好的,谢谢你还一直记得阿尧。”
宋夫人住的地方,离大理寺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
看着那大门重重的关上了,赵掌柜的蹲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谢景衣放下马车帘子,十分唏嘘,“倒是看不出来,老赵还是个情痴!”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他可是听说了,这赵掌柜当年竟然是名震京城的美男子!
“他一个大老爷们,能处什么事情,你一路跟来,现在差不多了,该回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行了你啊,翟准你说说也就罢了,连赵掌柜你都不放过!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看看赵缺对宋尧,可比你对官家感人多了。我若是早晓得他们,当初看你们也不会打眼!简直是谢嬷嬷我慧眼识人史上的污点,败绩!”
柴祐琛又好气又好笑的,“你一早就算到,他们会先让刘来认罪,再让吴成雄来认罪么?”
谢景衣掐了掐手指头,“我是那么简单的人么?为什么我要告诉赵掌柜的,疑凶一号,疑凶二号……你当是吃饱了撑的,白分析的?”
“明明我知道他们之中,有的人不可能是凶手,并且一眼就能猜到凶手是那三个中的一个。但也不妨碍,换个眼睛看问题,嘿嘿,聪明如我,当然是一早就预算好各种情况,做出应对了!”
柴祐琛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
谢景衣办事,向来如此,他有时候都不知道,那么一个小脑袋瓜子,怎么会提前预想那么多事。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早就说了,我师父啥吉利抱啥散人,尤其擅长推演之术,这等小事,我还不是掐指便来,太轻松了,太轻松了。”
“现在我们黑羽卫的活计已经干完了,接下来就看你们御史台的了。管他凶手是严二郎,还是齐嘉,反正都是后族五大家的人。刘氏兄弟的利益是谁给的?他儿子谁来救?”
“吴成雄定是受到了威胁,当年开封府又有谁出手帮齐嘉掩盖了这事儿,这里头能够扯出一大串人来,全靠你们御史台把他们打趴下了。”
“上一次咱们可是损失了陈格,这一次,也得让老妖婆肉疼才是。我看拿齐嘉祭刀,就很不错。这次黄府尹抓了齐嘉,他便彻底得罪的太后,这个屁股不得不歪了。”
柴祐琛笑了笑,看得出来,谢景衣十分的高兴。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说动姜和的,别说他是一个不喜欢说谎话的正人君子。”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我哪里那么有本事,他有一句话说得好,可别把他当蠢货。能好端端的活着的皇族,不是真傻,便是人精。”
“当年太后有意扶持三皇子登基,姜和风光了好一阵子,不然的话,他毛都没有长齐全,齐嘉同严二郎,怎么就领着他出去花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三皇子早早就翘辫子了,姜和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上,摔了个半身不遂,这才做了缩头乌龟。”
“倒不是我厉害,说动了他,而是吴王姜和,这次想站队了罢。这可是个聪明的傻子。”
第三八三章 三日大雨
先皇养蛊,在小皇帝前头的那些皇子们,都是如何翘辫子的,已经成了一笔烂账。皇族戚戚,宛若凋零草木,出来相争?父辈乃是前车之鉴;不出来相争?
那高坐上位的胜利者,指不定便是杀父仇人。就这样,含含糊糊混混沌沌的,谁也看不清如今的皇族都是几个意思。
说起来也是古怪,整个朝廷之上,竟然没有一个“贤王。”
谢景衣觉得,姜和就瞄准了这个位置,并且很有可能成功。
许是受了赵掌柜的影响,她并不讨厌这个胖子,聪明人知进退,懂取舍;同愚蠢的憨队友一起做事才是心梗,因为他可能随时会拔出刀来,扎进你胸膛,还一脸无辜的说,啊,你怎么站在这里?气绝!
三个人之中,两个人是后族,唯独姜和当年还是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便是有什么不合适的想法,怕也是有心无力,是最有可能争取的对象。
谢景衣倒是没有想到,她一登门,那吴王姜和宛若久旱逢甘霖,饿急了的鱼见到了饵,迫不及待,自告奋勇的便跳出来了。
雨越下越大了,听着车窗外的声音,谢景衣再度撩开帘子看了看,赵掌柜站起了身,甩了甩脑袋的上水珠子,撑起了宋夫人留给他的油纸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马车一路跟着,直到到了鬼街门口,方才停了步,“走吧,咱们回去了”,谢景衣轻轻的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马车外传来一阵炸雷声,“谢老三,你怎么那么损呢,你赵叔我腿都走断了,淋成落汤狗了,你丫的坐着马车跟在后头看笑话,都不载我一层!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心之人!”
谢景衣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嘿嘿一笑,“不让你那百年巨木一样粗的腿活动活动,它怎么瘦得下来呢!作为一个善良的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习武之人,最是有毅力,这么晚了,你若不跑快点回去睡,还没有挨着枕头,关小哥就要拿鞭子抽着你起来遛弯了。对了,明日记得跟她说上一句,下雨天,我要多睡会,就不出来折腾了。”
赵掌柜的一听,急眼了,“不是,明日落雨,还要跑?”
谢景衣挥手告别,“你猜!”
马车飞快的离去,溅了赵掌柜一身水。
赵掌柜的在原地蹦了蹦,将水朝着马车的方向踢了踢,“分明就是故意害我忐忑不安,让我睡不安稳,太坏了,太坏了!比苟善中的那个糟老头子还坏!”
他说着,骂骂咧咧的撑起了伞,“糟老头子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喜不喜欢喝米酿。糟老头子,真是的,坏透了!”
马车一路朝着国子学附近行去,夜已经深了,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打在马车顶上,像是豆子进了锅里。
谢景衣扭过头去,正准备说话,发现柴祐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若是安静下来,整个人身上的凌厉气息便全都没有了,倒像是一个乖巧无害的孩子。
谢景衣拿了车里的一件斗篷,轻轻的盖在了柴祐琛的身上。
还没有收回手来,就被柴祐琛一把拽进了怀里,她刚要挣扎,就听到柴二闷闷的说道,“打个盹儿,一会儿就到了。接下来几日,怕不是有一场恶斗,我好几日,都不能回来喝汤了。”
谢景衣放弃了挣扎,说实在的,她也有些困顿,马车厢里安静了下来,雨声盖过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等谢景衣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披着衣衫,走到了窗前,推开一看,雨淅沥沥的下着,看上去一夜未停,树上熟透了的果子,被打落了一地,看上去有些惨兮兮的。
“阿爹和哥哥已经出门去了么?”有些凉,谢景衣关上了窗,走到了铜盆面前。
忍冬已经替她打好了洗漱的热水,“大官人天不亮便去上朝了,临行还叮嘱了,说今儿个夜里怕不是要晚回来。说是今日早朝,肯定有大事要奏,又是一地鸡毛。”
“大郎用过朝食才出门的,夫人担心湿了鞋袜,着马车送他去的。娘子今日不出门了吧?下这么大雨。”
谢景衣点了点头,“许久未陪着阿娘了,说起来,我没有多久便要出嫁了,也该在家安分几天。待这雨停了,再出门吧。”
忍冬的嘴动了动,小娘子你糊弄谁呢,这夏天的雨,可不是来得快去得快,不到晌午就得放晴了。
可推演大法并非每个人都适用,这一场大雨,整整下了三日,放才停下来。
谢景衣出门的时候,正是中午,烈日晒得地面蒸腾腾的,到处都是一股子泥土混着腐烂的果子的味道。
大街上多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儿。
“天杀的大雨,地里的庄稼遭了殃哟。”
“可不是,我乡下的二叔,养了一塘好鱼,这雨一落,池塘水漫了,鱼都跑光了。”
“说那些做什么,咱们住在城里,没有庄稼也没有鱼,倒是担心,今年米要贵咯!我说你们,也别让孩子们乱跑,这城里的几条大河,水都涨了老高,孩子们一个不小心,救都救不回来的。”
“可不是可不是,男烧阴,女烧晴,婆婆子烧得雨直淋。老婆子这两个耳朵啊,烧得厉害,怕不是晴了这么一会儿,明儿个又该要下大雨咯。”
谢景衣骑着青厥,晃动着脚丫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前几日关于宋尧的案子,到如今已经销声匿迹了,任由你朝堂上,斗得个你死我活的,在百姓心中,那也是吃喝用度更为紧要。
米福的肉墩子今日没有开,好些来买肉的人,围着转了几圈儿,打听了一番,便又不明所以的离开了。
谢景衣摸了摸青厥的脑袋,这地方它来过一次,已经记得路了,径直的便领着谢景衣去了米福在后巷的家门口。
门虚掩着。
谢景衣站在门口,就听到了米福的怒吼声。
她正想溜走,就见到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谢老三,你来得正好,快快快,米娘子要杀了苟夫子,那杀猪刀,亮得照得出人影儿!”
第三八四章 负荆请罪
谢景衣往后退了一步,“你是哪个?我走错门了,你看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经得起几刀?要不这样吧,你去劝劝,我去请郎中了,万一你被砍了,郎中也能救你!”
门口的人气了个倒仰,“谢老三,火烧眉毛了,你还做什么缩头乌龟!我是赵缺啊,赵缺!”
谢景衣上上下下的打量的那人一番,摇了摇头,“如今的骗子,演得还挺真。不过我天生开了慧眼,一眼就能看穿妖精的原形。你还赵缺呢,我看你就是个傻缺!装谁不好,吃不起肉长不胖的穷光蛋,还非得装个胖子!”
赵掌柜的有些心梗,他忽而有些感动,平日里谢景衣真的待他仁至义尽,口下留情了。
啊呸,他感动个鬼!
好歹一起肩并肩,手拉手,保家卫国向前走,没想到,一转头,上峰认你是条狗!
气死了才对。
“真是赵缺。”赵掌柜无语的说道,他算是看透了,这年头的人,都是虚的,杀猪一刀一个准的米娘子,咋砍了这么久,都没有砍到一个老瞎子,人这是夫妻打情骂俏呢!难怪谢老三屁股都不愿意挪一下的,看着他干跳脚。
谢景衣走上前去,拍了拍赵掌柜的肚子,“这才几天啊,你怎么像是被妖精吸干了一样,整个人都缩水了一圈儿!以后还怎么迷惑那些守门的婆子们啊!”
赵掌柜的一愣,“不对啊,你劝我瘦一点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说胖了那些婆子便瞧不上我了,怎么我瘦了也不行?”
谢景衣摇了摇头,“何止不行,大大的不行。像你这么好看的人,那一瞧就是贴着河东狮吃软饭的,这样的人,谁敢招惹啊,怕不是要被打个半死。惨了惨了,瘸了瘸了。”
赵掌柜的差点儿没有被谢景衣气死,他知晓她话里的意思,说是以后黑羽卫瘸了一条腿了。
“谢老三,差不多行了啊!今天你赵叔已经不是昨日那个赵本洪了。”
谢景衣逗他逗够了,方才拍了拍赵掌柜的肩膀,“逗你玩儿呢,挺好的。我觉得一个烧饼换一个花瓶挺值当,日后需要美人计,就靠你了。”
她说着,心中当真的十分感慨。虽然赵掌柜的还没有瘦到寻常人的地步,但依稀的,已经能够看得出一些美好的轮廓了,赵缺以前,当真是十分的好看吧。
也就是因为她看多了谢景音,方才没有感到惊叹,若换了旁的女大王,怕不是直接扛了就上山。
“里头没有动静了。你猜咱们进去是能蹭着饭,还是给老头子抬棺!”谢景衣说着,同赵掌柜的擦肩而过,挤进门去。
一进门,就瞧见苟善中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米福拿着把杀猪刀,插着腰站在一旁。
米福见到谢景衣,哼了一声,“你一早也知道,他以前是朝廷的大官咯?”
谢景衣拱了拱手,“谢三今日特地来给姐姐赔罪了。最近宋尧的案子,姐姐也听说过了,我们都是宋尧的朋友,想要替他翻案。既是宋尧的朋友,那苟夫子在我们眼中自然就是夫子了,大官不大官的,咱也不在意。”
“这么说也不是推脱之词,我确实知晓,但不告知姐姐。那是因为觉得这事儿,还是姐夫同姐姐坦白的好。今日前来,正是向姐姐负荆请罪来了。不过谢三,倒是没有诓骗姐姐,却是很喜欢姐姐,诚心诚意的。”
“不如你就把这个当做景衣,给剁了个细碎,消消气!”
米福看到谢景衣手中的一块肥瘦夹杂的肉,顿时给气乐了,“行了,我知道你是女衙内,未来夫婿是小公爷,若不真心待我,也不会亲自登门来。”
“你可真行,想吃饺子了吧,忽悠我剁馅呢!”
谢景衣见她不恼了,立马冲了过去,挽住了米福的手臂,蹭了蹭,“姐姐疼我,这才惯着我呢!”
米福撸起了袖子,“行了行了,我这就去剁肉,给你包饺子。分给老东西没得吃!”
谢景衣点了点头,“可不是,他们一个老,一个胖,都不用吃肉的。我年纪小长身体,姐姐太瘦了得长的圆润,咱们俩吃就行!
米福顿时乐了,提溜着谢景衣提来的肉,便往厨房里去了。
蹲在地上的苟善中,长出了一口气,伸长脖子看了看米福,又一言难尽的看向了谢景衣,“你说这些,也不肉麻?”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肉里又没有放花椒,为何麻?今日我刀口救你,乃是救命大恩,你可别忘记了啊!姐夫!”
苟善中抖了抖腿,想要试着学谢景衣说些哄人的话,可话到嘴边,先就老脸一红,被自己羞耻到了。
“米福不生我气了?”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苟善中一眼,国将不国啊,这老书生蹲了好些年,蹲傻了吧,“真生你气,你现在还有气?”
她说着,进了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赵掌柜一瞧,忙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算是看出来了,糟老头子一点用都没有,还是抱紧谢景衣的大腿最有用。
“答应你的事情,我们已经做到了,赵缺是个意外,不算在其中。我们已经表示了诚意,接下来轮到你了。旁的话,也轮不着我来说,夫子心中明白就是。”
苟善中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没有想到,真凶竟然是太后的侄儿,更是没有想到,柴御史同黄府尹竟然当真能把齐嘉拉下马来。我当年自诩乃是大才,如今一瞧,自己当真是眼皮子太浅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柴御史舌战群儒,我已经听过了,御史台可是早就想查他们了,竟然能够牵扯出那么多人来,而且证据一套一套的。”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她喜欢听人夸柴祐琛,就像是夸她自己个一样。
苟善中十分的激动,但谢景衣并没有顺着他的意,给他分析朝堂如今的局势。他离开已经很久了,听别人说,都是虚的,不如他自己个用眼睛看。
瞎了那么多年,也该看清楚了。
“夫子可把位置坐稳当了。我米福姐姐是个好人,人美心善,夫子浪费了那么多年,没有下一个十几年,可以用来浪费了。”
苟善中精神一凛,认真的点了点头。
第三八五章 半日清闲
米福到底心地善良,当初嫁给苟善中,亦有报恩之意,虽然气他隐瞒在先,但到底不会真的把他剁吧了喂狗。
谢景衣同苟善中下了几盘棋,赵掌柜的已经帮着米福把饺子包好煮好了。
“赵缺虽然不年轻,但是貌美,还会做吃食,夫子不忧心墙角塌了?”谢景衣闻着肉香味儿,吸了吸鼻子。
苟善中骄傲的抬了抬下巴,“他若是像之前那般胖,我倒是要担心,毕竟我夫人对猪情有独钟!”
谢景衣抬起头来,上下盯着苟善中一阵打量,看得苟善中浑身发毛,方才恍然大悟的说道,“我就说嘛,米福姐姐怎么就看上了您,原来是对猪情有独钟啊,您可真有智慧,学到了学到了!”
苟善中一梗,差点儿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他用帕子擦了擦打湿的胡子,“阿缺只是个商人,你怎么认识他的?好像还十分的亲近。”
谢景衣头也没有抬,“哦,先前他从我那买了口棺材,便认识了。你要买棺材吗?我可以着人给你选个好的,放心吧,又大又宽敞,还不会生虫。”
……苟善中顿时不想接话了,他有些惆怅。还没有出山,就已经忐忑得要命了好么?当年的学生,都如宋尧,赵缺那般听话,叫他们不考,他们便不考。
如今的孩子,一个个的,一不尊老爱幼,二来铁嘴毒人,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夫子不好当啊!
“暂时不用。”
谢景衣点了点头。看着苟善中脆弱的表情,心中暗暗摇头,她还没有发挥一成功力呢,他说不用有用吗?到时候铁定死在米福前头,米福到哪里去找棺材,还不得靠她这个路上捡的妹妹!
这棺材,苟善中他是买定了。
连这都受不住,怎么去朝堂上忍受柴二同他那一群御史台老兄弟们的毒嘴?
饺子很快就端了上来,米福手脚麻利的给配了些凉菜,谢景衣蘸着醋都呼噜了一大碗儿。
“姐姐,吃饱了喝足了,我便回去了。等天气冷了,我给你整头羊来吃,羊肉饺子好吃。我在城郊有庄子,那羊新鲜又肥美的。”
米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那我等着。”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那我就不耽误你磨刀了,先走了。赵缺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呢,等着吃晚食呢!”
赵掌柜的念念不舍的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了嘴里,忙站起了身,“这就走这就走。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米福也没有挽留,想来还有一些账,要同苟善中关起门来算。
赵掌柜的的马车宽大,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挤了上来,让青厥跟在后头走。
“你怎么不劝我去科举,好歹当年,我也是有希望中探花的人。”
谢景衣拿起马车里的果子,扔了一个给赵掌柜的,自己啃了一口,“好汉不提当年勇,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探花呢,探狗尾巴草还差不多!你当别人这么些年,寒窗苦读白读的啊!”
“再说了,咱们黑羽卫多好啊,保家卫国不说,升官还快,简直是人人羡慕的伟大官职。我为何要劝你舍近求远,弃明投暗呢?你我相识一场,我不会让你走弯路的。”
赵掌柜的无语的看向了谢景衣,“我还不知道你?你有这么好心?黑羽卫有这么好?你平日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黑鸡毛尾巴,带着一股子鸡屎味,磕碜到不行么?”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赵掌柜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不要身上的肉少了,智慧也变少了好吗?有些话,说明白了,就没有意思了。”
“我们黑羽卫,统共……”谢景衣说着,伸出了四根手指头,想想又加了一根,“翟老贼,我,关小哥,你还有翟准,五个人!翟老贼是上峰,翟准是上峰的亲戚,关小哥我打不过……”
“你去考科举了,我使唤谁去?看吧,早说过人不能活得太明白,太明白了伤感情!”
赵掌柜的狠狠的咬了一口果子,“我跟你有个屁感情!”
谢景衣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怎么没感情?我知道你志不在彼,方不劝你,劝也白劝。”
赵掌柜挠了挠头,吸了吸鼻子,若是平时,他做这样的动作,显得憨傻,如今换了张脸,倒显得可爱了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一下子这么瘦的?”
赵掌柜的脸一黑,“果然咱们没感情。我那日淋了大雨,回去之后烧得像个起火的纸人,翌日天不亮,关小哥便提着鞭子来抽我,怕不是鞭子抽起了火,方才发现我病了。”
“她倒是好,把我拖着就去寻了郎中。心太大了,也不寻李杏,不知道寻的哪里的傻缺,给我下了一剂虎狼之药,说是什么去火气。好家伙,我粒米未进,上吐下泻整了三日,再一照镜子,我娘都认不出我了。”
“说起来我就来气,恨不得把那个郎中给揍上一顿……”
赵掌柜说着,被谢景衣吓了一大跳,“你这么亮晶晶的看着我做什么?别说你都能当我闺女了,就是……那我也不敢啊,我多看你一眼,你家御史能毒死我!”
谢景衣一巴掌拍在了赵掌柜的大腿上,“愚蠢啊,愚蠢!那个郎中姓甚名谁?在哪家医馆坐馆?这哪里是什么虎狼之药,这是金子啊!”
“咱们把他收了,还用坐在棺材盖上吃肉?咱们躺在温泉庄子里吃啊!还用得着鸡屁股上的秃尾巴毛?咱们用金子打,日后不叫黑羽卫,咱们叫金羽卫!”
赵掌柜被她吓了一大跳,再沉下来一想,顿时追悔莫及。
“我真是烧糊涂了,怎么放着财神爷的大腿没有抱。我一会儿就寻关小哥,金羽卫我当定了!”
谢景衣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赵掌柜激动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你干嘛要把我师娘吃得死死的?这次你解了我师父的心结,他日后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师娘就是个普通人……”
谢景衣笑了笑,“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咱们也不都是唯利是图的,米福姐姐是个好人,我喜欢她。再说了,我觉得,就师娘能把你师父吃得死死的,日后也能够把他收的学生,吃得死死的。”
第三八六章 一斛珍珠
谢景衣坐了赵掌柜并不顺路的马车,去了一衣坊,她今儿个出来,原就是安排了两件事的,这头一个饺子已经蹭着了,这第二个,便是来这里取珍珠的。
谢景音入宫这么久,这还是头一遭让柴祐琛捎给口信给她,她总归得认真对待。
她一进店,便径直的上了二楼,掌柜的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大师最近染了风寒,便没有来铺子里头,在家中做好了,小的算着时辰过去取。”
谢景衣点了点头,“把那珍珠拿给我吧,新的珍珠已经在路上了,那珠衫晚点出,也来得及。”
掌柜的笑着应了,开了箱笼,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斛珍珠。
这珍珠都是上好的,一个个的十分饱满,圆滚滚的,通体白色不见任何杂质,带着淡淡的光芒,虽然个头不算最大的,但要寻到这么一斛大小一致无瑕疵的珍珠,还真不是容易之事。
“小的问一句不该问的,东家要这个,是想攒珠花么?大师给您绣的嫁衣上,也点了珠,攒了珠花,倒是相称。以前我在南地的时候,见过一富家女,用珍珠攒了团扇,出嫁时遮面,富贵又雅趣!”
见谢景衣并无兴趣,她自觉猜错了,又说道,“用来给小公子攒球儿玩,也是好的。”
谢景衣一愣,莫名的看向了掌柜的。
掌柜的瞬间出了汗,“东家,是小的多嘴了。”
谢景衣难得来一回,他想多说说话儿,同东家亲近点,总是没有错的,可不想,怕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倒也不是,有个朋友,恰好需要些珍珠。我这里正好有,便先挪给她用了。你这段时日做得很好,我对一衣坊很满意。大师不通庶务,绣艺卓绝。你们两个,一个是手,一个是脚,不管是谁,都不可缺少。”
“放心吧,我出手大方,人也和气,你好好干便是,不必如此战战兢兢的。”
掌柜的点了点头,额头的上的汗渍未干。
他的一点心思,东家看得透透的呢。
谢景衣拿了珍珠,笑了笑,“我先走了。”
待出了门,将那珍珠随手往青厥身上一挂,她便发起呆来。
“小公子啊……”
……
京城方才晴了一日,便又下起了大雨。
宫中的女人,最不喜欢的便是下雨天,一不小心淋成了个落汤鸡,叫官家瞧见了没有上妆的脸,那可不是什么断桥偶遇共撑一把伞的美好桥段,而是妖精现原形,吓晕唐僧的悲惨故事!
便是不用出门,那坐在窗边听雨,也让人不由得变得哀怨起来。
这宫中,就只有官家一个夫,却是有数不清的望夫石。
谢景音趴在窗边听着雨,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喝着糖水,十分的愉悦。
南地多雨水,以前在江南的时候,阴雨连绵,一连好些日子都不会放晴,就同如今一般。
“嬷嬷,你不晓得,小时候,一下雨了,三囡就闲不住,扯着我去忽悠别的孩子跳水坑。我当时可烦死她了,我说谢老三,这种时候,就应该坐在窗边吃炒豆子说闲话啊!你要出去忽悠人,自己个去啊,拉我来做什么!”
“三囡就说,二姐姐,你不懂。万一有谁掉进水坑里爬不起来了,你嗷一嗓子,他爹不就来救他了吗?我气得恨不得把她胖揍一顿,可她有钱啊,她从小就有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我一恼,她就给我买糖糕吃。我们江南的白米糖糕,特别的甜,又香又糯。同北地不一样的。南地的雨,都同北地不同,不是这种咣咣咣的声音,是很温柔的,像是水雾一样!”
“说起来,三囡就没有闲得住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哪里那么多精力,跟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
谢景音说着,从窗边坐正了,翘起了二郎腿,伸了个懒腰。
“我倒是不知道,二姐姐都进了宫,还这么编排我!”
谢景音揉了揉耳朵,对方嬷嬷说道,“你瞧瞧我,这耳朵都出了毛病了。这可是在宫中,三囡怎么会……”
她说着,猛的伸长了脖子,朝着窗外望去,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谢景衣对着她吐了吐舌头,从门口走了进来,“看着二姐没有瘦,我便放心了。”
谢景音狠狠的揪了一下谢景衣的脸,见她疼得龇牙咧嘴的,高兴的说道,“我真不是做梦。你怎么进宫来了?”
“太后生辰在即,裴少都给她画像。我就是个端砚台的小童,在那里碍手碍脚的,被赶出来了。”谢景衣说着眨了眨眼睛。
谢景音鼻头一酸,“你又胡诌,惯是会骗人。你不想说,我也不问,来都来了。这宫中的鱼糕,你吃一点试试。”
谢景衣捏起桌子上的点心,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谢景音笑了笑,“好吃吧!我觉得吃什么都好吃!”
谢景衣也跟着笑了笑,抖了抖袖子,从里头拿出了一包点心来,又抖了抖另外一只袖子,掏出了一包东西,随即又像是变戏法一样,这里抠一点,那里拿一点的,竟然堆了一桌子。
“方嬷嬷先把这些个东西都收下去吧,都是用得着的。同别的分开了放,别搞混了。我不能待很久,咱们长话短说。”
方嬷嬷点了点头,自下去不提。
谢景衣环顾了一下四周,陈宫提尚节俭,她品级不高,这屋子比谢景音在宫外住的,好不到哪里去。
“能留吗?”谢景音压低声音说道。
谢景衣点了点头,“留。”
她说着,凑到了谢景音的耳边,嘀嘀咕咕的叮嘱起来。
谢景音一边听着,一边嗯着。
待谢景衣说完了,方才拉住了谢景衣的手,“听闻你快要嫁给柴二郎了,可惜我在宫中,不能出去给送嫁了。”
谢景衣笑了笑,“送墙东头嫁到墙西头,有什么好送的。倒是我成亲之后,进宫反倒是方便了,托了齐国公府的福了。”
谢景音一听,高兴起来,随即又摇了摇头,“你还是少来的好。你回去告诉阿娘,我能照顾好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别人怎么说,我一不气,二不恼,什么高兴做什么,什么好吃吃什么,不会亏待了自己的。”
第三八七章 陈宫
谢景衣竖着耳朵,听着门口的响动,指了指桌子上剩着的那斛珍珠,笑道,“我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一会儿还得回去研墨呢!这珍珠可是在太后跟前过了明路了,姐姐放心大胆的用便是。”
“这珍珠虽然算不得珍稀之物,但宁静又富贵,我瞧姐姐选得好。说来也是奇怪,我来姐姐这里这么久,怎地连个端茶倒水的女婢都没有瞧见?”
说话间,门口走来了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女婢,笑着行了礼,“谢三娘子,多有得罪,我替我们美人,去园子里采花了。”
谢景衣笑了笑,“倒是难为你了,下这么大的雨。你伺候我姐姐辛苦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递给了那女婢一个荷包。
女婢抬起头来,看了谢景衣一眼,波光流转,福了福身,“红缨多谢谢三娘子赏。”
谢景衣瞧着她,惊讶的捂住了嘴,盯着那红缨看了又看。
红缨脸一红,抬了抬下巴,手抓着衣角捏了捏。
谢景衣瞧在眼中,并未多言,转身对着谢景音说道,“姐姐,我便先过去了。太后那边还等着呢,一会儿我同柴二一道儿出宫,就不再来看你了。阿爹阿娘有大兄照顾,你且放心。”
谢景音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你们也放心。”
谢景衣说着,出了门,方嬷嬷躬了躬身子,“雨太大,老奴送三娘子一程。”
“嗯”,谢景衣轻声说道,“看紧了。”
方嬷嬷瞥了一眼红缨,给谢景衣撑起了伞,朝着雨幕中走去,“三娘子想要红缨的命?”
谢景衣面色不改,“我何时要她的命了,我只是觉得,她淋了雨,还怪好看的,指不定能捞着泼天的富贵,遂了愿了。”
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接了接雨伞边缘的水珠子,滴在手上,有些冰冰凉凉的。雨下得越发的大,哗啦啦的听不到四周的声音。
这深宫之中,捧高踩低的事情,她见得多了。谢景音刚进宫的时候,光凭着那张脸,都是风尖浪口上的人。后头又发生了些什么,她即便不去打听,都能猜到。
后宫可不是光凭脸就能够横行霸道的地方,所有人集火最先打的就是长得最有威胁的那个人,谢景娴一出事,简直就像是有人拿着锄头,给大堤掘了一口,所有的脏水,全都朝着那里涌进了内苑。
谢景音那段时日,定是不好过的。
你看一个人在宫中的地位处境,从她穿着用度,从她身边人的眉眼,便能够得知一二。这红缨,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大雨天不好好的在屋子里守着,反倒是去花园子里采花,忽悠谁呢?这连天的大雨,所有的花都被打成了碎渣渣,落了一地,她去采花,是从泥土里抠么?
更何况,她进门之时,手中也无花,简直是敷衍至极。可见平日里,并未把谢景音放在眼中。
若换了平时,她定是不管的。可是谢景音捎口信给她,要珍珠……她一开始没有想明白,实在是谢景娴在她的眼中,也不过是比她略微大一些的孩子罢了。
上一辈子,先生下健康皇长子的,乃是当日同谢景音一见如故的高敛英。
她先入为主,一直没有想到谢景音会早早有孕,直到那掌柜的提到小公子,她方才想起,这偷偷的送珍珠进宫,还有可能是珠胎的意思。
谢景音有孕了,那么红缨便不能留在她身边了。
方嬷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谢景衣站得更靠拢了一些,“主院的韩修媛,是皇后还未进宫之时,便跟在官家身边的老人了,性子十分的温和,身子不好,总是病着。红缨是一早就分到咱们偏殿的,比美人进来得还早。”
“美人身边,除了红缨,还有一个绿黛,刚领了点心,着她送碟子回去了,恰好您没有见着。”
谢景衣听着,轻声说道,“官家呐,还年轻着呢。这陈宫啊,像是初升的太阳呢,嬷嬷。鱼糕做起来费事,也就是在这宫里,才时常有得吃了,姐姐真是好福气。”
方嬷嬷陡然一凛,看向了不远处的太后所居的宫宇,“三娘子,老奴便送到这里了。”
谢景音有心隐瞒,但其他人更加有心的试探着呢。
若是不机灵的,闻着鱼糕的腥味,就该吐了,这一吐,立马整个宫里的人,都知晓了。
谢景衣轻轻的应了声,又说道,“对了,我听闻高姐姐在闺中之时,也很喜欢珍珠呢。”
方嬷嬷脚步一顿,笑道,“老奴平日里,的确常见高才人戴珠串儿。”
谢景衣像是随口一提一般,不纠缠着,摆了摆手,朝着雨中走去,她原就是自己个撑着伞来的,自己个再回去,再合适不过了。
“谢三娘子,太后适才坐累了,用了些点心,已经歇了。说若是你回转了,直接去裴画师那儿便是。太后听闻您擅长画山水,想让您给画一幅夏雨陈宫图。”
谢景衣对着太后的宫门行了礼,“诺。”
她说着,撑起了伞,径直的离去。
在不远的小楼上,太后站在那里,望着谢景衣的背影,淡淡地说道,“都说什么了?”
身后的嬷嬷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就是来送了些珍珠,坐了不够一盏茶的时间。那方嬷嬷是个厉害的,也没有人靠近。谢美人进宫之时,带的多是金银,唯独有尊佛像是个上好之物。”
“若是她刚进宫的时候,怕是就大大咧咧的拿来送您了。可经过了忠勤伯府的事之后,官家冷了她几日,吃了不少苦头之后,倒是乖觉了。”
太后微微的颔首,没有接话,“进去歇了吧,这年纪大了,总是容易累了。”
“您说什么呢?您还年轻着呢,像这刚进宫的时候啊,一样一样的。”
太后摇了摇头,“你看着我年轻,可人家觉得,我已经是落日余晖了。嘉儿多好的孩子,是我们齐家最有出息的子嗣。人家还不是,说扔便扔了。”
“不亏是人人称赞的孝顺儿子呢!这不,今日还请人给我画像呢,他说什么呀?他说,母后,要微笑。我侄儿要死了,我的孝顺儿子叫我微笑呢!”
“这人啊,还是生得亲。那半道儿捡来的孩子,是养不熟的,你说是不是呢?”
第三八八章 大吉大利
太后身边的嬷嬷,唯唯诺诺地不敢接嘴。
那个半道儿捡来的,养不熟的儿子,说到底那也是官家,是大陈的天啊!
若换了谢景衣在此,怕不是要叉着腰破口大骂。
多大的脸啊!一个杀了人家母亲的凶手,还好意思嫌弃人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那侄儿杀人,是官家握着他的手杀的?
年纪轻轻丧心病狂,偷得半生富贵,就偷着乐吧,还有脸怪人不留余地。
再说了,生不出来说这些个有用?
太后也没有指望嬷嬷回话,看了会雨,转身回屋去了。
谢景衣一个人走在宫中的小道上,转着手中的雨伞,那雨水溅到两侧的院墙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条道,上辈子她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
再往前走,便是竹林,在竹林的尽头,有一个小筑,便是裴少都作画的地方。
他是宫廷画师,会给每一个初初进宫的美人,都画一张小像,方便官家挑选,更多的时候,都是画官家的日常,亦或者是替官家来修复打理一些珍贵的古画。
除了裴少都外,还有几个老画师,偶尔也会来此。
谢景衣收了伞,往里头看了看,院子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伞,上头有的画着星辰,有的画着繁花,有的画着朗月,有的画着美人。
一把把的的伞,悬挂在了半空中,将整个院子的半壁天空,都遮挡了起来,看上去颇有雅趣。
裴少都就是这样有闲情雅致的一个人。
谢景衣瞧着,有些唏嘘,兴许上一辈子,她喜欢来这里,便是想在这里,获得片刻的宁静,放空一下脑子吧。
“谢三来了,柴二在这里等你有一会儿了。”
谢景衣先是一愣,往屋子里看去,只见柴祐琛坐在窗边,拿着一笔,正在伞面上画着什么,见到她来了,秉持着傲气,抬着下巴微微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装什么装,等我嫁过去了,满京城的人,都要晓得你柴御史是个耙耳朵了!装都来不及了!
“我猜他就在这里,今儿个多谢你相帮了。太后要我给她画一幅雨后陈宫图,待我画好了,再拿给表姐夫,给我瞧瞧可犯了什么忌讳。”
寿光郡主同她有亲,她便唤裴少都表姐夫了。
这么一想,总觉得上辈子的事情,已经离得太远太远了。
裴少都笑了笑,“柴二快些走吧。那个伞面,嗯……送给你了。”
谢景衣伸长脖子一瞧,差点儿没有笑死,“哈哈,你干嘛啊,干嘛把你上峰画在伞面上,让他风吹雨打的!”
她说着,眼睛一亮,脚一跺地,飞快的冲了过去,夺过了柴祐琛手中的伞,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胳膊肘上,“奇才啊你!咱们又要发财了!”
不光是柴祐琛发愣,裴少都也是一头雾水的,“怎么就发财了?”
谢景衣有些痛心疾首,眼前这两个,都是养尊处优,从小不赚钱只会花钱的公子哥儿,哪里懂得一夜暴富的乐趣!
“咱们随便收几个画师,专门给人把仇人画到伞上,任其日晒雨淋最后灰灰湮灭,可比扎小人儿雅致多了!不是我吹,多得是人想要!”
柴祐琛见她满心欢喜的笑了笑,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好。”
谢景衣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她又是一个巴掌拍过去,“你手上有墨好吗?有墨你还摸我额头,这不是让我印堂发黑,破我财路吗?简直了!欠揍!”
柴祐琛一瞧,见她额头上真的有个黑手印,笑了出声,“挺好,盖了戳了!日后便是我的了!”
一旁的裴少都实在是受不了,将二人推出门去,啪的一声,关上了院子门。
谢景衣没好气的拿帕子沾了雨水,擦了擦额头,同柴祐琛一道儿,晃悠着就去了宫门口。
直到回府的马车启动了,谢景衣的神色方才冷了下来。
“我二姐姐确实有孕了,这个当口,十分的艰难,五大后族刚刚失去了齐嘉,正是想要扳回一城的时候。太后定然越发的想要皇后率先生下嫡长子,那才是有齐家血脉的孩子。”
“我二姐姐这个,虽然不知道男女,但怕不是消息一传出去,那边立马就会动手。她那个院子,我去看了。主位的是韩修媛,你可还记得她?这可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韩修媛看似无为,实际上聪明得很,悄悄的熬着年份,熬到生了儿子,稳稳妥妥的做了太妃。就是她那孩子,也是不上不上,走尽了中庸之道。
“韩修媛两耳不闻窗外事,若是有人出手害我姐姐,她是断然不会相护的。二姐姐身边有连个女婢,听方嬷嬷说,那个叫绿黛的还不错,但是红缨不行,我今日已经埋下祸根,只要这雨不停,不出一个月,她定是离开无疑。”
“红缨一走,就让如今还在浣衣局的香穗顶上,她是个厉害角色,又十分知恩图报,她家中难事,我已经替她解决了。原本没有想到这么早动用她的,现如今不得不动了。”
“孩子既然来了,咱们也没有不护他周全之礼。官家要护,可不一定护得住,那么,我们反其道而行之,让老妖婆来护。”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你是想在太后生辰上……”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有错。另外,你可还记得高敛英,上辈子她可是生下皇长子,我算算时日,她这会儿,也差不多有孕在身了。同我二姐姐差不多的时候。”
“前朝马上科举改制,后宫又是血雨腥风!”谢景衣不由的感叹出声。
“你害怕了?”
“切,我害怕?我谢嬷嬷哪里还有害怕的时候,倒是某个人,可别吓的瑟瑟发抖就行了!”
柴祐琛哼了一声,“嗯,某个人上辈子有一次,浣衣落水,倒是没有瑟瑟发抖,之事抖得筛糠而已!”
谢景衣被他踩了痛脚,怒道,“唉,我觉得七月不是吉利时候,你还还有月半鬼门开呢!”
柴祐琛一愣,天下竟然有如此无耻的女人!拿成亲的日子做威胁!
“七月有七夕佳节,乞巧钟情,如何不好?”
谢景衣摇了摇头,“刘郎织女,一个天一个地,简直惨绝人寰,哪里好了?最可怕的是,他们竟然生了个两个娃,你想想看,要你一边一个箩筐,挑着一对娃!”
柴祐琛打了个寒颤,但他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改变了意志,“七夕月半都不是好日子,但七月是个吉利日子;刘郎挑娃很惨,但我们不生孩子,不用挑娃,青厥还能驼你,简直就是大吉大利,适合成亲!”
第三八九章 进击的黑羽卫
不是他们两个人心肠硬,对于孩子毫无怜悯之心。
“你还记得阿团吗?”谢景衣叹了口气。
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的肩膀。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人中龙凤,天生俊杰。上辈子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走得可比现在艰难多了,她要从浣衣女婢做起,柴祐琛得去地方上攒实绩,新法举步维艰,官家满头包。
太后一心要中宫生下嫡长子,可有些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是嫡子的孩子,要不生不出来,要不还来不及序齿,便早夭了。阿团便是其中之一。
“挺可笑的吧,刚出生的奶娃娃,便已经有了派系立场之分,有了敌我阵营。怕不是死的时候,连这几个字,都不会写呢!”
“这小东西,手一捏就呜呼了,喝个奶便能呛死,简直一生下来就是活生生的弱点。待长大了,若是聪明伶俐不让人操心还好。”
“但据我观测,一般聪明的父母,多多少少会生出几个笨孩子来。要不然的话,岂不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年年生到他家去!这不合适啊,为何富不过三代,那都是老虎生出鼠儿子。”
谢景衣说着,伸出了手指头,“我往上数了数你家族谱,唉,你的娃……令人神伤,呜呼哀哉。可能等到了十岁,还指着驴说,爹啊,这头猪咋长得这么瘦呢……”
柴祐琛的幻想着那画面,太蠢了太蠢了,养儿子不如养驴!
人家好歹还能指鹿为马一下,他儿子竟然指驴为猪,这品阶顿时下来了,柴丞相谢嬷嬷的脸都掉进十八层地狱了有没有!
谢景衣说着,亦是觉得心有戚戚,定是要回去寻李杏配出一副不伤身体的避子汤来,哎呀,这又是一个发财致富之路啊!
这天下,她谢老三不发财,谁发财!
……
时间一晃,便到了太后生辰的前一日。
雨好歹是停了,但是烈日当头,好似要把整个大地都烤裂开来。
赵掌柜的穿着新绿色的袍子,带着新绿色的小帽,摇着扇子舔着舌头,站在一个小院子的门口。这宅院的大门,平平无奇,同京城之中任何一个富人之家瞧上去,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甚至大门口儿,都没有多栽一棵桃李,多插一根柳枝,更别提什么字迹特别的门牌,暗藏玄机的八卦阵法了。就是一个普通得诗人路过完全不会有吟诗兴致的地方。
“谢老三,咱们怎么还不进去,在等什么?”
谢景衣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鄙视的看了一眼赵掌柜的,“你说说看你,可算瘦出人形来了,怎么还像狗子一样舔着舌头,不知道的,还当你是狗子修炼成精了呢!”
关慧知一听,简直就像是觅到了知音,忙附和道,“可不是,别拿你那张好看的脸,做这么丑的动作。他娘的,自打你变好看了,我这鞭子都抽不下去了。”
赵掌柜挺了挺肚子,自觉不对,低头一看,他已经没有了肚子。
“糙这么多年糙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没有记起来。再说了,粗糙的美少年,你们觉得是不是颇有雅趣?”
谢景衣差点没有吐出来,“就你!还美少年呢?那我岂不是还在我阿娘肚子里?”
赵掌柜的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所以,咱们为何要顶着炎炎烈日,站在门口不进去?”
谢景衣心中数着数儿,开了锁,推门进去,边走边说道,“你不懂,你不懂。老道我掐指一算,这个时辰煞气最重,谁见谁垮,看一眼要骂娘,看两眼哭断肠,看三眼全家亡。”
赵掌柜同关慧知的脚都像是生了根一样,半步都挪不动了。
“我们这是进门,还是进鬼门关?”
谢景衣一扭头,招了招手,“哎呀,我们有黑鸡毛掸子护体,宛若那金钟罩铁布衫,毫发无伤。”
两人勉强的点了点头,依旧是心有戚戚的,这地方虽然不是鬼街,可远比鬼街更让人害怕好吗?早前几日,谢景衣神秘兮兮的说狡兔三窟是不够的,他们黑羽卫要遍地开花,有个舒坦的据点。
今日一大早儿,便召集了黑羽卫仅有的四人,来了这里。
四人?赵掌柜想着,扭头看了一眼倚着门的翟准,“阿准你怎么还不进来?快把门关上,倚门卖笑,不是咱们要干的活计。”
翟准也不恼,笑眯眯的跟了进来,他的眼睛,像是一道弯弯的月牙儿,也不知道去哪里野了,脸上新添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赵掌柜的想问,但谢景衣没有问,他便也就不问了。
院子不大,亦毫无新意,同寻常家宅,并无不同,除了一个巨大的地窖。
“所以,咱们换了一个地方,还是得钻到地下去?那跟鬼街,有何不同?”关慧知只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谢景衣摇了摇头,“那怎么一样,鬼街阴气重,咱们老在那里审人杀人的,万一那鬼魂附体到了赵掌柜的假人身上,为非作歹怎么办?”
关慧知一惊,“还有这样的事?”
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咱们这四个人里,你最好骗了!当然是没有的。这里衣衫,马车,干粮,刑具都齐备,我瞧着就很好。”
她说着,神色严峻起来,“太后生辰在即,会有外头的戏班子,还有一些乐坊的人进宫献艺。翟统领收到风声,有蔡太妃余党,要乘此机会行刺。现在只知道,已经混入到这些人当中了,当不知道是谁。咱们得去查查他们的背景。”
谢景衣说着,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宫中早先已经调查过了,这是名册,以及每个人的籍贯来历。咱们对照着分头去查。”
赵掌柜的一听,一跳三尺高,“开什么玩笑呢?明日便是太后生辰了,就咱们四个,这么厚一叠,如何查得完?我的天,你竟然还在门口耽误了那么些时候,谢老三,今日日头太大,把你晒晕头了吧!”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早说了你肉能减掉,脑子可不能减掉,要骂骂他爷爷去,骂我做什么?”
她说着,走上前去,伸手一撕,将那册子撕成了四份。
赵掌柜的同关慧知没好气的拿了两本,快速的出了门,各自想办法去了。
谢景衣扯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抄起小桌旁的刀子,劈开了一个瓜,头也不抬的啃了起来。
“他们都去了,翟准你怎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