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零章 探病
柴祐琛清了清嗓子,“苟善中没出仕。”
谢景衣知晓柴祐琛说的是上辈子,若此人当真文采风骚,那她不可能没有听过。说起来,这一世当真是发生了巨变。
上辈子科举改制要来的晚一些,韩明义也没有被抓,欧阳相公也从未提过苟善中这么一个人。
“我查来查去,那苟善中同米福,应该是一家人。正所谓,大隐隐于市。米福性子彪悍,一把杀猪刀虎虎生威,不太好亲近。”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不是,什么一家人?苟善中是米福的外祖父?还是舅父?”
柴祐琛咳了咳,“应该是她夫婿。”
谢景衣啧啧出声,“那苟善中都活成江湖传说了,想来一把年纪,你说这些文人,明面上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还是喜欢一树梨花压海棠!要不得要不得!米姐姐人爽快,可惜了可惜了。”
“虽然如此,但古怪的是,米福的相公从未露过面,只有街坊四邻听她说过,是姓苟的读书人没有错。我查到这个,便想着你去探上一探,看看究竟其中有何事。”
“确认一下,那人到底是不是苟善中。而且,苟善中当年突然辞官,离京也离得急,其中怕是有隐情。已经出了一个韩明义了,可不能出第二个。”
“这条街米福一日要来回好些趟,我本想着等你上楼了,再做商议,现如今有这般巧合,倒是好事。”
谢景衣闻言点了点头,“知晓了,这事儿交给我了。这世上哪里有我谢景衣交好不了的人。”
“不过这事儿急不来,明日我再去会她一会,你一会儿给我说说那苟善中到底是啥样的,不然我也认不出来。你坐在这儿,可不是专门等我的,可是约了人?”
“既然如此,我先去探探翟老贼,他虽然懒得要命,但到底是管着我吃饭的人。晚上可家去用晚食,阿娘说今日吃石蛙锅子。”
柴祐琛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我想吃鳝,要多放些姜。”
谢景衣站起了身,翻了个白眼儿,“你当我家是酒楼呢,还点起菜来了。这个点儿,哪里去寻!算了,这事儿让我阿娘去操心好了。走了!”
柴祐琛也站起了身,送她到了门口。
谢景衣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送,下楼骑了马朝着鬼街直奔而去,她明面上可同翟有命不熟,不能直接而去,只能去寻翟准了。
鬼街不管什么时候,好似都冷冷清清的,哪怕是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的,也都让人觉得热闹不起来。毕竟来这里,十个有八个,都披麻戴孝,一脸悲恸。
翟准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呼噜呼噜的,头顶上竖起的一搓乱发,随着他的起伏,一动一动的。
谢景衣走近一看,嫌恶的撇了撇嘴,都多大人了,睡觉还流口水!
“你怎么来了?”翟准听到了脚步声,慌慌张张的起了身,手忙脚乱的将一个柜子门关上了。
但为时已晚,谢景衣已经眼尖的瞧见了,“你阿爷死了?”
翟准一头雾水,“没死啊,病了。”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没死你立什么牌位,点什么白蜡烛!”
翟准红了脸,“我这里就是卖白蜡烛的,隔壁就是卖牌位的。我一日三顿的上香,是给我阿爷祈福呢!”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是么?那你干什么给我立牌位,也给我祈福?”
翟准耳根子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阿爷说,你是我上峰,叫我多拍拍你的马屁,这样你就会带我出任务了。我来了这么久,除了送信,就光卖蜡烛了。”
“对了,我还学会雕蜡烛,我已经能雕送子观音了!”
谢景衣神色古怪的看向了翟准,不是,这厮刚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一副嘴脸啊!明明看上去孤僻又霸气,一看就是高人啊!
这才多少日,狐狸假面就绷不住了!也难怪,翟老贼要他来鬼街跟着她混了!这分明就是半个烧饼就能骗来的人啊!
她嘴角抽了抽,“你一个卖死人蜡烛的,雕什么送子观音?你得雕判官啊,这样多吉祥如意,哄好了判官,人不就让死掉的家伙,少下一层地狱了么?”
翟准恍然大悟,“你说得有道理,难怪我雕的蜡烛,一个都没有卖出去,敢情雕得不对!”
谢景衣有些瞠目结舌,她就是信口胡诌一下,翟准这都信!这孩子是从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这么一想,又不觉得有什么违和了,翟准还真是一直跟着师父在深山老林里练武的。
“听说你阿爷生病了,你领我去看看他。”
翟准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套了车便去门前等着了,谢景衣眼珠子一转,顺了两送子观音蜡烛,揣着就上了马车。
她去探病,总不能两手空空吧!这拍马屁也是黑羽卫的职责之一不是。
翟准驾车,同他跑起路来一样快,翟家大宅的人,显然对他十分的熟悉,那马车一直畅通无阻,连顿儿都没有打一下,便直接驶到了翟有命的院子门前。
谢景衣跳下了马车,心中感叹了一万句,这老贼当真是过的神仙日子,瞧着宅院宽敞得,一路上可三辆马车并排而行。
她还没有敲门,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阵人声。
“翟老贼,你快点,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呢,用点力气!”很好,这是他祖父的声音。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腰都要断了!你行你上!”这声音喘得厉害,可见累得不轻,是翟有命的声音,虚无缥缈得像是要断气了。
谢景衣无语的转了身,这像是病了的?
“谢三,你怎么不进去?”
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阵响,然后安静了下来。
翟有命喘着粗气,“小崽子,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着,我还没有死,你就想着要取而代之了么?”
谢景衣努力的举起了手中的两个大白蜡烛,“怎么会呢!我可是东京城第一大善人,给您祈福都来不及呢,这不,特意请了两尊送子观音来,祝你们早生贵子!”
“那啥,我这个人啊,没有偏见,你们高兴就好。不过呢,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一个闪了腰,一个瘸了腿的,悠着点悠着点,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还有,祖父啊,那我就不得不说你了,我们姓谢的……”
嘎的一声,门打开了,永平侯探了个脑袋出来,翻了个白眼儿,“小兔崽子浑说啥呢,快进来,翟老贼真把腰闪了。”
第三六一章 隐藏的变化
谢景衣透过那敞开的院子一瞅,转身就想走,连那两根白蜡烛,都想带走。
她当翟有命得了什么病,原来竟然枯木回春不服老,断气边缘装年轻!
只见他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短打,头系同色镶黄玉抹额,脚上蹬着一双马靴,捂着老腰正在那儿嗷嗷叫,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放着一个圆滚滚的球儿。
再看永平侯,同样的打扮,不过是蓝白相间,倒是半点没有少侠的英姿飒爽,灰头土脸的一身泥,那手臂弯中还抱着一个球儿。
“腰断了还不请郎中,唤我有啥用?难不成要我咔嚓一下,给他正正骨!阿爷前些日子瘸腿拄拐的,莫不是也因为蹴鞠?”
永平侯老脸不变,嚷嚷道,“你们两个,哪个力气大,哪个来帮他拧巴一下,多大点事儿,请什么郎中?拧帕子总晓得吧?这是逆了筋抽了风了,再转回来就好了。”
身后的翟有命面黑如锅底,差点儿没有被他气死,但他实在是疼得厉害,一动也不敢动,一动就抽抽的疼。
他一抬头,只见谢景衣同翟准,一个一脸嫌弃,一个一脸担忧,但不约而同的都撸起了袖子,跃跃欲试!
“行吧,大统领不用担心,我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名叫不黄,他皮得很,总是上蹿下跳的,不是摔断胳膊就是摔断腿,我时常帮他正骨,十分有经验的。”
一旁的翟准一听,不甘示弱的说道,“我同师父在山中习武的时候,经常见到兔子撞树,脑袋都歪了,我给掰过来了,还能活的!阿爷,肯定没事的!”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翟准,“真的有兔子撞树?我怎么没有见过?头掰正了之后,傻了没有?还是走不动道了?活着好啊,活兔子才好吃,那你一定没有少吃烤兔子!”
翟有命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心中那是又惊又怒,“两个没良心的兔崽子!人畜有别,快请郎中!”
刚一吼完,便觉得腰间一疼,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之前只是闪了腰,这下怕不是骨头都断了吧?
谢景衣被骂,丝毫不慌,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眯眯的扶住了翟有命的手,“大统领啊,您站直了试试,好了已经好了。我们对你的敬仰之情,那比桃花潭水还深,比东海还辽阔,怎么会拿狗啊兔啊的,同您相提并论呢?”
“我们这是故意气你,让你脑子之中,被旺盛的阳气充斥,这旺盛的阳气,有一个别名叫做浩然正气!有它护体,我们再给您掰过来,不但可以缓解疼痛,还能护住您绝顶聪明的头脑啊!”
“对吧,翟准?”
“啊!”翟准有些痴傻,他是真的很认真的在说兔子!
“没有错!”但他并非真傻,立马信誓旦旦的说道。
谢景衣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小伙子跟着她混,很快就从价值半个烧饼,变成价值一个烧饼了!
翟有命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扭了扭腰,发觉当真舒坦了,后怕的松了一口气,随即看着谢景衣笑眯眯的脸,又气不打一处来了。
“行了行了,你这马屁拍得我瘆得慌。我没病,好着呢,左右我不下任务,你也会没事找事做不是?”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瞧您说的,您不在,我哪敢擅自做主,这不一来探病,二来给您报备一声么?您是什么人啊,千里眼顺风耳,我哪里有事,瞒得过您的法眼。”
谢景衣说着,就感觉头上一热,永平侯的大手已经放了上来,“别说了,老夫的牙都要酸掉了,回去吧,一时半会人还死不了。年纪大了,一个月总有那么二十七八日,是不想动弹的。”
“那我便不打扰了”,谢景衣说着,将两根大蜡烛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翟有命摆了摆手,“谢老三的马屁,从不白拍,说罢,有什么事?”
谢景衣嘿嘿一笑,“神了!您可真是神机妙算!不知道您可否给我一只黑鸡,让我多招揽一些帮手,不然的话,真遇到什么事儿,就那么三瓜两枣的,就算掰成了渣子,那也不够用啊!”
翟有命嘴角抽了抽,“给你一只黑鸡,你自己个去拔毛?你自己个看着办吧,年纪大了,看不清,也听不清了。”
谢景衣拱了拱手,拽了拽一旁的翟准,“走了走了,还愣着做什么。”
她说着,走到了院子门口,轻轻的掩上了门,临了又推开了,探头说道,“祖父,先前孙女有句话没有说完,现在得说,翟统领早生贵子,您就别生了,我可不想再来几个能当我儿子的小叔叔了!毕竟滴血认亲什么的,也怪麻烦的,悠着点啊!”
“滚呐,兔崽子!”永平侯抓起石桌上的大白蜡烛,便扔了出来,谢景衣一个闪身,那大蜡烛便掉在了地上。
翟准一瞧,心疼的喊道,“我的送子观音!”
谢景衣忙不迭的捡了起来,拍了拍上头的灰,“没事,还能点,咱们拿回去,搁在马车里,指不定哪日还派得上用场。”
翟准一脸无语的看向了谢景衣,“这不是你送给我祖父的探病礼么?”
谢景衣挑了挑眉,“你祖父可病了?”
翟准摇了摇头。
“那不就是了,没病要什么探病礼?再说了,我已经送过了,现在是他们不要的……”
翟准憋住了笑,“那这蜡烛也是我的,你怎么顺手牵羊,还据为己有了?”
“那要不你也去我那棺材铺子里,顺手牵羊,选一口顺眼的,据为己有?”
翟准一梗,随即笑了出声,“谢三你真有趣,同你在一起,从来都不会不开心。”
谢景衣双手放在了脑后,“你以前很不开心么?”
翟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反正就是没日没夜的练功,也不知道开心还是不开心。大约,只有杀人的时候,会有点开心。”
谢景衣脚步一顿,没有说什么。
翟准偷偷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
比起之前那一副稚嫩的笑容,现在的翟准笑起了极为勾人,同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谢三下次带我出任务吧。”
谢景衣上了马车,“先看看你马屁拍得怎么样吧!”
翟准放下了马车帘子,“好,我会努力练习的!”
第三六二章 苟善中的秘密
马车跑得飞快的,谢景衣的脑子也转得飞快。
翟有命执掌黑羽卫数十年,可不是寻常角色,像这样的人,可不会说没有用的话,做没有用的事情。他明明无病,却放出消息来,推说自己病了。
寻找苟善中这事儿,明明是黑羽卫的分内活计,翟有命却不接手,圣上用了御史台的柴祐琛。柴祐琛同她的关系,人尽皆知,这事儿兜兜转转,还是要落到黑羽卫的手中。
从今日翟有命的话中之话来看,他早就算到会如此,并且乐见其成。
因此她果断出手一试,想要扩充手下,争取更多的权力,翟有命默许了。
再看翟有命把翟准放到她身边来……
谢景衣眯了眯眼,她能想到的,有两个可能性,一来,翟有命年纪大了,确实生了退隐之心,他手底下没有合适的接手人,于是选中了她谢景衣,作为黑羽卫的接班人。
除了她来了之后,的确是办了好些大事外,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她是官家推过来的人,是官家的心腹。
再则,翟准并不合适接手黑羽卫,之前谢景衣以为是他能力不足,可从最近的表现来看,这个人复杂得很,翟有命怕不是看在眼中,记在心中了。
这第二个可能性,苟善中身上有秘密,翟有命不想插手这事儿,便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像是蹴鞠一样,踢了出来,踢给了她谢景衣。
她觉得这二者皆有之。
翟有命活了许多年了,知晓很多旁人都不知晓的秘密。
那么苟善中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谢景衣想着,敲打着手心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眯了眯眼睛,对于那苟善中同米福越发的好奇起来。
……
东京城的清晨,格外的美。
橙红的朝阳掀开薄雾,一瞬间让世界变得清晰又温暖起来,哼着小曲儿提着鸟笼子去饮早茶的富家翁,挑着带露的蔬菜瓜果进城的老农,从门前行来走去,平凡得打动人心。
虽然日日如此,但米福还是觉得仿佛看不够一样。
她每日天不亮便起床杀猪,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块块新鲜的肉,已经整整齐齐的码在案头上了。每天上午,都是她生意最好的时候。
东京城里多得是有钱人,肉是不愁卖的。
米福想着,啃掉了最后一口胡饼子,捡了一坨最瘦的肉,搁在了一旁。
穷人都爱吃肥肉,油水多;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才爱吃瘦肉,怕腰粗。
昨儿个遇见的那个谢三娘子,虽然腰不细,但应该不穷。
“这砣肉好,我要这砣,我家娘子没有胃口,想吃瘦肉粥,这个好!”一个仆妇打扮的妇人,指了指米福搁在一旁的肉,说道。
“这可不行,这是我早就定好了的!”不等米福开口,一个女声便传了过来。
米福抬头一看,顿时裂开嘴笑了,“大妹子你来了,你还真是不客气。”
谢景衣哈哈一笑,从胳膊下抽出了一块布,递给了米福,“姐姐也别跟我客气,旁人说改日请客,那就是不请客,可搁我这里,改日请客,那就是明日请客,我可是要当真的!”
米福笑了出声,捡了另外一块瘦肉,指给了那妇人看,“这块肉也好,你买这个准没错。”
那仆妇显然是常客了,对米福信任有加,也没有多言,便将那肉买走了。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小野花,以前我去南地的时候,一到春日,边山遍野都是这种,红红的,好多瓣儿,牛爱吃,我也不知道这花该叫什么名字。没有想到,竟然这样的布,早知道,我便去买了。”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笑道,“昨儿个瞧见姐姐的衣角,绣着一朵呢!恰好我铺子里头有,便给你取来了。”
米福脸微微一红,“我也没有学过绣花,胡乱绣的,自己个都认不出来,没有想到叫你认出来了。你且在一旁等上一等,到了中午,买肉的人就少了,到时候我请你肉。”
谢景衣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了手,“嘿嘿,我就猜到了,给带了好酒,还有一些小菜儿!”
米福吸了吸鼻子,“香!”
虽然说是卖肉的铺子,但这里被米福收拾得倒也齐整,谢景衣将酒还有菜搁下了,走到米福旁边,帮忙卖起肉来,她嘴巴甜,又会吹,不到正午,这一墩子肉竟然是卖得干干净净的。
剩了那条瘦肉,还有一些下水,米福将这些收了起来,笑道,“他们都不会做,我做的卤菜,乃是一绝,你姐夫一次能吃光一大盘子。”
谢景衣眯了眯眼,“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哎呀,之前没有想到姐夫在家,那我便不好厚着脸皮去姐姐家了,不如叫姐夫出来,咱们一块儿寻个酒楼……”
米福摇了摇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再说了,你姐夫出门不便,走吧,咱们家去,我给你做,快着呢!”
谢景衣本就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如何不应,提了酒菜牵了青厥,就跟着米福跑。
米福瞧着青厥脖子上戴着的金铃铛,瞧谢景衣更是古怪起来,“你一瞧就是出身富贵人家,怎么也没有个下人跟着,不坐马车,还骑驴。倒是稀奇。”
谢景衣半点不恼,“我不稀奇,怎与姐姐投契。姐姐看着也不像是缺钱花的,口音是北地人士,却还走南闯北的去了南地,怎么着就在市口卖肉了?”
米福哼了一声,“怎么着,瞧不起卖肉的?”
谢景衣哈哈哈笑了起来,“我一个卖布的,怎么就瞧不起卖肉的了?”
米福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喜欢你!”
谢景衣脸都不带红的,“这不意外的,毕竟我谢三,人见人爱!”
米福笑得更大声了。
她的住处,离这肉铺子并不远,往后走一条巷子,便到了。
从外表上看,这宅院倒是平平无奇的,就是一般的名居。
这一靠近,谢景衣便瞧出不同来了,这门前挂着一个小牌儿,写着米宅二字。这字一瞧便是习了王右军的帖子,颇得几分书圣精髓。
谢景衣字写得不算绝,但是见多识广,看还是会看的。
米福上前开了门,笑道,“苟师,我回来了。”
门里传来了说话声,“今儿个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谢景衣随着米福进了门,这一看,微微的蹙了蹙眉,院子里出来相迎的那个人,是个盲人。
第三六三章 求直得直
他看上去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生得极瘦,衣襟远比寻常人要宽大许多,乍一眼看去,以为是一具误穿了衣衫的窟窿,空荡荡。
说是盲人,准确的说,是他的眼睛上,缠着一条黑色的锦布。
最让人觉得怪异的是,那黑色的布条上,在原本眼睛的位置,绣了两只白色的死鱼眼睛,看上去诡异又滑稽。
谢嬷嬷凭借自己多年观人察色的经验,确定了眼前这位糟老头子,一定是一个有故事,而且十分欠打的人!
“今天有客人?”不等谢景衣说话,那姓苟的耳朵动了动,率先说道,“这还是你头一回带客人回来。”
米福笑了笑,“嗯,就是昨儿个我同你说的,那个在路上帮我赶狗的谢三娘子。你先招呼着,我去做饭了,谢三妹妹带了好酒来,今日你就有口福了。”
谢景衣一听,忙说道,“姐姐不用客气,我自己个来便是。这位便是我姐夫么?”
米福脸微微一红,“嗯,老是老了点,不过人挺不错的。他眼睛不好,那你自己个随便坐,早上出门的时候,恰好撞见有卖莲蓬的,我买了好些,搁在屋里头的桌子上了,你自己拿着吃。”
“好叻,我手艺不大行,就不帮手了。”
米福也不在意,拿了围裙,提着肉便进厨房里去了。
姓苟的朝着谢景衣点了点头,“谢三娘子是吧,进来喝杯茶吧。”
谢景衣应了声,仔细观察了下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步履稳健,丝毫不慌,跨门槛时,也没有丝毫迟疑,显然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日两日了。
屋子里并无椅子,窗边的草席上,搁着一个小木桌案,两边各放了一个蒲团,那桌案之上,摆满了茶具。
姓苟的率先跪坐了下来,拿起了茶盏,给谢景衣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斟满了。
谢景衣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倒是随意坐着,十分的豪迈。
姓苟的抿了一口茶,“我家夫人,腰悬杀猪刀,时常背着肉经过那条街,从未有恶狗敢上前。谢三娘舌灿莲花,刻意接近,究竟有何目的?”
谢景衣一咕噜,把一杯茶全都喝光了,这茶盏子,芝麻绿豆大的,一杯茶还不如她口水多,简直是文人装样的利器!
谢景衣以前在宫中就十分厌恶这个,您敢想象?隔一会儿,又要倒,隔一会儿又要倒,简直累死嬷嬷了!
“非也非也。姐夫您前头五十年走路没有掉进坑里,可不代表,今儿个出门,不会掉进坑里!我刻意接近能有什么好处?是来蹭口肉吃,还是能偷学到姐夫那对死鱼眼珠子是怎么绣的?”
姓苟正提着茶壶,给谢景衣倒第二杯水,听到这话,手一抖,水洒了几滴在桌面上。
“米福说你真性情,有江湖气,看来是真的。难不成是我错怪了你?”
谢景衣一咕噜喝完了第二杯茶,“那倒是没有看错。明人不说暗话,我看姐夫不大喜我,今儿个我吃了你家饭,吃了这道门,怕不是再也进不来,见不着了,对吧?苟善中苟夫子。”
苟善中摇了摇头,“你认错人了。我叫苟师,并非什么苟善中。”
“夫子何必如此?您是姜太公钓鱼,摆好了阵了,如今这鱼自投罗网了,您倒是不认了。您知道,我为什么来的。”
苟善中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你认错人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当今天下,夫子这个年纪,能写得出门前那米宅那两个字的,可没有几人。我来之前,见过苟善中的字,见过他的画像,亦是知晓,苟夫子喜好古礼,擅茶道。”
“若真要做那隐士,夫子大可不必此地无银三百两,亲笔写下那两个字。那在不懂之人眼中,就是一块木牌儿,可在懂的人眼中,便是黑暗之中的一盏明灯,明晃晃的写着,我在这儿呢!”
“那木牌儿新得很,想来夫子察觉有人在寻访你,方才匆匆写了,挂出去的吧!”
苟善中有些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方才轻笑了起来,“我确实有此意,但是没有想到,会来一个小娘子。你是宫中女官?为谁而来,又为何而来?”
说着,他又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我是苟善中那又如何,你可见过,瞎了眼睛的夫子?瞎了眼睛的官?”
“那的确是没有,现在便是教周易的,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自戳双目,装作是泄露天机遭了报应了。”
苟善中心中一梗。
“不过呢,您又没有瞎,这不是个问题。再则,您未免也太过于自信了些,谁说有人寻你,就是要来求您起复呢?也有可能,只不过是您的老朋友,像请您喝杯酒罢了。”
苟善中终于放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瞎?”
“正常的人,对于自己有缺陷的地方,都会下意识的掩饰。盲人通常都不会拿布遮眼,就算遮眼,那也绝对不会在布条上绣一对死鱼眼珠子,这简直是在说,快来,快来,快来看我瞎了眼。”
“夫子行动流畅,我见过盲人,就算是再怎么熟悉的地方,到了门槛跟前,都会微微有个停滞,可是夫子没有,所以我斗胆猜测,夫子其实是看得见的。即便是用布遮了眼睛,也是能够看得清一个大概的。”
“等我进了门,坐在了夫子的对面,便确定了,我的猜测没有错。你那白眼珠子,用的白线通透,针脚稀疏,从外面看,被这死鱼眼吸引了注意力,在里头,却是能看得一个四五六的。”
“从那门牌来看,我又忍不住要猜了,夫子这是在自嘲呢,想来当年自己个看错了人,看错了事,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槛。夫子住在京都,自然知晓最近京都出了什么事。”
“更是能够猜到,这个关头,是谁来寻来,寻你又是为了什么。夫子的诉求是什么,不妨说出来听听。不过呢,这是我个人看在米福姐姐的份上,方才有此一问。”
“能不能办,可不可以办,那也不是我一个马前卒子说了算的。”
苟善中感叹出声,“如今的宫中女官,说话都像你这么耿直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并未否认他的女官猜想,“夫子若是需要人哄,那我便哄;夫子心急的待价而沽,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所以,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第三六四章 一门惨剧
苟善中叹了口气,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待价而沽?你说的对,我是想着韩明义倒了,太学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新派遭受打击,这个档口官家再启用他们,难免让人诟病。”
“若是让后族之人接手,那太学改制必然不了了之,不符合官家锐意进取之意。我这么一个平凡的糟老头子,竟然借了朝廷斗争的东风,成了香饽饽了。”
“我自问,整个大陈,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加合适的人了。前些日子,柴二郎暗地寻我……柴二郎,谢三娘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苟善中苦笑出声,“如你而言,我等了这么多年,可算能够把自己放到那称上去掂一掂,看我值个几斤几两了。斯文扫地,斯文扫地,老夫实在是无脸见人啊!”
谢景衣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苟善中倒了一盏茶。
厨房里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米福已经开始炒菜了。
“夫子不必妄自微薄,这世间,不值一文的人才可悲,夫子价值千金,理应自豪。小女今日前来,的确是受了柴祐琛所托,柴祐琛受谁所托,你知我知,便不必多言。”
“这东风转瞬即逝,夫子何不乘着风头,快些达成心愿。”
苟善中怔怔的看着谢景衣,动了动嘴唇,这事儿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提及,每每想到,都心中难过不已。
“我年轻之时,便好为人师,我家乃是书香门第,富甲一方,我从小读书一帆风顺,连中三元传为佳话,在先皇任下,也是年年升官,颇得器重。”
“我三十岁那年,开始正式带学生。京城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拜到我苟善中门下,我挑来选去的,选中了三个人。其中一人,出于私心,乃是我的亲儿子苟易为。”
“另外两个,年纪稍大些的那个,名叫宋尧。宋家也是书香门第,宋尧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难得的是,那孩子并非死读书之人,十分的有悟性。”
“这第三个,名叫赵本洪。赵本洪出身豪商,但是我们大陈,便是商户也能科举,要求并不严格。赵本洪吊儿郎当的,但十分的灵活,懂得变通。生得十分的好看,讨人喜欢。”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赵本洪赵本洪?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来着!
“对于这三个孩子,我心中早有判断。宋尧有状元之才,赵本洪只要能进殿试,凭借那一张脸,都能捞个探花当当,倒是我儿苟易为,不上不下,勉强能上个榜罢了。”
“我当时一心想着名师出高徒,定是要实现同一年一门三进士的心愿,一再的押着他们,不到完全的时候,不让他们去考科举。后来,因为这个,我简直是追悔莫及。”
“若是宋尧有功名在身,他也不至于,早早的就死了。”
谢景衣心中惊讶,没有想到,苟善中的徒弟,竟然扯上了人命官司。大陈的确待文臣十分的宽容,有功名在身的人,除非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都不会被判死刑的。
“发生了什么事?宋尧杀了人?”谢景衣问道。
苟善中握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当时京城之中,有一处别院,十分有名气。那别院的主人,花名彩蝶,乃是罪官之女,后来做了清倌伶人,一把好嗓子,擅长唱戏。”
“那时候,追捧花魁娘子的风气,比现在更盛。人人都以得到彩蝶夫人的帖子为荣,赵本洪脑瓜子机灵,乃是巨富的嫡长子,一掷千金不在话下。他们那会儿年轻气盛,正是好奇的时候。”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弄来了三张帖子,一行三人去了那彩蝶夫人的别院。那是一次小宴,去的人不算多,也就十来个。当天晚上,所有的人,都留宿在了别院里。”
“翌日一早起来,宋尧醉倒在彩蝶夫人的房中,而彩蝶夫人,脖子上缠着宋尧的腰带,人已经断气了。”
“别院里的下人能够作证,彩蝶夫人的确是对宋尧青眼有加,觉得他抚得一手好琴,又颇有才学。半夜里请了他去房中饮酒唱曲,并未邀请旁的人。那房门也从里头拴住了,无人进得去。”
谢景衣听着,心中暗道这下麻烦了,她从《三大王洗冤录》里瞧过这样的故事,这种叫做密室杀人,还是人证物证俱全。
苟善中看着谢景衣的眼神,叹了口气,“对吧,任谁来看,都觉得凶手就是宋尧。我当时对此也深信不疑,那会儿他们才多大啊,又喝多了酒,那彩蝶夫人再怎么卖艺不卖身,那也是风尘女子,手段层出不穷,宋尧没有抵挡住,一时失手,也是难免之事。”
“当时我为了救宋尧,到处求人,想要让给落个醉后……呃……”苟善中突然想起了对面坐着不是一个同他一样的大汉,而是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便不好言语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懂。然后呢?”
“后来叫我办成了,宋尧被判了充军。我当时虽然难过,但也庆幸宋尧捡回了一条命,急匆匆的去大狱里告诉他。宋尧却是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夫子啊,我是清白的,可是连您的眼睛,都看不到我的清白。”
“我当时十分的生气,甩手便走了,我为了这个结果,不知道欠下了多少人情。结果我前脚刚回府,后脚开封府便送来了消息,宋尧自尽了。他用血在墙上写了四个大字,还我清白。”
“到那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了。我为什么不相信他,我……我只是想救他。”
“宋尧死了之后,这个案子便算是不了了之,以凶手自尽来结案了,此时我再想翻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在葬了宋尧之后的第二日,赵本洪便给我写了断绝书,他说他本不喜欢读书,是为了宋尧,方才读书。那些四书五经,是我这个做师父教的,他便还给我,从此再不是读书人。”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的话,他说夫子,全天下人都不信宋尧,可是我们不应该不信他。夫子也无须自责,宋尧命不好,怪不得夫子。”
第三六五章 没有故事
苟善中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赵本洪越是这么说,我越是在心中责备自己。他们都是打小就跟着我的,对我宛若父亲一般的信任与敬重,我却一直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我这是眼瞎心也瞎啊!”
“赵本洪走了之后,我儿苟易为大病一场,整整一年,都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我心灰意冷之下,便辞官离开了京城,回了家乡。过了好几年,后来又遇到一些事情,方才做起了夫子。”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三年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这眼带能看得清楚,但看您这习惯的状态,应该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苟善中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都是因为我儿易为。易为后来一直没有再考科举,去了他外祖父家住。三年前,有一次随着人出海跑了商船,不料途中遇到了海匪,连船带人都没有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夫人经受不住打击,写了和离书。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一段时间,眼睛看不太清楚了,郎中给我用药,用布条裹着。等好了之后,我便寻人绣了这么一条,再也没有取下来过了。”
苟善中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苦笑出声。
“我同你一个孩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处?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厚着脸皮,不自量力的求上一句,若是宋尧能够沉冤得雪,从此我苟善中这条命,便是官家的!”
“官家叫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官家要我这颗项上人头,我绝对不含糊的割下来,献上去!”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一眼苟善中,“你是有大学问,但这些话,日后还是不要说了。甭管这宋尧得不得雪,你身为大陈人,命那就是官家的。”
“还有,首先呢,脖子很硬,不说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割不下来,就是米福姐姐,那也得拿着杀猪刀一阵砍,才能把头砍下来;其次呢,就算你能割下来,那你也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能自己献上去了!”
苟善中一梗,这是重点吗?
谢景衣耳朵动了动,“米福姐姐知道这些么?”
苟善中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谢景衣哼了一声,“姐姐要出来了,我不戳穿你,待我走了之后,你自己个交代吧,不然的话,我怕明天你就要上屠案。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若当真有冤屈,自然有得雪的一日。更何况……”
谢景衣想了想,到底没有说出我认识赵本洪那句话。
虽然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掌柜说过自己叫赵本洪,可她谢景衣是什么人,这么近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记得?
可她听了苟善中说的话,便立马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美貌到哪怕才学不够,也会被钦点探花的地步?
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赵掌柜!若是把赵掌柜想成翟准雕刻的蜡烛人,便是把那外头的一层肥肉都削掉了,那也削不出一个潘安来啊!
“菜好了,妹妹快来帮我端上一端!”米福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大大咧咧的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嚷嚷着。
谢景衣立马起了身,“来了来了!好香啊,光是这么一闻,我都觉得自己个能吃三碗饭。”
米福哈哈笑了起来,“我说妹妹出身富贵,咋腰这么粗,原来也同我一样,是个贪吃的!”
谢景衣脚步一顿,这就扎心了啊!不要以为你有杀猪刀,我就不敢骂你!好吧,她确实不敢!米福一刀能剁死十个谢老三!
米福的手艺不错,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她舍得放肉,谢景衣吃了个满嘴油光,当真吃了三大碗饭。
“我可当真是羡慕姐夫,日日能够吃到姐姐做的菜。姐姐是怎么认识姐夫的啊!”
苟善中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吃了起来。
米福倒是不扭捏,“没什么故事,我们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做屠夫的,一门好手艺,一刀断气绝不用第二刀。到了我这一代,生了我同我小弟。”
“小弟从小体弱,学不了这么手艺,于是我便学了,学了这个,本也没有打算嫁人的。小弟跟着苟师学了孔孟之道,三年前中了秀才,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放心了,日后饿不死了,便是做不了官,给人当夫子都行了,也算有个正经营生。”
“我阿爹阿娘从小就同我说,人要晓得感恩,人家日日来买你的肉,你给搭点骨头,猪皮,下水什么的,亏不了。那会儿恰逢苟师病了,眼睛不好,身边无人照料,我便不请自来,搁身边照看他了。”
“嗯……苟师觉得我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他不合适,就请了媒人去我家提亲,也就这么成了。那不知道的啊,都笑我嫁了个像父亲一般年纪的人,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行!”
“妹妹不会也要笑话我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树梨花压海棠?哈哈,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笑话姐姐。我是个爽快人,就直说了,我倒是偷偷的笑话了姐夫,老不羞的命可真好,娶了姐姐这么爽利的媳妇儿!”
米福听着,指了指谢景衣,笑得前合后仰的!
“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说!你让我觉得自己个是个金饽饽!”
谢景衣正了正色,认真的说道,“那可不,咱也是爹生娘养,期盼着长大的,谁还不是值得疼爱的金子了!”
米福一愣,夹了一块最大的肉,放到了谢景衣碗中,“这个好吃,给你吃!”
谢景衣夹了起来,一股脑儿的放进了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再吃,就没有腰了!可怜我那驴子年纪还小,若是被我压垮了,可如何是好?”
米福又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苟善中,悄悄的看了谢景衣好一会儿,心中复杂无比。在米福面前的谢景衣,同之前在他面前的那个咄咄逼人的“宫中女官”,简直是判若两人。
第三六六章 吾兄宋尧
谢景衣出来苟宅的时候,正是最热的时候。
热浪滚滚袭来,放眼看去,没有几个行人。路边卖瓜的老农,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蒲扇,见着她骑驴经过,也没有劲儿吆喝。
夏日的时候,人总是容易惫懒,谢景衣打了个呵欠,朝着鬼街行去。
自打赵掌柜的带她来了纸人铺子,他便越来越少回去文金巷了,谢景衣想着,大约这里的棺材板板住起来,比床榻舒服多了。
鬼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铺子里的伙计,都趴在柜台里,打着盹儿,唯独翟准坐在门口,雕着蜡烛,见到谢景衣来了,笑得眼睛变成了一道月牙儿。
“这蜡烛有什么好雕的?”
翟准挥了挥手中的刀,“不练手,手会生。”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这小子当真是越发的猖獗,不就是会杀人么?当谁不会是的,她谢景衣一张嘴就能杀人,连刀都不用的。
但她是人,杀人并不会让她觉得快乐。
可翟准觉得快乐,这让她觉得,这人就是欠揍,等被揍得多了,便知道这并不快乐了。
谢景衣挥了挥手,朝着纸人铺子里走去。
一进院子,就瞧见那葡萄藤下放着一个大竹床,赵掌柜的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打着呼噜。西瓜一般的大肚子,一起一伏的,肚子上的蒲扇,一抖一抖的,随时都要掉落下来。
谢景衣围着赵掌柜的转了三圈儿,从头看到脚,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同美貌沾得上边的东西,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一个烧饼骗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赵掌柜的猛的睁开了眼睛,嘿嘿一笑,“谢三,这是什么新的仪式?整得你叔我跟死了一样!我觉得我那大侄儿,送我上山的时候,都没有你转棺材转得好!”
“水缸里头镇着瓜,老甜了,我给你去切。这大晌午的,你咋不搁家里睡着,跑这里来了?关小哥咋没有来,好久不见她了。”
“我跟你说,甭着急,也就是你来了,我们才老有活干,那换了以前啊,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呐!”
他说着,一个翻身,灵活的从竹床上坐了起来,拖着木屐,摇着蒲扇,朝着墙角的水缸走去。
谢景衣一言难尽的翻了个白眼儿,不死心的说道,“宋尧?”
赵掌柜的脚步一顿,拿着扇子的手不动了,“你说什么?”
谢景衣叹了口气,“我说宋尧。上头有意启用苟善中,苟善中拿乔,要为宋尧洗冤,方肯出山。”
“苟善中可不信宋尧。”赵掌柜的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
谢景衣寻了那大竹床坐了下来,“不是要请我吃瓜么?可把眼泪擦干了,滴到瓜上,瓜都不甜了。”
赵掌柜的嘿嘿一笑,“谁滴眼泪,谁滴眼泪了?我上一次流猫尿,还是我亲爹死的时候!”
谢景衣切了一声,“哦,看来你是对这个案子不感兴趣了,那算了,我去找关小哥了。”
赵掌柜的猛的一转身,冲到了谢景衣身边,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却是舔着脸笑,“爷爷,您就是我爷爷!”
谢景衣倒是没有再调侃他,“下去说。”
赵掌柜的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地下还是阴深深的。
赵掌柜的握着烛台,径直的走到了墙边,伸手一摸,墙上的那牌位,便又转了出来。
谢景衣定睛一看,上头简简单单的只写着两个字,宋尧。
赵掌柜的拿了香,点了点,插到了牌位面前,“宋尧,我带人来看你了,这是谢三,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个好孩子。”
谢景衣也拿了香,对着牌位拜了拜,插到了香炉里,随后跳到了棺材盖上,坐了下来。
“你既然见过我师……你既然见过苟夫子了,那定是知晓宋尧的事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你同宋尧是怎么回事?”
赵掌柜难以言喻地,看向了谢景衣,“你真不是人!脑袋瓜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嗯,我乃九天仙女下凡尘!”谢景衣毫不客气地接道。
“比起认识宋尧,我其实先认识的萧呦。”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萧呦又是哪个?”
“萧呦是宋尧的未过门的妻子。他们两家门当户对,多有开亲。苟夫子应该同你说过,我家中乃是豪商,做的便是笔墨纸砚还有古玩玉器之类的文雅生意。”
“我便是夜夜笙歌,天天挥金如土,八辈子都花不光那些钱。父亲对我寄予厚望,请了萧呦的父亲,做我的启蒙夫子。我一直吊儿郎当的,读书没有耐心,瞧上了萧呦。”
“萧呦性子温顺,像是一只小兔子,就是那种,你懂的吧,你一作弄她,她便面红耳赤的,我觉得很有趣,常常逗她。有一日,宋尧来替萧呦出头了。”
“我见到宋尧的第一眼,就觉得我们是一辈子的挚友。果不其然,我们的确是很投契,宋尧看着稳重,其实除了念书,最想做游侠,而我就想做一个日日躺着花钱的胖子。”
谢景衣忍不住笑了出声,“那你的梦想倒是实现了。铺子日日赔钱,你变成了个胖子!”
赵掌柜的清了清嗓子,“从那一瞬间起,我不就爱逗萧呦了。我天天逗宋尧。苟夫子名声大噪,宋尧想要拜在他的门下,我那整整一年,不分白天黑夜的读书,把一辈子的努力都用光了,方才把以前不用心的东西学了个遍,跟他一起拜到了苟夫子门下。”
赵掌柜说着,顿了顿,看了一眼牌位,“早知道,我便不那么努力了,苟夫子不收我,我同宋尧有天地之别,差距越来越大,久而久之,便形同陌路了。”
“我喝我的花酒,他读他的书。若是没有我,就凭他兜里的那两个子儿,他也进不了彩蝶夫人的别院,就不会那么早的就没了。宋尧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从来没有做个任何坏事。”
“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是千真万确没有错的!”
赵掌柜说着,走到了墙壁面前,动了动手,将那牌位转了过去。
赵掌柜挠了挠头,“我同宋尧,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宋尧一心要娶萧呦呢!连未来生的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要叫宋熙。我……宋尧是我最好的兄弟。”
第三六七章 啥都不缺
“你怎么了?我可有哪里说错了?”赵掌柜的见谢景衣不搭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的问道。
谢景衣摇了摇头,“宋熙啊!我大嫂就叫宋光熙,若不是我大嫂她母亲不姓萧,我差点儿要以为巧到一块儿去了。”
“那倒是没有,宋尧同萧呦家,都是寻常清流,要不然的话,萧呦的父亲,也不能给我当夫子了,我那时候可是出了名的顽劣。”
而且,赵掌柜苦笑了几声,“宋尧死了之后,萧呦很快就嫁人了,这世间还记得宋尧的,怕是只有我一个了。”
赵掌柜的说着,一拍脑门,“你还记得那本账册么?上头有一个名字被划掉了的。当时我同你说的,我陪着那人去寻了王学二,他非常倔的把自己的名字给涂掉了,那个人便是后来萧呦嫁的人。”
谢景衣来了兴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同宋尧认识不认识。看不出来啊,当年你们还是个你悦她,她悦他,我悦你的复杂关系啊!”
赵掌柜扶在棺材盖上的手指突然刮了一下,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过了一好一会儿,他方才又说道,“你可真不是人!别说九天仙女下凡尘!”
谢景衣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改口道,“蓬莱金仙渡海来……”
赵掌柜无奈地笑了出声,“放心吧,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我挺得住,不用费尽心思逗我笑了。”
“首先,比起逗你笑,我觉得把你弄哭比较有意思;其次,我没有费尽心机,我是出口成章!”谢景衣一板一眼的补充道。
“你活到现在,咋还没有被人打死!谢老三!”
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有柴二郎在,对比之下,谁不夸我一句温柔善良?”
赵掌柜的气乐了,“我说到哪里来着?哦,你不是人!在我心中,宋尧千好万好,萧呦待他平平,我只当是她羞涩,这个天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宋尧呢?”
“虽然二了吧唧的,但我当年真的是这样想的。萧呦后来嫁的人,叫吴成雄,吴家是做琴筝器乐生意的。同我们家一样,也指望着他能够光宗耀祖。他性子十分的古板,说起来,我去萧呦家读书,都怪吴成雄,他母亲天天炫耀他的学问。”
“我爹听了,方才把我捆了去。我因为这事儿恼了他,把他装麻袋里痛揍了一顿。可能像你说的,萧呦早就喜欢吴成雄了吧。”
“我后来只见过一次吴成雄,他父亲有一次打了眼,看错了一把了古琴,赔了个底掉不说,还活生生的给气死了。吴成雄需要钱周转,我看在萧呦的份上,给他送过银票,但是他没有要,后来问王学二借了利子钱……”
谢景衣见他说得没完了,打断道,“吴成雄有没有去彩蝶夫人别院?”
赵掌柜的一惊,果断的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他不好这个。”
“你说说别院的事情吧,虽然官家要用苟善中,但大理寺也不能够随随便便就翻旧案,咱们得先找出确切的疑点来,再由大理寺翻案。毕竟宋尧人已经没有了,咱们给他洗冤了不算,得大理寺公开的,清清白白的帮他洗刷冤屈才算。”
赵掌柜顿时红了眼,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也相信宋尧。”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不识宋尧,自不会随便信他;可我识赵本洪,我信你。”
赵掌柜蹲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他娘的,谢老三,你赢了。你弄哭老子了,你一点都不可恨,你温柔又善良!”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趁着赵掌柜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拿了棺材盖上的肉干,啃了起来。
待吃完了一整条,她方才掏出帕子,扔在了赵掌柜的头上,“差不多得了啊,一把年纪了,长得也不好看,哭得稀里哗啦的,棺材都要受潮了。说说那晚别院发生的事情吧,咱们快些找出漏洞来。”
赵掌柜的拿起帕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滚!爷爷我当年美绝京城!”
谢景衣盯着赵掌柜的看了又看,“那你们干嘛去看彩蝶,自己个搁家照镜子不好吗?”
赵掌柜的擦完了眼泪,蹦上了棺材盖,那棺材板板震了震,差点儿没有翘起来,不知道的,还当是地龙翻了身。
“那时候以前一块儿启蒙的不少人,都开始陆陆续续的中秀才,中举人。师……苟夫子贪心,想要宋尧连中三元,一直押着我们不让考。他说年少成名,看似风光,实则不易。”
“十来岁便是中了进士,分去修书,老学究谁瞧得上你,分去地方,半大的毛头小子谁能服你?不如再等上一等,一战成名。我们虽然觉得他说得有理,但是你懂的。”
“少年郎嘛,看着不如自己的人,都比自己个厉害了,多少有些不舒服。我倒是还好,若不是宋尧,我压根儿不想读什么书。正好彩蝶夫人设小宴……宋尧的琴弹得好,懂曲儿。”
“我想着让他散散心的,没有想到……”
“那会儿彩蝶夫人乃是京城里风头最盛的花娘,她每逢初一都会办大宴,那年八月十五,突然说要开小宴,只请十人,开一席,价高者得。”
“去的十个人里,有八个都是我认识的。除了我,宋尧还有苟易为之外,还有我表叔赵清江,他儿子你见过的,就是在我铺子里头天天打盹不干活的那个小伙计。”
赵掌柜对于当晚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显然在心中,不知道回想过多少次了。
……
在东京城的大街上,溜达着一辆十分招摇的马车,那通体盖着雪缎,上头用金丝线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儿,城里头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这马车定是洛阳赵家的,赵氏富家一方,传闻他家的小郎君,那是喝着琼浆玉液长大的。
赵本洪躺在马车里,晃着腿儿,毫无形象的啃着一个大鸡腿子,一边啃,还一边含混不清的说道,“宋尧,宋尧,你也吃呀!这鸡腿是我阿娘做的,可好吃了。”
宋尧穿着浅蓝色的长衫,端端正正的坐着,头上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束着,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一看便是公子如玉。
“阿缺,咱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让老师知晓了,该罚我们抄书了。”
赵本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可不行,你看易为都来了。”
苟易为脸红扑扑的,“我可不想来,你非要拉我来。阿爹可是说了,开年之后,就让咱们去考了。咱们就出去玩这么一回,回去便好好温书。”
赵本洪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威武霸气,自己给自己一个字,叫缺。就等着人问,你为何要叫缺呢?那时候,他就能拍着胸脯说,因为小爷我,什么都不缺!
第三六八章 死亡夜宴
是的,他赵本洪打一出生就什么不缺,可又什么都缺,因为永远都缺了宋尧。
宋尧听了也不再反对,他并非是古板之人,也丝毫不怕被苟善中惩罚,他只是觉得,赵本洪发了那么些钱财才去得赴宴有些丢脸。
毕竟,真正的游侠,那都是翻墙趴屋顶上看美人的。
赵本洪眼睛一转,便知道宋尧的想法,他嘿嘿一笑,坐了起身,“我可是听说了,那彩蝶夫人生得特别特别的美,像一只蝴蝶一样轻盈,能在人手掌心里跳舞,唱出来的歌,像是婉转的夜莺。”
“尤其,尤其是双足宛若金莲,盈盈而握!”
宋尧同苟易为瞬间涨红了脸。
宋尧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来将赵本洪的头发给搓乱了,“你又偷看什么不正经的话本子了,你才多大,就想这些?你阿爹可是嘱托我盯着你,你要是敢乱来,我可不饶你。”
赵本洪脸色不变,耳朵却是热得像是要炸裂了一般,宋尧总是喜欢搓他的头发,说他的头发软,还说他祖母同他说过,头发软的人,心肠也软,是个好人。
“你怎么不饶我?”赵本洪带着鼻音说道。
“罚你一个月不许食肉!”
赵本洪哀嚎一声,躺倒下去,又翘着二郎腿啃起鸡腿来。
宋尧看着他没正行的样子,别过头去,撩开了马车的小窗帘子,往外看去,凉风吹了进来,让他的通红的脸,稍微好了几分。
彩蝶夫人的宅院,在城西的,占地颇大,隔得远远的,便能够闻到金菊的香味儿。
临到门口,苟易为反而紧张了起来,凑了过去,同宋尧挤在了一起,朝着马车外看去,“阿缺,你可知道,今天都有些什么人?”
赵本洪拿帕子擦了擦嘴,将鸡骨头包好了,“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叔叔赵清江,京城福记米行的东家刘归,说起那刘归,可真不要脸,都七十岁来,还出来花呢!”
“还有刘归的胞弟刘来,我同你们说,你们去了,可别惹刘来,他是漕运上的人,脾气火爆,传说以前还做过匪;然后就是忠勤伯府的杨绰,你们都认识的,花名在外的公子哥儿,不过他书读得倒是不错,今年还中了进士。”
苟易为皱了皱眉头,“怎么觉得都是些不着四六的人,彩蝶夫人怎么会招待这样的人!”
赵本洪一听,嚷嚷了起来,“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书香门第的高傲又出来了不是!这小宴谁钱多谁去,当然富商多了。彩蝶夫人怎么了,你还真把花娘当天仙了呢!”
“不都跟咱们一眼,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要赚钱吃饭,不然的话,还食花饮露呢!一会儿看到彩蝶夫人出恭,你可别惊讶得哭爹喊娘啊!”
苟易为啪啪啪的打了赵本洪几下,“你这个人,真是的,一点雅兴都被你说没了!”
赵本洪偷偷的看了一眼宋尧,“我这是提前给你们警醒,省得你们被妖精勾了魂。再说了,也有来头大的。我听说的啊,我听说严家人拿了三个帖子,至于要带谁来,那我就不晓得了。”
宋尧惊讶的看了过去,“严家的谁,我们认识吗?”
赵本洪切了一声,“就是严二郎那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宋尧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看谁都不是个好的,要不就是不要脸,要不就是狗东西,好歹也是读书人,说话别这么冲。那严家同后族关系密切,咱们都是平头百姓,可惹不起。”
“别说什么你家中巨富了,钱再多,那也惹不起衙内不是?”
赵本洪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好,哥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旁的苟易为缩了缩脖子,离赵本洪远了几分。
三人下了马车,便有婆子引入,这院子虽然雅致,但一来不及苟家的宅院别出心裁,步步是典故,二来不如赵家富贵,端是稀奇玩意儿。花花草草,亭台楼阁的,好归好,却总觉得尚欠那么一分火候。
赵本洪有些失望,“哥哥,这有什么好看的,也经得住你这么盯着瞧?”
宋尧抬手指了指,“你不好花草,自然是不晓得的,这都是好些稀奇品种,以前在外头可从来没有见过。百样菊花百样香,你可别小瞧了其中的学问。我最近正在想着,怎么把这些香味儿,浸到纸里头去呢!”
“这样咱们习字之时,不用出门,也能够闻着花香了。”
赵本洪若有所思起来,“原来哥哥喜欢带香味的纸啊,那以后我们一起开个铺子,专门卖各种味道的纸!”
宋尧笑了出声,“我就这么一说,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
彩蝶夫人大约二十三四的年纪,的确是生得花容月貌,同那些懵懂的小娘子相比,自然别有一番风情。三人是来得最早的。
第二个来的,乃是赵氏兄弟,赵归是个干瘪的老头儿,头发胡子整个都白了,还穿着一身白衣,若是被按进墙里,怕不是只露出两个黑眼珠子;赵来同他相反,大约六十来岁的样子,声若洪钟十分的粗壮。
再来的是赵清江,他没有同三人相认,自顾自的选了离主座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杨绰同三人都是认识的,一来就冷嘲热讽的说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苟夫子的三大高徒么?你们不是要考状元么,怎么也来玩儿了?难不成,一科出了三状元,苟夫子这白日梦做得可真厉害啊!”
“哥哥,你说这彩蝶夫人怎么着也是雅致之人,这园子千好万好的,可偏有一个地方不好,那门没有关牢,连路边的野狗子,都进来朝着人乱吠了。”
杨绰大怒,刚想骂人,可瞧见席上其他人都饶有兴致的看了过来,又忍了这口气,今儿个是出来高兴的,可不能在美人面前失了风度。
众人等了好一会儿,方才瞧见来了三人进了门来,那打头走着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郎,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好奇的四处看着,在他的左边,是严二郎,生了一脸的痘痘;右边站着一个圆滚滚的少年,一脸稚气,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
没有人自报家门。
第三六九章 旧事
彩蝶夫人十分的敬业,敬了一杯酒,便让人拿出了一把古琴,开始抚琴唱曲儿了。
赵本洪本就是陪宋尧来散心的,于乐理之上,也只是兴趣泛泛而已;他出身商贾之家,端是会察言观色,只把那不认识的两人来瞧。
严家属于后族一派,严家这一脉嫡出的公子哥儿,有两个,分别是严二郎严松,同严三郎严觉。严觉小小年纪花花肠子一堆不说,贪心又狠厉,不是个场面人。
倒是严松是个撑得起脸面的人物,当然了,赵本洪看着那痘痘,撑得起一张丑脸。
三人行,严松一不站中间,二不站直遛了,说明了什么?说明与他同行的人,比他的来头大。
赵本洪看着盘子里的肉,用余光瞟着三人,只见那严松站起身来,先是给离他远一些的那个圆滚滚的少年倒了茶,方才又把茶壶换了酒壶,给中间的高个少年倒了酒。
这就有意思了。
皇后无子,坊间传闻她有意扶持三皇子,三皇子长子姜和今年大约十三四的样子,倒是同眼前这个圆滚滚对得上;至于另外一个,不是皇族,便应该是太后的侄儿。毕竟除了这两家,赵本洪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需要严松这么伏低做小的对待了。
“哥哥怎么给我夹了这么些肉?”赵本洪想明白了,这才聚焦到自己面前的盘子上,好家伙,堆得满满的肉,烤好的羊排肉香同辛香料巧妙的结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宋尧在桌子底下踢了赵本洪一脚,示意他小声一些,倒是没有接话。
赵本洪砸吧了下嘴,夹了一片肉放进了嘴里,这肉怕不是用糖和醋烧的吧?要不怎么又甜又酸呢!太他娘的羡慕萧呦了!
宋尧没有再看赵本洪,而是跟着彩蝶夫人的曲子,打起拍子来。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夜深了,等赵本洪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发现了这彩蝶夫人的确是有过人之处,他们十个不认识的大男人同一个美丽女人坐在一团饮宴,竟然没有闹出什么争风吃醋,亦或者是大眼瞪小眼的宫斗场景来。
简直就是一个端水大师!十碗水都短得平平的。
“哥哥,走了,歇了。咱们三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我特意着人安排好了。”赵本洪说着,拽了一把苟易为。
苟易为翻了个白眼儿,抬头看了看月亮,莫名有些神伤,他在赵本洪眼泪,那大概是透明人吧!莫名的有一种去集市买菜,捎带了几根小葱的感觉!
“宋公子请留步,这边说话。”
赵本洪一愣,就瞧见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走了过来。
宋尧迟疑了片刻,“有何事?”
小丫鬟笑了笑,“适才我们夫人奏的那首半残秋蝉曲,只有公子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反而能够跟着和出来,意犹未尽,欲言又止,想来知晓另外半阙。”
“知音难觅,我们夫人恳请公子一叙,替娘子补齐曲谱。我们娘子发誓,未经过公子同意,绝不会擅自将学来的曲谱再教第二人。”
“奴知晓今日来的诸位公子,都不缺钱财。公子若是愿意割爱,那日后我们夫人的花宴,您可随意来。”
宋尧笑了笑,“左右不过是一个残曲罢了,我也是偶然得知,夫人琴技高超,这么好听的曲子,不应该明珠蒙尘,给夫人方是它最好的归属。”
“夫人想教给别人也无妨,我倒是希望,越多人听到越好,那谱曲的人,定也是这般想的吧。”
女婢一愣,赞赏道,“公子雅量。这边请。”
赵本洪一瞧,顿时急了眼,这宋尧一去,不是小羊羔入了虎口,唐僧入了盘丝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萧呦萧呦!”赵本洪心酸的喊道。
“阿尧快去,别理阿缺,他就是嫉妒你!”苟易中说着,对着宋尧挤眉弄眼的,拽着赵本洪就走了。
赵本洪着急的挥了挥手,又看了看四周,其他人都没走,一个个的神色不明的看着这边。
忠勤伯府的杨绰瞧见了,哼哼的就走了过来,“赵本洪,你这张小白脸也不起作用了,还是我们彩蝶夫人厉害,一眼就瞧出你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呐。便宜宋尧了,只不过这软脚虾,也不知道敢去不敢去。”
他言语轻佻,宋尧顿时不悦了起来,“我们阿缺生得好,不像某些人,竟像是被鬼一脚踹进了轮回道,脸着地投胎一样,不中看也不中用。”
“阿缺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赵本洪还想说话,被苟易为给拽住了。
他们年轻气盛的,纵使宋尧再稳重,那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哪里受得了人激,再说了,他擅琴,如今遇到了彩蝶夫人这种个中高手,恨不得立马过去切磋一二,这等高雅之事,哪里就有想象中那般龌龊了。
赵本洪瞧着宋尧远去的背影,甩开了苟易为的胳膊,其他的人早都走了。
“你拽着我做什么?那妖精……”
苟易为无语的盯着赵本洪看,看得他心虚起来,“阿尧是挂在你裤腰带上的奶娃娃么?你可管得够多的,再说了,一亲芳泽又怎么了?这是雅事雅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宋尧的媳妇儿呢!”
“你虽然生得好看,但也不要女里女气的,兄弟得此美事,你得啪啪啪的鼓掌,替他锁好门拉好帘子,知否?”
赵本洪有些垂头丧气,“小爷要回去睡了!”
赵本洪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听到院子里有响动,立马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一开门,大失所望,“怎么是你啊?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睡?”
苟易为搓了搓手,“我起夜呢!你选什么破地方,这恭桶花里胡哨不说,还放了我最不喜欢的桂花儿……所以我去了之前我们用晚宴的那个院子。”
赵本洪毫不在意的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进屋。
“阿缺……”
赵本洪回过头来,打了个呵欠,“怎么了?”
苟易为摇了摇头,“没什么。早点睡吧,阿尧怕是已经睡了呢。”
赵本洪心中一梗,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三七零章 大胆假设
赵掌柜的捂住了头,显然后面的事情,他每回忆一次,都像刀割一般。
“我实在太困了,迷迷瞪瞪的睡了一会儿,再醒来的时候,天微微亮。我去了宋尧的房间,见没有人回来过,便冲去了彩蝶夫人的院子。”
“临到门口,又有些害怕起来。还是那个女婢,领着我去敲了门,说彩蝶夫人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梳妆,绝对不让人瞧见自己邋遢的样子,可今日不知怎地还没有起。”
“她拍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开。我推过,确定是里头拴上了。我们两个闹的动静大,后来……后来是刘来过来一脚把门踹开的,只有他会功夫。”
“我进去的时候,宋尧趴在桌边一动不动的,我把他叫醒了,才发现彩蝶夫人已经死在床榻上了。然后杨绰去报了官,叫了开封府的人来。”
“开封府的仵作验看了一番,说彩蝶夫人是被人勒死的,凶器是宋尧的腰带,宋尧满身酒气,应该是喝醉了。因为门窗都关着,只有宋尧一个人有杀人的可能性,便把他抓走了。”
“其他的人。刘归同刘来花得要命,那天晚上回去院子里后,又拉了杨绰一道儿,拽了几个女婢,一道儿饮酒作乐到天明。”
“我叔父没有在别院里住,早早的便走了;严松三人,同我们一样,宴会上饮多了酒,便回去歇了,直到开封府的人来了,才把他们从床榻上叫起来。”
“因为从明面上看,证据确凿,所以很快这个案子便尘埃落定了。我回去求我阿爹,到处拿着银钱去疏通,可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就是想送钱,都找不到门路。”
“苟夫子去看阿尧的那个晚上,我其实也去了。我说哥哥,哥哥,我给你翻案啊!可是哥哥……可是阿尧他没有等到。”
赵掌柜说着,又捡起之前谢景衣扔给他的那方帕子擦了擦眼泪,“怎么着,看出谁是凶手了么?”
谢景衣无语的拍了一下棺材盖儿,“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三大王转世!就这么随便听听,还能听出一个陈年旧案的凶手是谁了?”
赵掌柜抹了把鼻涕,“你别逗我了,你可是九天玄女,蓬莱金仙,快些说你听出了什么问题!”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没有想到,赵掌柜你也有那么傻缺的时候。抛开密室这个点先不提,因为光是三大王洗冤录里,就提过好些种造成密室假象的方法。”
“虽然这个本子如今已经被禁了,只有做推官的能看,但那日去的,不是有钱的,便是有权的,谁还没有读过这个?凶手未必不会。”
赵掌柜的神色一肃,苦笑道,“我身在山中,自然是看不到全貌。”
“还是那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一号疑凶,萧呦后来嫁的那个吴成雄;你可能要说他当日没有去,但是你忘记了么?他家是开琴行的,彩蝶夫人好琴。这个中关联,可能远比你想的密切。”
“二号疑凶,你的好兄弟苟易为。”
赵掌柜的立马摇了摇头,“易为不会的!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苟易为为何不会?在他父亲嘴里,宋尧才是状元人选,而他是个吊车尾,心生嫉恨,不是不可能;再则,当天夜里,你撞见他出门归来,他欲言又止,明显有什么想对你说的话,没有说。他去出恭了么?我看不一定。”
“苟易为后来怪他父亲,说明他深知宋尧的想法,一定要清清白白的;那为什么,在你带着大笔的银钱,去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苟易为不劝苟善中?”
“三号疑凶刘来,他会功夫,比别的人更加容易勒死人,然后造成密室的假象。而且这人也是花中老手,未必不会夜里去偷香。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没有用的,习武之人,出个恭的时间,就能完成这一切了。”
“四号疑凶。嗯,严松三人的证词明显有问题。你忘记之前你说的一个细节了么?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年纪尚小,因此严松先给他倒了茶。注意,倒的是茶,不是酒。那么三个人喝多了,不省人事的话,可就站不住脚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撒谎?”
听完谢景衣说的话,赵掌柜有些颓唐,“你这么说,跟没说一样,全都可能是凶手!”
谢景衣轻笑出声,“当然不是跟没说一样。我能想到的问题,为何当年开封府想不到,开封府从上到下都是傻蛋吗?”
赵掌柜的一愣。
谢景衣又说道,“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彩蝶夫人死的时候,可同人有过肌肤之亲?”
“啊!”赵掌柜的老脸一红,现在的小娘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老成,“有,开封府因此认定是阿尧……”
“宋尧被发现的时候,是趴在桌边的,他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我的意思是,穿外袍了么?整齐否?还是穿的中衣?”
赵掌柜的果断的回答道,“衣着整齐,只少了腰带。”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么他的身边,可有琴?可有新写的那半阙秋蝉歌?”
“呃……这个……我当时没有注意看。”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赵掌柜一眼,心中倒是理解,他那会儿,大概满心满眼都是宋尧了,那里还看得到别的。
“这个问题很关键,你仔细的回想一下。你进去屋子里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你推了宋尧,宋尧的衣衫是润的,还是干的?”
显然从来没有人问过赵掌柜这个问题。
他沉思了许久,方才说道,“很香,但夫人娘子的闺房,都很香,我那会儿,还没有学香,也没有卖各种香味的纸,并没有办法分辨出到底是什么味道。”
“衣衫是润的,我推宋尧推了很久,他醒来的时候,还迷迷瞪瞪的。我一时半会儿的没有注意到彩蝶夫人,还对他说了一句,哥哥你的衣服都湿了,快换了去,别着凉了。”
“后来是女婢尖叫,我才看彩蝶夫人的。他一身酒气的,应该酒洒了……”
赵掌柜的说着,愣住了。
第三七一章 隐藏的疑点
“你是说,有人先将阿尧弄晕了,解下了他的腰带,勒死了彩蝶夫人,然后在他的身上浇了酒,装作是他醉酒之后,一时失手杀人?可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掌柜的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经谢景衣一提醒,立马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是很有可能的。就你说的来看,目前存在几个明显的疑点。”
“首先,彩蝶夫人同人有肌肤之亲,按照密室的说法,那个人应该是宋尧,可你说什么,宋尧身上除了腰带之外,都穿戴整齐;”
“有人或许要说了,他就不能自己个整理好了?他当然不能,因为按照开封府的说法,他醉酒激情杀人;一个醉到门被人踢飞了,都不会醒的醉鬼,能够把自己的衣襟系得整整齐齐的?”
“这是相矛盾的。要么,宋尧是自己假装醉酒,企图脱罪;要么,同彩蝶夫人发生肌肤之亲的人,不是宋尧。”
“从后来宋尧自杀证清白的情况来看,应该是第二种。现场除了彩蝶夫人和宋尧之外,至少还有第三人,也就是真正的凶手。”
谢景衣说着,皱了皱眉头,“这事情,按道理,卷宗中应该会画下当时的死亡现场,这是三大王当年留下的老规矩。存放证物的匣子里,也应该会有宋尧写下的琴谱。”
“当时的推官,应该从宋尧趴在桌子上时,手上是否有握笔?来判断他不省人事之前到底在做什么。从琴谱的字迹是否正常,来判断他当时的状态是否醉酒?综合起来,能够大约推断出来,宋尧晕过去的时间。”
“可因为密室太过瞩目,亦或者是旁的原因,这些细节直接全都被忽略掉了。”
谢景衣可不是胡乱揣测,就赵掌柜对宋尧的上心程度来看,若是这些问题,开封府有提及过,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在讲案子的时候,对此只字未提,只对于刘来踹门印象深刻。这说明当时开封府以及众人关注的重点,都在密室这个上头。
“其次,我说苟易为是疑凶之一,只是说他若是想要犯案,并非不可能,但是我认为,他并不是杀害彩蝶夫人并且嫁祸给宋尧的凶手。”
谢景衣说着,拍了拍赵掌柜的肩膀,“苟易为是正常男子吧?”
赵掌柜老脸一红,“老子也是正常男子。”
说完之后,他又没好气的补充道,“世间若是遍地都是有短袖分桃之癖的人,那哪里会为世俗不容?若是那般,我早就……咳咳咳,其实我那时候,也没有到那一步。”
“若是……若是宋尧还好好活着。搞不好我早就过了那个劲头了,生儿育女躺着花钱……”
谢景衣理解他说的,正因为宋尧死了,在赵缺的心中,他便是永远都过不去的夜,永远都不会消失的白月光了。
理解归理解,谢景衣还是翻了个白眼儿,“你现在生儿育女躺着花钱也还来得及。不扯偏了。苟易为那时候年纪尚小,若是杀了人,家伙给师兄弟一号,又被师兄弟二号撞见了,不可能那么淡定。”
“更不会欲言又止,而应该是惊慌失措。那可是勒死人,习武之人,比如关慧知,咔嚓一下,就能够扭断人的脑袋。但是苟易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若是用腰带勒死人,那手感,永生难忘……”
赵掌柜看了谢景衣一眼,“你又没有勒过,你如何知晓?”
谢景衣并未接话,“相比苟易为杀人,我倒是觉得,他当时瞧见了一些古怪的事情,反倒更加有可能。”
赵掌柜激动的拽了拽拳头,“那他为何不说?他是不是瞧见凶手了?阿尧是他兄弟,他为何不说?我要去问他!”
谢景衣看了看四周的纸人,“一,他不想说;二,他不能说;苟易为三年前已经死了,你没有办法问他了。”
赵掌柜身子一僵,眼眶顿时红了,“你说易为……”
“嗯,出海的时候遇到了海匪,连人带船都没有了。”
赵掌柜的吸了吸鼻子,“原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易为娶了妻,是他的表妹,叫黄娟。我遣人去问问,他们夫妻感情很好,指不定易为对黄娟说过什么。”
谢景衣点了点头,见他情绪低落,又忙着说旁的事情来。
“第三,这个案子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十分的有问题。自打三大王横空出世之后,毫不犹豫的说,整个大陈,废物最少的官员,就是推官仵作了。”
“这个案子,死的人是京城最红的花娘,杀人凶手是大儒的得意门生,号称有状元之才的宋尧,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甚至于柴祐琛想寻苟善中,都一时半会查不到,苟善中当年为何会辞官离开京都。”
“你不觉得很不正常吗?不说当时开封府是不是受了人影响,草草结案;后来有人出手藏了这个案子,倒是真的。为什么要藏?”
“东西之所以要藏起来,就是不想让别人发现,那么这个案子里,有什么地方,是不想让人旧事重提的?”
赵掌柜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谢景衣笑了笑,“你明白了什么就明白了?我又不是那三大王转世,所说的的全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推理罢了,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从这些大胆的假设里,寻找出能够翻案的线索。”
“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肯定有很多东西,都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
赵掌柜的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可即便如此,我也一定要世人都知晓,阿尧他是清清白白的。”
“好。咱们在这里,闭门造车也造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出去查访了。原本我想着,咱们先找到明确的证据,再提翻案的事情,现在想来,得先找柴二,把大理寺的卷宗调出来,不然的话,等我们去查访,被人察觉之后,拿到的卷宗,怕不就是洗干净的卷宗了。”
赵掌柜神色一凛,“我立马就遣人去找黄娟,看看能否寻访到当年夜里一道儿去了小宴的人。”
第三七二章 下官有礼了
“对了,还有一个疑点,我差点儿忘记说了。”谢景衣临走到地窖门口,又回头说道。
“那就是为何那天晚上,宋尧被打晕,彩蝶夫人被勒死,都没有发出任何异常的响动。当天晚上,园子里住了那么多人,不可能一点都听不到吧。”
赵掌柜看了看手中的灯笼,“难怪你问我有没有奇怪的味道。一种可能是,凶手迷晕的两人,进门之后,对彩蝶夫人行了不轨之事,然后杀了她;所以没有任何响动;”
“二种,凶手同彩蝶夫人本就是老相识,他打晕了阿尧,彩蝶夫人非但没有叫,反而同他行了事。再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杀害了。凶手嫁祸给了阿尧。”
“可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偏偏是阿尧。”
谢景衣轻轻的叹了口气,“走吧!想不通就不想,去查,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自然就知晓了。”
“谢谢。”赵掌柜的声音有些哽咽。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抬了抬下巴,“行了啊行了啊,谁叫我是谢三叔,得罩着你这个小弟呢!这年头,做大哥就是不容易!”
赵掌柜的看着她趾高气昂,活像一个恶霸,忍不住笑了笑,声音大了几分,“谢谢。”
谢景衣摆了摆手,出了门去。
明明经常见面,谢景衣却感觉好似很久没有见过柴二了似的。
“御史台总是可以这么悠闲的在茶楼里喝茶么?”谢景衣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
柴祐琛听完了谢景衣说的关于苟善中的诉求,放了柴贵出门,端着茶盏若有所思,听到谢景衣的话,抬起头来,拿帕子擦了擦谢景衣的嘴角。
谢景衣一缩脖子,抢走了帕子,自己个胡乱的擦了几下。
“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柴祐琛笑了笑,“看不出来,赵掌柜平日里瞧着一看就不是善类,居然以前那么怂。若谢三你是男儿,那我也……”
“也什么?”谢景衣好奇的问道。
“照娶不误!”柴祐琛说着,又掏出了一块帕子,擦了擦谢景衣手上的点心渣子。
谢景衣哼了一声,“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还嘲笑赵掌柜的怂,也不知道某些人,唉,一辈子都没有敢说一个字。整了几个谁都不认识的铜子儿……”
柴祐琛脸一黑,咬牙且此道,“往事不必再提!”
“黑历史不提,提什么?”谢景衣说着,拍了拍手,确认手上没有渣子了,眼珠子朝桌上一扫,拿了一碗冰沙吃了起来,这个总不会掉渣了。
“现在对手的黑历史送到我们面前来了,咱们不杀她一把,就亏了。”
柴祐琛并不意外,“对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你不要掉以轻心。官家有意要收苟善中,这事儿你给办妥当了。”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柴祐琛,“啥玩意?我给办妥当了?这不是官家给你的任务么?我是出于好心,这才帮忙的,竟然还给我下起命令来了。”
谢景衣说着,脑海中灵光一闪,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柴祐琛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啥啊,说起来,我的品级比你高呢!柴祐琛,见到上峰还不行礼?”
果然来了!
柴祐琛清了清嗓子,就算他知道自己日后会要封侯拜相,但如今他的品级的确不如谢景衣!谁叫黑羽卫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升迁飞速的!不像他们文官,便是再怎么提拔,那也得熬年资!
谢景衣见柴祐琛支支吾吾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快快快!别说什么适可而止,我不认识这四个字!快让我威风一下!”
柴祐琛无奈的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谢上官,下官柴二有礼了!”
谢景衣立马站了起身,“怎么办,我觉得自己达到了人生巅峰,圆满了!”
“没出息!”
“哈哈哈,你再怎么说,我都当你在酸!”
柴祐琛眼眸微动,“不如咱们来打个赌。”
谢景衣果然被吸住了精神,“赌什么?怎么赌?”
“咱们就赌,凶手是谁!”
谢景衣切了一声,“这还用赌吗?不赌不赌,咱们答案都一样。要不,赌接下来会发生的最离奇的事情!”
柴祐琛笑了出声,“我猜有人来认罪。”
谢景衣神色一垮,无语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同你打赌,就跟我的左手同右手赌一样,无趣极了。还是同赵掌柜赌好,我回回都赢钱。输了的那几次,是我怕他一直输,不再跟我赌了!”
柴祐琛本意就是转移她的注意力,如今自当功成身退,不再揪着打赌一事不放了。
“对了,今儿个我进宫,你二姐姐身边的方嬷嬷给我捎了口信,想要你给她寻一些珍珠。说不用大的,但要够圆的。”
谢景衣一愣,皱了皱眉头,“知晓了。我二姐姐可还好?”
柴祐琛点了点头,“大可放心。”
谢景衣松了口气,“正好我铺子里头新得了一批南珠,本是要缝一件珠袍的,正好与她了。过两日我便拿给你。”
两人又说了会话儿,太阳便渐渐偏西了,柴贵办事归来,套了马车,送了二人回去。一进门,翟氏又是少不得的一番盘问。
好不容易夜深了清静下来,谢景衣刚想提笔画个夜色图,就被屋顶上蹲着的两团身影扫了兴致。
她翻个白眼儿,招了招手,两个身影嗖的一下跳了下来,径直的进了屋。
关慧知手一松,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肘,“您能少吃点么?再这样,我都提不动了!我们府上的石锁都没有您重!”
她说着,一把挽住了谢景衣的胳膊,“你怎么这么久不去寻我,赵老叔还吹牛,说他以前艳绝京城,你敢信?他要是比翟清修还好看,我关慧知立马拿庚帖,同他成亲。”
谢景衣难以言喻的拍了拍关慧知的手,“他以前,的确是貌若潘安!虽然我也打眼了!”
关慧知一梗,围着赵掌柜的转了一圈儿,又拍了拍他的大肚子,“我之前什么话都没有说!”
赵掌柜的啪的一声,拍掉了关慧知的手,“行了啊!黄毛丫头,给我当闺女还差不多!”
他说着,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来,递给了谢景衣,“我还说去寻黄娟,回去大侄儿就给了我这个,是易为的遗书。狗东西三年前就收到了,塞进纸堆里,忘记给我了。我不敢看,你读给我听吧!”
第三七三章 易为遗言
谢景衣拿着那封信,仔细的看了看,信封泛黄,上面仔细一看,还带有少许纸屑,拿到鼻子跟前一闻,一股奇怪的柑橘味儿。
“你什么时候,弄出的柑橘味的纸?”
她说着,又拿着那信在烛台面前对着光照了照,确认的确没有被人开封过的痕迹。
赵掌柜的挠了挠头,“具体的我记不得了,不过我每整出来一种新的,便会记在小册子上,放到阿尧牌位旁边的暗格里。”
谢景衣点了点头,“你记得查证,小心为上。”
不是谢景衣天生多疑心,这事儿太过巧合,赵掌柜的大侄儿的确生性懒散,坐在纸铺子里守店,也总是打着盹儿不干事,随手把信忘记了,也说得过去。
但他的父亲赵清江,可也是当天晚上出现在了现场的人。
若三年前赵掌柜的压根儿还没有整出柑橘味的纸,那他大侄儿就在扯谎了,若是在很久之前便有了,那他也在扯谎。因为他随手可放的地方,堆着的那些纸,一定是当下最新出的,或者是最好卖的纸。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一直盯着那信看,这回倒是没有再激动的喊着:XXX不可能,他是可信的,这种话了。
谢景衣轻轻的撕开了信,拿出来一看,里头的纸张也已经泛黄了,“是苟易为的字吗?”
赵掌柜瞟了一眼,点了点头,“没有错的。”
谢景衣这才认真看了起来。
“吾弟缺亲启,为不日将海上远行,此去前程艰险,凶多吉少。为心中有愧,若不九死一生一回,实在难以释怀。”
“此番我若无归期,妻娟将此信呈弟手,以为遗言;若是得以平安归来,则将再踏京城,亲自到阿尧坟前请罪,再谋科举。”
“那日出恭,为途径彩蝶院落,见那门虚掩,四下无人,原想唤阿尧回去,迟疑之际,见一人入内。着披风兜帽,无法视其颜面。”
“为觉得怪异,但并未上前,自去出恭不提。待从恭房出来,见门前放着一张纸条,上书我父母名讳。后阿尧出事,为思虑再三,去开封府寻推官刘封暗告此事。”
“可翌日堂上,并未提及半句,当天回府,途中遇死鸟一对。为胆小如鼠,不配为人,再未提阿尧说话。待阿尧自戕已整清白,方才悔之晚矣。”
“为寒窗苦读十数载,自认正人君子,可却做此小人之事,有何颜面科举,有何底气为官?是以出走京都,无颜再见阿尧,再见缺弟。”
“缺见此信,为已身死,无须吊唁。家小已经安排妥当,唯有一心愿,请代为向阿尧请罪。兄苟易为,勿念。”
谢景衣语速很快,很快便将这信读完了。
她将信叠了,又拿着那信封看了看,只见里头还放着一张小纸条儿,上头的字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依稀能够瞧出,是两个人的名字。
这张纸,应该就是当年苟易为在恭房门口捡到的用来威胁他的纸条儿。
谢景衣想着,将纸条同信又小心翼翼的塞进了信封里,递给了赵掌柜的,“拿着这个,去大理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重翻旧案了。”
“咱们之前想的没有错,那天晚上,进入彩蝶夫人房间的,的确不止宋尧一个人,还有旁的人。那个人肯定有问题,所以苟易为才会收到威胁。还有推官刘封,这个人,如今尚在开封府任职。前不久,我还见过他。”
赵掌柜的手抖了抖,一脸肃然,倒是没有再哭。
“我知道了。人都有亲疏远近,阿为是家中独子,同父母关系亲密,有此选择,不能怪他。那时候我们年纪都小,没有什么深谋远虑……阿为他惩罚自己,一辈子也没有考科举……”
谢景衣对此不予置评,她看了看窗外,打了个呵欠,“时间不早了,先回吧。”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朝着门口走去,走了半天,见关慧知不动,又扭过头来,“关小哥?走了不?您不走,我也不上不了房梁,翻不了墙啊!”
关慧知回过神来,用一种野狼看到小白兔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赵掌柜的,“你年轻的时候,真的艳绝京城?”
赵掌柜的老脸一红,“虽然吹得有些过,但的确是貌美小郎君,走在路上,都有小娘子朝我扔花扔瓜果的。”
谢景衣听了嘴角抽了抽,说起来,她一直十分不解,扔花就算了,扔瓜果的是怎么回事?不怕人用脸接了,摔一脸柿子肉西瓜瓤么?
若是扔个苹果,好家伙,潘安都得被打成潘不安。
关慧知眼睛更亮了,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赵掌柜的肚子,“打明儿起,你不要再吃肉了,饭也要少吃。若是饿了,就啃啃萝卜,清水煮白菜。每天天不亮,就去溜阿黄,不要用走的,要用跑的。”
她说着,痛心疾首的看向了赵掌柜的,“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啊!赵缺赵缺,缺的是什么,是心啊!我最看不得的,便是别人糟蹋美貌了!”
“左右吴五虎出了京,也没有人陪我一道儿晨练了,日后我便去寻你了。你若是敢不听从,我就拿鞭子抽你!抽到你瘦成潘安为止!”
赵掌柜的往后退了几步,“我管你叫爷爷行不行?不吃肉,啃萝卜,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关慧知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就瘦下来让我看一眼,让我看一眼赵缺小美人,之后便不管你了!”
见赵掌柜的不为所动,关慧知立马说道,“宋尧的事情,背后肯定有厉害的人物在,你一个小小掌柜的不行。可是我行啊,万一啊,我说万一啊,那个凶手抓不着,我关慧知替你把他咔嚓了,怎么样?”
赵掌柜摇了摇头,看向了谢景衣,“有谢三在,一定抓得着。”
关慧知一跳三尺高,“阿衣,你看,你看这个马屁精!”
谢景衣笑了出声,“你之前都为阿尧而活,待这案子了了之后,为自己活吧,赵叔。再胖真的不行了,再胖咱们那棺材要装不下你了,你坐这头,我坐那头,能成跷跷板儿。”
“上个房梁,关小哥一松手,你能把屋顶砸个洞出来。日后还怎么去迷惑那些嬷嬷大娘?”
赵掌柜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看了看眼前的二人,心中感慨万千,“好。”
第三七四章 凶手现身
大理寺重提京城才子宋尧杀害花魁一案,短短一日,便成了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原本无一人记得的旧案,像是被人从锁住的箱笼里放出来了,强塞进了京都百姓的脑子里一般,谁都好似能够说出来几句,可说来说去,又像是盲驴拉磨似的,兜兜转转就那么几句。
这种事情,除了吃了一早上没有味道的白菜,饿得眼冒金星的赵掌柜的外,并没有什么人在意。
于寻常人而言,任那宋尧是皎皎明月,也不过是他们嘴中的过客罢了,等到有了下一个事,宋尧又会回到了箱笼里,无人记起。
赵掌柜的重重的喘了口气,拿起脖子上挂着白色孝布,胡乱的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一旁的大黄,累得直吐舌头。
天知道它是多么懒惰的一条狗,压根儿不想跟着主人出去跑步,简直累瘦了狗的腿,大黄想着,耳朵动动了,寻了个角落,快速的缩成了一团,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们两个,太过分了,让我吃没有油花花的菜叶子就罢了,怎么还故意在我面前大块吃肉?”赵掌柜喘着气说道。
“我瘦。”关慧知说道。
“我丑。”谢景衣毫不犹豫的又吃了一块肉。
赵掌柜的一时语塞,耷拉着脑袋,这两个人,一个比他聪明,一个一只手就能扭断他的脖子,他还能说什么?
谢景衣吃饱喝足了,站起来拍了拍手,“好了,咱们该干活了,昨日大理寺重提旧案,咱们也找了些证人,算是主动出击,今日,有人该坐不住还击了。”
“怎么还击?”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咱们现在去大理寺跟前晃悠一下,就知道了。”
赵掌柜的一身汗臭,换了一套衣衫,便同谢景衣还有关慧知一道儿去了大理寺,那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赵掌柜的心中咯噔一下,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问道,“老哥,咋地了?出了啥事了,怎么一大早,这门前围了这么些人,可是有啥热闹可以看?”
那大叔一听,顿时精神了,“嘿,你可问对人了!宋尧杀花魁案,你可知晓?大理寺不是说这案子有疑点,宋尧可能有冤么?好家伙,今儿个那真凶来认罪了!可怜宋尧好好的一个大才子,就这么枉送了姓名,真的是太可怜了!”
赵掌柜的回头看了一眼谢景衣,这人,真的不是人!
“凶手,凶手是谁啊?自己个来投案了么?为啥啊,藏得好好的!”
大叔切了一声,“为啥?都是人,就不能良心不安,幡然悔悟了?那凶手啊,是漕帮的,叫刘来,他说他杀了宋尧……老弟啊,你来得太晚了,一会儿这案子要开堂,不晓得你还挤不挤得进去听咯!”
说话间,两个衙役从里头走了出来,一看见赵掌柜的,立马说道,“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是要去寻你,今日午时黄府尹要开堂审案,你要作证。”
赵掌柜的心中一紧,“开封府?这案子不是大理寺审么?怎么是开封府府尹主审?”
衙役摇了摇头,“大理寺只提案重审,这事儿是开封府地界的事,上头着大理寺同开封府一道儿审。你且放心,黄府尹为人正直,不知道为多少人洗刷了冤情,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既然在这里了,那午时便准时来,不要迟了。我就不再另行叫你了,还有其他的人要寻呢!”
赵掌柜的忙点了点头。
谢景衣没有说话,转身朝着一旁的小巷子走去,“黄府尹外表圆滑,实则是块硬骨头,开封府来审,并不一定是坏事。咱们同他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是熟人,知晓他的根底节奏。且有大理寺卿一旁坐阵,御史台盯着,想要徇私舞弊,谈何容易?”
“你听好了……”
……
黄府尹很准时,午时一到,就拍响了惊堂木。
他放眼一扫,见到了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谢景衣,眼皮子跳了跳,得了,今日又是不用费心费力的一天!这不他的福神又来了么!
“下跪何人,所诉何事?”
谢景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堂前跪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他看上去依旧十分的精壮,红光满面的,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小人刘来,自认多年之前杀害彩蝶夫人,并且嫁祸给了宋尧。”
黄府尹啪的一声又拍响了惊堂木,“这里乃是大理寺,上坐的是开封府府尹,你若是胡乱认罪,扰乱公堂,乃是大罪,可知?且将你行凶过程一一道明。”
刘来点了点头,“我花了好大一笔钱,才去了那个什么鬼夜宴,结果就只是听曲子,那彩蝶连小手都不让人牵,只瞧中了宋尧那个小白脸。”
“我在院子里喝闷酒,越想越气,便去了那贱人的院子。当时她同那姓宋的正在做丑事,我一瞧,特别生气,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的,实际上,不还是个臭不要脸的。”
“我习过武,脾气火爆,一个手刀就把姓宋的给打晕了。彩蝶吓了一大跳,想要叫,我用力的捂住了她的嘴,她拼命挣扎。我当时喝多了,一把抓起床边那小白脸的腰带,就把彩蝶给勒死了。”
“见她没气了,我才吓醒了。又想着那姓宋的独占了好处,也不是个好东西,便出了门,又拿了钩子,将那门给拴上了,只要是密室,肯定所有人都怀疑是那姓宋的杀的人。”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怕有人发现门上有钩子的痕迹,便早早的在附近等着,等有人叫门,就过去帮忙,故意一脚把门给踹得稀巴烂。”
“这样开封府的人来了,就查不出任何问题了。果不其然,我成功了。”
黄府尹眯了眯眼睛,“既然你成功了,为何今日又要说出此事来?”
刘来擦了擦眼泪,“我年纪大了,如今又跟着人修佛,时常对过去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后悔。正好大理寺要重查此案,我便想着,我是时候该来了。”
“宋尧没有杀人,人是我杀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