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零章 朕的决心
官家说着,越发的觉得愁,愁得肠子都要皱成一团了。
“金子君乃是西夏皇子的消息,如今怕不是已经在细作的马背上,直奔西夏去了。若是咱们杀了他,那便是碍于脸面,西夏也非得找我们要个说法不成。”
“到时候两国免不了纷争;可若是不杀他,给他送回西夏去,金子君是个能耐人物,万一他弄死了梁太后,自己个当皇帝了,那岂不是送虎归山,养虎为患?”
“怎么想,都怎么愁。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金子君索性为大陈效力,但我能信他,军中其他的将士,未必就能信他。”
官家见柴祐琛还是在喝汤,气恼的坐了起来,“你这个人,怎么一直喝汤,不说话儿?”
柴祐琛喝干了碗里的最后一滴汤,用帕子擦了擦嘴,方才说道,“哦,我打算生一个孩子。”
“那就能解决金子君的问题了?”官家说完,猛的跳了起来。
“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一个郎君,生什么孩子?”官家说着,自觉有些傻缺,清了清嗓子,“咱们在说金子君呢,你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孩子的事情了?生孩子是好事,不孝有三,午后为大。”
柴祐琛摊了摊手,“我要同景衣生孩子,金子君,你自己想办法吧。”
官家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柴祐琛深深的看了官家一眼。
“大陈是官家的大臣,早先太后强势,你手中无可用之人,的确需要装傻示弱。孟姜女哭长城,偶尔来一次倒好,若是哭得多了,那便讨人嫌了。”
“你是一国之君。良禽择木而栖,有本事有见地的名臣,除非是诸葛孔明那般临危受命,多半都是慕强,哪里有人怜弱?”
“若是你只想做一个不功不过的君主,那么走中庸之道未尝不可;可你不是,你想做青史留名得明君,你想要恢复大陈的荣光。那么会哭,远远不够。”
“现如今,后族五大家倒了两家。其中有一家,又已经暗地里递了投名状。今时不同往日,是时候表现出作为帝王强势的一面了。”
“官家,金子君,你以为何?”柴祐琛说话的声音,冷冷的,却像是锤子一般,敲打在官家的心房上。
一旁的太监,听得心惊,悄悄的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口。
“所以,时机到了么?”
柴祐琛点了点头,“到了。老虎扮猪扮久了,自己个都会以为自己是猪了。”
官家脸一垮,“你骂我是猪?”
“我夸你是老虎。”
官家哼了一声,“我想送金子君回西夏。”
“怎么说?”柴祐琛拿起茶壶,给官家斟了一杯茶。今日的肉汤有些油腻,需要浓茶来解腻。
“西夏势力太过失衡,梁太后一手遮天,李常从小被梁太后打压,性子十分的软弱,他可不像我,有你伴身。便是有李氏宗族扶持,也立不起来。梁太后祖上本是陈人,为了避嫌,也同我大陈交恶,敌意颇深。”
“这些天我也看了,金子君这个人在战场上是个人才,但在权谋方面,却十分的生疏”,官家说着有些唏嘘。
这些你斗来我斗去的玩意儿,便是柴祐琛这般得聪明人物,那也是在苦水里淌过来,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毒打,方才能够从领会到运用自如的。
金子君从小跟着养母长大,家中拢共三个人,陈将军为人正直,手底下也没有那般弯弯绕绕,他就没有长心眼的土壤。
“金子君回到西夏,会盘活了宗亲的心思,是继续扶持李常,还是改扶金子君?梁太后定是容不下他……西夏的水变的浑浊起来,咱们大陈的边关,便能安宁了。”
“三年五载,只需要给我们三年五载的功夫,让大陈修养生息,让新法推行,继续充盈国库。等到梁太后同金子君决战之时,便是我们远征之日。”
官家说着,激动的握紧了拳头。
柴祐琛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问道,“金子君打败梁太后胜出,他曾经在大陈为将,对我军部署十分的熟悉。彼时他已经历经朝斗,成为了了不得的君主。”
“官家可曾想过,到时候大陈何以御敌?”
官家抿了抿嘴唇,“朕对自己有信心,对爱卿亦有信心。”
“嗯,那就听官家的”,柴祐琛轻轻地说道,站起了身,“我要回去生孩子了。”
官家被他气乐了,“你这个人,我可是掏心掏肺的说了,你就不痛不痒的来这么一句?你不为之感动?为之激动?”
“本就是官家该做的。”
官家却是退后了一步,警惕了起来,“妖孽,显出原形,你不是柴二,你是谁?柴二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骂我,说话还好声好气的!”
柴祐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三催四请,你方才尽了本分,还要夸奖不成?左右不是现在杀了,便是养养再杀了,纵然你选得不错,那也不是什么需要青史留名的功绩。”
“多大点事儿,就抖起来了!官家的圣贤书,可是该重新读了?”
官家拍了拍胸脯,笑了起来,“没错没错,这才是柴二!”
他说着,一把搂住了柴祐琛的脖子,“小琛绕着弯子夸我,怪不好意思的!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他说着,又惆怅起来,“不要对我生疏了,我们约定好了的,永不背叛,竭尽这一生,要振兴大陈,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朝廷富庶,让正直的人有官做,让边关安宁,收复燕云……”
“一字一句,我时刻不敢忘记。这一辈子,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
“知道了,你身上香粉味太重,谢三闻到了,要骂我了。”
官家听着柴祐琛憋屈的话,叉着腰哈哈笑了起来,“一山更比一山高,你算是踢到铁板了。我饿了,要去寻景音再吃一顿了。这宫中啊,也就只有她,我不管什么时候去,她都能高兴的再叫一桌子菜来,还吃得香甜。”
柴祐琛抽了抽嘴角,摆了摆手,出了大殿,朝着宫外行去。
第四八一章 “生孩子”
夕阳将柴祐琛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同那宫角重叠在一起,黑漆漆的,好似永远都分不开。
柴祐琛走到宫门口,回过头去,望了望宫墙一角,金子君便被关在那里。
他只看了一眼,又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出了宫门,柴贵早在门口等着了,看到柴祐琛,欢喜的迎了上去,“您可算出来了。夫人今儿个钓了鱼,等着您回去喝鱼汤呢。”
柴祐琛啊了一声,上了马车,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上辈子的时候,金子君一直没有发现是扈国公害死了金子炎,扈国公接着他的到来,将牛家上下整顿了一番。一来他确实有几分本事,二来扈国公放开了给他在军中抬轿。
短短两年时间,便在军中有了极高的声望。
上辈子这会儿,新党远不如现在,官家行动处处掣肘,并没有实力同后族翻脸,一时之间,牛家炙手可热。人心不足蛇吞象,扈国公见形势大好,竟然动了心思,勾结西夏梁太后,起兵谋反。
因为之前丝毫没有迹象,兵力又被西夏牵制,朝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金子君一路凯歌朝着京城袭来。兴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刚到东京城下,扈国公便病发了,他死了之后,牛安方才告诉了金子君,当年的真相。
金子君对牛家忠诚,本就是为了金子炎,当下得知真相,心灰意冷,自戕于城楼之下。
虽然结局牛家人死了,金子君也死了,可大陈内乱,损失巨大。
是以这辈子,他同谢景衣便想趁着金子君还没有离开京城,便直接出手,绝了后世之事。像他这般能折腾的人,去折腾梁太后自己个便好了。
柴祐琛一个盹儿打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家门口。
一进院子,便瞧见那小小的荷塘旁边,谢景衣戴着斗笠,正坐在那儿垂钓。
青乐摇着尾巴,围着谢景衣跳来跳去,时不时的被路过的蝴蝶吸引了,扑腾几下,又回来接着围着谢景衣绕圈子。
看到柴祐琛回来了,它高兴的扑了过来。
柴祐琛笑弯了眼睛,一把接住了青乐,将它包了起来,“青乐想我了,嬷嬷可想?”
“那是挺想,你不在府中,我连可以骂的人都没有了。看来官家昨日宿在曹美人屋子里了,你身上沾了曹美人最喜欢的香。”
柴祐琛无语的闻了闻自己的衣衫,被风吹了一路,那香味都散得差不多,也亏得谢景衣闻得到,闻得出来就罢了,她还知道是曹美人……
幸亏他并没有什么二心!柴祐琛暗自庆幸。
“你怎么不问我,官家打算如何处置金子君?”
谢景衣提了提杆,鱼饵早就被啃光了,鱼倒是没有钓着一条。
“定是放虎归山。我猜是官家自己个想的,他喜欢变数。放也好,杀也好,都有道理,世事变化无常,无论怎么走,以后的事情,谁知晓呢?问了也是徒增烦恼。”
“你能把青乐脖子上的狗铃铛取掉吗?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青乐一听,不满的叫了几声。
柴祐琛摸了摸它的脑袋,“我跟官家说,咱们打算要孩子。”
“啥玩意?”谢景衣身子一晃,差点儿没有滚进池塘里去,被柴祐琛伸手一拽,又拽了回来。
谢景衣掏了掏耳朵,“适才风太大,我一下子没有听清楚。什么孩子?”
柴祐琛笑了笑。
谢景衣恍然大悟,将鱼竿往身上一扛,进了屋子。
忍冬赶忙迎了上来,端了水盆给她净手,又匆匆的出去准备谢景衣的晚食了。
谢景衣拿帕子擦了擦手,在桌边坐了下来,“你生孩子是假,要闲下来是真。”
柴祐琛拿过谢景衣的帕子,给青乐擦了擦弄脏的毛,“知我者,谢嬷嬷也。”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
“咱们一连端掉了漆家同牛家,太后不可能没有行动。这两年来,你我二人插手未免太多。虽然形势大好,可官家也好,新党也罢,都太过顺风顺水,得不到历练。”
“再则,咱们继续干下去,未免有功高震主之嫌。虽然……”谢景衣顿了顿,“你思虑得很对。”
大陈的朝堂,不是只有柴祐琛同谢景衣两个人。
他们两个干活的时候,其他人只需要摇旗呐喊,那等到他们死了之后,那些摇旗呐喊的人,又该如何御敌呢?
上辈子他们同官家,历经多少次危机,相互扶持,方才有了君臣情深。可是这辈子,她没有进宫,官家也并没有经过那么多的磨难。
他们是重生的,记得同过的甘苦,可官家呢?
官家不能只有他们两个孤臣,他们也不能把活都干完了,让别人无活可干。
谢景衣想着,眼珠子一转,“那你生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动静,岂不是京城中,要传言你不行了。”
柴祐琛轻佻的撩起了谢景衣的一根碎发,因为之前戴斗笠的缘故,她的发髻有些凌乱。
“我行不行,谢嬷嬷还不知道?”
谢景衣认真的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在外头抹了夫君你的脸面的,别人问起,我就认真解释,我夫君一夜七十次。”
柴祐琛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除非大陈是猪的国度,不然的话,谁会信这种天荒夜谈!谢景衣要是这么说,他柴祐琛怕不是又要名震京城了!
看着柴祐琛的样子,谢景衣哈哈大笑起来。
柴祐琛见她开怀,无奈的摇了摇头,“青乐,看你阿娘,跟个孩子似的。”
“那倒也好,以后便无人嫉妒,你嫁了全京城最好的夫婿了。”
谢景衣啧啧了几声,“您这脸皮,咋比驴皮还厚呢?还自吹上了。谁会嫉妒我啊,全京城的人,都同情我,说我是为了官家同柴二郎伟大爱情牺牲了一辈子的人!”
柴祐琛一梗,所以他在京城的好名声,到底是什么时候没有了的!
明明一开始,他还是贵女们排着队等着嫁的贵婿啊!
“我让这段时间闲下来,倒是有旁的目的。”柴祐琛轻轻的说道。
谢景衣一听,收起了笑容,“你想搞清楚,上辈子咱们究竟是怎么死的么?我不是没有回想过,甚至经常梦到,可还是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害死的我们。”
第四八二章 旧事
这是京城最炎热的时候,陈宫墙角的大水缸,晒得滚烫,人若是掉下去,像是锅里下饺子,要被煮熟了。
皇帝新丧,大行之时着柴相公辅政,新皇年幼,太后性子软弱,事事对谢掌宫言听计从。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权臣当道,大陈乌云蔽日,又要蛰伏多年了。
新云替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她乃是太后当年进宫的时候,带来的娘家贴身女婢。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并没有其他人。
“太后,新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新云说的时候,抖了一下,往窗外看了看,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陈宫之中,人人只知谢掌宫,无人知太后。先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太后甩了一个大耳刮子,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新云捂住了脸,“太后……并非新云一人这样说。谢掌宫嚣张跋扈惯了……”
太后二话不说,又是一个耳光扇了过来,新云眼睛一红,忍不住哭了起来。
太后叹了口气,从桌上拿了药膏,递给了新云。
“我家中家世不显,若非是父母明智,投了新党,我肚子争气,生了个皇子。这个位置,轮不到我来坐。柴祐琛同谢景衣能够扶我儿坐皇帝,便能反手再扶另外一人。”
“现在就卸磨杀驴?你以为我们有这个本事?咱们还没有把磨歇下来,就要叫驴给踢死了。你莫非已经忘记了么?太后是如何死的,先皇后又是如何死的……还有这陈宫之中,那些孤魂,又是从何而来?”
年轻的太后说着,打了个寒颤,“这些话,日后莫要再提了。”
……
谢景衣脱掉身上的麻衣,换了一身素白色的长衫,窗外的知了不停的叫着。
一旁的小太监,注意到她的眼神,立马说道,“掌宫,要不要把那知了粘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留着罢,官家以前喜欢听知了的叫声。”
小太监一愣,谢景衣以前,可从来都不会说,官家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因为官家,是不能有太过明显的喜好的。
官家已经去了,所以再说,也没有关系了。
小太监这么一想,偷偷的看了谢景衣一眼,又垂下了头去。
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阎为,新皇将要住进这里了。把那些旧物都撤了吧……”谢景衣听着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到。阎为是她的得意弟子。
阎为拿着一把扇子,替谢景衣扇了扇,“都撤了,就差……就差以前官家常待的那个小书房了,他们不敢随便乱动。”
谢景衣有些恍惚,那小书房,是他们三个人,最经常待的地方。
官家看折子看累了,总会嚷嚷着,“阿衣阿衣,快拿出来!”
谢景衣便会从一堆厚厚的治国精要里,掏出一本藏着的话本子来,然后拿出准备好的果干,同官家一起看。官家看话本子的时候,有个癖好,喜欢将那话本子里,男主角的名字,全改成柴祐琛。
看到凄惨之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阿衣阿衣,你看啊,小琛好惨啊!又被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抛弃了。莫欺少年穷,我们小琛一定会抱得美人归的!”
“哎呀!你快来看这本,这本小娘子太凶残了,居然对小琛又打又骂,这种母老虎,长得便是天仙,我们小琛也不能娶他!”
说着说着,又暗戳戳得说道,“阿衣阿衣,你可知晓,东京城里,哪家的贵女有这般彪悍,朕要给他们指婚!让柴祐琛天天骂我,给他娶了河东狮,天天骂他!”
那时候谢景衣便来了精神,袖子一撸,给官家剥干果的手都麻利了几分,“我知道我知道,陈御史家的女儿,据说骂人三日三夜不会重复;吴将军家的外孙女儿,脾气火爆,一拳能打死一头牛!还有柳大学士的孙女,嗓门贼大,听说同那山寺的铜钟相比,都不输!”
官家乐开了花,“就她们三个了!”
一到这时候,柴祐琛便会阴恻恻的,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出来,抱着厚厚的一摞奏折,“看来官家的折子都看完了,正好来了新的。也是,官家子嗣不昌,后宫很久没有进新人了。”
“陈御史的女儿,说话宛若恶龙喷水,站在她对面一炷香的时间,头发就得湿了;吴将军的外孙女儿,喜欢美人,若是进了宫,怕不是官家的后宫,要变成她的后宫;柳大学士的孙女儿,那就更好了,进宫一夜,满东京城的人都能听到,官家,你行不行啊!”
“不过臣是忠臣,谁要官家瞧上了呢?明儿就请她们进宫。”
官家脸顿时就绿了,对着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阿衣阿衣,你看他!太坏了太坏了!没见过朕这么憋屈的皇帝!颠倒是非,我明明就是操心你,也不看看,我与你一般大小,孩子都读书识理了。你倒好,还没有成亲。”
“朕的风评,都是被你害的。现在全东京城都说,你心悦朕!真该叫他们来看看,哪里有这样心悦人的!”
柴祐琛懒得理会他,从谢景衣手中夺走了一个薄好的果干,塞进了自己的嘴中。一把扯过官家适才眼疾手快藏起来的话本子,拿过来一看,脸顿时就黑了。
只见那一叶清晰的写着,柴祐琛一把搂住小翠的腰,撩起了她的下巴,轻佻地说道,“你是我的了!”
官家讪讪地缩了缩脖子,清了清嗓子,认命得拿起折子看了起来。
“小翠这个名字,简直是往土上倒灰,土上加土。”柴祐琛冷冷的说道。
……
像这样的事情,在小书房里,简直要上演无数次。
每一次打垮一个敌人,每一年国库充实了一分,每一回又寻到了一个有才之士,当然还有每一次付出了血的教训,他们都会去小书房里,庆祝也好,痛哭也罢。
都是在那里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即将入住,小书房里再也没有三个人了。
谢景衣想着,站起了身,“我去整理吧,宫中事务多,你盯紧了。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事,便来小书房里寻我。”
第四八三章 噩梦
都说深宫里怨气重,所以阴深深的,让人觉得刺骨的寒冷。
此时的谢景衣,只想一口水喷死说这话的人。陈宫里热得要命,薄薄的绣花鞋踩在地上,简直烫脚。正值午时,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
当然了,便是有人,瞧见她来了,也悄悄的避开了去。
谢景衣想着,略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平日里她是不会有这么多外露的情绪的,实在是因为官家新丧。她想,整个大陈,都找不出比她同柴祐琛更加真心实意的悲伤的人了。
不多时,小书房便到了,门口有小太监守着,见谢景衣来了,行了礼之后,便退出去了。
谢景衣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门环,推门进去,屋子里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她知晓,在多宝阁的第三排的第四个瓷瓶里,有官家藏着的糖果。
在书架上那本最后的史书后头,藏着一卷柴祐琛的画像,上头有许多针眼儿。乃是官家恼了他,便拿着他的画像,玩儿飞镖。
再桌面上的砚台底下,歪歪扭扭的刻了一只王八。那会儿她同官家,经常暗地里骂齐太后是千年老王八,要用砚台镇压她!
“阿衣阿衣!”
谢景衣应了一声,朝着那把有了年头的木椅子看去,上面空荡荡的,会阿衣阿衣的叫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谢景衣想着,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
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到最后,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想着,走到了书桌面前,桌面上放着一个画卷。乃是官家之前画了一半的梅花。
那时候他已经在病中,咳得要命,捂着帕子能咳出血来,他说阿衣阿衣,你看这像不像梅花?朕觉得,你画的梅花,比你师父画的还要好。
谢景衣叹了口气,提起了笔,继续画了起来。
她是热醒的,东京城的夏日,真的是热得常人难以忍受。谢景衣有些迷迷瞪瞪的,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她是怎么睡着的。
这些天,她事务繁多,疏忽了宫事,宫里头的人,也都惫懒了,连个冰盆,都不知道放。
谢景衣想着,睁开了眼睛,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小书房里已经是漫天火光,而她正处在火光之中。
……
谢景衣想到这里,身子细微的一颤,虽然十分的轻微,但柴祐琛依旧察觉到了。
他将大手轻轻的放在了谢景衣的头顶上,轻轻的拍了拍,“若是不想回想,便不想。左右还很久远。”
谢景衣难得没有反驳,朝着柴祐琛靠拢了一些,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青乐见她过来了,嗷呜着挣扎起身,跳到了谢景衣的怀中。
“我不怕,都已经亲身经历过了,有什么好怕的呢!那会儿官家新丧,新皇母族式微,但有官家遗诏傍身,又有你我扶持,朝臣已归服。”
“虽然比如今费劲许多,但后族五大家,到那会儿,也被咱们清理得一干二净的。宗族里都是闲王,并无一个能蹦跶得起来的蚱蜢。”
“怎么看,都是一片大好。军权在握,禁卫军乃是可靠又忠心的吴将军。我实在是想出来,到底是谁,能够在咱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杀死你我,谋逆造反。”
“虽然不知道最后谁获得了胜利,但……”
谢景衣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光是提起,她都能够感觉得到热气扑面,被那大火炙烤的感觉,令人窒息。
“上辈子,黑羽卫的首领是谁?”柴祐琛轻轻的问道,“官家可有同你透露过?”
谢景衣一愣,摇了摇头,“没有,黑羽卫是官家的影子,我虽然号称是只手遮天谢掌宫,但在官家面前,始终守着最后的本分。官家若是想要告诉我,便会告诉我,可他并没有提我,也就是不想要我知道。”
“当然了,明面上有一个曹直人,虽然说是大统领,但我知道,他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
“你怀疑,是黑羽卫……”
柴祐琛点了点头,“当年你被困火海,若不是有人围攻,我不可能救不出你。我那时候在处理朝事,官家以前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太监,给我送了冰碗,说是你叫他送过来的。”
“面里有毒,来的人一共有五人,都是以前从未交手过的高手。以前的时候,我没有眉目,可重生之后,倒是有了点线索。他们的行事手段,同我们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
谢景衣猛的站了起身,“你说翟准?”
柴祐琛将谢景衣按了下来,摇了摇头,“五个人里,并没有翟准。只是给我的感觉很像。官家病了一年,期间都是我代为打理朝政,东京城里的好手,我多半都是认识的。”
“一下子冒出了五个人,配合默契能摆阵。说明并非是胡乱凑在一起得,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就像翟准一样。”
“我中了毒,身手大打折扣,又被五人围攻。明明有交战声,却没有人听到动静前来。我当下便知晓出事了。等出去一看,禁卫军已经同人战成一团。那些人也穿着禁卫军的衣衫,混战成一团。”
“我瞧着小书房火光冲天,便去寻你……”
柴祐琛说道这里,声音小了下来,他当然失败了,不然的话,也就不会同谢景衣双双重生了。简直就是阴沟里翻了船,死得不明不白的。
谢景衣见他亦不开怀,快速的扯了一下柴祐琛的脸,笑道,“上辈子的时候,官家经常说。柴二郎天天板着一张脸,我瞧着,真想扯上一扯,把他的嘴角扯上来,不笑也得笑。”
柴祐琛无奈的笑了笑,又扯了扯谢景衣的脸,谢景衣的脸又细又滑,比青乐的后颈脖子,扯起来还舒服,柴祐琛没忍住,又扯了一下。
谢景衣一把拍开了他的手,“看上去好似很简单,咱们就死了。但对方设这个局,有四个关键点。第一,我按照他们的计划去小书房,因为是阎为来说的,所以我丝毫没有怀疑。”
“第二,给我下药,我若是没有喝药,不可能昏睡过去,更加不可能被困在火中。这一点,我目前并没有想明白,我是在哪一处被下药的。”
“第三,你要吃下冰碗。不然的话,以你的功夫,不可能轻易死掉。官家身边经常跟着的小太监,你说的是有乐?”
“第四,我们二人自问耳聪目明,那么那群人,到底是怎么瞒过我们,悄然进了陈宫的。这一点,你提到了黑羽卫,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是……”
谢景衣说着,抿了抿嘴唇,顿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虽然黑羽卫唯官家之命是从,但我不认为,是官家要杀掉你我二人。”
第四八四章 分析
谢景衣同柴祐琛对视了一眼,都无奈的笑了。
重生这么多时日,他们从未一起讨论过临终之事,一则是那事儿发生得时日尚远,二则便是若不论情感,官家的确是有嫌疑的人。
史书上狡兔死走狗烹的血泪教训,简直三日三夜都说不完全。
柴祐琛主外,她掌内,若是他们二人联合,大陈天下易姓,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的。官家在世之时,他们是大陈的顶梁柱,官家人没了,他们便是新皇的绊脚石。
谢景衣觉得,她同柴祐琛,早就有了必死的觉悟,对此毫无畏惧,只是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那般得快。新皇脚跟儿都没有站稳,他们便死了。
他们默契的不提及,只是因为,他们三人,当真同生死共患难,吃尽了苦头,是真的有情谊在的。
“阿衣阿衣……说来也奇怪,不管哪辈子,官家都喜欢叫我阿衣。”谢景衣笑了笑。
柴祐琛挑了挑眉,“阿衣不好听,听起来像是姨母。”
谢景衣一梗,踹了柴祐琛一脚。
再一想起官家觉得她像他爹,就更加不好了!搞不好,柴祐琛真相了,官家就是把她当姨母收拾了!她虽然是个老嬷嬷,但也不是真的老好吗?
连娃儿都没有生出来一个,怎么就给比自己年纪大的人当爹又当姨母了!
“说正事”,柴祐琛见谢景衣眼见着就要真恼了,忙将话头带了回来。
“哦,对”,谢景衣回过神来,接着说道,“根据那四点来看。有一点是十分确定的。”
“我们身边有叛徒。这个人就在宫中,我身边的阎为也好,官家身边的有乐又罢,他都能够说上话儿。他对我们十分的了解。”
“那会儿我可比现在谨慎许多。若来说的人,不是阎为,我会叫阎为去处理,自己不会去;若说的不是小书房,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阎为来,我也不会去。可小书房,你知道的,对我们三个人的意义不同。”
“这是我的失职,宫里的人,我自以为对个个的性情背景都了如指掌,不想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当然了”,谢景衣说着,自嘲的笑了笑,“也有可能,阎为同有乐,本身就是叛徒。”
可这事儿,是没有办法去问的,因为阎为这辈子还是个孩子,更加没有进宫。
柴祐琛点了点头,他们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知人知面不知心,光靠感情来判断一个人,是最容易被假象迷惑的。
“这两种可能性比较大”,柴祐琛说着,强行把青乐抱回了自己腿上,这狗子长胖了不少,谢景衣抱久了,腿怕不是要麻了。
“第一种,官家给黑羽卫留了遗诏,想要我们死,他亲手布了这个局。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我们了。”
看到谢景衣按奈不住要反驳,柴祐琛把她按了下去,“但这种可能性很小。”
“官家虽然看上去咋咋呼呼,又好哭,总是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不得不说,他并非是个蠢人。他既然不是蠢人,就不会安排我们那么快去死。”
“怎么着也得等到新皇长大,坐稳了那个位置之后,然后给我们安上奸臣的罪名,让新皇杀鸡儆猴的立威”,柴祐琛语气十分的平淡。
“很多皇帝,都是这样干的。毕竟弱鸡儿子难以立军功,只能杀掉自己一手捧出来的奸佞之臣,勉强讨个明君的称号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柴祐琛说话虽然刻薄,但十分有道理,那时候她同柴祐琛死了,头一个坐不稳的,便是小皇帝。宫中哪里有蠢人,太后自己个掂量自己,便知晓自己是几个斤两。
有他们在,那是太平盛世,因为不敢有人出来蹦跶,即便是出来蹦跶了,在蹦跶到皇帝眼前之前,便被他们解决了。
可他们若是死了,牛鬼蛇神便全都出来了。
“其次,倘若是官家想要杀我们。那直接让你死在小书房里,我中了毒,被那五人围攻死,便可以。实在是不需要再出动第六人。”
“可我去找你的时候,禁卫军已经先乱了,并不是因为我被人围攻,他们有人要来救我,有人不想救我而乱了。而是在此之前便乱了。”
“那说明当时有人逼宫。小皇帝是官家属意的继承人,在身前便立为太子。是以他绝对不会,留下另立他人的遗诏,来扰乱大陈。他费了一辈子的心思,就是想要大陈中兴,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以,我觉得不是他。不是因为他善良,而是为时尚早。”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她亦是这样想的。
“那第二种呢?”
柴祐琛摸了摸青乐的背,“若是有一个人,官家不让翟准杀,你让翟准杀,你觉得他会杀还是不杀?”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柴祐琛,这个问题有些杀人诛心!
“杀”,谢景衣清了清嗓子,毫不犹豫的说道。
翟准之所以当黑羽卫,并非是因为他想要效忠官家,更加不是对陈国有什么热爱与崇高的理想。不过是因为,他被翟有命所救,本来就是当做黑羽卫的刀,养大的。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的黑羽卫大统领背叛了官家,参与了谋逆。”
柴祐琛点了点头,“历代的黑羽卫大统领,都是公开的,翟有命年轻的时候,甚至要上早朝。可那时候的大统领,却是并未公开的。你也说了,曹直人不算,他是个傀儡。”
“那么,他又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有你我二人在,新皇登基之后,依旧会继续革新,那么保守派定是不乐意的。后族灭了,但所谓新旧派系乃是相对而言,他们自然想扶持新的皇子登基,废除新法,重新回到老路上去。”
“那么,被扶持的那个新皇子又是谁?是官家的儿子,还是官家的侄子们?”
谢景衣叹了口气。
她同柴祐琛想要未雨绸缪,早些找出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可是官家的那些儿子,都还没有生出来,实在是太早了。指不定那个想要谋逆的人,如今根本就还没有那个想法呢。
更加偏离的是,谢景衣觉得,这辈子有她在,别说曹直人了,就是曹弯人,他也没有那个命,抢走她的位置!
第四八五章 白头偕老
“你说得没有错,这一遍捋下来。目前我们能查的,有两处。”
谢景衣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你可确定,那五人同翟准一定有联系?”
柴祐琛挑了挑眉,“嬷嬷觉得我这么多年功夫,学到了狗肚子里?和翟准得功夫路数是一样的。”
谢景衣嘿嘿一笑,摸了摸柴祐琛的肚子,“嗯,的确是在狗爹的肚子里。”
柴祐琛一梗,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
“这功夫可不是一日能够练成的,而且多是童子功。那么先从翟准查起,查他的师门,这个如今可是存在的。”
谢景衣说着,又晃了晃另外一根手指头,“另外一个线索,便是谁是我们身边的叛徒。宫中上到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下到倒夜香的小太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咱们列出名册来,一个一个的排除,总归能够找到奇怪的人。”
柴祐琛点了点头,“复盘一下,怎么进宫,禁卫军又是怎么会自相残杀,多推演几遍,总会找到新的线索。”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是舒坦的笑了。
他就知晓,他们是最契合的,总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理清思路,想出办法,一击毙命。
……
门外的忍冬远远的看着屋子里没有动静,走了过来,轻轻的敲响了门,“小娘,奴给您送晚食了。”
柴祐琛在宫中已经用过了,只用了一碗新鲜的鱼片粥,便看着谢景衣吃,青乐闻着肉骨头香,早就从柴祐琛身上跳了下来,到一旁自己的碗边,啃骨头去了。
谢景衣看了一眼羊排,柴祐琛立马夹了一根,放在了谢景衣的碟中。
“怎么不去了骨头?”
“嬷嬷喜欢啃骨头,这样吃比较香。”
谢景衣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睛又瞟向了一旁的酸萝卜。
柴祐琛一连夹了三块,放在谢景衣的碗中。
“怎么不去了皮?又为何夹三块?”
谢景衣将萝卜放进嘴里,好吃得眯起了眼。
“嬷嬷喜欢吃酸萝卜皮,因为脆;吃两块不知味,吃四块太倒牙,三块正好。”
谢景衣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她当嬷嬷的时候,都是她看人眼神夹菜的,现如今有人给她夹,真心觉得风水轮流转,舒坦极了!
谢家虽然不穷,亦有下人伺候,但翟氏喜欢一家子人,团成一桌互相夹菜,是以没有让人伺候着用饭的规矩。
“小柴子,有点眼力劲儿,赏!”
柴祐琛见她一副嘚瑟样子,伸出手来,“赏几金?天气渐渐热了,嬷嬷给我兜里装些银子,我也好吃个冰碗儿。”
谢景衣眼皮子一翻,从兜里掏出一个大子儿,重重的拍在了柴祐琛的手心里,“不用谢恩了。毕竟我是难得一见的大善人。”
柴祐琛拿着那铜子儿在桌面上一拨,铜子儿咕噜噜的转起了圈儿,快得只看得见残影。
“多谢嬷嬷赏赐。夜里可别吃多了,一会儿积食了,便不好了。”
谢景衣拍了拍肚子,将筷子一搁,她确实吃得有些多,“难得你回来得早,咱们带青乐出去溜达溜达吧。”
……
春日夜里的东京城,美得不像话。
粉的桃花,白的梨花,一树又一树,在高门大户门前的灯笼映衬上,像是被打上了柔和橘光,让看着的人,都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夜风微凉,偶尔有几片花瓣飘落,掉在了树下玩耍的孩童头上。
因为牛家出了事,京城的气氛有些紧张,游人比以往少了许多。
谢景衣牵着青厥,柴祐琛牵着青乐,在大街小巷里穿来穿去,说是出来消食的,但见了那些吃食,又忍不住买了好些,最后实在拿不下了,方才放到了青厥得背上背着。
天空中繁星点点,明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河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歌声,一靠近这里,一股子脂粉的香气,便扑鼻而来,精美绝伦的画舫,一眼往不到边际。
停在岸边的花船,见到柴祐琛,忙招呼道,“客官可要游河,我家女儿貌美不说,还弹得一手好琵琶。京城里的大官,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您知道吗?他听了都说好呢!”
谢景衣一听,顿时乐了,对着柴祐琛挤了眼睛,“爹,咱们就坐这条船吧,这船香。”
那招呼客人婆子一听,惊讶的看了过来,没见过爹带着女儿来坐花船的!
她提起了灯笼一照,顿时心下了然,“客官生得可真是年轻,真看不出来,女儿都这般大了。”
柴祐琛无语的一把搂住了谢景衣,“我夫人爱说笑。”
婆子不敢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忍不住说道,“客……客官……驴子和狗也要游河?”
“哪里写了,驴和狗不能游河?给我们烫一壶好酒来,叫你女儿唱起来。”
谢景衣说着,大大咧咧的坐了起来,柴祐琛跟在一旁,坐了下来。
比起那婆子,那弹琵琶的歌姬倒是淡定许多,这听曲的人,未必就比骡子马更懂一些。
谢景衣磕了几颗蚕豆,又同柴祐琛饮了几杯酒,绕了个圈儿,又回到了岸边,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有说,那婆子收了银钱,见这二人一驴一狗走远了,方才呸呸了几声。
“真是乌龟配王八,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锅盖一口锅。若非这银子是真的,我还当今夜撞了鬼了,没见过带着娘子寻欢作乐的,还没见过,光听曲子不说话的。”
谢景衣同柴祐琛走远了,倒是没有听到这个些话,夜已经深了,街上的人越发的少了,不少朱门大户,都关紧了门。
柴祐琛从青厥背上,拿了一件薄披风,给谢景衣系好了,“你若是喜欢,咱们以后夜里经常出来。”
谢景衣伸出手来,一把牵住了柴祐琛的手,晃悠了好几下,“嗯,等咱们老了之后,什么事都不干。早上牵着狗,去河边跑步,然后去茶楼里用朝食;夜里去樊楼喝酒,象棚听书,看舞姬跳舞。”
“天气好的时候,出去远游,去荆州看我阿姐,去杭州看你阿爹。就是人老了之后,牙齿便啃不动蚕豆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味儿。”
柴祐琛笑了笑,“那我给你捏碎了吃。”
他说着,神色一变,认真了起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白头偕老。”
第四八六章 欠我几条命
东京城中,多水河。
在那北面有一条广济河,从永顺水门,直通善利水门,途经开宝寺。在此水东段,有一家新开的茶苑,引那河水流进内宅,取的乃是那曲水流觞的雅意。
茶苑雅室,想去甚远,各处景致颇为新奇,其中差点,令人拍手叫绝。因此成了达官贵人们议事的好去处。
翟有命靠着窗,端起茶盏,看着趴在窗前的猫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这猫儿倒是乖觉,也不怕生。你有这么一个好去处,竟然也不早些孝敬上峰。我好猫儿,却耐不得性子养,你倒是会讨巧。说罢,你这么溜须拍马的请我饮茶,所谓何事?”
谢景衣嘿嘿一笑,端起茶盏,给翟有命续了杯,伸手一捞,又从那水中捞起了一碟子茶点,这茶点晶莹剔透的,看上去就像是一支刚从树上折下的桃花,好不雅致。
“大统领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不之前有苍蝇上跳下窜的,扰了雅兴。这刚耳根子清静了,便请您出来了,我间茶室能晒到日头,猫儿喜欢在这里躺着。我可是费了八辈子力气,方才寻着的。您身体可好些了?”
翟有命左眼皮子跳了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丫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肉麻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差点里放了麻椒。”
翟有命说着,拿起筷子,轻轻的夹了了一朵桃花,塞进了嘴中。
这茶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做得,入口即化,并不甜腻,反倒是清爽得很。
谢景衣悄悄的打量了他一眼,比起上一回见,翟有命明显又老迈了不少,整个人身上的生气,好似都少了许多,怕不是当真,时日无多了,这一年来,他已经不怎么管事了。
黑羽卫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的扔给了谢景衣和翟准。
“先礼后兵,先礼后兵。您是我上峰,又是我祖父的至交好友,我即将出言不逊,当然先得客气一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您茶也喝了,点心吃也吃,猫也撸了。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翟有命听着谢景衣的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他就知道!
“我请您来,是想问问翟准的事。”
翟有命皱了皱眉头,“我以为你要问那位的事。”
他说着,指了指太后所住的方向。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个过一段时日再问,现如今先说翟准。”
翟有命轻笑出声,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从兜里掏出了一锭银子,轻轻的放在了桌上,“你倒是不客气。只不过我为何要告诉你?我也不差钱,请得起你喝茶。”
谢景衣眼眸一动,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天底下哪里有人,比您更不客气?看上去好似重用我,把黑羽卫交给我。实际上呢,翟准是个什么德性,你远比我清楚,就这么一股脑儿的扔给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你也好意思?”
“别说什么倘若我被他杀死了,您一定给我厚葬,年年上香。这些破玩意儿,哪里用得着您来,我若是死了,赵掌柜的给我烧的纸人儿,都能挤满东京城了。”
“人死如灯灭,要那些干屁用?你且问问你那大孙子,多少次偷袭我,插我刀了?你也就欠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条命罢了……”
“我要是想知道,自己去查,未必查不着。我既然直接问,那就是把翟准当了朋友。若你不想要我同他做朋友,那当成敌人去查,也未尝不可。”
翟有命一愣,笑了出声,“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我最近见阿准,他心平气和了许多。只不过你可有想过,阿准到底不是我亲孙子,或许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在乎他。”
谢景衣拿起筷子,夹了一朵桃花,塞进了自己嘴中,“哦,不在乎么?那我去弄死他好了,省得他像个野貂一样,上蹿下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要我一口。”
翟有命挑了挑眉,“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么?如何弄得死他?”
谢景衣笑了出声,“您做了这么些年黑羽卫大统领,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我手无缚鸡之力,不是已经弄死了很多人了么?”
翟有命一怔,看着谢景衣的眼神深邃起来,“难怪这么些年,只有你治得住翟准。你们根本就是一路人。你说吧,我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那便不回答。”
“你准备了几个翟准?”
翟有命有些意外,“叫翟准的只有一个。”
“那我换句话问,翟准的师父是谁?他一共有几个徒弟,可还为黑羽卫培养了其他的人?”
翟有命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景衣也不着急,又从流水之中,捞起了好几碟点心,静静的吃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翟有命方才叹了口气,“罢了,总归是要交给你的,你知道的,果然比我想象中的,多多了。虽然我不知晓,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翟准的师父,叫关青山,是我的旧友,当年也是黑羽卫。先皇行事作风,与今上大不相同。我闲得要命,倒是关青山,忙得脚不沾地的。”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你的祖父,还有关青山,都在差不多的时间,退了出去。你祖父成了溜须拍马的真小人,关青山则去了大山之中,当了隐士。”
“你说得没有错,在翟准之前,我也送过好几个孩子,去关青山那养着。但均是资质不佳,不能独挡一面。等翟准去了之后,关青山便将那些人全都送回来了,专心的只教他一个。”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些孩子呢,都到哪里去了?你可别说是那三十个里头的,我瞧着没有一个是的。”
翟有命笑了笑,“你不懂功夫,倒是懂看功夫。没有错,的确是不在那三十个里头。其中有一个,你已经见过了。”
谢景衣沉思了片刻,她见过的?
“我想起来了,那会儿上元节,官家遇刺,我见到了红点儿。有人接我去宫中,那个驾车的黑羽卫,我到如今,都没有再见过,给您驾车来着。所以,那群人,都成了你的护卫。”
翟有命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护卫,是黑羽卫大统领的护卫。”
第四八七章 应对
他说着,又改了口,“倒也不能说是黑羽卫大统领的护卫,应该说,一来暗地里护住官家,二来,也是防止黑羽卫大统领被人暗杀,毕竟以前的大统领,也有像你一般,压根儿不会功夫的。”
翟有命垂了垂眸,他的确是很老迈了,低头的时候,连眼睫毛都在轻颤着,更不用说,他端着茶盏的手。
“等日后你掌了黑羽卫,那些人,我会如数都交给你的。但有些事你得知晓,他们单打独斗,都不是翟准的对手。他日翟准若是控制不住了,非杀不可,还是你自己个动手的,不用指望他们了。”
谢景衣挑了挑眉,看不出喜怒,状若不经意地说道,“一个人不行,几个人不就可以了么?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么?废物道士们自己个个不行,但结了剑阵,就很行。”
翟有命笑出了声,“嗯,以前够用了,我也就没有整这个。现在有阿准,我觉得那群人都是酒囊饭袋,便叫他们给下一辈的,结阵配合。”
谢景衣给翟有命夹了一颗肉丸子,“您尝尝这个,十分的鲜美。都有下一辈了?您对他们未免太过纵容了一些。杀人之人,有了牵挂,便不中用了。”
“尤其是子孙后代,未免多出了私心来。”
翟有命不以为意,“本就是不中用的,再不中用,能不中到哪里去?再说了,黑羽卫同其他的朝廷命官,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一把年纪比阿准还大,总不能叫人断子绝孙罢。”
“您功夫也很好,作甚要关青山来教?把翟准带着身边教,他也不会如此了。”
翟有命摇了摇头,“关青山以前便是主杀伐的,他才是最好得磨刀石。阿准资质很好,交给我浪费了。”
翟有命说着,顿了顿,“你不好奇阿准的身世么?”
兴许是打开了画匣子,翟有命今日十分有倾述欲。
“阿准自己知晓么?”
翟有命点了点头,“那还是等他想说的时候,再告诉你吧。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
谢景衣盯着河中流过来的碟子,准确得捞起了荷叶盘上的放着的几块鱼,“这个有些甜,是我们南地常吃的酥鱼,十分的美味。”
“当然了,放眼京城,我谢景衣出类拔萃,乃是凤毛麟角,人间罕见……”
不等谢景衣自夸完,翟有命就黑了脸,“我在吃鱼,你做什么说这些恶心吧啦的事?”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我夸你有眼光,在万人之中选中了我……行吧,你觉得自己有眼光是恶心吧啦的事,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翟有命一梗,竟是无言以对。
“你同官家说话,也是如此么?”
“嗯,官家夸我嘴甜。”谢景衣大言不惭的说道。
上辈子的时候,她暗戳戳的骂柴祐琛的时候,官家可把她夸得比牡丹花还美!
翟有命一惊,想了想柴祐琛,心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官家他是喜欢被人用语言摧残么?左手一个柴祐琛,右手一个谢景衣……
不对,这么一想,都这样了还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官家,也不是个一般人。
翟有命头一回觉得,老皇帝还是有眼光的,的确是选中了“人中龙凤”。
也不是,其他的人都死了,只剩他一个了,不是龙凤,那也是龙凤了。
“倘若不选我的话?你本打算选谁?譬如霍清修?”谢景衣问道。
翟有命笑了笑,“这可不能说,怕你小心眼,将那些人全给杀了。霍清修算一个,不过太差了,连胚得捏不出来,何况放到火里烤了。”
他说着,挑了挑眉,“说起来,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谢景衣咧了咧嘴,“那还用说么?当然是瞅着您时日无多,做好准备坐您的大椅子了。这椅子虽然好,但却有一颗钉子,一个不慎,就要扎屁股。”
“我就想呢,为何您就不怕扎屁股呢?您也别吹您年轻的时候,多么勇猛,武功有多好。好汉不提当年勇,您都老掉牙了,如今同我这个弱鸡相比,也就半斤对八两了。”
“想来想去,您应该有个垫子护着才对。这不一问,您果然有个垫子。”
翟有命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为何不直接问,要问翟准?我的垫子,为何同他有关。那群人,我自问藏得很好,你就见过那么一个。”
谢景衣在心中骂了一句老狐狸。
重生什么都知晓,就天下无敌了?也不想想,你提前知晓那么多事,人家又不是傻子,能不怀疑你?
她心中想着,脸上却是不显,“您考校我这么久了,还考呢?很简单,把我换到您的位置上,设身处地的想上一想,便知晓了。”
“便是天下最厉害的铸剑师,也不能保证,一把便成传世名剑。总得寻几个好胚子,多多打磨试试,方才知晓,谁好谁孬。”
“再说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用关青山铸的盾,来防他打的矛,岂不是有趣?”
“再说了,您寻了一堆人,来当翟准的y鞘,那么在铸刀的时候,又岂会单单一把!不都说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个人行事说话,都自成体系,可不是那么容易变的。”
“怎么着,还要我继续说么?我倒是不怕,就是怕把您的底裤给掀了,您恼羞成怒一命呜呼了。您呜呼了,我该拍手叫好才对。只不过我今儿个穿得不美,您啊,还是好好的活着,等我准备好了再说罢!”
翟有命一听,有些哭笑不得,指着谢景衣抖了好几抖,“我是撅了你家祖坟,还是揍了你祖父,你这小娘子,年轻轻轻,说话如此歹毒。”
谢景衣哼了一声,“对待把我的命不当命的人,我若是还要出言讨好,说话温柔的,那我不是三娘子,简直就是三圣母啊!那佛光一照,都能普渡众生了。”
“哦,你若是要揍我祖父,那也轮不着我骂您不是。因为我祖父他自己个,便能揍回去。”
翟有命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当年你祖父,也是这般赖皮的。你这地方不错,下次我叫你祖父一道儿来。他若是知晓,你先请我来了,没有请他,指不定要嫉恨成什么样子。”
“这人啊,年纪大了,就喜欢听小孩子牙尖嘴利,就喜欢跟老朋友,一道儿争锋相对,感觉自己个好像都有生气了许多。”
“阿准是个闷葫芦,无趣的很。那孩子啊,是个命苦的,以后便交给你了。有一句话,我说得不对。阿准是刀,那也是我的亲孙子。”
第四八八章 慧知请辞
翟有命说话,轻飘飘的,好似说了什么关键,细究下来,却又压根儿什么都没有说。像那臭水沟里的泥鳅,滑不溜丢的。
口口声声说拿翟准当亲孙子,可哪个阿爷下得了这把狠手,将孙子逼疯了去。
谢景衣没有接这个茬儿。
她再刨根问底,除了让翟有命生疑外,得不到任何精确的结果。
毕竟她同柴祐琛死的时候,翟有命早就化成一抷黄土,同大地相亲相爱了。
他又如何得知,那会儿到底是哪一位做了黑羽卫真正的大统领呢?就拿霍清修而言,现如今他年轻,手腕稚嫩。谁又知晓再过一二十年,会发生什么?
指不定那会儿从坏泥胚子,已经变成了低调而奢华的瓷器了。
若那会儿的大统领,是翟有命指定的接手的那个人,那他应当知晓是谁;可若是有什么妖孽横空出世,如同这辈子的她一般,那就不好说了。
至于曹直人,那是个不用放在眼睛里的废物。
“你呀,就是我的侄孙女,若不是叫柴二郎抢先了一步,我定要阿准求娶你。事到如今,我也不绕弯子了,下一任的黑羽卫大统领,板上钉钉就是你。”
“至于旁的人。同你相比,那都是点点星火之于皓皓明月。”
谢景衣一听,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这我就放心了,今儿个这茶,没有白请您喝!”
翟有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
谢景衣送完翟有命去鬼街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清明近在眼前,鬼街像是过年一般热闹,挤挤攘攘的都是人。
赵掌柜的躺在逍遥椅上,在庭院里晒着太阳打着盹儿,椅子一旁,搁了个条桌,上头摆满了吃食。
“哟,清明还没有到,你这就摆着上供呢?”
赵掌柜的拿了一块云片糕,“你就别磕碜我了。最近咱们不是没事可干么?不吃吃点心晒晒太阳撸撸狗,还能做什么?老赵我的一身膘,又快要养回来了。”
“唉,关小哥被关老哥关在屋子里,也没有人拿着鞭子来抽我了。三月的人生,简直寂寞如柳絮。就连我那师母,都忙着相看今年春闱新的得意弟子,无心管我。”
谢景衣无语的拖了另外一把逍遥椅躺了下来,“过几日可不就要放榜了。”
今年科举平平,都没有什么惊艳绝伦的人出现,就像这春日的午后,一般平淡无趣。也有谢景泽以前在杭州的同窗,前来科举,在谢家住下了,不过谢景衣并没有放在心上。
谢景衣专捡肉干吃,一边脸鼓鼓的嚼着,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在我来黑羽卫之前,老贼同谁走得最近?”
赵掌柜的摇了摇头,“我那会儿跟着霍清修四处碰壁呢,老贼一年也见不着一回,这可不是我这种小喽啰该知晓的事。不过吧,老贼的事情,我不知晓,但是小贼的事情,我却有所耳闻。”
谢景衣来了精神,“翟准么?什么事,说来听听?”
赵掌柜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伸出脑袋四下里看看,却是挥了挥手,“嘿,这夜里不能说鬼,白天不能说人,开始我还在说,关小哥被关老哥关起来了,转眼功夫你便来了。”
谢景衣转身一看,只见关慧知穿着火红色的袍子,用红色镶玉的发带束着发,腰间悬着一把长剑,好不飒爽。
“你穿得跟要去华山论剑似的,这脸可不是这么回事,就差没有把东方必败写在脑门上了。关小哥儿,遇到了啥难事,说出来让我们乐一乐。”
关慧知一脸难色,挨着谢景衣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从怀中,掏出一根黑鸡毛来。
这黑羽被她精心的用絡子编了起来,还坠了明珠,一看便知晓主人十分的珍惜。
关慧知将那黑羽轻轻的搁在了桌子上,又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
赵掌柜的一瞧,瞬间变了脸色,惊讶的跳了起来,“你要离开黑羽卫了?为什么?咱们三个不是说好了么?要一起保家卫国。虽然以前都当这个是屁话,但你知道的,这不是屁话,是真心话。”
关慧知点了点头,偷偷的看了一眼谢景衣,见她不言语,又看回了赵掌柜的,“霍清修走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赵掌柜的手紧了紧,“那怎么一样,霍清修不适合这里,自己想走。你不一样,你……”
他说着,又坐了下来,“明明我们三个人,配合默契。”
谢景衣拍了拍赵掌柜的肩膀,拿起了关慧知的那根黑羽,揣进了怀中,“你可想好了,我马上就要做黑羽卫大统领了,你同赵掌柜的,那就是我的左膀右臂,黑羽卫要真正的拥有荣光了。”
关慧知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谢景衣也不恼,踢了踢赵掌柜的,“沮丧什么?还不准备好份子钱,我们关小哥要娶夫了!你若是送得少了,仔细她抽你!”
赵掌柜一听,吃惊的又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你要嫁给吴五虎去?”
他说着,做了个鬼脸,“看到我刚才那么伤心,是不是很心动?哈哈,骗你的呢?早就知晓,关小哥你迟早要走的。在这里,埋没了你,你应该去边关大杀四方才对!以后啊,就不是关小哥,是关将军!”
关慧知老脸一红,想要抽鞭子,方才发现她今日佩的是剑,不是马鞭。
“说嫁不嫁的,为时尚早。官家今早早朝,决定要送金子君回西夏去。我大堂兄吴一虎沿途护送,我打算同去。”
“我就是想问问,吴五虎这个狗东西,一边说喜欢我,一边又要我嫁旁人,是几个意思?”
她说着,抿了抿嘴,看向了谢景衣,“我到底不甘心,凭什么吴五虎能够边关杀敌,我却不能。我知晓你本事,跟着你在黑羽卫里,能够有前程爵位。”
“可我……”关慧知说着,伸出手来,对着太阳看了看,“我还是想要,像祖辈一样,驰骋沙场,明着告诉大家,谁说女子不如男?”
“我以前,没有这个勇气,没有试过,就在内心里觉得不可以。是谢三你,还有赵叔你,告诉我,这个世上的事,只要你去做,就可以。可你不去做,便什么都没有。”
“现在,我觉得,到了我去做的时候了。”
第四八九章 坏人
“虽然看上去有些突然,但我确实想了很久了。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得同你们交代清楚了,方才安心”,关慧知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话都说完了,期待的看着谢景衣同赵掌柜的。
这一瞅,差点儿没有气绝。
只见这二人又躺回了逍遥椅上,拿.asxs.心啃了起来。
“差点忘记了,我还给带了酥鱼来。这可是江南名菜,我阿娘秘制的方子,只有在我新开的那家茶苑里有得卖。你没有去过南地,特意带给你尝尝的。”
赵掌柜屁颠屁颠的打开了食盒,拈了一块,“甜而不腻,这些都归老赵我了。你咋又开茶苑了,开在哪里?我去那开个青楼,选些漂亮娘子,去茶苑里唱曲!”
关慧知无语,那她开一家什么呢?
想到一半,又呸呸呸起来,开个屁啊,她都要离开东京城了。
她想着,一把抢过食盒,怒道,“你们两个未免太过分了!我可是掏心掏肺,在家对着铜镜练了一好几个时辰,方才能够这么温柔的,说出这番告别的话来。”
“你们两个,便是养猪养这么久,那也养出感情舍不得吃了。我们三个在一起这些年,如今我要走了,你们不说痛哭流涕,怎么着也得眼泪汪汪的吧?”
“难不成我关慧知还不如一块酥鱼!”
简直是太伤人了!枉费她在家中,演练了好些遍,若是谢景衣同赵掌柜的极力挽留她,她是去是留?若是他们二人抱头痛哭,她又该如何是好?
她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这两个没良心的,竟然吃起来了。
关慧知想着,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肩膀上,“老赵好歹之前还假惺惺的激动了几下,你倒是好!我们在杭州便认识了,大半辈子都给你了,你就是这样的?”
谢景衣同赵掌柜的见她气得跳脚,对视一眼,噗呲笑了出声。
赵掌柜的搓了搓手,“我去准备菜,你要去边关了,那便吃不着我做的锅子了。如今鳜鱼肥美,老赵今儿个给你做个鱼锅,再下点羊肉片儿。那叫一个鲜美。”
“再拌个野菜。今儿个早上,我出去遛狗的时候摘的,拿回来的时候,还带着露呢!”
赵掌柜的说着,晃悠着便朝着厨上走去了。
谢景衣看着他的背影,“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老赵去厨房偷偷抹泪去了呢!你也说了,咱们打小就认识了。那会儿,都不是黑羽卫,便是朋友了。”
“咱们的情谊,同你做不做黑羽卫没有干系不是。再说了,你若是成了大将军,我做了大统领,好家伙,那咱们两个一左一右往那一站,全东京城还有谁敢欺负赵缺?”
“他可不是偷偷抹泪去了,激动的泪!要升天了啊,这是!”
关慧知被谢景衣逗乐了。
她来黑羽卫第一日,便知晓了,这两个都不是寻常人。
“啊,日后谁欺负你,你就报上我的名号。托金子君的福,我现在东京城里横着走,无人敢惹,个个都怕了我的拳头。你就那么相信我,相信我能做大将军?”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你就是我心里的大将军。”
关慧知眼睛一红,一把搂住了谢景衣,“你为何是个小娘子,你要是个小郎君,我就勉为其难得娶了你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还说你为何不是个小郎君,你若是个小郎君,我就喊你姐夫了。我女儿家当得好好的,谁想多出一快碍眼的肉来。”
关慧知一梗,“你最近在看什么看不得得话本子,一日荤过一日,你家柴二也受得了你。”
谢景衣的七十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她怕吓得关小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
赵掌柜这里的食材,都是齐备的,他做事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功夫,锅子便端上来了,谢景衣下了地窖,摸了几坛子好酒来,又开了赵掌柜的坛子,舀了一大碗脆萝卜丁。
三人这才团坐着,吃起了锅子。
以前每次完成了任务,他们便像这样,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的。三个人里头,谢景衣同赵掌柜都练就了海量,那是半斤对八两,倒是关慧知,看着是最能耐的,每次喝酒都虚势实足,但实际上,比起他们二人深不见底的功力,她可真是差远了。
“等我……等我去了边关,打爆西夏人的狗头!吴五虎可真没有用,去边关那么久,都没有把西夏给灭了。谢老三,我跟你说,我……”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一眼关慧知,又给她斟了一杯,“你怎么,你要嫁吴五虎么?其实你也挺喜欢吴五虎吧?”
关慧知得舌头有些捋不直了,一巴掌拍了过来,“喜……喜欢个屁!我八成是小时候欠他欠多了,把人折腾狠了,是以他长大了,报复回来。说什么喜欢的屁话,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偷偷的告诉你们,吴五虎还穿过小娘子的裙子!哈哈哈哈!”
谢景衣来了精神,“有这事?”
关慧知点了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哈哈,有的。我十三岁生辰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去京郊别院避暑,附近出现了一个杀手,专门杀穿绿衣衫的小娘子。我想要引蛇出洞,穿了绿衣衫出门。”
“吴五虎气得不得了,非要跟我换衣服。哈哈,差点儿没把我的衣衫撑破。在那巷子里,走了上百个来回,杀手都没有出来。”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回去拿灯笼一照,好家伙,裙子短了一截儿,吴五虎的腿毛,在夜风中飘荡。换我是杀手,我也不乐意出来!哈哈哈哈!”
“他一会去,叫我外祖母瞧见了,外祖母还给他画下来了,啊哈哈哈!”
谢景衣含在嘴里得酒,差点没有喷出来。关慧知的外祖母,真是一个妙人!
关慧知说着,趴在了桌子上,“看吧,我拿他当哥哥欺负,他拿我当娘子宠溺。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坏人!坏人……”
“慧知,慧知!”谢景衣推了推关慧知的胳膊。
回答她的只有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谢景衣无语的夹了一块鱼片,塞进嘴中,“看来这份子钱,跑不了了。”
赵掌柜的擦了擦眼睛,“唉,别告诉她啊,养猪都养出感情来了,能不难过吗?我跟自己个嫁闺女一样。你送什么陪嫁?告诉我一声,可别我送多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第四九零章 翟准的八卦
谢景衣看着赵缺鼻涕眼泪一把的,鄙视的扔了个干净帕子过去,口是心非说的大约就是这种人吧!
“你能寻到擅长打铁的么?钱地铺子,咱们有的,慧知都有。她铁了心上战场,咱们给寻个厉害的大师,给她同吴五虎打个鸳鸯甲,就要那种跟乌龟壳似的,华丽到羞耻的。”
谢景衣说着,暗自唾弃了自己一下,口是心非,谁还不是呢!
赵掌柜的顿时眼睛就亮了,“这个我会啊,你等着。”
赵掌柜的猛的起身,一个踉跄,差点儿把木屐跑掉了,挠了挠头,穿上了,吭哧吭哧的下了地窖,过了一会儿又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肩头还扛着一个纸人。
他将那纸人往地上一杵,“你瞅瞅这个行不行?”
谢景衣捂了捂眼睛,摆了摆手,“快快快,快搬回去,这太阳一晒,咋还反光呢,眼睛都要照瞎了。这全身都是护心镜吧!瞎了瞎了!”
赵掌柜的听话的背了纸人下去,又跑了上来,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嘿嘿,这就厉害了,这叫啥来着?秘术!看到你就瞎了眼睛!”
谢景衣被他逗乐了,“哈哈哈,我觉得挺好!”
赵掌柜眼珠子一转,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酒碗,像喝水一般一饮而尽,“你这么一说,我想到了好些不错的东西。我不是会做各种古怪的味道么?以前用来做纸的。”
“咱整一个奇臭无比甲衣!秘术!闻到你就恶心想吐!膈应死番狗!”
谢景衣差点没有喷出来,“敌人还没有吐,自己人先熏倒一大片了,打仗并非儿戏,战场都是血腥味,那点臭味算什么。要整就整能迷晕人的,比如说,做成鸡蛋大小的,投掷出去,啪掉地上,然后周围的人,全都被迷晕了,那不是任咱们砍?”
赵掌柜的得了启发,脑中已经想出了五六七八种有趣玩意儿!
谢景衣见他眼见着想上天了,端起酒碗同赵掌柜的碰了碰,将他拉了回来,“你之前说的翟准的秘事是什么?”
赵掌柜的收回了猥琐的笑容,伸长了脖子看了看门口,见并没有人来,方才压低了声音,“这事儿,怕是翟准自己个都不知道。你不是叫我专门养眼线么?我现在可是耳聪目明的。”
“从明面上,翟有命不是只有个老来女么?那老来女出嫁多年,直到去年冬日里,方才有了身孕。京城人还说,这做黑羽卫大统领的,亏心事做多了,多半都是要断子绝孙的。前有高达,后有翟有命……”
赵掌柜的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慌了神。
谢景衣日后可是要做黑羽卫大统领的。
“你不一样,你是小娘子,小娘子不在诅咒之内。不对不对,其实翟有命也是不准的。许多人都不知道,那会儿翟有命还有没有当黑羽卫大统领,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
“那会儿,他臭名昭著,被称为豺狗……咳咳咳……”赵掌柜的说着,一个哆嗦。
谢景衣端起碗,又跟他碰了碰,笑了笑,“没所谓。孩子这种事情,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不必挂怀。这人呐,过好自己的,就够不容易了。”
赵掌柜的松了口气,他本就是做了断子绝孙的打算的,丝毫不觉得谢景衣这般说有什么不妥当。
“翟有命在那会儿,其实是有一个儿子的,据说叫翟……”赵掌柜的梗了一下,自觉无语,“叫翟无心,大概……大概是这个名字吧!总而言之,是有个儿子没有错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客死异乡了。”
谢景衣惊讶的搁下了筷子,“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过。”
上辈子她如日中天的时候,翟有命都已经命归西了,可真没有查过他。
“不过这个儿子,同翟有命十分的不对付。父子一见面,就摔桌子摔碗的,跟仇人似的。翟有命想要他做官,他不肯,非要做游侠。走的那天晚上,父子二人大战一场,把床榻都砍塌了。”
“翟有命记仇啊,那床榻这么多年都没有修,把四个腿锯了,就搁床板子上睡。这不总是腰腿不好,寒气入体啊这是!”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你这线人,是躲在老贼床底下的耗子精么?要不咋连这都知道?也不怕床榻了,把他给压成肉饼子!”
赵掌柜骄傲的抬起了下巴,显然早就做好谢景衣发的准备了,就等着吹嘘呢!
“那可不是,那人确是翟府的人。别问老赵我是如何勾过来的,有些难以启齿。”
谢景衣啧啧了几声,到底没有继续问,“然后呢?”
“上回说到,翟无心愤怒离京城!翟有命气绝改家谱!嘿嘿,别看老贼如今笑吟吟的,看上去像是个信佛的老头子;以前啊,那叫一个脾气火爆,当场就拿笔,把翟无心从族谱上划掉了,那就是逐出家门,断绝父子情谊。”
“为了这事儿,翟夫人骂了老贼多少年啊,关键是他也没有料到啊,他命中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赶跑了就没有了!狡兔尚且有三穴,老贼做事,怎么可能只有一层深意?”
“明面上是父子政见不一,志向不同,是以分道扬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听闻当时翟无心,惹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为了不拖累宗族,方才远走他乡的。毕竟那会儿,翟有命可还没有风光起来,哪里是世家大族的对手。”
谢景衣激动了起来,“惹了谁?做了何事?竟然把翟有命逼到这个份上!”
赵掌柜的这下得意了,他可算能够在谢景衣跟前抖上一回了。
“惹了谁,那人自己个也不知道。听说是同一个贵族夫人,有了苟且之事。那夫人不光是夫家厉害,娘家也厉害。这还不是最厉害的。”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所以,那个夫人还生了个儿子,就是翟准?”
赵掌柜点了点头,“没有错!那夫人生翟准的时候死了。娘家说夫人虽然不对,但婆家也不能不打招呼就把人给弄死了吧。两家纷争,我还没有打听到。”
“只不过翟有命的儿子那次,远走京城,就是带着那个孩子走了。两家放了话,他敢踏足京城一步,就要了他的命。没过几年,翟准他爹就死了。”
第四九一章 真假虚实
“怎么死的,咱也不知道。这游侠嘛,成日里都是打打杀杀的,江湖遍地是仇家,谁说得清呢!老贼亲自出了一趟东京城,去给儿子收尸,那大孙子,就不见了。那人说,没错,就是翟准。”
谢景衣有些恍惚,翟有命之前说,翟准是他亲孙子,这话音还在耳旁回响,没有想到,一顿饭的功夫,又听了一遍。
他这个人,说话真中带假,假中带真,让人捉摸不透。
她以为这一句是假的,没有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想着,摸了摸下巴,那个线人,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为何不说翟准的母亲是哪家的,为何不说他是如何认出翟准就是翟有命的亲孙子的?
毕竟翟有命完全可以在儿子死了之后,把孙子放在一个安宁的地方,幸福的过一辈子,再收养一个翟准,把他训练成杀人的刀。
这里头看上证据确凿的,其实只能说他确实有一个亲孙子,却并不能够证明,那个人便是翟准。
赵掌柜的信誓旦旦,线人一定很可靠,线人说话,为何有所侧重?
“那人是何时对你说的这个事情?”
赵掌柜吐了口中的鱼刺,又拿酒润了润喉,他说了太多得话,嗓子都干得冒烟了。
“今儿个上午,我遛狗回来之后,他来买纸人……”
谢景衣算了算时辰,心中越发的笃定,“你这个内应,翟有命显然是知晓的。我昨儿个给他下了帖子,邀他饮茶。在茶苑里,他还特意提了翟准身世之事,但并没有同我详说。”
“当然了,也可能是个巧合。翟有名有意想要我们知晓翟准的身世,未必是个坏事。他确实时日无多,这是把翟准托付给咱们了。”
赵掌柜的半天方才放下酒碗,“他若是死了,那翟准便更加孤单了吧。”
谢景衣笑了笑,赵掌柜虽然装得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是个心软无比的人。
“为什么孤单,不是有我们么?”
她说着,心中却是盘算了起来,“你说的故事里,有一个地方不对。就是那位夫人怀翟准的时候,他还远不及如今风光。这个不对,翟准在弱冠上下。那会儿他已经是黑羽卫大统领。”
“在前朝的时候,官家十分倚重黑羽卫,那会儿,他正值壮年,可比如今要风光多了。虽然翟家理亏。但你觉得,翟有命是那种理亏就不挺直腰杆子的人吗?”
“我们黑羽卫,啥时候那般讲道德,那般讲道理了?”
赵掌柜果断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得理不饶人,咱们没理也不饶人!”
“翟有命是个厉害角色,那时候都不得不避开那两个家族的锋芒,将亲儿子赶出京城,一方面确实理亏,搞出了人命;另一方面,也说明对方实在是厉害。”
谢景衣说到这里,顿了顿。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
翟有命这个人,同她一样,绝对不会做无用的事情。
他让人透露翟准的身世,用意何在?
想到这里,她灵光一闪,有什么呼之欲出,却被关慧知一巴掌打在了脑袋上,额头砸到了碗上,差点眼冒金星。
谢景衣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怒道,“姓关的,三天不打,你上房拆瓦是不是!胆子肥了,连我都敢打!平时打不过你,你喝醉了,还不能揍你一顿么?”
关慧知傻呵呵的一笑,“打的就是你!以前你是我上峰,不能打,打今儿个起,就不是了!谁让你把阿音嫁给那个玩意儿的。”
赵掌柜的一听,慌忙冲过去捂住了关慧知的嘴,“关小哥,关郡主,别瞎说了,我的金山银海还没有花尽,肉池酒林还没有用完,你可别坑我。”
“你不懂,我们这种有钱人,都是某些人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人就等着抄家,一夜暴富呢!连抄两家,会上瘾的!”
关慧知吓得打了个嗝,酒醒了一半,推开了赵掌柜的,“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比我说的,还过分呢!”
赵掌柜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清了清嗓子,“我什么都没有说,是你喝多了,幻听了吧。毕竟这鬼街阴气重,又要清明了,大鬼小鬼都出来捡钱的,谁知道谁在你耳边说话呢!”
关慧知打了个寒颤,不自在得挠了挠耳朵,反应过来自觉丢脸,又装作是在捋头发,把两边的碎发全都撸到了脑后,“唉,我怎么睡着了,这头发都睡乱了。”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可不是,快坐下来,我给你理理。”
关慧知乖乖做坐了下来,还没有坐稳,就感觉一个拳头砸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砸得她磕到了酒碗里,差点没有呛死。
关慧知摸了一把脸,勃然大怒,“谢老三,你想横着出去是不是?”
谢景衣吹了吹拳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君子有仇,当场就报!还给你了。就算我不是你上峰,那也得让你知道,在这东京城里,见到小爷绕着走!”
关慧知这才想起之前自己醉后做的囧事,看了看谢景衣红彤彤得脑门,噗呲一下笑出了声,这一笑,又头疼欲裂起来,“唉,我日后再也不喝酒了,喝酒误事!脑袋要炸了。”
赵掌柜确定两人无意各对他打一拳了,这才放下心来,“确实如此,万一你喝醉了,一拳把新郎打死了,那就不妙了。”
关慧知气了个倒仰,追着赵掌柜的就跑了起来。
没跑几步,便停了下去,跑到一旁的墙角边,吐了起来。
赵掌柜的嫌恶的摆了摆手,认命的打了水,让关慧知洗漱。
关慧知整理了一番,有气无力的搂住了谢景衣的肩膀,“今儿个便到这里了,老子走了,也会想你们的。明日你随我进宫去一趟,我想走之前,去看看阿音。日后我不在了,你进宫就不方便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正好我阿娘给做了热天里穿的小衣,一并带去。老赵,我们先走了。”
“等会儿!”
赵掌柜的去捞了两条鱼,塞给了谢景衣,“就是之前煮锅子的鱼,新鲜。你回去了,叫柴二给你片鱼生吃。”
“为什么她有,我没有?”关慧知不服气的问道。
赵掌柜的哼了一声,“你是我需要溜须拍马的对象吗?”
关慧知切了一声,朝外走去。
赵掌柜的倚着门,轻轻的说了一句,“关小哥,别死啊!”
第四九二章 有乐
关慧知没有回头,手在半空中挥了挥,“将军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到时候你们别哭,要笑。因为那是我关慧知的荣耀。”
……
旭日东升,清晨的阳光带着露,打在了陈宫朱色的城墙上。
墙角无人清理的小野花,向着阳,随风摇曳。
关慧知穿着一身绿色的长衫,脖颈修长,嫩得像是刚长出来的青葱,见谢景衣看她,抖了抖裙角,“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阿音的时候,穿的衣衫。我长高了许多,以前那件已经小了,着人做了一条新的。你可有印象?”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会儿谢景泽中了举人之后,便要去杭州的书院里念书,翟氏带着他们几兄妹,搬进了城。
谢保林不过是个县令,她们初来乍到,小心谨慎,恨不得拿麻袋罩住脑袋,让人不注意到他们,好不给父兄添麻烦。
可一进门,关慧知便对谢景音一见倾心,将她扑了个满怀。
“如何不记得?我当时在心中暗想,这是哪家的水葱成了精?长得歪七扭八的,竟然是个色胚子。恨不得伸手拔了去。”
关慧知哈哈大笑起来,“你就吹吧!那会儿你可没有这般厉害,还是个怂包。”
谢景衣没有辩解,她那会儿十分的稚嫩,但可从没怂过。
宫中的仆妇们,听到了这爽朗的笑声,一个个的都低下了头,快速避走。整个宫中,便只有寿高郡主会如此高声喧哗了。
太后尚且在病中,并不见客。是以二人直接便奔了谢景音的寝宫。
如今她生了大皇子,又成了九嫔之一,只等大皇子过了三岁,站稳了,便能封妃。
比起以前在家中做女儿的时候,如今的谢景音像是一颗发亮得珍珠,收敛了锋芒,整个人都被打磨得润泽起来。
一见到关慧知,她便急匆匆的迎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怎么回事,我听官家说,你要去边关了?虽然乃是你多年所愿,但到底十分的危险。我昨儿个一宿都没有睡着。”
关慧知怔了一会儿,感叹出声,“这天底下,真的没有比景音你更美的人了。如此,我还有何可求的。美人求而不得,我只能求旁的了。今日便是来同你告别的。怎么不见你儿子?我还给他带了礼物。”
谢景衣没有出声打断,自顾自的去寻了方嬷嬷,将翟氏要她捎带给谢景音的东西交代了。又问了一些宫中之事。
“他饿了,被乳娘抱去喝奶了去了。”
关慧知也不在意,说实在的,那孩子长得实在是不美。她说着,拿出了一把小剑。这小剑十分的华丽,剑鞘珠光宝气的,华丽无比。
“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虽然是旧物,但是难得的好剑。某人家中,虽然多产弱鸡,但你切莫自暴自弃,文武全才方才是好事。便不能练出个惊天动地的本事来,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谢景音要说话,却被关慧知拦住了,“此去一别,再见不知何日。谢三虽然本事,但宫中的事情,她并不是很方便顾及。我已经同我兄长们都说过了,他们都会照顾你。”
“若是有什么事,让你身边的人,给他们递话,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扛。更加不要默默牺牲自己,让自己委屈。这样没有任何好处,反倒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谢景音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谢景衣听着屋里的声音,叹了口气,嘱咐方嬷嬷道,“就算是我阿娘送的小衣吃食,你也得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小心使得万年船。”
方嬷嬷应了声,看了太后所在的方向一眼,“如今尚算太平。”
谢景衣摇了摇头。
只要在这宫中一日,何谈太平?
分位的低的要看人脸色生活,拼了命往上爬;得了高位的,上有大山压着,下有小鬼扯脚,简直是夜不能寐……哪里有一个容易的人。
方嬷嬷脸色一白,自觉失言,这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那边是掉以轻心了。
谢景衣拍了拍方嬷嬷的肩膀,说实在的,这也不能怪她。毕竟高敛英死了,后宫之中,只有她独得恩宠,生了皇长子,母族蒸蒸日上。
后族连遭重创,太后称病不出,皇后伺候在侧。这宫中简直像是变了天一般,就那么一个日头,全照到了谢景音的头上。
“老奴错了。”
谢景衣还欲多问,却见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跑了进来,“柴少卿夫人,太后让您去烟波水榭一趟,说想请您画像。”
方嬷嬷一凛,看了谢景衣一眼,压低声音道,“老奴进去叫郡主。”
谢景衣拍了拍方嬷嬷的手背,朗声道,“还请前头带路。听闻太后病中不见客,这才没有过去请安。没有想到……竟是我们唐突了。”
小太监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娇滴滴的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小娘子。
“您请随我来。”小太监说着,朝外走去。
谢景衣跟着他,出了门,撑起了一把遮阳的纸伞,又看了那小太监好几眼,方才说道,“我怎么瞧着你有些面善,你好似是在官家身边伺候的,叫什么来着……有乐,叫有乐对吧?”
即便过了许多年,谢景衣还是能够清晰得记得,这宫中的每一个人。日后的有乐,在官家身边风光无限,颇得倚重。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太监。
有乐惊讶的抬起了头,“您居然记得小人的名字!”
他说着,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羞涩,“小人哪里算是官家身边伺候的,就是在那里做做粗活,帮着跑个脚。我本要去园子里剪花,半道儿正好遇见了太后身边的田嬷嬷。”
“田嬷嬷见我顺路,便着我来请您。说是今日日头好,太后想要去水榭边晒太阳。太后最喜欢得那副观音图,前些日子滴了水花了,想着您进了宫,正好给修补一番。”
谢景衣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怎么不请裴大师画呢?”
有乐挠了挠头,“您不知晓么?裴大师正在画大陈舆图,都画了个把月了。”
他说着,却发现谢景衣不在身旁了,忙回头看过去,却见谢景衣站在山石边,盯着他的衣襟看。
“有乐,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第四九三章 杀人诛心
有乐身子一头,瞬间额头出了汗,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又上前几步,藏在了山石的阴影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人有罪,还请夫人饶小人一命!”
谢景衣惊讶的退后了一步,“你这是做什么?你家中有人亡故,衣襟藏孝乃是人之常情。我这般问你,不过是想看看,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有乐一怔,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话,只是跪着磕头。
谢景衣伸出手来,扶了他起身,“你也不必多心。在这宫中,像你这般的小太监,比比皆是,我在你身上,也没有什么可图的。并不会借此施恩,求你回报。”
“你若是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就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吧。”
有乐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偷偷的看了一眼谢景衣。宫里头的人都知道,这可是能够驯服猛兽柴御史的女人,乃是了不得的狠角色。
别人可能图他在官家宫里当差,可谢景衣压根儿不用图啊,她的夫君,可是在官家的榻上当差!不比他有用多了?
这么一想,有乐有些羞愧起来,“小人惭愧。这宫中不允许太监宫女们私下祭奠,若是被人发现了……有乐的阿爷,前些天去世了。我……我便用麻线,在衣襟上绣了白色的孝花,好告阿爷在天之灵。等过了七七,我便拆了。”
他绣了这么些天,也没有人发觉,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人,眼睛比针尖还尖,就这么走着,都能发现了去。
“有乐打小便没有了父母,是阿爷带着我们兄弟二人长大的。家中实在是太穷,阿爷年纪又大了,经常生病。有一回,病得实在是厉害,快要死了,幼弟也快要饿死了,我没有办法,方才进了宫,做了阉人。”
“去年冬天,京城雪灾厉害。阿爷旧疾复发,一直反复,前些日子,终究是没有熬过去。”
有乐说着,眼眶鼻头都红彤彤的,眼泪一直打着转儿,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说到底,如今有乐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
“你阿弟多大年纪?你都还是个小孩儿,就不用说你阿弟了,阿爷的后事,可有人帮着料理好了?若是没有,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去你去办了。不过举手之劳,也算是积德了。”
“你阿弟年纪小,日后可有人看顾?”
有乐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都办妥当了。多谢夫人挂心。”
谢景衣点了点头,好似这是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如此便好,你放心吧,你那花儿,我不会说出去的,但这宫中有心人很多。你还是缝在袍子里头罢,我想你阿爷,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儿。”
“把眼泪擦擦吧,你还要领我去水榭呢,别耽误了事儿。”
有乐擦了擦脸,低着头,领着谢景衣便朝着烟波水榭走去。
这烟波水榭,乃是顺着长桥建在水中央的,夏日赏荷,冬日赏冰,都在这水榭里。
陈宫节俭,水榭只有这么一个,都是紧着太后同官家用的。
有乐走到长桥边,便驻了脚,他本就是借个嘴儿的,还得去御花园里折花。
谢景衣看了看浩渺的水面,皱了皱眉头,提起了裙角,掐算着时辰,朝着水榭走去。
四周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太后应该还没有来。
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兴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湖中的锦鲤,都围拢了过来,以为有人要喂食。
“夫人您来了,先请屋中小坐,饮盏先。老奴拿了画笔颜料来,您且试试合不合手,若是不妥当,趁着太后尚未过来,先给您换到合适了。”
谢景衣吸了吸鼻子,勾起了嘴角,“田嬷嬷不亏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办事果真十分妥帖。谢三在此多谢了。”
田嬷嬷笑了笑,推开了屋子的门。
谢景衣大步的走了进去,那桌面干干净净的,并不见任何颜料,倒是有一张大大的床榻,搁在一角,帘幔放了下来。
只听得啪的一声,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咔嚓一声,上了锁。
谢景衣叹了口气,果断的拿起桌面上的水,往那香炉里一泼,浇灭了香,然后朝着床边走去,撩起了帘子。
那床榻上正躺着一个人,面红耳赤的,嘴中轻喃着阿音阿音,不是官家又是谁?
谢景衣索然无味的拍了拍手,走到桌面,拿起茶壶里的水,打湿了帕子,盖在了官家的脸上。
官家一个激灵,冷得嗷嗷叫。
虽然已经春暖花开,可还洗不得冷水。
他像是闻到了香气,挣扎着要扑过来,却被谢景衣果断的一脚,踹了回去。
官家抬起手来,想要拂掉脸上的冷帕子,却感觉人中一阵巨疼,顿时发出了哀嚎之声。
谢景衣见差不多见了功效,将那帕子一抽,担忧的问道,“官家,您醒了,可好些了?”
官家眼泪汪汪的摸着人中,无语的看着谢景衣,“阿衣你变脸怎么比人翻书还快?你看我中衣上,这个脚印?可是你踹的?还有我这人中上的手指甲印,可是你掐的?”
他说着,拍了拍剧痛的头,“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今日不朝,寿高要进宫看景音,我猜想寿高完事了,定是要来念叨威胁我一番。便来这水榭躲了个清静。”
“那金子君的事情,虽然已经决定了,但朕心中依旧烦闷得很。你派黑羽卫,盯紧一些。”
谢景衣拱了拱手,“诺。”
说完,指了指一旁已经灭掉的香炉,“还能有什么呢?不过是有的人,瞧着咱们太过顺畅了一些。便想出了一处复杂的伦理大戏。”
“一会儿我阿姐同柴二怕不是就要来了。嗯,我阿姐瞧见夫君同阿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其他人瞧见国君同臣公的妻子共处一室;柴二就复杂了。”
“柴二得瞧见江湖传言的契兄弟同自己的妻子共处一室,这叫什么呢?”
官家眼睛一亮,“我的情人们成亲了。我才看了这个话本子,阿衣也喜欢看么?”
谢景衣有些汗颜。
官家自觉失言,后知后觉愤怒起来,“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啊!”
“不过,你既然都知晓,为何还要进来呢?”
第四九四章 风暴
谢景衣瞟了一眼官家,“先不说我,您乃是一国之君,在皇宫之中,竟然还中了招,怎地凄惨到如斯地步?”
官家脸微微一红,清了清嗓子,抬起头,学着柴祐琛一副拽上天,鼻孔看人的模样,故弄玄虚的说道,“其实我是知道的,不过想揪出幕后凶手,方才演了这么一出戏的。”
谢景衣“哦”了一声,寻到桌子边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静静的看着官家。
官家见她半天不动,顿时急眼了,他朝门外望了望,焦急的问道,“你怎么坐下了?一会儿该有人来了,撬锁踹门,飞天遁地,咱们走哪条道?”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您不是演戏么?那应当有后招,我手无缚鸡之力,除非您搬起我当那撞钟的大摆锤,撞开门,不然的话,实在是无能为力。至于飞天遁地,您都没有成仙,我等鸡犬,怎能得道?”
官家一梗,拖了个椅子,也坐了下来,“好吧,阿衣,我确实不知道。定是我身边出了奸细。不过这会儿,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谢景衣笑了笑,官家就是这般要面子,又没脸没皮。
“没事。人一把年纪了,虽然不得恩宠,但勉强也算有一个巴掌数得着的经验。这会儿功夫,掐指算来,我才刚吸入了催情香,衣带都没有解呢,他们如何能捉个正着?”
“怎么着也得事成了,再拖着我夫君,我姐姐,一起来看好戏才对!要不说,杀人诛心呢,那人知晓您看中柴二,看中我阿姐,就想着一箭双雕,让你们有了隔阂,日后力气不能使到一块儿去呢!”
官家又惊又恼,一时之间,竟然恨不得谢景衣的嘴长在自己个脸上,亦或是太后那老妖婆,正在一旁听壁角,一个巴掌数得着的恩宠,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般戳敌人痛脚!
简直是该从娘胎里懊悔起!
“至于我为何要进来?我若是不进来,闹将开了,那满宫的人冲了进来,会看到什么?官家是要做明君的,那人却是想要给你扣上荒淫无道的大帽子。”
官家一怔,面色黑了起来。
他原本也没有这么蠢的,实在是那熏香整得他头昏脑胀,人中上的指甲印隐隐作痛。他确实是大意了。这个水榭,他最近经常来,这里阳光好,遣个太监在长桥那头守着,也没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妃嫔,会过来打扰,心烦意乱的时候,他能坐在这里,看鱼,看水鸟。
这宫中到底是女人掌宫,太后也好,皇后也罢,都不是站在他这边的。
谢景音虽然好,但自保其身可以,想要插手宫务,实在是难上加难。这宫中,若是有个厉害嬷嬷,就好了。
官家想着,看向了谢景衣,又叹了口气,这是他的黑羽卫大统领。
“你家中可还有旁的厉害姐妹?”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怎么着,薅毛也不能得着一只羊薅,会薅秃噜了。”
官家一梗,讪讪的笑了。
“我是官家,你为何待我如此不客气?”
“官家身边溜须拍的人不差我一个,可铁骨铮铮直言敢谏的却差我一个。再说了,你不是我姐夫么?”
官家看着谢景衣亮晶晶的眼睛,心中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嗯。那你怎么知道,屋子里的是我?不是别人?”
谢景衣眼眸一动,“难道会有人相信,我放着柴二那样的大美人不要,在宫中找个太监对食?那我是有瞎啊!后宫之中的男子,除了您,大概就只有关郡主了。”
官家点了点头,宛若小鸡啄米。关郡主那是铁血真汉子,她可是能一脚把太后踹进湖里的猛士!
……
烟波水榭难得的热闹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太后好不容易想来晒个太阳,怎么全都挤在这里?田嬷嬷,不是早叫你来铺好逍遥椅么?如今虽然立了春,但竹器还寒凉得很。怎么着,还学会了惫懒不成?”
田嬷嬷一个转身,看向了身后的人,慌忙拱手,“并非老奴办事不力,张公公说官家在里头喂鱼。”
那个搀扶着齐太后的嬷嬷,皱了皱眉头,瞪了田嬷嬷一眼,“你还敢推脱。既是官家在里头,你应该早些来回报,而不是在这里大声喧哗,若是扰了官家雅兴,将那鱼吓跑了,该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若官家真在里头也就算了,可这水榭一眼能够望到头,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老奴不免多问了两句。不想着张公公支支吾吾的不说,竟然还想动手。”
太后听着,拍了拍一旁柴祐琛的手,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张公公是官家身边的老人了,怎么可能撒谎?田嬷嬷,老身最近久卧病榻,皇后伺候在侧,无暇宫务。你倒是好,越发的不得体了。”
“去叫谢婉容来。她近日辅佐宫务,你自去她那儿领罚”,太后说着,看向了柴祐琛,“咱们这么吵,官家的鱼儿怕不是都要被吓跑了。二郎不是要寻他问殿试之事么?正好一道儿去罢。”
柴祐琛看了看太后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没有说话。
太后和蔼的笑了笑,“怎么,二郎长大了,都不要老身搭手了。你啊,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刚进宫的时候,还不到我腿高,现如今啊,都是个大人了。不是我说,你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你那媳妇儿,怎么也没有传个喜讯?倒是经常在京城里,搅风搅雨的。”
“我这身边,倒是有几个得体的小娘子。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莫要怪我唠叨你。”
柴祐琛眉眼不抬,面无表情的说道,“太后身上带着佛香,我家养的那条狗,是信道法的。它虽然是个畜生,但却比人还懂事,知晓佛道不同。我若是沾上了这个味儿,它还使性子,要撕咬我。”
太后笑容不减,“不听话得畜生,打死便是了。狗儿而已,有多金贵,你若是想要,老身送你十条八条。”
柴祐琛抬起了头,“比人还懂道理的狗可金贵不好找,不然的话,为何有畜生不如这四个字呢?太后对柴二的情谊,柴二十分的感动。”
“只不过我家娘子,身子壮实。两个姐姐全都为夫家生了儿子,家父在寻人的时候,特意多方对比,哪家族中小娘子不能生,哪家小娘子好生养,方才给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