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五章 谢三的回礼
月黑风高夜,神偷出没时。
柴祐琛趴在房顶着,夜晚的风吹得他有些脖子发凉,瞥了一眼一旁一脸愤怒沸腾的谢景衣,凭空的觉得又冷了几分。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出去御史台门前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今夜竟然会要来做神偷,偷的竟然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话说那会儿他右脚迈出门,左脚尚且在门里头的时候,便瞧见了不远处那路对面骑着青厥的谢景衣。
东京城的佛塔尖尖有多高,他的下巴就抬得有多高,此情此景,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妻子带着孩子来迎他下衙的美妙场景么?
原本他是恼了那晏燕的,可没有想到,竟然因祸得福,惹得谢景衣吃了醋,竟是主动示好来了。柴祐琛少见的得意的迈起了六亲不认的八字步,可不想一靠近瞅见谢景衣的脸,心中便一连咯噔咯噔了好几声。
这可不像是打翻了醋坛子,来了情趣;这分明就是祖坟被人刨了,要休夫啊!
几个意思?
他也不敢问,只听命行事,一个时辰过去,他便搁这屋顶趴着了,他家的仆妇怎么这么懒,屋顶脏得要命,又废掉了他的一件新袍子。
“听好了,等人都睡了,咱们就去把你大哥撸上来。”
一炷香之前,谢景衣语出惊人,吓得他差点儿没有从屋顶上掉下去。
“不是,你若寻大兄有事,咱们白天直接过来请他不是更好?”
谢景衣面无表情的看了过去,吓得柴祐琛噤了声。他认识谢景衣这么些年,知晓她定是生了大气,如今就跟一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炸。
“你请得出去么?别人把你当球耍呢,不要的时候,一脚踢飞了,要的时候,勾勾脚尖,还指望你跟个狗儿似的,自己个跑回来,天底下哪里有这等好事!”
柴祐琛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我母亲又寻你了?”
谢景衣哼了一声,“傻子!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被欺负?”
“那她没有那个本事。她寻你说什么了,你气成这样?”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不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统共才见了她两回,还没有街上卖胡饼子的人来得熟,我为何要生气。你若今夜不把你大哥撸出来,我就真生气了。”
柴祐琛看着谢景衣的眼神,温柔了几分,谢三是什么性子,他怎么能不知道。她生气,不过是在为他打抱不平罢了。
“若是我不……你怎么办?”他轻轻的说着,眸光闪闪的看向了谢景衣,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暖的水里一般,舒坦极了。
谢景衣毫不在意从腰间取下一个钩子,“你不动手,那我就只能勉强你大兄当条鱼,把他勾上来了。我觉得关小哥同翟准,肯定特别愿意干这活计。”
柴祐琛立马警醒了起来,“翟准?”
谢景衣勾了勾嘴角,“哦,翟老贼路上捡的孙子,烦死个人了。你哥怎么还不睡?”
谢景衣简直是愤怒沸腾,柴大郎也不看看自己,今儿夜里都吐了五次血了,还搁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呢。
四周静悄悄的,院子里的仆妇们全都睡着了,只见一个人影,悄悄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的步履有些蹒跚,显然身体状况,比在柴祐琛家中相见的那一次,要差得多了。
柴大郎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四下里看了看,见确实是没有了动静,又缩了回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从屋子里拿出了一块圆圆的毯子来。
他将那毯子往庭院中间一铺,对着月亮伸了伸手,弯了弯腰,活动了几下,细长的手指拨了拨,竟然踮起脚尖,围着那圆毯子开始跳起舞来……
饶是谢景衣自诩见多识光,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柴大郎,竟然有这样的癖好。他的舞姿十分的娴熟,想来并非是头一次大半夜的爬起来对月起舞了。
甚至于说,十分的美。
月光打在他修长的身体上,显得他越发的单薄,像是一张即将被风吹走的纸一般,他时不时的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丝丝血迹,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仙鹤。
谢景衣转头看向了柴祐琛,见他也是瞳孔地震,一脸的震惊,想来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两辈子他也是头一次方才知晓。
谢景衣看着他红了眼。
“带你大兄出来吧,有加入拜月教的门路,竟然也告诉我们,这可不行。要不咱们请他樊楼吃喝一顿,换个拜帖,你看如何?”
柴祐琛回过神来,伸出手摸了摸谢景衣的头。
“好。”
柴祐琛说着,一个纵身跳了下去,眨眼的功夫,便将柴大郎搂了上来。
柴大郎一张脸红得跟猪肝似的,“你们……你们都瞧见了?我……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做什么?”
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柴大哥你跳舞可跳得真好,我一跳舞,我阿娘就说,家里没闹鬼,你作甚跳大神!”
柴大郎憋着笑,“你说话一直都这么有趣么?”
谢景衣笑了笑,“可能我老实,都说实话。站在屋顶上说话不是事儿,咱们先出去再说。”
柴大郎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迟疑的看向了柴祐琛,“去哪里,我身子不好,不能出门。而且,你知道的,我若是不见啊,阿娘怕不是要疯掉。”
柴祐琛没有说话,左右手一边揽了一个,飞奔的跳下了屋顶。
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像是睡死过去了一样,就连守夜的人,也都歪倒着呼呼的睡着。
“他们怎么都倒了?”
“被谢三打晕了。”柴祐琛嘴角抽了抽,说道。
直到坐进了马车里,柴大郎都有些惊魂未定。
他喘着粗气,说道,“我不能出去的……”
“怎么不能?这不是出来了么?你知道东京城夜里哪里最热闹么?你知道哪家花楼的小娘子最好看么?你知道哪种酒最好喝,哪里的戏文最好听吗?”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来,敲了一下谢景衣的脑袋瓜子,“不是,你怎么知道哪家花楼的小娘子最好看?”
谢景衣抬起了下巴,“我不就是随口一说么?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便是说老母猪赛貂蝉,他也不知道老母猪到底长啥样啊!”
柴祐琛认真的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柴大郎一口血喷了出来,讪讪的笑道,“不是,我还坐在这里呢。之前你说你爱说实话,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谢景衣眯了眯眼,“柴大哥不用在意我们的话。也不用慌张,主要是柴二他想你了,想要带你出来逛东京城,却又不好意思。我脑子一热,便出了这等主意。”
柴大郎一听,高兴的看向了柴祐琛,“小琛他从小就口是心非,十分的别扭。但我知晓,他很喜欢我这个哥哥。”
第三一六章 人生不可能全是绝望
柴祐琛别扭的把头别到一边去,“都说了不要叫我小琛。”
他说着,拿起了马车里搁着的一件披风,披在了柴大郎的肩膀上。
柴大郎温和的笑了笑,同之前他在月下起舞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所以,小琛同景衣打算带大兄去哪里玩?”
谢景衣一听,忙说道,“大兄不要操心,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先去见我一个老朋友,她特别会做糖渍梅子,上回听大兄说,喜欢吃甜的,我便上了心,想着一定要带大兄去吃一回才是。”
柴大郎眼睛一亮,“那挺好的。景衣来京城不久,都交到朋友了。”
他长这么大,除了母亲,同偶尔来看他的柴祐琛外,还有新娶的妻子外,再没有旁的朋友了。年幼之时,认识的那些人,也早早的生疏,如同陌生人了。
前几年,还有人来探他,不过母亲一直拦着,渐渐地,也就没有人来了。
谢景衣嘿嘿一笑,“可能是我长得跟讨喜的汤圆似的,容易交到朋友。”
柴祐琛一听,忍不住嘀咕道,“什么汤圆,就是胖。进食的时候,两腮鼓鼓的,像山上的野松鼠。”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你懂什么?说汤圆那是我谦逊,你可知为何小娘子要叫掌上明珠?明珠明珠,说的就是,真的美人要生得珠圆玉润,一脸福相。”
柴大郎哈哈的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谢景衣骄傲的抬起了下巴,“嗯,大家都这么夸我,日后我们经常寻大兄出来玩。”
柴大郎笑容滞了滞,“我母亲……”
谢景衣立马打断了他,“大兄今年虚岁几何?”
“二十有余。”
谢景衣神色严肃起来,看得柴大郎心中有些发毛,总觉得她像是要说什么攸关国家兴亡的大事。
“人到七十古来稀,大陈之人,四五十而亡,乃是常态。大兄此生已经过了一半,前半辈子,事事顺从母亲,以母亲为先,乃是孝道极致。那么,后二十年,可否能为自己个活一遭?”
“上天为何要赋予人名?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他自己个,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要走的路,生也好,死也罢,有了自己的名字,便是自己的主人。”
“若事事遵从,何不直接叫某某某的儿子,某某某的女儿?”
柴大郎面色一白,求救的看向了柴祐琛,见他抿着嘴不说话,由看向了谢景衣,“母亲为我牺牲太多,我没有办法,待她不好。我快要死了,又何必在最后的关头,忤逆于她。”
谢景衣点了点头,笑道,“大兄的舞跳得那么好,不应该只有月亮看见。”
柴大郎见她并未咄咄逼人,继续施压,暗自松了一口气。
谢景衣垂了垂眸,从袖子中掏出一片树叶来,放到了嘴边。她只会用叶子吹一支小调,是以前在青山村避暑的时候,大伯父教她的。
大伯父小时候,总去给人放牛,他躺在牛背上,用草帽盖着脸,胡乱的摘了一片叶子,随性而吹。江南人的小调,同那边的山水一般,温柔至极,让人听着便柔软起来。
上辈子官家因为新法不顺,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不停的唤阿衣的时候,她便是拿叶子吹这支曲子,吹着吹着,他便睡着了。
后来的时候,官家就喜欢打赏她金叶子。
虽然不知道官家的脑瓜子里,是怎么乱出了这样的因果,但不妨碍,这首没有名字的即兴小调,是她最爱的曲子。
一曲终了,马车便到了李杏家所在的小巷子,夜晚的时候,李杏经常会在这里炮制药材。
谢景衣率先跳下了马车,冲上去便啪啪啪的拍起了门,“李杏李杏,谢三来了。”
门嘎的一下打开了,李杏披着外衣,打着呵欠,顶着一头乱毛,骂道,“嚷什么嚷,嚷什么嚷,这都什么时辰了,不睡觉还嚷。”
她说着,瞧着门口还站着不认识的人,胡乱的薅了一把自己的头毛,挑了挑灯笼,复又骂道,“要不人都说商人奸诈呢!你瞅瞅你,大半夜的,还让人起床干活,钱也不多分我一个大子儿!有你这样的东家么?简直就是扒人皮,吸人血。”
谢景衣一愣,哈哈笑了出声,“李杏啊李杏,我那小本子上又得记上一笔,你一个郎中,竟然还有起床气。”
李杏哼了一声,咚咚咚的走进了屋子,可见是真的恼了。
柴大郎看了一眼柴祐琛,“景衣的朋友,也……也很有趣。”
柴祐琛点了点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李杏点亮了屋子里的灯,将衣衫扣好了,见柴大郎站在院子门口不动,不高兴的说道,“还杵在门口干什么,都快要吐血了,还不进来坐好。”
柴大郎恍然大悟,他就觉得自己个好像听着曲子忘记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竟然是忘了吐血,这一经提醒,一口血喷了出来,溅了一地。
柴大郎拿帕子擦了擦,身形晃了晃,“你是郎中?我母亲……”
不等他说完,李杏已经黑着脸走到他的身边,抬手就要给他诊脉。
柴大郎下意识的躲了躲,李杏一把抓过了他的手腕,怒道,“你是不晓得谢三是个什么性子。她说要做的事,那就必须做。你要是躲了,一会儿她把你绑柱子上,都得给你看。”
李杏说着,面色平和下来,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柴大郎瞧着,暗自心惊,他看过很多郎中,可还是头一回见女郎中,也是头一回,瞧见强行给人诊脉的女郎中。
“怎么样?”
谢景衣见李杏松开了手,着急的问道,“还有救吗?能多活几年算几年。”
柴大郎觉得自己喉咙里的血,又在蠢蠢欲动。他家未来弟媳妇,什么都好,可未免太实诚了一些。
李杏摇了摇头,“我不行。他这个病,能调理不能根治,我不擅长这个。”
柴大郎神色未变,见柴祐琛眸光暗淡了几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琛不用放在心上,大家都这么说。我没事的。不是说要请我吃糖渍梅子吗?我爱吃甜的。”
谢景衣却是皱了皱眉头,“擅长不擅长,都是对比而言。你说你不擅长,那你可知道谁擅长?”
第三一七章 人不能辜负姓名
李杏惊讶的张圆了嘴,一想到眼前站着的是谢景衣,又觉得不值得大惊小怪。
“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做游医的时候,在西京遇见的。叫周游龙,他在一位姓许的翰林家中,做住家的郎中。西京有个医馆,每逢十五的时候,所有的郎中,都会去那儿免费给人问诊。”
“我是游医,还是女郎中,周游龙是家养的郎中,平日里也就调理调理主家的身体,治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在那里的待遇可想而知,是以倒也惺惺相惜,颇为深入的交流过几次。”
李杏说着,轻轻的咳了咳,“不过你们要是去寻周游龙,可千万别提我的名字,不然的话,怕是不肯上京来给你们瞧病的。”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还带大喘气的,得先说最关键的不是,速速把那周游龙的住处写下,我们这几派人去请。”
李杏眼神暖了几分,“你不怕我骗你?毕竟周游龙毫无名气。”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你骗我?扣你分红!”
李杏一听,跳得三尺高,“天底下竟然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谢景衣笑了出声,“快快快,我都跟柴大哥夸下海口了,说你渍的梅子好吃,来一坛呗。”
李杏摇了摇头,“没有,吃完了。”
她嘴上硬,到底心软,还是进屋子去给谢景衣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罐,“是拿来配着药吃的,别吃多了,甜得齁。若是无事,我要回去歇着了。请便。”
谢景衣得了结果,又拿了吃食,哪里还愿意久留,拔腿就走,相当无情。
走到门口,方才发现柴大郎还呆呆傻傻的站在院子里,像是一尊已经石化的雕像。
“你大兄怎么了?”
谢景衣话刚说出口,就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被柴祐琛拽进了怀中。
她刚要大骂,这厮分明是存了心,要显摆自己个长得高,能挡住她的视线,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柴祐琛的笑声,“谢三你长高了,谢谢你。”
谢景衣一把将他推开了,抬起下巴说道,“我本就是高人,我长高了,你谢我作甚?”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对,你是高人。”
他说着,走到了李杏跟前,对着李杏行了个大礼,“李神医,多谢你。”
李杏慌忙的摆了摆手,这可是京城第一毒嘴柴祐琛,现在在说多谢她,吓得她瞌睡都要醒了,“你不要谢太早了,这病根治不了,周游龙也只能调理。便是调理好了,也比一般的人虚弱一些,容易生病一些。”
“再说了,我见周游龙,也是三年前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也不知道他死没死!”
柴祐琛点了点头,“即便如此,也多谢你!”
李杏压了压自己翘起的一头乱毛,也跟着点了点头。
柴祐琛没有再多言,一把搂住了柴大郎的肩膀,“走了,大兄,我请你喝酒去。”
柴大郎有些痴傻,一直发着愣,脚不由自主的随着柴祐琛走着,直到上了马车,方才回过神来。
“那什么?你那个朋友,真的是郎中么?”柴大郎欲言又止的问道。
谢景衣打开了梅子罐子,自己个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还放了甘草,十分的美味。
“不是郎中是什么?难不成是天桥底下说书的么?”
她说着,塞了一颗梅子到柴大郎的手心里,“你知道寿光县主么?”
柴大郎点了点头,都是皇亲国戚,寿光县主他虽然不熟,但还是晓得的。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是李杏救了她,虽然还没有完全好,但总归是有希望的。便是医者,也是术业有专攻,有的人,擅长妇女之症,有的人擅长婴童小儿。”
“大兄你之前瞧的,是什么郎中,多半是太医之类的角色。太医虽然医术高明,但同住家的郎中一样,因为所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人,反倒行为板正,不擅长一些偏门的病症。”
“而李杏不同,她的父亲以前也是游医,给她留下了十分珍贵的医典,在认识我之前,她也是游医,专治疑难杂症。治那寻常病症,不一定比太医厉害,但是见多识广,总比旁人,多一些法子。”
谢景衣这么说,其实还是替李杏谦虚了,她这个人,当一句神医,不为过。
“当然了,那个周游龙,也不一定能够治好。但是,不去治就没有希望,试一试,总归不会吃亏。试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未必就会发生什么无法挽救的悲剧。大兄,你说呢?”
柴大郎一愣,想起了之前谢景衣关于姓名的那段话。
他以前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做某某某的儿子,也并非什么难以忍受之事。可是,如今,他可能不会那么快就死了……他……
柴大郎感觉心中的光,好像亮了几分,可是他又小心翼翼的低下了头,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说能治的郎中,可最后都……
“哪怕只有一年也好,只有几个月也罢,甚至说,只有几天也好……等到死了之后,墓碑上理直气壮的写下自己的大名,方才不枉在这人间走上一遭。”
“我以后,就不喜欢别人叫我柴夫人,便是柴二做了宰相,为我请封了诰命,我也不喜欢别人叫我宰相夫人。我有名有姓,就叫谢景衣。”
“大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柴大郎捂住了嘴,他觉得,谢景衣像是会下蛊一样,他若是不捂住嘴,就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这放在平时,不算什么,可放在这里,就好像冲破了他过去所坚持的一切,做出了一个崭新的背离的决定一般。
而他自觉,并未做好这个准备。
谢景衣并不强求,拍了拍柴祐琛,“咱们去象棚玩儿吧,最近听说醉红楼的小三喜,在那里拍鼓踏歌,咱们带大兄去哪里玩。”
柴祐琛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谢景衣眯了眯眼,“不玩到天亮,可不许回去,大兄我跟你说,咱们面具一戴,谁还认识谁啊,跳舞也好,胡吃海喝也罢,就算是调戏小娘子,也没有关系,哈哈!”
柴祐琛无语的看着她嘚瑟的样子,小声嘀咕道,“你也没有去过!说得跟真的一样!”
谢景衣踹了他一脚,“哟,这么说你去过?那小三喜生得可好看?”
第三一八章 夜游
柴祐琛心中一凛,“我怎么可能去过?我连这个名字,都是头一回听说。你不说是个打鼓的,我还以为是某个回做四喜丸子的厨子的姐姐!”
谢景衣实在是笑得不行,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嘭的一下,脑袋撞在了马车顶,她捂着脑袋,咯咯直笑,指着柴祐琛骂道,“你这个人,谎话一套一套,罢了,算你说的是真的。”
柴祐琛将她拽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实诚得很,怎么会说谎。不像你,死人也能说活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宛若小鸡啄米。
“没错,我把死人说活了,你把活人说死了。京城里的人,一见到咱们就死去活来的,挺好。”
柴祐琛听着,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柴大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你们都很诚实,也很有趣。”
“大兄,你这不行啊,你夸人怎么夸来夸去,都是这么两个词,太单薄了,不如我教教你。”
李杏住得偏僻,此去东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尚且有一定的距离,不说些什么打发时间,实在是闷得慌。
柴大郎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教?”
他总觉得,今夜大概说完了平日三日要说的话。在家中的时候,他随便一动,一群人就大呼小叫的,生怕他吐血;他还没有张口,母亲便说儿啊,多躺会……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大兄身体提拔,宛若杨柳,自带一身正气;若那风来,衣襟舞动,宛若月上之人,振袖腾空,真真是那仙人现世。”
这话儿用柴御史的毒嘴说出来,就是你丫的瘦得跟纸片儿似的,只剩一把骨头啦,风呼呼啦啦一吹,那衣袍袖子跟鼓泡儿似的,直晃荡,看着就凉飕飕。
柴大郎脸微微一红,“我倒是不驼背。”
谢景衣眸光一转,又说道,“想我谢景衣,也算得是走南闯北,见过多少惊艳绝伦的舞姿,可不管是那江南的赛嫦娥,还是京城的凤中仙,都不如大兄你的一半。”
“她们那都是人间的富贵花,虽然跳得好,但俗气;可是大兄却是不同,清冷又孤独,连你的影子都在跳舞。”
柴大郎的脸越发的红了,连手指尖尖儿都红了起来,“我……我就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自己个胡乱想的。可没有跟师父学过,自己个胡乱的跳……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柴祐琛拍了拍柴大郎的手,“不,大兄跳得很好。”
柴大郎愣了愣,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记得小时候,因为字写得还不错,也得过不少夸奖。可身子越来越差之后,便没有人再在意这些了,不管什么,都会绕到病症上去。
唯一能够称得上夸赞的,大约只有“你今日看上去比昨日好了些”。
谢景衣适可而止,眨了眨眼睛,“大兄,你这个时候,就应该再夸我一句,谢三你可真实诚。这样不光是夸了我,也夸了自己个!哈哈!”
柴大郎想了想,还真是如此,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
东京城乃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白日里上街,那出来的都是遛鸟的大爷和卖菜的大娘,要不就是帷幂遮面的小娘子,还有一年四季都摇着扇子的落榜书生。
到了夜里,那世界像是翻了个个儿一样。
那些会杂耍的,会说书的,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艺人,高高在上的官员,兜里揣着沉甸甸的金子的衙内,当然了,还有那些半遮半掩的花娘们,花枝招展的挑灯夜游。
若是你想要做一个香料大师,一定要来此历练,谢景衣敢拍着胸脯保证,把这里的任何人提起来抖一抖,都能抖落一地香粉。
“阿嚏,阿嚏……”
好吧,谢景衣缩着脖子,无语的看着一旁的柴大郎,自打下了马车,他便一边打喷嚏,一边喷血……再这样下去,怕不是不等他们去西京寻周游龙,柴大郎就要打喷嚏失血过多而死!
我不杀柴大,柴大却因我害他打喷嚏而死!
谢景衣这么想着,恨不得竖起中指,骂一句贼老天!她是不会错的,错的肯定是老天!
“小娘子,这是什么新奇杂耍,我以前可没有见过!是表演喷血么?他把鸡血藏在了哪里?嘴里,还是鼻子里,不对啊,嘴和鼻子那么小,也藏不了这么些啊……”
谢景衣听着耳边地嗡嗡声,恶狠狠的瞪了过去,“看什么看,看了要给钱的!”
那说话的大肚子豪商一个激灵,掏出了一个金元宝来,“这位大师值得一锭金子!”
他说着,竟然啪啪啪的鼓起掌来!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把金子揣进了自己兜里,拿出了帕子递给了柴大郎,“大兄啊,来来来,拿这个堵住,别喷了,再喷你要成为东京城首富了!”
柴大郎拿那帕子一捂鼻子,顿时头脑一凉,一股辛辣味儿充斥着他的口鼻眼,让他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只不过,这下子鼻子像是被人毒得失去了嗅觉一般,一点儿香味都闻不到了。
这一次的确是失血有些过多,柴大郎有些虚弱地问道,“这是什么药?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个?”
谢景衣见有效,松了口气,后悔自己个没有早些想起。
“哦,就是哭不出来又必须要哭的时候,拿来辣哭自己的,每个小娘子应该都备有一条吧。”
柴大郎睁大了眼睛,“什么叫哭不出来,又必须要哭?”
谢景衣走到一个小摊贩面前,选了三个面具,她同柴祐琛的,一黑一白,上头用红色的颜料,随意的画着一些几道花纹,是这条街上,最常见的两种。
她想着,看了一眼柴大郎,替他选了一个狐仙的面具,扔了过去。
“当然有,比如我邻居家的狗死了,它平日总是狂吠不说,还爱咬人。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喜悦,但见着他嚎啕大哭的,也不好笑出声来,这时候就该祭出这条帕子了。”
那卖面具的小贩听了,赞同出声,“可不是,我岳母娘刻薄得要命,天天嫌我东嫌我西,她上山的时候,我把腿都掐青紫了,才哭出来的。做人难啊!小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告诉我这帕子是怎么整的,等我岳父死的时候,我抹点在袖子上!”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没什么,整点姜汁泡泡就行了。”
她说着,付了钱,兴高采烈的拽着柴祐琛就往人多的地方行去。
柴大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正准备要走,就瞧见那小贩往他怀中塞了把豌豆,“自己个家炒的,我也不白听小娘子的方子,请你们吃炒豆。不过吃了别喝冷水,会拉稀!”
第三一九章 一箭双雕
等这条街走到头的时候,柴大郎手中已经满满了,那把炒豆子被他揣进了袖袋里,他凹着手,生怕动作大了,豆子会掉出来,到底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左手拿着一把串好了的肉团子,右手拿着一大包甜点儿,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谢景衣一路逛一路买,恨不得样样都偿上一遍。
她拿不下了,便往身后塞。
“大兄,你快吃一些,我看谢三又瞧中那烤鱼的了。”柴祐琛同柴大郎并排走着,小声提醒道。他的声线很冷,又被面具遮住了半张脸,看上去十分的冷淡。
可柴大郎却心中暖洋洋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东京城的夜色。
“谢三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柴祐琛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大兄尝尝那肉团子,十分的劲道,比家中厨上做的那些绵软的,要好吃许多。”
柴大郎眯了眯眼睛,轻咬了一口,汁水掉了下来,溅在了他白色地衣襟上,他迟疑了片刻,索性不管去了。
“同你们在一起,我甚至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一个病人。”柴大郎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他在家也没有吃过肉团子,不是喝加了许多药材的滋补汤药,便是喝一些清淡的小粥,像那种大鱼大肉,一来怕吃了不克化,二来他胃口不好,也吃不了几筷子。
更别提帮人拿东西了,天知道谢景衣把吃食塞过来,让他拿着的时候,他有多惊讶。他还小心的看了柴祐琛,那会儿柴祐琛还有一只手空着,完全可以让他拿,可是谢景衣毫不犹豫的塞给了他。
柴祐琛瞧着,嘴角微微上翘。
“快来快来,你们快来!”柴祐琛听到了谢景衣的呼唤声,同柴大郎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加快二楼脚步。
这里搭了一座高台,高台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三人可着劲儿的钻了半天,好不容易方才挤到了最前头。
在那高台之上,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裙衫的姑娘,她梳着二丫髻,身上缠着红绸带,腰间,头顶,两手两脚都各自绑了小鼓。
可不正是最近名动京城的小三喜,只听得啪的一声,有两个美人抬了一个托盘过来,那托盘当中,摆着一个大金元宝。
小三喜嘿嘿一笑,说道,“老规矩,废话不多说,还是以这大金元宝为彩头。我来抛砖引玉,后头要上来同我比的,都拿出彩头来。若是你技高一筹,我小三喜毫不犹豫的送出这金元宝。”
她的话音刚落,下头就有人起哄道,“还得亲一个亲一个!”
小三喜大大方方的应了,半点不扭捏,“没错,我若输了,你让我亲谁,我便亲谁,你便是抱了一头猪来,我也照亲不误。当然了,换句话说。若是你输了,那你的彩头归我,我让你亲谁,你也得亲谁。”
“当然了,我小三喜不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想亲,照这彩头再来一份,也可抵消。”
她一说完,眉头一挑,两脚一翻,红色的绣花鞋便从天而降,引起了好一番争抢。再一听,一阵鼓声宛若急雨,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小三喜手拿红色鼓槌,边跳边击鼓,敲的那是手鼓同腰鼓,至于脚间的,竟然像是那拨浪鼓一般,光凭着舞步击鼓,身上红绫翻飞,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
每一步都踏在了人的心尖上,谢景衣环顾了一圈儿,见到不少人已经流哈喇子水,鄙视的翻了个白眼儿,再见柴祐琛,毫无波澜,依旧是一副棺材板板样,又觉得不对起来。
“这舞再看第二遍,就没有新意了吧?”
柴祐琛一个激灵,心中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别看谢景衣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其中可是藏着刀山火海以及万丈深渊!
“不知道,我也是头一次看,不如谢三你跳得好。”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她跳舞跟跳大神差不多,哪里好!
正在这个时候,一曲终了,小三喜喘息着,嚷嚷道,“今日可有谁敢与我一战?”
谢景衣赶忙跳了起来,手中举着之前柴大郎喷血卖艺赚来的金元宝,“这里这里!”
柴祐琛无语的拽了拽她,“我就随口一说,你跳舞不如跳脚!”
谢景衣踹了他一脚,“这不是我的钱,我去跳什么,当然是让哥哥去!”
她说着,挥了挥手,将柴大郎往前推了一步,“我哥,我哥同你比!”
柴大郎慌了手脚,结结巴巴的说道,“不行,我不行的!”
谢景衣一把按住了他,“你行的,你跳得很好!”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你戴了面具,没有人知道是你。你跳得很好,不应该只有月亮看见,反正都已经翻墙出来,就当今夜是你做的一个美梦。”
柴大郎心中一惊,他确认了,谢景衣除了说话实诚,她的确是会下蛊,至少,他被她眼中的美梦,蛊惑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上了高台了。
“为什么呢?要这样帮我大兄。我也曾经劝过他出来,但他不同意,我也担心,他出来身体受不住。”柴祐琛说着,停顿了片刻,复又说了起来。
“说句实在话,还很生我母亲的气,有时候也生哥哥的气。他们互相为对方考虑,而我一文不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总觉得自己个便是强求了,也未必能够讨到好处。”
“现在看来,是我瞻前顾后了。”
谢景衣摇了摇头,“因为他是你哥哥,你是局内人。你会担心李杏看不好,他再失望一次,只会更加痛苦,也会顾忌到他的心情,不愿意强迫于他。”
“而我就不同了。你忘记了,我本意不是助人,我只是在生气。”
柴祐琛陡然想起之前在屋顶上,谢景衣气呼呼的模样,这才恍然大悟起来。果然涉及到自身的时候,便不容易看清。
“你找人治好我大兄,算什么对我母亲的报复?”
谢景衣嘿嘿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台上的柴大郎,“小瞧我了吧!我这叫攻人,以攻心为上!你大兄清楚明白自己喜欢什么,却压抑了自己一辈子了。现在好了,我把他心中牢笼打开了……”
“老实人发火最吓人,温顺的人叛逆起来不是人!我就躺着,等着看你某人焦头烂额了!到时候,她哪里还有功夫找我麻烦,怕不是要头秃!”
柴祐琛笑了出声,“傻子!”
谢景衣不耐的拍走了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今夜我比你聪明百倍,我若是傻子,你是什么?”
柴祐琛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遍,“傻子,寻那么多借口,我知道,你只是为了我而已。”
谢景衣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顶多是报复回去,顺手一箭双雕罢了!”
第三二零章 柴绍芜
如果说小三喜的舞,是喜庆的大俗,那么柴大郎的舞,便是孤寂的高雅。
虽然是第二次看了,可谢景衣依旧觉得眼眶发酸。
并不能说他的技艺有多么的高超,他不能像小三喜一样,将脚放到头顶上,更不能翻滚得跟哪吒的风火轮一般,更别提软得像是一条水蛇了……
大陈人不管在哪个方面的喜好,都极其的一致,精致又轻盈。
小三喜是一团烈火在燃烧,那炉子里的柴啪的炸了一下,烧火的人喜气洋洋的说道,哎呀哎呀,这噼里啪啦的,跟爆竹声似的,今日不是有客要来,便是有喜事临门啊!
柴大郎也是一团火在燃烧,可这是一团冷白色的火,像是夏日坟头的磷火,过路的人撞见,感受不到温度,只觉得脊背发凉,镇定下来,却又开始悲伤……
这鬼火伤不了人,不过是一个人,即将消散的魂,也是一个可怜人。
“贱婢!”
谢景衣看得认真,感觉耳边一阵风袭来,一个闪身,那巴掌结结实实的拍到了站在她身边的柴祐琛身上。
谢景衣头也没有回,“别看大家都在下头吆喝跳脚,这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看到那边了么?欧阳相公也在,哦,还有那谁来着?御史台最喜欢嘴人的,你小儿子的上峰。”
“所以,不要一口一个贱婢的,明日被参了,可别跳脚。”
柴夫人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把大郎弄到哪里去了,大郎就是我的命啊,你这是要了我的命!”
谢景衣撇过头去,冷冷地看了一眼柴夫人,“你的命?你的命就在眼前,你认不出来么?就这样,你还说,是你的命。”
柴夫人一愣,顺着她的视线,往台上看去。
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在台上起舞,他的嘴角带着刺目的血……
柴夫人捂住了嘴,身形一晃,“贱婢辱我。”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给你讲个故事吧,村东头有一条大黄狗,也不晓得是谁家的,每日无食可寻,只得食那污秽之物。有过路人好心,给了它一块肉,大黄狗吃得欢快,摇着尾巴,嗯,今日这屎味美。”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不要说低俗之语。”
谢景衣嘿嘿一笑,“我这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狗……嘿嘿。”
不怪她骂人,柴夫人来了这么久,眼角边边儿怕不都是没有看到柴祐琛,这实在是让她生气得很!再说了,人不也一口一个贱婢的骂她了么?还不兴叫她骂回去了。
说话间,柴大郎一舞终了,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谢景衣又蹦又跳的,巴掌都拍红了,嚷嚷道,“小三喜,我大兄跳得可好?你那彩头,是我的了么?”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有那起哄的人说道,“那可不行,今儿个刚开始,怎么就能叫人把彩头赢了去!小三喜,你可挺住了,别软!”
小三喜红着眼睛,拍了拍胸脯,下头又是口哨声一片。
“我小三喜岂是那输不起之人?就凭这位郎君跳哭了我,这锭金我也给定了!”
周围的人又都起哄了起来,“亲亲亲!”
小三喜哈哈的笑了起来,“郎君,你说我让我亲谁,我就亲谁!”
柴大郎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慌了手脚,下意识的就寻谢景衣,再一看她身边站着的长公主,更是白了脸,凉了手脚。
谢景衣瞧得真真的,立马嚷嚷道,“嘿嘿,小三喜,小三喜,听我的,都听我的!诸位给我大兄鼓了掌,那不能白受累啊!不若这样,你把你的香包扔一扔,扔到谁亲谁!”
“我先说了啊,长得丑的可别抢了啊,我们姐姐生得美!当然得扔个好看的!”
小三喜笑了出声,“就这么办!亲完了咱们接着来啊!虽然金元宝叫人赢走了,但我还有银元宝啊!”
周围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柴祐琛立马上台,将抱着一个金元宝发愣的柴大郎牵了下来,分开人群走到了谢景衣身边,“走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柴夫人不懂规矩,阵仗如此之大,生怕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来这里玩的,哪里有她这样的满头金翠,跟要上朝一般做作打扮的人。
便是欧阳相公,那都换了常服,戴着小软帽装员外呢!
众人都等着小三喜的香包,倒也没有盯着柴大郎瞧了。柴祐琛一手护着谢景衣,一手护着柴大郎,快速的从人群中穿插离去。
柴夫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跺了跺脚,怒道,“走了,回家了!”
一大群家丁跟在她的后面,浩浩荡荡的行了过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谢景衣的马车给团团围住了。
柴大郎已经上了一半的腿,又缩了回来,他将面具取下来,笑着伸出手来,学着柴祐琛之前的样子,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
“景衣,谢谢你。今日你叫了我一声大兄,那这两个金元宝,就给阿妹你了。我要回去了。”
谢景衣笑了笑,眼睛弯弯的,“这个是你赢来的,你自己收着,等回去了,叫嫂嫂别心疼,从箱子里给我另外掏两个出来,我保证要。”
柴大郎爽朗的笑了出声,“好,一定!”
他说着,又看向了柴祐琛,“小琛,要常来看我。”
柴祐琛啊了一声,看着站在外圈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柴夫人,忍不住说道,“大兄不如搬出来,与我同住。”
柴大郎笑着摇了摇头,“远香近臭,我可不想与你们同住,怕被你们实诚的话,气到吐血。”
“其实不要紧的,毕竟你没有被气,也会吐血。”柴祐琛认真的说道。
柴大郎噗呲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还是不必了。”
柴大郎说着,摸了摸谢景衣替他挑选的那个狐狸面具,小心翼翼的将它揣进了怀中,一个转身,朝着公主府的马车行去。
临到马车门口,回过头来,看到柴祐琛同谢景衣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又转过身来,挥了挥手,他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柴夫人,又看向了谢景衣,认真的说道,“小生名叫柴绍芜,今后请阿弟阿妹,多多指教。”
不是柴二的哥哥柴大,也不是长公主的儿子,他是柴绍芜。
第三二一章 再谈
还是同一个茶楼,同一间雅室。
谢景衣瞧着对面坐着的柴夫人,端起茶壶,给她斟满了茶水,又给自己斟满了。
柴夫人却是碰也没有碰,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谢景衣看。
“你便是再怎么喜欢我,我也不会嫁给你的,毕竟,我已经要嫁给你儿子了。”
谢景衣的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显然她说话太过惊世骇俗,长公主府的女婢,尚且不能适应。
“你们都站得远一些吧,我不叫你们,不要进来。”柴夫人淡淡地说道。
“诺”,门口的女婢应了声,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到了。
“你真的……”柴夫人搜肠刮肚,发现自己压根儿找不到任何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谢景衣。
她叹了口气,看向了窗外。
东京城最近的天气一直都很好,艳阳高照,从窗口照射进来,能够看到一条条的光路,窗前摆着的一盆兰花,随风轻轻摆叶,露出一点芬芳。
在那不远处,便是陈宫宫顶,若眼睛睁圆一些,好似还能够看到,铜鹤嘴里冒出来的寥寥香烟,那个角落,是太后的住处,摆着小佛堂,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她曾经在那里,被罚跪了三日三夜。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你做错了。李杏的名字我听过,也知道她寿光续了一年的命。可是乡野游医,最擅长的便是骗人。太医治不好,要杀头;游医治不好,最多是不收钱财罢了,又怎么会尽心?”
“你不知道,一次又一次的有了希望,又失望,最后到绝望,是什么感觉。万一那个周游龙治不好,你让大郎怎么办?你赢了,之前我同你说的那些话,就当我没有说,日后不要再来找大郎了。”
谢景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是她喜欢的茶,她轻轻的将被子放下了。
“周游龙治不好,还有李游龙,赵游龙。就算都治不好,那又如何?我说句难听的,一会儿你下楼,搞不好天上都会掉下一块大板砖,将你给砸死。”
“你还真不一定,比柴绍芜活得久。既然如此,何必小心翼翼的把他当瓷器。”
柴夫人眼角抽了抽,“你为什么不拿自己作比?”
“万一我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呢?拿自己作比,不是咒自己?”
柴夫人无言以对,闷着声不说话了。
谢景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实在的,她觉得大昨儿个在象棚瞧见柴绍芜跳舞,柴夫人就有些怪怪的,同她之前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截然不同。这让她的“报复”都少了几分成就感。
过了许久,柴夫人方才又叹了口气。
“小的时候,大师给大郎算过,他活不过今年冬天了。我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会看到他在高台上跳舞。人的血缘,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柴夫人性子古板,以前做女郎的时候,那便是个透明人儿,没有听说过,哪位公主擅长跳舞。柴祐琛他爹就更不用说了,你让他跳舞,还不如让他拿剑杀人呢!
她想着,心中咯噔一下,涌起了一个了不得的猜测!
“柴绍芜不是齐国公的亲儿子?”说实话是她的美德。
柴夫人一愣,迟疑了片刻,终归是点了点头。
“柴二不知道?”谢景衣又问道。柴大郎是谁的儿子,她不关心,因为他肯定是柴夫人生的没有错,既然如此,那他就是柴二的哥哥没跑了。她关心他,只因为他是柴二的哥哥。
就像柴二去管谢景娴,谢景音的事一样,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柴夫人又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应该不知道,我不知道,姓柴的告诉过他没有。他这个人,从小心机深沉,我看不透他。”
谢景衣被柴夫人给气乐了,“你清醒一点,我是柴二未过门的妻子,你这样说话,让我想要忍不住打爆你的头。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他母亲,反正,你也不像一个母亲。”
柴夫人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你不可以这样说我!我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她说着,恍惚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也罢。本来我今日,便是想要借着你的口说清楚的,日后叫柴二不要再来管大郎的事了,他只会害死他的哥哥的!”
谢景衣眯了眯眼,若有所思起来。
柴夫人应该是很多年没有提过这事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想好了从何说起。
“在我尚不懂事的年纪,父皇便去世了,哥哥做了皇帝。我的母妃给父皇殉了葬,我便一直由嬷嬷教养着。”
世人皆知,先皇性子怪诞,多情又冷血。于自己的后妃子女都不在意,更别提一个庶出的小妹了,不苛刻也不厚待,总之就是四个字,毫不关心。
柴夫人安安稳稳的活到十四岁,那是一年上元节,先皇带了宠妃出去看灯。她们这些留在宫中的人,也不可能在家中闷头睡觉,便随着皇后一道儿,在宫中饮小宴。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阿鹤。
他十分的单薄,穿着仙鹤羽衣,翩翩起舞。那是十四岁的她,头一次痛恨自己,为何是一个公主,还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若她不是公主,那她便可以嫁给阿鹤;若她是受宠爱的公主,那她便可以同山阴一样,将阿鹤收入裙下。
“大郎跳舞的样子,同阿鹤一模一样。”
柴夫人说着,略有些怀念的叹了口气,苦笑道,“皇兄的癖好,你应该知晓,就好乱点鸳鸯谱,这京城里没有几家大臣家中和睦,多半是拜他所赐。”
谢景衣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她说过去的事,别把人家想得那么糊涂,指不定先皇才是高人,大臣家中鸡飞狗跳了,那就没有心情在朝堂上狗跳鸡飞了不是。
你看看,前朝的时候,哪里有人敢嘴他?
当然了,因为他脸皮厚,被骂了也豪不在意,甚至可能当场撸着袖子骂回去。
久而久之,也就懒得骂了。
“指婚的甚至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羡慕我。那可是齐国公啊,家中人口简单,他又年少英雄,文武双全,乃是打开国以来,便存在的名门柴氏。”
“倘若没有先遇到阿鹤……”
第三二二章 错误的开端
倘若柴夫人没有先喜欢上阿鹤,能嫁给齐国公,那她是应该喜极而泣。
看看元婴的母亲,都嫁的什么狗屁玩意儿,就知道,这个驸马有多一骑绝乘了。
“我毫无喜悦之情,当时也半点不知晓已经有了大郎,若是早知晓……”柴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我去寻大师,大师说,这是一桩孽缘,叫我不要嫁过去。”
“可是皇命难违,我虽难过,但也知晓同阿鹤并非是长久之计。痛下决心,同他断了往来。可大师说的话,怎么会错。我嫁去柴家不久,便诊出了喜脉。”
齐国公深受器重,乃是先皇看好的封疆大吏,大婚不久便出京去了任上。他家中又无长辈在侧,对此全然没有起疑心。
可天道好轮回,谁能饶过谁?
柴夫人早产产下了柴大郎,那孩子一出生,便有恶疾。
生得像是个小猫崽子一般,太医瞧着,都觉得活不过三日了。柴夫人不得同阿鹤在一起,对这孩子,那是百般期盼,宛若心头之宝,尚在月中,便亲自进宫求药,用了不知道多少灵丹,方才救下了柴大郎的一条小命。
这人呐,渡过了一次大劫,担惊受怕的秘密一直没有被人发现,眼见着就要过去了,便容易松懈嘚瑟起来。
柴夫人向宫中求了阿鹤来,在柴大郎的满月宴上跳舞。谁想齐国公紧赶慢赶,在孩子满月宴那日赶回了家。他虽然是个武夫,但能执掌一方的人,又岂能是个眼瞎心盲的。
嘴能骗人,可眼睛骗不了人。
齐国公惊天暴怒,若非当日人多眼杂,让他有所顾忌,怕不是当场便要直接一剑捅死阿鹤。
可阿鹤离开了国公府,回宫之后,当天夜里,还是踏上了阎王殿。
这东京城里,哪里有什么皇帝不晓得的秘密?便是他不知晓,那黑羽卫的人,也定是知晓的。
齐国公是肱骨之臣,阿鹤只是一个供人玩乐的宫人,官家眉头都不用皱一下,便知取舍。
若故事说到这里,顶多也就是个夫妻反目成仇,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哪里会有什么柴祐琛!
齐国公也不能弄死公主,公主也不能轻易同他和离,日子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日又一日。
“我带着大郎,遍访名医。那时候,他其实还没有如今严重,只是比寻常的孩子不康健一些,习不得武,但尚能读书。我对他要求十分的严格,恨不得他是当世的神童。”
“大郎很努力,但并不聪明,这我是后来有了二郎之后,对比之下,方才知晓的。大郎要背三日的文章,二郎看一遍就会了。”
柴夫人一边请了夫子来家中磨,一边又派了家丁出去,请那些民间的“神医”来瞧。可是柴大郎依旧是毫无起色。
“我心中焦急,便请了大师给大郎算命。大师说,大郎生机,在于一来者。我当时并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可到了年末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神医。”
“那神医姓曹,他懂得一种奇术,但需要以亲弟妹的血为引,妹妹为最佳,实在不行,弟弟也可一试。我那时候年纪小,痛失了阿鹤,眼见着大郎又活不长久,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
柴夫人说得凄惨,谢景衣却已经是怒发冲冠。
她冷笑出声,“所以,你便信了。想要给柴绍芜生一个小弟或者小妹,于是才有了柴祐琛。”
柴夫人点了点头,“大师说了,生机在于来者,正好同这神医的奇术,对上了。我当时欢天喜地的。”
柴夫人说着,顿了顿,显然不想说她同齐国公之间的旧事,于是跳了过去。
“神医是个骗子,我委屈求全,生了二郎,可二郎的血没有用,大郎不但没有起色,反而身子越发的差了。我去问大师,大师却是只摇头叹气。”
“二郎不但不是大郎的生机,反倒是他的死穴。”
柴夫人说着,有些激动的端起了桌上的茶盏,茶水已经凉了,因为她的手抖,落了几滴水下来,洒在了桌面上。
但是她毫无察觉。
“你对大郎深信无疑,是以打小儿就对柴二不闻不问,若非齐国公厉害,是不是你想要弄死这个妨碍?”
“那一年的冬天,柴二同官家在结冰的湖面上玩儿,为何他会掉下去?你出手了?”
柴夫人一愣,摇了摇头,“我还做不出,杀死自己亲儿子的事。更何况,当时大郎也在那里,大郎也落水了。”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因为这件事,你更加相信了大师说的,柴二是柴大郎的妨碍,所以不许他们兄弟二人相见。你将大郎落水之后,身子大不如前的这件事,一股脑儿的全都怪在柴二的头上。”
“一遍又一遍的折磨一个小孩子,说都是因为他,他的哥哥才要死了对不对?我就说,柴二那么聪明的人,做事情也一直十分的强硬,为何连带柴大出去看个郎中,都下不了手。”
“他在害怕!害怕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他的勉强,柴大郎不但不会变好,反而会死!都是你一直这么对他说,是不是?”
“我之前只想着你这个人恶心,没有想到你这么恶心!”
“柴大郎是惨,可是柴二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是药引子,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别的孩子,父母满怀爱意的把他生下来。他呢,哦,你的哥哥快要死了,需要你的血,你一定要是个有用的药引子啊!”
“你还好意思骂姓柴的,你那么喜欢阿鹤,怎么不嫁阿鹤,别扯那些规矩束缚。你若是那么受规矩,又怎么会有柴大郎的存在。”
“人总是不承认,自己个就是捧高踩低,贪慕虚荣罢了。一边舍不得阿鹤,一边心里面也嫌弃他只是一个跳舞的宫伎吧!要不然的话,昨夜里在象棚,你瞧见柴大郎跳舞,会说出辱你二字?”
“你打心眼里,也觉得跳舞给人看,十分的低贱,辱没了你公主的身份吧!”
“血没有用。你怎么不怪自己是个废物,生下了一个生病的孩子不说,还救不了他,你怪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说他没用,药引子都当不好;说他克他哥,说他会害死他哥!”
“这话你怎么没有勇气当着齐国公说!我但拍着胸脯保证,你但凡说一句,他能杀了你。现在,我就很想杀了你!”
第三二三章 大师
柴夫人慌了神。
谢景衣的眼里满是认真,她是真的在想着,要杀了她。
“你……我……”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弄死柴祐琛的母亲,即便她如此的恶劣。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知道柴二的血为何没有用么?”谢景衣冷笑了一声,“当然是以为,他同柴大郎,压根儿就不是一个父亲生的,隔了一层呢!”
柴夫人的脸,一瞬间就白了。
谢景衣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他死了,不怪柴二,怪你!”
柴夫人一下子捂住了头,尖叫出声。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谢景衣瞥了门口一眼,柔声说道,“夫人在说陈年旧事,你们过会儿再来吧。”
脚步声又远了一些,他们都是贴身伺候的,谁又不知晓柴夫人的往事,乃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所以,你今日同我说这些,是想要我们滚远一些,不要再妨碍到你们母子二人了么?”
谢景衣说着,心中酸涩起来。
她突然想着,等到年节的时候,齐国公回了京城,她一定要请他喝最好的酒。
齐国公为何要同公主将府邸一分为二,在中间砌上一堵墙。他为何宁愿将他扔在宫中同小皇帝作伴,也不愿意把他送到母亲身边养着。
为何早早的就让柴祐琛住到国子学来,从不强迫他住在齐国公府。
又为何只选柴二喜欢的小娘子,不在乎对方的家世出身,这一切她以前不明白,现在统统都明白了。
眼前这个偏执到疯魔的人不爱柴二,可是齐国公很爱他。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她想自己个是最后一次,见柴夫人了。
“大师是谁?你很听他的话。”
谢景衣问道,世间的确是有高人,但柴夫人哪里来的那等好运气,遇到真高人。
若那大师不是真高人,那他关于柴二的卦,说的可就别有深意了,别有目的了。
气归气,可能危害到柴祐琛的人,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柴夫人有些发懵,显然被之前谢景衣说的话给镇住了。
“大师?大师是南裕女尼。”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南裕女尼?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大陈信佛的人很多,出名的多半是些名山主持,女尼姑倒是很少。
“她在哪座庙做主持,你成亲之前,应该没有出过宫,那是怎么认识大师的?”
柴夫人第一次提到大师的时候,是说大师给她算卦,这亲事成不得。那会儿她还没有嫁进齐国公府,出了不宫,那只能是南裕大师进宫去过了。
“大师……”柴夫人说了这两个字之后,陡然惊醒,摇了摇头,“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说得没有错,我不是做柴二的母亲。所以,以后请不要再有任何的往来了。”
柴夫人说着,慌忙站起了身,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看了桌子上的茶水,若有所思起来。
……
东京城的午后,暖洋洋的,茶楼门前趴着的小黑狗,听到了谢景衣的脚步声,半睁开了眼,又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那门前的小厮,笑眯眯的甩了甩身上的白帕子,“您慢走呢,您下回再来。”
谢景衣挥了挥手,径直的朝着柳树下走去。
她踮起脚尖,轻轻的拂了拂柴祐琛的头发,“上面沾了柳絮花儿,倒像是白了头一样。今日好不容易休沐,怎么也不多睡一下。”
柴祐琛双目灼灼的盯着谢景衣看了又看,“谢嬷嬷今日待我,怎地如此和气?”
这轻言细语的,让他有些打哆嗦。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我走不动了,又没有骑青厥来。我不要骑马,你背我回去。”
柴祐琛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复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并没有发热,方才蹲下了身子。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趴了上去,“那别人问起,你说你背的谁?”
虽然他总是嘴谢景衣胖,但其实她并不重,只是脸上略微有肉,稚气未脱而已。这么一点重量,柴祐琛背起来豪不费劲。
“大孙女。”
谢景衣笑了出声,“不好,远房祖奶奶我觉得不错。”
那马儿乖觉,见主人走了,忙不迭的在后头跟了上来。
她说着,把脸埋在了柴祐琛的脖子处,他的身上香香的,应该方才沐浴过,干净得像是雨后的青空。
柴祐琛的脊背也很宽,宽得好似像他这样的男人,压根儿不需要什么依靠,十分的可靠。
“以后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想玩什么玩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打架,我帮你偷打黑拳,想骂人,我帮你摇旗助威,你看如何?”
柴祐琛将谢景衣往上托了托,“天底下有这等好事?”
谢景衣垂了垂眸,“那是当然没有了。你也就需要给我捏捏肩,揉揉腿,平日里无事,怼上一怼,逗逗乐子就好了。”
柴祐琛笑了笑,“这个买卖我不亏。”
从茶楼回去谢家,若是步行起来,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渐渐地,离了主街,进了小巷,人便越来越少了,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柴祐琛背着谢景衣,简直能够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已经自己响亮如雷的心跳声。
“谢三,你睡着了么?回家再睡,这样该着凉了。”
“没有睡着呢!”
“那你在想什么?”
“想吃我阿娘煮的汤,要放好多栗子,我最喜欢吃栗子焖鸡。我二姐姐不在家了,你可以喝好大一碗。”
柴祐琛认真的点了点头,“嗯,你阿娘做的汤很好喝。谢三,若是我母亲同你说了什么,不用放在心上。小时候我需要母亲的时候,没有母亲;现在不需要母亲了,自然也不会由着她指手画脚。”
“若是……那我有恨,现如今,倒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便是有什么恨意,那也早就留在上辈子,释放过了。这种感情一旦过去了,剩下的,也就是毫不在乎了。
谢景衣轻轻地笑了出声,“放心吧。我的心那么小,哪里还装得下恨意。我都是有仇立马就报,这样也就不用记挂于心。”
“你听说过,南裕大师吗?”谢景衣轻轻的问道。
第三二四章 何时成亲
“南隐寺主持,自称是密宗。那寺就在城东头,外头竖着一块无字碑。南裕大师是少见的女尼,听闻擅长卜卦周易之术。京城之中,像这样小庙不少。她算是颇有名气的一位。”
柴祐琛说着,突然声音高了几分,“我想起来了,我还是听裴少都说起的。”
谢景衣这下子不困了,“裴少都?”
柴祐琛点了点头,心中不知道为何,莫名的开心起来,“你不知道?不应该啊!裴少都不是你师父么?不是事无巨细都同你说么?”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行了啊行了啊,隔着背呢,都知道你今儿没喝汤喝的醋。”
柴祐琛笑了出声,“李杏给寿光问诊之后不久,我有一回,偶遇他们二人,去南隐寺还愿。他倒是不怎么信,但是寿光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谢景衣晃了晃脚丫子,“今日懒得再提,下回说与你知。”
柴祐琛倒也没有追问,不紧不慢的走在小巷子里,清风吹来,柳条一晃一晃的像是在当着秋千,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清脆又悦耳。
柴祐琛一直把谢景衣背进了谢家的大门,抱着柴小弟玩儿的翟氏一瞧,着急的迎了上来,“三囡怎么了?可是扭着脚了?还是哪里受伤了?怎么叫逸天给背回来了。”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阿娘,我好着呢,没有受伤,就是走不动了!”
翟氏一听,顿时一巴掌拍了下来,“你这个孩子,真是被惯坏了,好好的两条腿不走路,竟是欺负逸天!不想走路,骑马骑驴坐马车,不都行。”
“让你抱一下小弟,你都嫌累,怎么不想着,逸天背你累不累!”
谢景衣听着有趣,朝着翟氏怀里一扑,“阿娘,我同柴二,就喜欢听你絮絮叨叨。”
翟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这是嫌弃你阿娘啰嗦了!”
柴祐琛笑了笑,“不啰嗦,很温暖。伯母,我闻到汤味儿了。”
翟氏乐呵呵的起了身,“你这孩子,生了个好鼻子!我可不是炖着一只老母鸡呢!想着你们今日休沐,在家中能喝得上。”
“久等你们不回来,分了一半,给你大兄大嫂端过去了,这剩下啊,是特意给你们留着的。我去乘来。”
翟氏说着,出了门朝着一旁的小厨房走去。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往那小榻上一躺,对着柴祐琛说道,“等我们成亲了,觉得吃饭冷清,便回家来吃,我阿娘肯定特别高兴。你觉着可好?”
柴祐琛眼睛一亮,“什么时候成亲?”
谢景衣伸出手指头,算了算,“端午之后,你来下聘。七夕就成亲。”
柴祐琛立马伸出了手指,勾了勾谢景衣的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景衣见他心急火燎的,顿时有些后悔,说是不在意,她今日到底是受了柴夫人的影响,竟然对柴二生出了恻隐之心!这下好了,一时口快,将自己个卖了个一干二净。
“我反……”
柴祐琛立马捂住她的嘴,“不许反悔!反悔你的铺子都得赔给我,一个大子都不能留!”
谢景衣一惊,果断的摇头,“不反悔!”
柴祐琛这下子满意了,坐在小榻旁,自顾自的乐呵起来。
一家子人喝了汤,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所,歇起了晌。
谢景衣这一睡,便到了翌日天明。
忍冬用铜盆打了热水来,见她还算精神,方才松了一口气,“小娘昨儿夜里发热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夫人请了郎中来瞧,说是吹了风着了凉,又累着了。”
“煮了退烧的汤药,喂您喝也不喝,还是柴二公子来了,您才勉强的喝了,这不要上朝了,他方才走的。”
谢景衣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倒是已经不烫了。
“我竟然生病了?”
忍冬嘟了嘟嘴,“小娘又不是铁打的,自然会生病啊!我给您煮了些清粥,配酸萝卜吃可好?”
谢景衣摇了摇头,刚想说大肉饼子怎能没有?
可光想到那肉饼子三个字,都觉得有些油腻想吐,这样一样,方才真有了病了的觉悟。
“好吧,就那个了。我昨儿个早晨起来,就觉得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当时也没有多想,原来是要病了。你给我多备些热水,我觉得身上粘腻得很,想要沐浴更衣。”
“对了,柴大郎可叫人给我送金子来了?”
开玩笑,这次她可是做了赔本买卖!
领着他吃吃喝喝看病不说,竟然还因为在屋顶上趴太久得了风寒,不收回两锭金子来,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因为柴夫人的话,她对柴大郎淡了几分。
但不管怎么说,那人也是柴祐琛的亲哥哥,他待柴祐琛一直很亲昵,对不起柴二的,是柴夫人,不是柴大郎。她若是转移仇恨搞连坐,那同柴夫人也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总不能厌恶狗,还把自己变成狗吧!
忍冬点了点头,“送了,昨天夜里柴家大郎夫人亲自送过来的。见你病了,回去之后,又遣人送了些药材来了,奴都收柜子里了,有一根老参,看上去十分的名贵,小娘看……”
谢景衣点了点头,“收了吧,都是我该得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的,忍冬收礼的忐忑瞬间没有了。
谢景衣泡在浴桶之中,闭上了眼睛。
那个南裕大师,实在是让她十分的在意。信她的人,都有谁?公主,县主……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同宫中之人,往来十分的密切。
柴夫人找她算命的时候,柴祐琛都没有出生,那会儿,官家也没有出色,官家的母亲陈美人,也就还没有死。
她若是直接去宫中打听,难免打草惊蛇,这个南裕大师,却是不错的突破口。
再则,一个宫外的尼姑,想要进宫去给宫中女眷算命,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得执掌宫禁,放得出对牌的人,方才能够做到。
像这样的人,知晓的东西,可远比寻常的宫人,多得多。
谢景衣想着,像是一条游鱼一般,在浴桶中翻了个个儿,浮出水面,“忍冬,替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第三二五章 意外的发现
在那东京城南隐寺无字碑前,最近出了一桩奇事。
也不晓得,打哪里来了个游方老道士,竟然竖了面铁嘴神算的幡旗,搁这门前摆起了摊儿。老道士满头白发,肤白胜雪,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又一日只算三卦,只称天机不可泄露。
这南隐寺虽然不挂匾额,寻常人压根儿连门都不摸不着,但这附近的人家,却都知晓,这是一处密寺,里头住着一位正在闭门苦修的高人,法号南裕师太。
总归她们虽然是修士,但到底不是仙人,不能餐风食露,那些小尼姑们,也得出门寻衣觅食,一来而去的,便露了踪迹。
附近的人人尽皆知,这南裕师太最擅长的,便是卜算之术。这老道士往门前一顿,要不就是抓瞎,班门弄斧;要不就是个中高手,来这里挑山门的。
不管是哪一个,都十分的有趣。
起初谁也没有拿这人当回事儿,直到真来了三个人,那白胡子老道士算了三卦,这才门里门外的,把他当个角儿了。
这来的头一个人,乃是一位穿着红色长袍的小公子,他一来财大气粗的扔了一锭金,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且卜上一卦,我家娘子何时能为我传宗接代!”
周围人竖起了耳朵,出了吃喝,大陈人最关心的便是丁口之事了。
老道士摸了摸胡子,摇了摇头,“此生无望。”
小公子一听,那还了得,这简直是诅咒人断子绝孙啊!他二话不说,将那摊儿砸了个稀碎,“你这老道,嘴也忒毒了些,公子我年轻轻轻,怎么可能绝后?不会算,就不要来算。”
老道士倒也不恼,“女公子何来有妻?”
那小公子举起小马扎的手一顿,脸唰的一下红了,二话不说的又扔下一个银锭子,拔腿就走。
周围的人听了谜底,上下一打量,当真发现那小公子没有喉结,是个小娇娘。
“你这老道士有点意思,不若给老赵我算算,看我今日运势如何?”
那人生得胖呼呼的,肚子宛若倒筐着的锅盖,鼓起老高,手中还提溜这一个鸟笼子,一瞧便是来这附近遛鸟的。
有那相熟的人认出了他来,笑道,“这不是奇纸坊赵掌柜么?好些日子没有同你一道儿饮酒了。”
赵掌柜嘿嘿一笑,“那可不,最近忙着给我那大侄儿说亲,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老道士也不含糊,“倒霉,就在头上。”
赵掌柜的顿时变了脸色,“啊呸!爷爷我鸿运当头!”
他这话刚刚说完,一只大鸟飞过,竟然漏了一滴鸟粪在那赵掌柜头上。
赵掌柜一声嚎叫,果断掏钱,嚷嚷道,“早知道我就问些正经事儿了,明日我还再来。”
周围人的都啧啧称奇起来。
之前那位小娘子,瞧着面生,还有可能是托儿。可这赵掌柜就不同了,人家都有熟人在这里,有名又有姓的。就算他是托儿,那鸟还能是托儿?
说话间,这第三人便出现了。
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那夫人挺着肚子,好奇的指了指,“道长且给算算,我这肚子里的是男还是女。你若是算得不准,还请离开这里。南裕师太修养好,不同你计较,但这无字碑前,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待的。”
“女。”老道士头也不抬的说道。
那小夫人颇为惊讶,看了身边的夫君一眼。
那郎君掏出了一锭银子,搁在了老道士身前,“道长,多有得罪。”
老道士点了点头,缓缓的站起了身,将那些银钱,全都收了起来,提了幡便要走,这下子周围的人都急了。
南裕师太算得准,可寻常人哪里见得着她的面,这来来往往的,能进那个门的,都是一些大富大贵之人。可眼前的活神仙则不同,他是好生生的站在那儿的呀。
“仙长,给我算一卦吧!”
老道长摇了摇头,“一日三卦,今日已经算完,改日再来吧。”
他说着,提着幡便走了……
……
赵掌柜的气鼓鼓的看了看一旁的谢景衣,有些嫌弃的摸了摸自己的头,“今儿我可是牺牲大了,头皮都快洗掉了,却还有一股子臭味儿。话说你怎么知道,会有一只鸟路过,还……咳咳咳,你真会算命?”
谢景衣吸了吸鼻子,风寒未好,她有些流鼻涕,之前装老道士,强忍住才没有流到胡子上,保住了自己的道骨仙风。
她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早就说了,我的师父是有真本事的人。”
一旁的关慧知,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明明就是安排了她,躲在一旁,拿石头砸赵掌柜的!
“天气热着呢,你怎么穿这么些?”
“我这不是担心,一会你带我们下去的时候,提溜不住,给摔了么?”
关慧知受到了质疑,愤愤的说道,“我力大无穷,怎么会提溜不住?之前上来不是好好的。”
谢景衣看向了赵掌柜的的手。
关慧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这死胖子还在啃着鸡腿肉儿,顿时哑了火。照这吃法,谁知道一会儿下去的人,同上来的人,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为何要摆摊算命。反正也是要来趴屋顶,不算命也能趴呀!”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是没有啥必要。只不过啊,这练兵练兵,不练怎么成兵?”
关慧知哑口无言,越发的同情被鸟浇头的赵掌柜的。
“之前来的那对夫妻,你认识?”
“那必须的啊,寿光县主同裴少都,你不记得了?嘿嘿,我又没有长透视眼儿,还能隔空知道她肚子里是男是女啊!不过她倒是没有认出我来!”
关慧知一梗,真是一个恶趣味的人!
“有人来了。”赵掌柜的把鸡腿一搁,压低声音说道。
三人顿时屏气凝神,不言语了。
只见一个穿着枣红色长衫,约莫三十来岁的郎君走了进来,手中还提溜着一小筐莲蓬。他留着山羊胡子,手上还挂着一串菩提子。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这个人,她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不过南裕师太的宾客都非富即贵的,她在哪个宴会上见过,也说不准。
“阿娘,儿新得了些莲蓬,这不想着你爱吃,这不全给你拿来了。”
第三二六章 师太的儿子
屋子里传来了一个无奈的女声,“跟你说了,不要叫阿娘,被旁人听到了,不好。”
那郎君笑了笑,“阿娘,这里又没有旁的人。”
“这时节,也难为你,还弄得到新鲜的莲蓬了。阿娘啊,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当真是八辈子休来的福气。对了,阿娘今日也得了个好东西,正想要送给你。”
说话间一个老尼姑从屋子里慢悠悠的走了出来,她大约六七十岁的年纪,眉毛全都白了,一张脸却粉扑扑的,看上去颇为的怪异。
在她的手腕上,也同样戴着一串菩提子,乍一眼看去,同那郎君是一模一样的。
郎君一手提溜着竹筐,一手扶住了老尼姑,“阿娘有好东西自己个留着。我那里什么都不缺,你的孙子们,也都衣食无忧的,用不着这些。”
“我家那婆娘,是个不好相与的,阿娘有钱,自己个留着傍身便是,省得被她晓得了,日后要受气。”
老尼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两人就这样,进了屋。
郎君将竹筐放到了墙角,那老尼姑探出头来,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什么人瞧见,方才放心的关了门。母子二人也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时不时的有欢声笑语从屋子里传出来。
南裕师太竟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屋顶上的三人,对于意外的发现,有些猝不及防!
这简直就是发现少林方丈是我爹,白发魔女是我娘一般震撼!
赵掌柜的手一抖,那鸡腿险些没有掉下去,好在他出于对吃食的敏感,在危机关头一个花手捞了回来。
谢景衣嘴巴张得大大,绞尽脑汁的想着那厮好生面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唯独关慧知心中危机重生,麻溜的提溜了发愣的二人,跳下了房顶,快速的逃离了南隐寺。
鬼街的地下,三个人围着大黑棺材坐在,在上头摆满了各种吃食,若是点上三支香,当真是像极了给先祖朝贡。
谢景衣打了个饱嗝,吸了吸鼻子,用浓重的鼻音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南裕师太的儿子,好生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关慧知摇了摇头,“天下所有长得不美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丑!跟着屋子里的纸人,没啥区别!”
谢景衣又看向了赵掌柜的,“绝对是最近见过的。我喝了药,脑袋嗡嗡的,有些想不起来。”
赵掌柜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吃了这么多,可算是踏实了不少,把吃惊时张大嘴喝进去的风,全都挤了出去。
“那你可真是病得不轻。还记得小吴将军那个案子么?那个什么劳什子青歌楼选花魁娘子,有家赌坊开了局儿。”
“虽然那案子咱们后来没有管了,但那赌坊的东家,咱们是见过的。那人名叫方顷宣,听着名字文雅,却不是个什么好人,开的都是赌坊同花楼,赚的是血汗钱同人肉钱。”
“他那赌坊,还放利子钱,养了一帮地痞,可是不好惹呢!要不那青歌坊的老鸨子,半句也不敢提他呢!”
谢景衣恍然大悟,她就说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倒是有趣了,德高望重,普度众生的南裕师太,竟然有个开赌坊的儿子。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说。倒是没有想到,咱们还晓得了这么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赵掌柜的看谢景衣挤眉弄眼的,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眼珠子一转,“嘿嘿,你想拿这个事儿去威胁老尼姑,让她说关于陈美人的事!我就说嘛,兜里这么多钱,花都花不完了,作甚要去做道士!”
“是床不好躺,还是鸡腿不香,要去屋顶上趴着。果然谢三爷你从来都不做无用功啊!”
谢景衣抬了抬下巴,“过奖过奖。我也是偶然得知,这南裕师太,同宫中往来密切。今日咱们在门前蹲着,你们也瞧见来,那进出的,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关慧知点了点头,这倒是。虽然他们嘴谢景衣无事当道士,谢景衣也插诨打科的糊弄过去,但他们今日在门前算命,对于谢景衣同赵掌柜,这种能记住所有人脸的人,是十分有用的。
当然,对于她而言,用处不大,因为今日没有瞧见一个美人!
便是那寿光县主,也恰好长在了她的眼睛的盲点上。
“不过,谢三,有个问题,我藏在心中很久了,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关慧知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谢景衣摆了摆手,“当你不知道当问不当问的时候,那就不要问。”
关慧知一梗,又听到谢景衣接着说道,“当然了,当你说出了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是打算问了。所以,问吧!谢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慧知被她绕得有些晕,“呃……我是想问,我们黑羽卫,是真的在保家卫国吗?我怎么觉得,我们三个人围着口大棺材,暗戳戳的说拿别人秘密去威胁她,有些猥琐?”
谢景衣立马挺直了背,顺带着拍了一下赵掌柜的肚子。
赵掌柜一个激灵,那鼓起的大肚子,竟然一瞬间缩了回去,变得十分平坦了。
关慧知一瞧,哪里还记得自己问的问题,惊呼出声,“我滴个娘啊,赵叔你还有这等神技!这是怎么弄的,你的肚子去哪里了?”
赵掌柜憋不住笑,立马破功,那肚子像个球一般,又弹了出来。
“一般一般,算不得神技。”
关慧知有些失望,“你也太不持久了!话说回来,那啥,保家卫国……”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关小哥,我这就要批评你了!我们怎么不是保家卫国了?这保家卫国,有像吴五虎一样,上战场杀敌的,自然也有我们这种,在黑暗中前行的。不要因为他猥琐,就不做了。你不猥琐,我不猥琐,自然有别的人,要猥琐。”
“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便是保家卫国。你想想看,咱们拿了账册,为死者伸冤不说,还抓了贪官污吏,引出了免役法,造福百姓,这还不是保家卫国?”
“唉,我们可都是正直又善良的好人啊!就是问那个师太几句小小的话而已,她若是乖乖的,谁管他儿子是谁做什么的。她若是不乖乖听话,那她就有问题啊,有问题的人,是敌人!敌人,请利用一切手段,消灭!”
第三二七章 长命百岁
关慧知噗呲一下笑出了声,随即越笑声越大。
谢景衣明白被她反套路了,立马愤怒的扑了上去,“关小哥,胆子肥了啊,连你谢三叔,都敢调戏!看我浩然正气攻击!”
关慧知双手抱头,围着棺材直跑,“你哪里有浩然正气!你只有一身邪气!不过我说老实话,你能不这么抠么?咱们能不能有个阳光明媚,热汤腾腾,美食环绕,小哥儿捏腿的碰头之地!”
“天天蹲这棺材旁边,浩然正气都要被纸人给吸没了!”
至于那老尼姑,一边当尼姑做方外之人,一边养大儿子,能是什么好人?别说假意威胁了,就是真把她打爆,她关慧知也眼睛都不带眨的啊!
这就算不是保家卫国,那也是为民除害啊!
谢景衣脚步一顿,“倒也不是不可以有,等冬日的时候,咱们去泡温汤,怎么想都美滋滋的!”
关慧知眼睛都亮,立马转身朝着谢景衣走了过去,“对吧对吧,我就说嘛!”
一旁的赵掌柜瞧着捶胸顿足的,“傻子傻子,中计了,别回头会被打!”
关慧知一愣,回过神来,又要再跑,但哪里还来得及,已经被谢景衣一个猛虎扑食压弯了腰,“嘿嘿,被我逮到了吧!竟然趁着我病了,便老虎头上拔毛,活腻歪了!”
两人说着,打作一团。
赵掌柜的拿出银签剔了剔牙,翘起了二郎腿。
谁说当黑羽卫不好啊,当黑羽卫吃饱喝足了,还能看母老虎打架,你就说美不美!
闹了这一顿,天色已经不早了,谢景衣回了自己个的棺材铺子,一坐上马车,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忍冬拿了锦被,小心翼翼的给她盖上了,伸手一摸,那额头又烫了起来。
她顿时慌了神,撩开了马车帘子,“去寻李神医,小娘又烧了……你是谁,想劫马车还是怎么地?我可是要大声喊人了!”
只见那车夫旁边,坐着一个纤细的少年,他戴着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别慌,是我,我是翟准。就是棺材铺子对面,那个卖蜡烛的,咱们见过的,忍冬。”
忍冬抬了抬他的帽檐,见果然是翟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脸,松了口气,“你若是要谈生意,去铺子里头寻掌柜的便是,我家小娘身子不适,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翟准轻轻的摇了摇头,“之前我瞧见谢三回来的时候,便面色发白。天这么热,她穿那么多,汗都没有出一滴,就想着她怕是要烧了。”
“我这里有药,退烧很有用的。我以前在山里跟着师父的时候,若是烧了,就吃这种药,吃了就能好。你放心,没有毒,不信你看……”
翟准说着,从小瓷瓶里拿出一颗来,给忍冬看了看,毫不犹豫的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你看,我吃了好好的。”他说着,朝马车里看了看,见谢景衣睡得迷迷瞪瞪的,又说道,“谢三若是还好,我说这么些话,她早就起来骂我了。可见是不太好,你快给她吃了吧!”
忍冬犹疑起来,她张了张嘴,突然眼睛一亮,“柴二公子,你来了可真好,小娘又烧了。”
柴祐琛缓缓地走了过来,盯着翟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翟准是吗?请让开,我要上车了。你的药,我替谢三收下了,多谢。”
翟准摇了摇头,“我送给谢三,不是送给你,不用你说谢谢。”
柴祐琛并没有继续说话,他快步的上了马车,伸出手来,探了探谢景衣的额头,又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取了一颗药,塞到了谢景衣的口中,将那马车帘子放下,“走了,回家了。”
翟准摸了摸鼻子,跳下了马车。
马车夫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绝尘而去。
待马车看不着影儿了,翟准方才摇了摇头,朝着自己的蜡烛店走去。
他拿出了一把小刻刀,随便拿了一只蜡烛,左刮刮右刮刮,不一会儿工夫,手中便出现了一个人形,若谢景衣在此,一定会发现,比起上次他刻的那个小蜡烛人,如今的这一个,越发的像她了。
翟准刻完了,挠了挠头,“祖父叫我多拍上峰马屁,可我怎么觉得没有什么成效呢!”
他说着,把刻好的小蜡烛人,放到了一个木台子上。那上头,已经有两个小人了,一个老头子,看上去是翟有命,另外一个小姑娘,正是谢景衣。
翟准将两个谢景衣对比了一下,发现还是之前的那个更像,便把今日刻的这个拿了下来,放进了柜子里。
那木台下头,立着一块牌子,上头写着长命百岁四个大字。
翟准点了三支香,插在了香炉里,又拱了拱手,“保佑我阿爷长命百岁,这样阿准就有亲人了;保佑我上峰谢景衣长命百岁,这样阿准就有饭吃了。”
做完了这一切,翟准方才又上二楼,趴在窗边,看起月光来。
……
谢景衣张开嘴,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她的鼻子堵住了,整个人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头也昏昏沉沉的,最要命的是,脖子扭曲着,快要断掉了。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柴祐琛的一张大脸。谢景衣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我阿娘可晓得你这般无耻,夜闯小娘子闺房?”
一说话,她方才觉察出自己的嗓子哑了火,说出话来像是在拉风箱一般,难听至极。
柴祐琛摇了摇头,“我送你回来之后,同伯母告辞了,大门出去,然后又翻墙回来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无耻!”
柴祐琛毫不在意,伸出手来,摸了摸谢景衣的额头,还烫着,不过比昨日,好了不少。
“夜里趴屋顶上着凉了,还不记打,怎么又去了?”
谢景衣一愣,“你怎么知道?”
“衣服有青苔,我如何不知?你查南裕师太做什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说话难受,等好了再告诉你。睡着之前,好似听到了翟准的声音,他寻我可有事?”
柴祐琛闷着头不说话。
谢景衣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柴祐琛的手背,“怎么了,又喝醋了?”
“那倒是没有,他不配。”
谢景衣来了精神,“为何?”
“丑!”
第三二八章 老规矩!交换
谢景衣闻言被口水一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柴祐琛无奈的坐到了床边,将她扶了起来,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谢景衣一愣,“我怎么恍惚觉得,这场景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我鲜少生病的。”
柴祐琛见她不咳了,又将她推倒了下去,强硬的盖上了被子。
自己个抬起了脚,压住了被子边,“的确不是头一次。上辈子时候,冬天,下好大的雪。皇后附庸风雅,非要在花园里煮雪烹茶。”
谢景衣的记忆,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没错没错,我做小宫女的时候,数九寒天下潭浣衣,多没有生病,反倒是那一次,吹了冷风,一下子就病倒了,烧得迷迷瞪瞪的。不过我底子好,睡了一晚上出了汗,翌日便好了,连太医都没有传。”
“官家还只道是我来了葵水惫懒,哪里晓得,我在被窝里骂了一宿皇后。哈哈,再后来,我也整了她一回,她可不行,一病咳了半个月!”
谢景衣说着,突然一愣,“那夜你来看我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鄙视的看了一眼谢景衣,“你真当自己个铁桶化精成人形啊,还睡一宿就好了。我给你喂了药,又照顾了你一宿,连衣衫都来不及换,便去上朝了。”
“结果次日,你是如何骂我的!柴相公,啧啧,昨儿个夜里是去见了哪位相好的,这衣衫皱巴得跟腌菜沫儿似的,不知道的,还当官家没给你发俸禄呢!”
柴祐琛当时是如何回她的,她记不清了。
谢景衣想着,尴尬的笑了出声,“这么一想,我上辈子,可真是个大猪蹄子,辜负了柴相公的一片真心!”
柴祐琛伸出手来,捂住了谢景衣的眼睛,“没心没肺!说话难听死了,快些睡了。”
谢景衣捅了捅柴祐琛的胳膊,“那你先回去,你这样睡在我被子上,怕是要着凉了。”
话音刚落,柴祐琛大手一伸,便从一旁的小榻上,拿了一床锦被,盖在了自己个身上。
“待你睡了,我便走了。昨儿个夜里,也是这般过来的,你睡得宛若死猪,又怎么会知道。”
谢景衣嘴角抽了抽,还想说话,一旁的柴祐琛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了。
她听着这声音,脑子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功夫,也跟着睡了过去。
等到翌日一早起来,旁边已经空空的,没有人了,床边的小榻上,忍冬睡在那里,正是香甜。
谢景衣侧过身子去,她的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通畅了,扑面而来的,全是柴祐琛身上那淡淡的香味。
看来昨儿夜里,并非是她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
她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东方鱼肚发白,整个天空都波光粼粼的,太阳一跃而起,整个世界瞬间都变得明亮起来。
谢景衣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番筋骨,当然了,幻想中的易筋洗髓之后,骨头噼里啪啦作响,顿时长高一大截的美妙场景,并未出现。
但也是神清气爽,觉得自己个已经大好了。
小榻上的忍冬听到了动静,慌忙坐了起身,“小娘,奴起迟了。”
谢景衣笑了笑,“我昨儿个睡得早,起得早了,这两日我病着,你也累了。今日便好好歇歇吧。可有粥饭?我感觉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我睡了之后,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忍冬点了点头,“昨儿个半夜,赵掌柜的来送纸了。多的话一句没说。”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我知晓了。”
用了朝食,谢景衣便骑了小驴出门去,这里的街坊四邻,对此都见怪不怪了。起初还有风言风语的,但见人家脸皮比城墙还厚,浑不在意的,渐渐地,新鲜事也不新鲜了,便懒得说了。
谢景衣对此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晃动着脚丫子,哼着江南小调,时不时的下驴买个胡饼子吃,简直快活赛神仙。
她一路晃着,到了城南,远远的,便能够瞧见一座巨大的石碑,上书兴隆赌坊四个大字。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这老尼姑同小赌鬼母子二人可真够逗的,普度众生的藏藏掖掖,坑蒙拐骗的倒是大张旗鼓。
她垂了垂眸,骑着驴一拐,进了对面的茶楼,一上二楼雅室,倒是愣住了,没有瞧见赵掌柜的,倒是瞧见了昨夜方才见过的柴祐琛。
“今日不朝?”她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看了看窗外,“你也来看姓方的。”
“老规矩,交换。”柴祐琛冷冷的说道,给谢景衣斟了一杯茶水。
谢景衣嘴角弯弯,昨夜里还说着黏黏糊糊的话,今儿个便是柴御史公事公办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方顷宣他娘,是南裕师太。”
“咳咳咳……”柴祐琛被口中的茶水呛住了,拼命的咳嗽起来。
谢景衣嘿嘿一笑,“轮到你了。”
柴祐琛涨红了脸,好不容易缓过来,“确定吗?”
“亲口唤娘,能有假?御史台好好的,作甚查赌坊?同免役法有关?”
柴祐琛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官家使陈格主导免役法,陈格此人,性子刚强,手腕一直十分的强硬。坚决要一视同仁,所有的人都收人头税。”
“以前不用服役的那群人,也得出钱免役了。虽然单个人要缴纳的钱财不算多,但是世家大族,一个族的人加起来,那就可观了。”
谢景衣心下了然,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以前老子一毛不拔,就能躺着吃喝,现在还是一样的吃喝,你已经要收钱了,那老子不是亏了?
便是一文钱,他们都不想掏。
“陈格撑死不变通,前些日子在朝堂上,险些要打起来。可就在昨日早朝,御史李茂参陈格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滥赌不说,还通过赌坊放利子钱,逼死了城郊王家庄的一家七口人。”
“御史闻风而奏,多是独立行事,事先李茂没有透露半句。到这里都还是可控范围之内,可是昨儿个半夜里,李茂死了。”
“有更夫瞧见,在他死亡的左右时间,陈格的马车,从李茂家附近驶过。李茂所说的那个赌坊,便是眼前的兴隆赌坊。”
第三二九章 蛛丝马迹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
“这下子不管李茂所奏是否是真的,陈格定是被开封府认定为头号疑凶,卷入了命案里,陈格无法再推免役法。官家这下子要换人了。”
柴祐琛神色缓和了几分,所有人都认为新法要被搁置了,但只有谢景衣明白,官家要推行新法的决心。陈格不行了,那便换一个行的。
“陈格是可用之人,官家遣我来,便是查证李茂所奏之事,是否为真。”
谢景衣点了点头,“你觉得陈格为人是否可信?”
柴祐琛摇了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做假设。上辈子的时候,他这罪名,可没洗清。”
“你看到赵掌柜了吗?昨儿个寻我来此,我来了倒是见不着人了。”
柴祐琛抬手指了指对面的赌坊,“一来就去赌了。”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抬手招了个小伙计来,“你们这楼里,可有什么好茶点?我听闻赌坊对面的茶楼,都有增加气运的大师开过光的点心,我虽然不赌,但也想来碟试试。”
那小二哥一脸错愕,“小娘子,您说的啥点心,小的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谢景衣简直是痛心疾首,这些蠢材,白花花的银子扔在地上,都不晓得捡啊!还要劳累她谢三娘子,弯腰发财!真的是!明儿就来开一家!
“小二哥最近可没有少赢钱吧,莫非是上一回,押了那玄歌?”谢景衣说着,瞥了一眼那小二腰间悬挂的玉佩,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小二哥压低了声音,“哎哟,小娘子这事儿可不能提了。阿弥陀佛,那玄歌横死了,青歌坊没有玄歌,哪里还是青歌坊,都直接改名叫青楼了。”
“青歌坊都没有了,哪里还有花魁娘子啊!竟然叫庄家给通吃了!我们这些小散客,哪里有赢的。你瞅着我这玉佩富贵,唉,一个月前,我也是个富贵人啊,也有人给我端茶送水……”
“小娘子可别提这痛心事了,若是让旁人听到,该瞪你了。”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这事儿倒是有趣了起来。
“行了行了,捡那好吃的点心送上来,我说我叔最近怎么无精打采瘦了一圈儿,定是遇到这糟心事儿了。嘿,叔,你可算来了!”
那小二哥一扭头,便瞧见了赵掌柜的大肚子,就这还瘦了一圈儿呢?那之前还叫个人吗?
小二啧啧称奇,慌忙退了出去。
赵掌柜的搓了搓手,看也没有看柴祐琛,着急上火的说道,“谢三谢三,快快快,快借你赵叔银子,奶奶个腿,输得连吃烧饼的钱都没有了!我刚才急红了眼,都恨不得去借利子钱了。”
“亏得想着今儿个约了你这个钱袋子。”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毫不犹豫的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对着赵掌柜的脸一泼。
赵掌柜说得急促,一头凉水浇了下来,让他瞬间打了一个寒颤,“谢三你!”
谢景衣站了起身,“现在可清醒了,你脑子烧坏了吗?还借利子钱?你拿什么借,拿命借吗?”
赵掌柜的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心中大惊起来,他跺了跺脚,小楼震了震,“娘的,中了阴招。”
“你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些,楼都晃了!”
赵掌柜的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又擦了擦胸前打湿了的衣襟,“不说别的,这赌坊确实有古怪,我仔细个说说,你听听看我哪里出了问题。”
“今儿个一大早,我便来了这兴隆赌坊。一进门,有一个穿着短裙,露出半截小白腿,半截胳膊……的美人便端了一盏茶,一条热帕子过来。说喝茶洗回去,擦手沾财气。”
“我不敢吃来路不明的东西,茶没喝,假装抿了一口。帕子倒是擦了手。然后去摇了色子。今儿个我的运气特别的差,买大出小,买小出大,简直就是绝了!”
“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便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输了个精光。对了,当时有一些老手,还在那儿笑我,说上一回见到这么倒霉的,还是陈大官人。”
“陈大官人是谁?”柴祐琛打断他道。
赵掌柜的摇了摇头,“这我哪里知道,他们管谁都叫大官人。应当是赌坊的一位常客,听闻他手气极差,次次赌次次输。”
“还别说,这赌场同寻常的赌场可不相同,以前我也去过旁的赌场,那都是乌烟瘴气的,全是汗酸臭还有屁味儿;这赌场,椅子都是软包的不说,还香气扑鼻……”
赵掌柜的说到这里,脸色难看起来。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就你这警惕性,中招的地方太多了,一进门那茶,那帕子,还有端盘子的小美人身上的香味,都能让你中招,更别提,赌场里还熏了香了。”
赵掌柜的心有戚戚,“我的娘啊,幸亏你泼醒了我。不然我把家当都输了个精光,那点俸禄能做什么啊,做胡椒它都不辣啊!”
赵掌柜说着,又对着柴祐琛挤眉弄眼起来,“柴御史可真好啊,不用上朝……”
他说着,看了看柴祐琛的眼神,立马低下了头,说起正事来。
“这赌坊的确是姓方的开的,他的父亲,名叫方响,以前是在寨子里做水匪的,方响当年抢了一条商船,拿那银钱开了一家小赌坊,便是如今的兴隆赌坊。”
“方响死了之后,方顷宣娶了柳红娘。这柳红娘以前是花魁娘子,当红的时候,赚了不少银钱,后来管着她的那个老鸨,得了急症人没了。”
“柳红娘把那店盘下来了,自己个做了老鸨不说,后来又开了不少花楼,做的就是那皮肉生意。方顷宣同柳红娘一拍即合,成亲之后,如今有一个三岁大的儿子,叫方明。”
“没有人见过方响的妻室”,赵掌柜的说着,四下里看了看,“我还打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柳红娘同青歌坊的老鸨,原来是在一个楼里做事的花娘。”
“听说在今年二月的时候,有一日,柳红娘去了青歌坊。玄歌一连三日都没有出来接客。嘿嘿嘿,这真不怪我多想!实在是说着话的人,表情实在是太猥琐了,让我不得不多想!”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说话的样子,就很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