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 徐子新死了
霍清修说着,从怀中抽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谢景衣。
谢景衣接过来一看,里头怪凄惨的躺着一根黑色羽毛,也就比之前的那一根,稍微丰盈一点点而已,绒毛都脱落了,无处不显示着,这根毛应该属于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除了那根黑色羽毛之外,还有一张薄薄的纸,虽然很薄,但红色的印泥,几乎可以渗透纸背。比起羽毛,这个才是关键的。
谢景衣打开一瞧,顿时乐了,她从最末流的从九品小官,往上升了一阶,变成九品芝麻官了。
比起寻常的官员熬年资,每年有固定的升迁考核,黑羽卫升官,还是容易多了。
她想着,看了赵掌柜一眼,赵掌柜高兴的点了点头。
他入黑羽卫多年,谢景衣不知道他是何品阶,又为何在霍清修手底下干事。
霍清修顿了顿,“上次的任务,是我不对,原本应该是大功一件,被我搞砸了。实在是对不住两位。”
他说着,对着谢景衣同赵掌柜的,拱了拱手。
赵掌柜的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慌忙冲过去,扶起了霍清修,“您这是做什么?后面的事情,谁也预料不到。哪个晓得,那刺客如此凶残,自戕不说,还污蔑人!亦或者是那绵绵……”
“总而言之,怪不得您。谢三谢三,我说得对吧!”
谢景衣瞟了霍清修一眼,“没错。”
霍清修抬起头来,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抿了抿唇。
赵掌柜长长的松了口气,他不过是个商人,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大官,入了黑羽卫好些年,依旧是个底层的小人物。
人年纪大了,心态都平和了不少,可眼前这两位,都还年轻,尤其是谢景衣,初生牛犊不怕虎,从那日她寻了霍清修来,二话不说要查他外祖家,他就知晓,这是一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若是她刚起来,那今日便不好收场了。
谢景衣捏起桌上的点心,吃了一口,“所以,新的任务是什么?”
“你们可听闻过杜娘子?人称芙蓉夫人。”霍清修收回了在谢景衣身上的视线,问道。
赵掌柜点了点头,“最近两年来,宫中风头最劲的人,莫过于这芙蓉夫人了。这杜芙蓉人如其名,生得十分的富贵荣华,有杨妃之貌。在官家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次在花会上偶遇了她。”
“待她年满十六之后,收入宫中。杜芙蓉的父亲进士出身,曾经做过太傅。据说太后也很喜欢芙蓉夫人,说她知书达理,又有宜男之相。不过照我看,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谢景衣一听,颇有兴致的看向了赵掌柜。
说起来可真有意思,对面的这两个人,官位高的那个,前怕狼后怕虎,官位低的那个,反倒是浑身是胆,什么都敢说。
“这从何说起?”
赵掌柜嘿嘿一笑,“谢三你就莫要嘲笑我了,我这说了,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不过啊,当今皇后,出身太后母族。怎么着也得中宫出了嫡子,方才轮得到……咳咳咳……”
谢景衣微微颔首,赵掌柜所言话糙理不糙。
官家并非太后亲子,并且两人年岁相差实在是太大,太后简直都可以当官家的祖母了,两人何谈什么深情厚谊。于是顺理成章的是,太后选了自己家的侄女儿,给了官家做正妻。
杜芙蓉出身好,又得宠爱,乃是皇后的有力竞争对手,太后如何对她喜欢得起来?
“所以呢?咱们的任务,同杜娘子有何干系?”谢景衣好奇的问道。
“杜娘子有一兄长,名叫杜起。昨天夜里,在杜起的别院里,死了一位小娘子,杜起吓得哇哇乱叫,被巡逻的禁卫军发现了。”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发生命案,应该直接归属开封府审查,何至于扔给黑羽卫,这其中一定有旁的不可言说的事情。
“那小娘子,名叫徐子新,乃是京郊长平县县令之女,死的时候,人躺在床榻上。杜起推说不认识徐子新。可禁卫军查到,杜起的这处别院,前任主人乃是徐子新的父亲。”
“事实上,就在三天之前,有打更人路过,发现杜起身边的小厮曾经运过东西去埋,后来挖出来了另外一具小娘子的尸体。”
“等等……你说死者叫什么名字?”谢景衣正琢磨着案情,突然问道。
霍清修见她一脸惊讶,“你认识徐子新?”
谢景衣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但前任杭州通判的女儿,叫徐子新,而且,坊间传言,他调入京城,乃是走了杜娘子的门路。”
“那就很有可能是了。既然你认识,那就更好了。原本这案子,归开封府审理,但因为死者身上,贴了许多的符咒,十分的诡异。因为担心引起百姓恐慌,疑凶乃是杜娘子唯一的兄长,她苦苦相求,这案子便由黑羽卫接手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
徐子新这个人,确实很蛮横,也不讨谢景衣喜欢。但她落得如此田地,委实令人唏嘘。
更让人无语的是,黑羽卫怎么啥玩意都管啊!查命案也要管的吗?上辈子做了官家的管家婆,这辈子以为做了官便有所不同了,没有想到,还和上辈子一样。
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管!怕是连宫妃秃头,他们都得出去寻个治秃良方!
“这事儿宫中催得急,谢三你去查徐子新,赵掌柜的查查杜家最近两年来,有没有多出什么产业来,譬如像杜起所拥有的别院;我去查查杜起有什么仇家。就这样。”
谢景衣将桌子上的茶水端起来,一饮而尽,“我说,黑羽卫该不会除了大统领,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吧?”
霍清修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道,“那……那怎么可能?”
谢景衣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其他的人,肯定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官家日理万机……”
谢景衣懒得听他嗦,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
霍清修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红着脸说道,“最近你有没有见过慧知?我叫人给她下帖子,她都不理会我了。”
谢景衣从头到脚把霍清修打量了一遍,又想起了吴五虎,“倘若你没有娶人家的打算,还是不要叫她的名字为好。”
第二二六章 送她一程
见霍清修发愣,谢景衣跺了跺脚,怒道,“若是想见,哪里有见不着的?若是想娶,哪里有娶不到的。磨磨唧唧都多久了,凭啥要别人一直在原地等着你呢?”
关慧知这个人,一天一个样,君若无意我便休,这句话,怕不止是说说而已。这姑娘,是真正的能够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霍清修也不是不好,只是配不上风清月朗的关慧知。
谢景衣想着,甩了甩袖子,噔噔噔的下了楼。四周静悄悄的,明明还是春日,但总让觉得已经开始有了一种夏日的燥热。
大槐树下,青厥站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尾巴。
“你怎么又来了?”谢景衣有些恍惚。
今日简直同她头一次来文金巷一模一样,先是三人谈正经事,然后霍清修来问关慧知,再她出门遇见了柴琛。若不是时间同之前相隔甚远,她几乎以为是同一天。
“我想青厥了,自然来了”,柴琛说着,摸了摸青厥的耳朵,“青厥啊,你阿娘就是个小混蛋,耍赖皮的,做过的事情,拒不承认。”
谢景衣无语,这人还记着这事儿呢!
“我就不明白了,我为何要给小毛驴当娘?”
柴琛将她扶上了毛驴,“我是它爹,自然你就是它娘,对不对,青厥!看你阿娘多狠心,不肯认你!”
谢景衣抬脚就要踹柴琛,“你中午饮了酒,应该歇着才对,倒是到这里来耍酒疯了。”
柴琛牵起了毛驴,“本来是回国子监那边歇着的,经过这里看到了青厥。你看上去好似有些不高兴?”
谢景衣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不高兴,徐子新死了。”
柴琛“哦”了一声,“我明日就要去御史台了。徐子新是哪个?”
“装吧,你就装吧,过目不忘柴琛,连徐子新是哪个,你都不记得了么?”
柴琛摇了摇头,“不记得。”
谢景衣眼眶一红,小嘴一撅,“她欺负过我,你既然不记得?待我太不诚心了,太不诚心了!”
柴琛额角抽了抽,谢嬷嬷,差不多得了啊,演技也太浮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呢!
“啊!我想起来了!可是那杭州徐通判之女?可惜生得什么模样,我记不清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便到了家门口,柴琛脸红红的,一看就是酒劲上来了,脚步略有虚浮,难为他脑子还清醒得很。
站在门口候着的柴贵一瞧,忙过来扶住了他,“公子哟,我就是眨个眼的事儿,你就不见了,这人都醉了,还瞎跑,若是有个好歹来……呸呸呸……我什么也没有说,公子,我扶你进去歇着。”
谢景衣对着柴贵点了点头,“让他喝了醒酒汤再睡。我且先回了。”
柴琛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直到把她的头发弄乱了,方才笑了笑,“那我回去了。”
谢景衣胡乱的点了点头,进了自家门。
虽然知晓亲事的那一瞬间,觉得十分的怪异,但到了这会儿功夫,已经毫无感觉了,谢景衣心大的想道。
“嫂嫂,你怎么哭了?”谢景衣算着时辰,不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也不能补眠了,便索性去了主院,想要逗景玩儿。
不想一进门,瞧见宋光熙坐在那儿拿帕子抹泪。
她想着,瞪了谢景泽一眼,好家伙!人家才嫁到家里来第一天呢,就把人欺负哭了,这胆子真是见风长啊!
宋光熙擦了擦眼睛,“适才光瑶遣人来给我送信,说徐子新死了。我们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我虽然厌恶她,以前老拆她的台,还同她对骂过。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走了呢?”
“说是她年轻,也不能停灵大办。来这京城,也没有认识新朋友,她母亲给光瑶下了帖子,说看在咱们以前在杭州一道儿的份上,去送她一程,省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宋光熙说着,看到谢景衣,突然想到她同徐子新是对头,一下子尴尬了起来,又想起当初徐家对谢景娴做的事,更是手足无措。
“母亲,景衣……是我失礼了。”
谢景衣忙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人死为大,相识一场,是该去送送她。只是放榜的时候,我还见过她,她瘦了许多,不过看着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怎么突然没了呢?”
她正发愁若是徐家秘不发丧,她该寻个什么借口,去哪里吊唁。
没有想到,宋光熙便把路给铺出来了。
也是,徐家同他们谢家有嫌隙,但是同宋家并没有。
宋光熙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知。只听说得了急症。”
翟氏也拍了拍宋光熙的肩膀,“若说我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徐家我也不想理会。只不过你们的交情归交情,去送一程也是应该的。叫景泽晚上送你们几个去,速去速回。”
她的话音刚落,谢景音便揉了揉眼睛说道,“我不去,我闹肚子了,腿都软了,只想回床上躺着。让阿衣同嫂嫂去吧。”
翟氏瞪了她一眼,“中午叫你少吃些,你偏生不听,这下好了,吃撑了吧。那你便不去吧。光熙同阿衣,记得换莫要穿得太过鲜艳,换些素净的花色去,装扮简单些。”
谢景衣听了翟氏的,点了点头,“阿娘,那我先回去准备了。”
谢景泽住的地方,同她们不在一头,待在岔路上分开,谢景音立马拍了谢景衣一巴掌,“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死了关我们屁事!你还去送,忘记当初徐家是怎么坑我们的了!”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若非有任务在身,她也不会去。
“嫂嫂同徐子新认识的时间比我们长多了,她阿爹是知州,徐家是通判,说是一道儿长大的冤家也不为过。她去是应该的,我若不去,大兄就得陪大嫂进去……”
谢景音恍然大悟,又拍了谢景衣一巴掌,“那还是你去吧!大兄人太好,那徐子宁万一哼哼唧唧的,又把他哄了回去怎么办?你可盯紧了!一次作罢,不要再往来了!”
谢景衣有些无语,二姐啊,你怎么说的好似大兄同徐子宁之前有一腿似的……
第二二六章 一怂怂一窝(加更)
天黑了,谢景衣等人方才出了门,朝着徐家行去。
自打来了京城,他们便没有关注过徐家人,也不知晓,徐通判怎么就在京郊做了县令。同那会儿谢保林在富阳做县令一样,他自己个在衙署住着。
徐夫人在京城里置办了一个宅院,陪着徐子宁科举。
马车行到的时候,门前已经挂起了两盏白色的纸灯笼。虽然如此对谢景音说,但谢景泽同徐子宁曾经是同窗旧友,没有道理到了门前,却不下车。
徐家门前的守门小厮,显然是认得他们的,看到谢景泽的时候,愣了一下,低声说道,“谢探花来了。”
谢景泽微微颔首示意,领着宋光熙还有谢景衣进了院子门。
这院子虽然不如徐家在杭州之时那般奢华,但却比如今的谢家大了不少,可见徐家的确是不缺钱财的。
徐子新的棺材,就停在一进门不远的堂屋里,漆黑发亮的。徐夫人坐在地上,面无表情,有一搭没一搭的烧着纸。
一个梳着圆髻的妇人见到她们来了,忙行礼说道,“多谢你们来送子新。”
这人谢景衣也见过,乃是徐子新的大嫂。徐家一共有三子一女,前头两个读书都没有什么天分,全都指望着老三徐子宁了。
谢景衣一眼望过去,就瞧见了站在棺木面前的关慧知,以及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宋光瑶。
谢景衣跟着谢景泽一道儿,走上前去,上了香,正要去看徐子新,就听到徐夫人冷冷的说道,“你后悔了,没有听你的话。子新那次刁难你阿姐,也是我指使的,她人都死了,你别怪她。她是个好孩子。”
谢景衣没有接话,探过头去,看棺材里的徐子新。
比看榜那日见到的她,更加瘦了,几乎是皮包骨,颧骨高耸着,看上去有些骇人。嘴唇发青,虽然已经擦拭过了,但若是仔细的看,还是能够看得出,她的鼻子,耳朵里都曾经有血迹。
这样的死状,谢景衣上辈子看过不少,应该是中毒而亡了。
“谢三,你能扶我去里头歇歇么?我累了。”徐夫人说着,一直盯着谢景衣的眼睛看。
站在她身边的徐子宁瞧见了,伸出手来,扶住了徐夫人,“阿娘,我扶您去吧?”
徐夫人不接徐子宁的话,只盯着谢景衣看,谢景泽瞧着心中咯噔一下,往谢景衣身前一站,就要拦住她,却听得身后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好。”
“三囡!”谢景泽着急的喊道。
谢景衣笑了笑,“好歹同子新相识一场,我扶徐夫人进去便是,她也不是财狼虎豹,吃不了我。”
她说着,扶着徐夫人进了后院。
没有走多远,便到了一个小院子里,院子里种满了海棠,想来应该是徐子新以前的住所。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徐夫人一转身,眼泪掉了下来,她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谢三,我就只有子新一个女儿,她死了,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不能哭啊,我的孩子死得冤屈,我若是哭瞎了,还有谁去给她伸冤?”
“有今天一日,都怪我捧高踩低,是我造的孽,可为何要报应在我女儿身上啊!来报应在我身上啊!昨天晚上,禁卫军来拍门的时候,我才知道子新已经没了,仵作说,她是中毒死的。”
“我就不明白了,我好好的女儿,为什么会死在杜起那儿,不光如此,她的身上还贴了许多奇怪的黄纸,上面画满了符咒。我要去报官,我说要去开封府击鼓,你猜怎么着?”
谢景衣瞧着徐夫人有些疯魔的样子,叹了口气,“徐通判不同意,徐子宁不吭声。其他两个儿子都不表态。”
徐夫人突然笑了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聪明的人就是谢三你了,你什么都知道,跟大仙儿似的。没错没错,那群窝囊废,自私自利,全都只想着自己。”
“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只有这么一个阿妹……可到了这个时候,想着的都是不能够得罪了杜娘子,不能得罪杜家,会影响仕途!啊呸!”
“我平日里,疼爱老三,多于子新。可子新死了啊……再也不会睁开眼了啊,都这样了,他们竟然还能够忍气吞声。谢三,谢三,虽然无礼又荒唐,可我实在不知道可以找谁来帮我了。”
“他们一听说,疑犯是杜家的,都不吭声了,都不敢吭声了。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谢景衣摇了摇头,“你可以自己去开封府击鼓,开封府府尹,为人正直,一定会受理此案的,可是你没有去。你对徐子新,也不过如此。”
徐夫人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对着自己猛的扇了一个耳光,“没有错,我也是个窝囊废,我们一家子都怂到一块儿去了。是我对不起子新,那些混账再怎么样,那也是我自己个生出来的。子新已经没有了,我得为活着的人考虑啊……可是,可是……我心有不甘啊!”
“你们走杜家的门路来京城,给了他们什么承诺,可包括徐子新?”
徐夫人哽咽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们给了他一处宅院,子新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还有银子,我拿了一万两,给了杜家人。”
“那徐子新在此之前,可认识杜起?我瞧她暴瘦,不知道是有重疾,还是有心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瘦的呢?”谢景衣试探着问道。
“不认识。杜家人口简单,没有别的小娘子。是以便是相交,也都是让我夫君带着子宁一块儿去的。子新从来没有去过,我也不知道,杜起那个畜生,是何时对我女儿下手的。”
“说起变瘦,是在去年冬天。那会儿你们刚刚来京城。子新听说你们是永平侯府的人,子宁听闻你阿姐说了亲事,两人都十分的闷闷不乐。我们在京城,身份低微,子新也没有认识什么朋友,我便要他们兄妹二人一道儿出去散散心。”
“就去了城郊的一个农庄里,那附近有个土地庙,据说挺灵验的。他们一共去玩了五天,回来之后,子新就高兴起来了,还说自己个认识了个朋友,叫做……叫做……”
徐夫人一下子卡住了。
第二二八章 竟然是她
谢景衣并没有出言打扰徐夫人,静静地等待着想起那个人的名字。
“羽恩……羽恩……姓什么我不知道。对,是叫羽恩没有错,她回来之后一直念叨,说那个土地庙可灵验了,羽恩就是去还愿的。”
羽恩?谢景衣心头一动,该不会那么巧,这个羽恩,说的是刘羽恩吧?
“子新还说,她为了她哥哥祈福了,希望她哥哥能够高中。回来之后,她便开始茹素,便开始瘦了……我那会儿忙着子宁科举的事,也没有顾着她,由着她胡闹。”
“后来子宁没有考上,我发现她病怏怏的,还请了郎中来瞧,可郎中说只是思虑过重。她同子宁从小感情就深,我也没有在意……没有想到……”
谢景衣若有所思,“那么后来回来之后,她没有去寻过新认识的好朋友羽恩呢?”
徐夫人点了点头,“有的,去了好几次,都是白天去,天不黑就回来了。她说羽恩家是书香门第,规矩森严,日落之前,必须回家。我见如此,都非常的放心。”
“现在想来,哪里有什么羽恩,搞不好就是她想出来的托词,回回出去,都被那姓杜的畜生给哄骗了去。”
谢景衣见她眼见着要跑偏开骂,忙又问道,“昨儿个夜里,你不知道她出门了?门房也不知道她何时出的门?”
徐夫人一听,又伤心起来,对着自己猛的就是一个耳光。
“都怪我,从小骄纵于她。她任性妄为惯了,哪里有仆从敢拦她?自己个偷偷的从角门溜出去了,说很快就回来,直到事发了,守门的婆子还不知道,还帮她藏着掖着呢!”
“谢三,你帮帮我,以前是我们徐家对不起你们谢家。可是你看到我们都是从杭州来的份上,你看着你大兄同子宁同窗好友多年,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帮帮我!”
“我们在京城,什么人都不认识。你祖父是永平侯,你大姐嫁去了伯爵府,你未来的夫婿是齐国公府的小公爷,景衣景衣,就算我求你,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我们子新安安心心的走啊!”
谢景衣听着,扭过头去,如今正是三月,海棠花除开,密密麻麻的攒在树枝上,红色的花瓣在灯光的照耀下,微微有些泛橘。
不知不觉的,眼前这个对她们颐指气使的女人,已经远远的被她们抛在脑后了啊……虽然她眼中看到的依旧只是那些外力,但的确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阿娘,不要为难谢三娘子了。杜家何等厉害,咱们自己都不敢出头为阿妹讨公道,又有何脸面去求旁人呢?”
说话的人,声音小得宛若蚊蝇,带着颤儿,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方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谢景衣不用回头,都知道门口站着徐子宁。
她不仅再一次感叹,亏得谢景娴没有嫁进徐家来,不然在这么一堆没有血性的人里,谢景娴不暴躁,她都得暴躁死。
“你见过徐子新说的那个羽恩么?在土地庙可发生了什么特别之事?”
谢景衣并没有空口承诺,虽然她已经在调查这个事情了,但给别人当枪使,她没有这个兴趣出这个头。
查是要查的,可不是杭州谢氏在查,是黑羽卫在查。
徐子宁点了点头,“见过,生得很好看。”
他一说完,自觉不妥当,又补充道:“应该同景娴差不多的年纪,性子也想,说话十分的和气。一直戴着帷幂,风吹开的时候,我见着了,眼睛大大的。”
“下人叫她刘小娘子。我们去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准备回来了。至于旁的,我也不清楚了。土地庙里,男子同女子乃是分了不同的厢房小院住的。子新同她住隔壁,翌日一早,她便下山了。”
“我要温书,住的是最僻静的地方。子新说有好些小娘子一道儿耍,我也就没有在意。”
谢景衣点了点头,看向了徐夫人,“夫人没有遣人去请我,只是随缘,心中想必也是清楚的,我一个闺阁女子,帮不上这个忙。”
“徐通判同我阿爹品级相当,自然是知晓,在京城随便掉下一口砖,都能砸到几个五品官。我们刚刚分府出来,已经算不得永平侯府的人了,侯府什么情况,那些个丑事,我不说,您也清楚。”
“更不用说那些姻亲了,便是我们自己个家出了事,姻亲都未必会理会,更何况要他们直接同宠妃家对上呢?今日我们兄妹来送子新一程,便是前事旧怨已了,逝者已矣,夫人同徐公子,还请安好。”
“我已经定亲,如今有外男在,实属不妥,既已扶夫人进屋歇息,是该回去了,不然我大兄该等得着急了。”
徐夫人拿着帕子捂住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景衣行了个礼,快步的侧着身子,从徐子宁身边快速的行过了。
忍冬挑着灯笼,回头看了一眼徐夫人,又低着头,忙跟着谢景衣走了。
“你觉得这事儿我可该管?”谢景衣问道。
忍冬摇了摇头,“天下可怜之人多了去了,小娘又不是那观世音菩萨,岂能普渡众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谢景衣笑了笑,“你最近倒是读了不少书。”
忍冬脸一红,不吭声了。
主仆二人快步的到了灵堂,徐夫人不在,徐子新的二嫂子接替了她的位置,坐在地上,给她烧起纸来。
谢景泽见谢景衣出来了,忙走过去,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后,“还请节哀,今日我们便先回去了。”
关慧知同宋光瑶一听,也跟着告辞。
徐大郎同徐大嫂子也不挽留,径直的送了她们出去,马车尚未走,便啪的一声关了门,门口的白色灯笼,被震得一晃一晃的,看上去有些可怖。
春刚刚来,海棠花便已经凋零了。
“我二姐今日还问起,说好久不见慧知姐姐了。”谢景衣见宋光熙同宋光瑶姐妹二人在一旁说话告别,便扯住了在一旁发愣的关慧知。
关慧知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有一回,骑马遛弯儿,瞧见过徐子新鬼鬼祟祟的在一个小巷子里,就在放榜之后的第二日。当时我还呸了下,说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没有想到,她竟然死了。”
第二二九章 瞎眼婆子
谢景衣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关慧知见她突然凑过来了,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去去,我对已经定了亲的并不太美的美人不感兴趣,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谢景衣无语的往后退了五大步,扯着嗓子喊道,“你瞅见了啥?”
关慧知闪电般的看向了徐家的大门,见门口并未蹲着小厮,门内也无动静,冲过来对着谢景衣就是一拳,“你就作吧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瞧着,有好几个小娘子呢,鬼鬼祟祟的进了一个小院子里。”
“那小院子,也没有门匾,门口坐着一看瞎了眼睛,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的婆子,感觉就不像是什么好地方。我惯来不喜欢丑人,看多了伤眼睛,也就没有仔细看了。”
“那地方在哪里呢?正好闲得慌,去看看到底有多丑。”
关慧知捅了捅谢景衣的肩膀,“你这个人,还真喜欢管闲事。不过也是,柴琛要去御史台了,也没有人陪你玩儿了,是闲得很。就在平庆巷,大骷髅茶馆后头,你走过去,用鼻子吸吸,香味重得以为进了庙的那家,就是了。”
谢景衣有些无语,是狗吗?还跟着气味寻地方。你纯粹是不想看丑人,所以不记得是哪家了吧!
她想着,话锋一转道,“最近也不见你出来耍了,可是寻到新的美人了?”
关慧知摇了摇头,“没有,最近禁卫军要大考,我表兄有空就拉着我去郊外跑马了,下回得空,一起去打马球吧,正好天气暖和。”
谢景衣眼珠子一动,“你表兄,呜呜虎吗?”
“可不是,功夫那么差,怎么保护官家,我瞧着,恨不得自己个撸起膀子上”,关慧知说着,翻了个白眼儿,颇为得意,“跑马这么久,就没有赢过我一回。”
“就这么说定啊,选个咱们都不来葵水的日子,去打马球,景音若是不来,你就不用来了!”
谢景衣被她气的龇牙咧嘴的,“我就不是人呐?”
关慧知嘿嘿一笑,露出了八颗大牙,“你头一日认识我?美人才是人!”
谢景衣抬脚就踹,关慧知可不是柴琛,一个闪身,躲避而去,翻身就上了大马,摆了摆手,“回见。”
“路上当心点。”
关慧知从腰间抽出了鞭子,在空中甩了甩,“得了吧,谁敢拦我,抽死丫的。”
说完,一溜烟儿的就跑走了。
那边宋光瑶见关慧知走了,也不好再拉着宋光熙说话,毕竟她明日就要回门,到时候再说不迟。
一行三人上了马车,回府同翟氏大略的说了一下,便早早的各自回院子里休息了。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一大早儿,有那城郊的小孩儿们,提着花篮,走街串巷的卖着刚摘的花儿,水润润的,上面还淌着露。
谢景衣掏钱买了一支红艳艳的海棠花。
领着忍冬骑着那小毛驴儿,便朝着平庆巷行去,那大骷髅茶馆虽然名字怪异,但却是京城却颇有名气。一大早儿,便有不少的人,提着雀儿,牵着狗儿,来这里饮茶。
谢景衣寻了靠后巷的一边,开了窗子,叫人上了壶西湖龙井,又叫了一碟子蚕豆,嘎嘣嘎嘣的磕了起来。
一个白胡子老头子,提了时百灵,往她对面一坐,笑道,“我们老哥儿几个,天天在这附近喝茶遛鸟儿,还是头一遭瞧见你这个面生的小女娃。哪里有配蚕豆,糟蹋好茶。”
谢景衣微微一笑,给那老头子斟了杯茶,笑道,“您要是馋这蚕豆吃,我请您吃便是。”
老头子一愣,哈哈笑了出声,“你这小娃,可真机灵。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的是蚕豆,不是茶?”
谢景衣抬了抬眸,“店家讲究,每一种茶,配的都是不同的茶具。您同我喝的一样的茶,又何必来我这里?当然了,您嘴没有说想吃,眼睛说了。”
老头子又笑了起来,“没错没错,问你讨两颗。我年轻的时候啊,也很爱吃蚕豆,可如今年纪大了,吃了不克化,我家娘子跟掌柜的说过了,绝对不能卖我蚕豆,不然就不让我来喝茶了……一大清早的,我这叫一个馋啊!”
谢景衣把盘子推了推,“是不克化,您少吃些,可别磕坏了牙。若是阿婆发现了,可别怪我。”
白胡子老头二话不说,抓了一把开始磕了起来,“我姓苏,你这娃子生得红光满面的,一看就让人好生亲切。你来这里,是来喝茶的,还是访友的?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就没有我不晓得的地儿。”
谢景衣眯了眯眼,她起这么早,图的什么,不就图的这些出来遛弯的人参精么?
谢景衣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听人说,这附近有个神婆,老灵验了。我姐夫下一科要考科举,我想问问行不行,可走了一圈儿了,也没有寻到地方。”
白胡子老头一听,皱了皱眉,“这考科举,要专心读书才是。神婆若是能保佑金榜题名,那她还当什么神婆?那她都可以当吏部尚书了,点石成金啊!”
“年轻人不要老想着走捷径。前一阵子,这里是来了个瞎眼的婆子,搞得乌烟瘴气的,来的都是像你这样的,给父兄祈福,想要金榜题名的人。科举一完了,不多久就走了。”
谢景衣一听,一脸失望之色,“走了?唉,那我不是白来一趟了。”
苏老头又偷偷的抓了一把蚕豆,“不白来,我跟你说,那婆子就是个骗子,我亲眼瞅见的,那些小娘子走了之后,她那眼珠子一翻,嘿,看见了!”
谢景衣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我的天,竟然有这样的人!简直太过分了!”
苏老头忙把手放到了嘴边,“小声点小声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砸人饭碗的事,老头子也不好做的,你可别往外说。”
谢景衣忙捂住了嘴,“晓得晓得。你不是说她走了么,咋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苏老头一愣,四下里看了看,又说道,“那婆子我认识的,不当神婆的时候,她在一家大户人家里倒夜香。哎呀,我闻到我家的面香了,我先走了,省得面坨了,我家老婆子要骂我了。”
谢景衣摆了摆手,笑道,“多谢您了,我差点儿被骗了。下回请您喝茶。”
苏老头嘿嘿一笑,拔腿就跑了。
谢景衣往窗外看去。
只见那苏老头提着鸟笼子,快步疾走。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赵掌柜牵着一条大黄狗,挺着大肚子,摇着纸扇子,晃悠晃悠。
第二三零章 钱逢知己
茶楼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说书的,唱小曲儿的,提着各自吃饭的家伙什,悄摸地走了进来。堂中的人一瞧见他们,都发出了欢呼声,显然都是常客了。
谢景衣拿帕子擦了擦手,桌上的蚕豆盘子已经空了。
小鼓声一响,那唱小曲儿的,约莫十七八岁上下年纪,一张嘴儿就叫人心神一震,想来今日不说东周列国,便道赤壁混战。
谢景衣缓缓的站起了身,“将那竹篮子提好了,咱们就近寻个庙宇,给姐夫祈福罢。”
忍冬点了点头,掀开竹篮子的盖子瞅了瞅,用手拨弄了一下里头放着的香烛,又把盖子盖严实了。
“小娘且慢一些,别磕着碰着了。”忍冬挽了篮子,扶起了谢景衣。
谢景衣娇滴滴的站起了身,腰间环佩叮咚作响,头上的簪子慌得人眼花缭乱,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说上,好一个矫揉做作的女子!
忍冬提着篮子的手指微动,三娘子啊,求求你,正常点!
谢景衣并不理会,快步的骑上了小毛驴,晃悠了许久,这在面摊上用了朝食,方才去了自己的棺材铺子附近。
清明在即,这鬼街铺子也罕见得热闹起来。
“没有人来寻我,看来本就是冲着杜家来的。”谢景衣进了一家专门卖纸扎假人的铺子,这铺子一共有两层,格局同文金巷的那一家纸铺子,几乎一模一样的。
赵掌柜的提溜着一个假人,招呼着道,“你看这个怎么样,这位小哥风流倜傥,貌若潘安,腰好腿好,送给先人捏腿揉肩,十分的贴心。”
“若是不喜欢这个,没有关系,还有粗狂武将类型,以一当十,锐不可挡,保证在那阎罗殿,也不会被人欺负。”
谢景衣的嘴角抽了抽,无语的看了赵掌柜的一眼,这厮祖产到底有多少,才没有被他败光的,卖的都是啥玩意儿!
她在那大骷髅茶楼可不是光为了打探消息,还想着守株待兔。
从徐子新死的时候身上还贴了符咒来看,这事儿同玄法脱不了干系。为何不让开封府查,让黑羽卫查,那是上头也心知肚明,这事儿同宫中有联系,又扯到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哪一次不是血雨腥风,一死一大片。
杜娘子风头正盛,同中宫暗自较劲,都想要先生下长子。
这档口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想都十分的微妙。
今日在那茶楼,她明显是一个求神心切,执迷不悟,多金又娇弱容易相信人的小娘子,若是那神婆是骗一个算一个,那她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可从人骗完徐子新就跑路了,包括今日打草也无蛇来看,这帮人并非是为了哄骗小娘子,而是有意的争对杜起来的。
那么多人不选,为何选中徐子新?因为徐子新和杜起,是有关联的。
赵掌柜的摸了摸那假人的脸,示意真的好看,不骗你,嘴上却说道,“姓苏的确是个住在那片的老人了,家中是卖竹器的,说起来,我手中这位小哥的胳膊腿儿,便是从他家铺子里来的。”
谢景衣看了看眼前的假人,还别说,小伙儿还真挺精神。
“这假人能做一个没有脸的么?我自己个回去给画上。”
赵掌柜眼睛一亮,“没问题,只要别烧我,烧谁都可以。那瞎眼婆子,是给家王倒夜香的,这王家,乃是刘羽恩的外祖家,你不问问我是如何打听到的?”
谢景衣白了他一眼,“莫非你还牺牲了色相不成?”
赵掌柜脸一红,“神了!别看你赵叔我在这是个糟老头子,在那大娘堆里,那看是小伙儿一枝花……”
“得,一枝花。另外一个人呢?可有消息?”
赵掌柜摇了摇头,“孤魂野鬼罢了。也没有谁家来说,小娘子不见了的。”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你不是讨婆子喜欢么?那你去寻王夜香,我去土地庙。有消息再来。”
“知了,你当真不给先人捎带几个壮汉么?美人也有啊!各种口味的都有,自带桂花糕香味的,我觉得不错,准备给我爹烧上十个八个的。”
谢景衣无语的摆了摆手,“该不会你拿奇纸铺子里的纸,来糊人了吧?”
赵掌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这小娃,不去算命真是可惜了。卖给活人卖不动,卖给死人总得行吧!”
“不必了,忘记跟你说了,这街生意最红火的那个铺子,是我开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早就瞧中里头那个雕了花的大棺材了,多敞亮啊,躺了舒服,就是卖的价太高,太黑心了。相识一场,你卖给我便宜点?”
谢景衣摆了摆手,“没问题,你去试试,要觉得太硬,我叫人给你加个垫儿。”
赵掌柜顿时乐了,“我滴个娘啊,钱逢知己不嫌多啊!”
谢景衣觉得,来此地之前,戴了帷幂,大约是今日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出了门,翻身上了青驴,“咱们先回家去,换了马车,然后再去城外。”
土地庙实在是太远了,她骑着驴可以,那忍冬呢,总不能让人家走着去。
……
那土地庙,在京城往西走不远的一个小镇上,这里同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多数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农庄,附近的村民,佃了田地来种,到了秋日里,给地主交粮。
真正拥有的土地的寻常百姓,反倒是比杭州周边县市的村民少得多。
毕竟贵人多,地少,都不够分的。
因为在京城脚下,又有青苗之法作靠,百姓们倒也安居乐业的,混了个温饱,一路行来,不管大小庙宇道观,大多数都是香火鼎盛。
谢景衣下了马车,抬头望了望这一路通到庙里的青石台阶,垂了垂眸。
“这位小娘子,你可要去上去,你若不上,便别挡着路了,我还要上去呢!”谢景衣扭过头去,瞧见一个脸儿圆圆的小娘子,她没有戴帷幂,嘴巴叨叨叨的,看上去就十分的健谈。
“可是刘御史家的小娘子?我瞧着你有些面善。”谢景衣问道。
那小娘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笑道,“肯定我阿娘给你家说过亲,做过媒。我生得同我阿娘很像。”
第二三一章 击中弱点
谢景衣闻言点了点头,“我家大姐姐出嫁,多亏了刘夫人劳心。我姓谢行三,听说这庙灵验得很,有心一拜,只是这阶梯太长,令人发憷,所以又犹豫了些。”
刘小娘子一听顿时乐了,“我在家也行三。谢家,莫非是永平侯谢家?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家哥哥不是方才考中了探花么?你还来求什么?我那双生的哥哥今年落榜了。”
“我阿娘的一张嘴哒哒哒个没完,我们是来这里躲清静,顺便来祈福的,昨儿个便来了,这山路看着陡峭,其实一点儿也不累人。我上前引路,你且随我来。”
谢景衣听着,对她顿时心生好感。
这刘小娘子倒是得了她母亲的真传,一点儿都不怕生。
“我大兄虽然中了,但是姐夫落榜了。阿姐有心寻个灵验的地方,给姐夫祈福。我前儿个日子,听刘学士府的……哎呀,说起来你们都姓刘,莫不是本家?”
刘小娘子摇了摇头,“忘了说了,我叫刘三喜,你说的是刘羽恩吧,嘿嘿,她原是要进宫的,前些日子她那丫鬟不是杀了人么?这不进不了宫了,在家哭了好几日呢!我听说,被子都哭湿了。”
谢景衣有些汗颜,你是趴在她床底下吗?知道得这么清楚?
刘三喜说着,健步如飞,“刘羽恩还没有吹完呢,真够可以的,不就是三年前,她来这里给她表兄霍公子祈福了,然后霍公子中了探花么?逢人就说灵验灵验,照我说啊,那是人霍公子本事大!”
“霍公子他阿娘,还寻我阿娘给他做媒,想说刘羽恩。刘羽恩心比天高,这下好了吧……她也就能在你们这些初来京城,不晓得情况的人面前吹了!”
谢景衣“啊”了一声,见刘三喜面上泛春,心中不仅感叹一声,原来霍清修搁外头还有风流债呢!这刘三喜明摆着对霍清修不一般啊!
刘三喜自觉交浅言深,说得有些过火,扭过头来,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谢景衣同她并肩而行,不知不觉的便上到了半山腰,“哪里的话,我本就是来试试,灵则好,不灵也是心意。你说得没有错,考不考得中,还是要看他们自己个的。”
刘三喜见她乖巧,不像是多话之人,松了口气,“可不是。你这个人,好生奇怪,我瞧着你就亲切,像是认识了多年的阿妹一样,恨不得什么都同你说。”
虽然话是如此,但刘三喜之后一路上,便再也不提刘羽恩三个字了。
谢景衣也不强求,随着她一道儿上了山顶。
这土地庙修得极好,香火鼎盛。放眼望去,来这里的,明显都是跟着家人一道儿来祈福的读书人。有不少人,都瞧着无精打采的,显然是今年科举落榜了。
“我要去寻我哥哥了,就此别过,若是你在这里过夜,可以去后面的地字斋三号院寻我玩儿。”刘三喜说着,像谢景衣道了别,虽随着一个迎接她的婆子而去。
谢景衣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又看了看那婆子,朝着人群中走去。
人非常多,求神拜佛的人,排着长长的队,烈日照耀下来,颇有一种荒诞之感。谢景衣透过帷幂,仔细地观察着四周,只见那婆子领着刘三喜,进了一旁的偏殿。
她这一看,才发现了古怪之处,这庙分三殿,大殿与别处无异,供的乃是土地公,右殿供着一位神像,看排队的人来看,应该是求子的。
而左殿,也就是刘三喜进的那一边,则显得有些诡异起来。这神像看上去同右边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但仔细看,她的身上缠了一些细细的荆条。
这种情况,谢景衣曾经见过。
她想着,叹了口气,她大致明白,徐子新是如何死的了。
队伍快速的向前移动着,谢景衣跟着人流走,不一会儿便看到刘三喜从一旁的偏殿里走了出去,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的。
太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竟然让她显得有几分孱弱起来,她抬起手来,遮了遮天上的太阳光,咬了咬嘴唇,快步的离开了。
谢景衣垂下眸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快步的出了山神庙,朝着山下行去。
没有行几步,就瞧见坐在一旁青石板上发愣的刘三喜。
谢景衣迟疑了片刻,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松子糖,递给了她,“呐,请你吃糖。”
刘三喜看了看她手心的糖,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了。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谢谢,你早些回去罢,刘羽恩是骗子,这里的菩萨一点都不灵的。以后不要来了。”
谢景衣的手又递了递,“请你吃糖,你们家已经是京城最有福气的人家了。考不中的人十之八九,刘三哥有爹有娘,有对他如此尽心的阿妹,也很有福气。”
刘三喜一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只能够看到谢景衣的背影了。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忍冬方才好奇的问道,“小娘怎么又不拜神了,还同刘小娘子说那些?”
谢景衣叹了口气,“刘三喜若是不收住了,八成又是下一个徐子新。你求神的时候,可曾经说过,嗯,如果实现我这个愿望,那我愿意茹素多久三个月……譬如此类的话?”
忍冬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很多人都这么说。夫人原本不也想吃素么?小娘离不得肉,她便罢了。”
“那如果是,实现我这个愿望,我愿意短几年阳寿呢?”
忍冬一惊,随即又说道,“既然能够有这样的想法,那一定是非实现不可的愿望,若真能实现,那也未尝不可。”
谢景衣用手敲了敲马车壁,咚咚咚的,敲到了忍冬的心里。
“对吧,人总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一开始你让她让出一分,她忍痛同意了。第二次你让她让出三分,她咬咬牙也同意了……不知不觉的,十分便一分都不剩了。”
在这土地庙里,绝对有心怀鬼胎的人,专门哄骗那些单纯无知的小娘子,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刘羽恩,徐子新,刘三喜,还有那个到如今都不知道是何人的无名女子,都是局中人。
第二三二章 三人聚首
谢景衣再进东京城,去到那死人巷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
夜里这条街上,几乎没有几个人影,便是那打更的,都恨不得绕个道儿,以免被吓掉了魂。铺子门口的白灯笼,影影绰绰,随风摇晃,好似随时都会熄灭的鬼火。
也不知道哪家的老板娘,哼着小曲儿,呜咽幽怨,让人心寒。
谢景衣大大咧咧的走在路当中,左右手各拿着一个烧饼,一边走一边掉着芝麻。
驾车的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去喝羊汤去了。
谢景衣铺子里头的掌柜的,瞧见了她,热情的从棺材里坐了起来,挥了挥手。
谢景衣满意的点了点头,不亏是她精心挑选的人,这棺材舒适不舒适,得自己个躺进去试试方才知晓。否则人问起,一问三不知的,那如何生意红火?
她想着,不禁感慨自己个当真是天生有财运,想不富甲一方都不行!
赵掌柜的纸人铺子里,黑漆漆的,乍一眼看去,还当自己个进了哪个诸侯的陵寝,密密麻麻的站着陪葬的兵佣,令人发憷。
听到谢景衣带来的风声,赵掌柜提起了桌上的白蜡烛,裂开嘴一笑,“等你老久了,我叫探花郎下棋,他都不理会我,可真是无趣,谢三快来。”
谢景衣顺着那光线一瞧,只见霍清修坐在一堆纸人当中,牙关紧咬,面色铁青,桌子下的脚微微的颤抖着,好似稍有动静,就会跳起来,借口要出恭,然后慌不择路的逃窜出门。
原来这个书生,怕鬼呀!
“不是我说,探花郎身后的那个,胭脂擦得太红,那嘴巴都要滴血了,看上去怪不自然的。”
赵掌柜端起蜡烛,越过霍清修的头顶,自己的照了照,“别说,还真是!瞅着跟脸上渗血了一下!探花郎你可别回头,别吓晕了,咦……探花郎!”
谢景衣一瞅,顿时乐了,人真晕过去了……
赵掌柜忙将蜡烛一搁,“谢老三,还笑呐,快些来!怎么搞来着?掐人中?这下整大发了,探花郎是咱们上峰,掐住了我们命运的喉咙!”
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她哪里知道,霍清修堂堂男儿,如此不经吓。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屋子里依旧是一片死寂,三个人团团坐,大眼对小眼儿,没有一个人说话。谢景衣觉得自己的目光,今夜大约是无法从霍清修的人中上挪开了。
赵掌柜怕是吃多了肉,力气贼大,硬生生的在霍清修的人中上,掐出了一个“月牙儿”。
实在是太好笑了!
霍清修板着脸,“都说说各自的消息吧,谢三你先说。”
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努力的把自己的视线挪开,“我去过那土地庙了。你们知道王婆案么?”
霍清修面露惊讶之色,“你说的是先皇之时,西京附近发生,王婆以玄法控制小娘子之事?”
谢景衣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玄法,只是骗术罢了。她们整个了美名,叫献道,也就是靠献祭自己,来实现愿望。不扯太远,咱们说徐子新。”
“徐子新乃是我的旧识,她这个人有些心比天高,在杭州之时,经常自觉高人一等,她的哥哥徐子宁,在杭州乃是有姓名的举人,有望高中。”
谢景衣说着,看了霍清修一眼,眸光一动,“说起来,这事情还同霍探花你有关联。徐子新同徐子宁一道儿,在那土地庙里,遇见了你的表妹刘羽恩……”
按照刘三喜的话说,刘羽恩就是那土地庙的活招牌。
她在那里参了神,结果是什么,霍清修高中探花,她自己个则将入宫为妃。
徐子新同她初识,自然不会听到进宫的事,但高中二字,已经极具诱惑力,她这个人争强好胜,虚荣心又强,当时正值谢保林升官,得了新法实差,又回了永平侯府之时。
昔日脚下之人,如今风水轮流转,眼见着就要压她一头,她如何能忍?徐家只有杜娘子那么一个门路,在京城无缘,这时候,求神拜佛便是寄托希望的首选。
徐子新从小备受宠爱,虽然蛮狠,但并非有心眼之人,被幕后之人早早的盯上了,作为搞垮杜家的利剑,乃是大概率的事情。
谢景衣不做揣测,不知道刘羽恩,刘家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主动当了诱饵,还是被人利用的,都不好说。只是有趣的是,那时候尚未到年节之时,绵绵还没有同杀手相遇。
这种骗术,很好理解,先让你付出小小的代价,然后实现小小的冤枉。
譬如,信女茹素三日,希望能够捡到钱财。着人在她行走的路上,放上钱财便是。再譬如,信女以指甲为祭,希望能够偶遇高门公子。寻一个“高门公子”给她便是。
这种出头心切,又没有见过人心险恶的小姑娘,不是谢景衣吹,她随随便便都能骗走十来个。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一个小姑娘听从命令去死。
谢景衣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看榜之时,遇见到的徐子新,已经是畏畏缩缩,大不相同了,在那期间,她一定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假瞎眼的婆子,集了一帮小娘子,在大骷髅茶馆后头的小巷子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徐子新受到了威胁,被控制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这话她有些不忍心说,但这样的小娘子,若非被洗脑了,那八成就是失贞之后,被人挟制。
赵掌柜一听,忙说道,“那瞎眼婆子的事,是我去查的,人已经被我抓起来打晕,关在棺材里了。”
霍清修一惊,猛的站起了身,“你怎么还动手抓人?咱们黑羽卫,只查线索,都是让禁卫军动手的……”
“可我既问了,若不动手,那婆子就要跑了。咱们黑羽卫,之所以见不得光,不就是要使用非常人的手段来做事么?若是处处都要恪守成规,那何不叫开封府来?”
霍清修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查到了什么?”
“那瞎眼的婆子,乃是刘羽恩外祖母府上倒夜香的婆子。这婆子心肠可真黑,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小娘子。”
第二三三章 神仙打架
赵掌柜说着,欣喜的看着谢景衣说道,“谢三你可真厉害,都没有跟那婆子打过照面,就把她的手段猜得一清二楚的了,跟亲眼瞧见了一样。”
“老赵我到了那王家门口,凭借所有阿奶大娘都喜欢的美貌,一下子就把那王婆子给哄骗出来,拐了她我就上了马车一通猛揍……咳咳咳,不是……”
赵掌柜看着霍清修的眼神,弱弱的改口道,“我就轻声和气的审问出了事情的真相。那婆子的确曾经带徐子新去了大骷髅巷后头的小院子,能到那里去的,都是之前被忽悠过了好几次,已经实现过愿望,对这一种玄法深信不疑的人了。”
“徐子新去过两次。那王婆子按照上头教的,对徐子新格外的关照。徐子新去了之后,所求有三,一求徐子宁高中,二求……”
赵掌柜说着,看了谢景衣一眼,“二求谢景泽落榜,三求能嫁高门大户。王婆子说她所求太多,需要单独祈福,送她去了后院。她起初不肯,但王婆子说……说刘羽恩也是如此,她便去了。”
“唉……”,赵掌柜叹了口气,“那后院就是狼窝虎穴,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进去,能有什么好的?徐子新打那次去了之后,便很久没有出现了。”
“后头的事,王婆子说有旁人接手了,她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总之在徐子宁落榜之后,她又不请自来了一次,自己个去了后院。”
“我怎么揍……不是,我怎么温柔的相询,那王婆子也一问三不知了,应该是没有撒谎了。人就搁棺材里关着,您可以自己去问。”
赵掌柜说着,舔着脸看着霍清修的月牙印笑了笑。
霍清修没有言语,谢景衣可以从他的瞳孔中,看出他的震惊之色。
到底太年轻了啊,不像她同赵掌柜,见过的人间惨事多了,什么奇闻怪事,都见怪不怪了,事实这种东西,原本话本子要荒诞多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沉默了起来。
即便不说,都能够推测出来事实的真相了。
幕后之人为了对付杜家,寻了徐子新上钩,逐步控制她。杜起现居的院子,原本就是徐家的,徐子新对于此处,远比一般人熟悉得多。
他能够控制徐子新,自然也能够买通杜起身边的人,将徐子新放进去,让她死在杜起的屋子里。以此来让杜起不死也要脱层皮。
徐子新死在杜起床榻之上,又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徐家同杜家有金钱往来……身上的符咒,更是歹毒。
谢景衣想着,看向了霍清修,“那符咒,上头可查出了是做什么用的?”
霍清修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谢景衣叹了口气,“见过倒还好,没有见过,更是不得了,怕是要被人说,杜娘子想要生子心切,杜家以活人为祭,不慎被禁卫军撞见了。”
“之前死的那个小娘子是谁,可查明白了?”
霍清修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一无所获,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一样。”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不管怎么说,你把咱们今日查到的时候,给报上去。先叫人端了城外的土地庙,以免夜长梦多。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控制了多少小娘子,这一次是徐子新,下一次呢?”
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刘三喜了……
谢景衣想着,不禁有些有心无力起来,黑羽卫怎么可能没有武力呢?她若是有关慧知的本事就好了,大手一挥,直接杀那些人个措手不及,一番严刑审问,看还有哪个胆敢不说?
谢景衣说着,顿了顿,看向了霍清修,“下一步,咱们三个人查谁?”
霍清修手一紧,抿了抿嘴唇,“查王家,还有刘羽恩。你们两个今日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了。”
赵掌柜一听,赶紧踩了谢景衣一脚,“那便辛苦霍探花了。”
霍清修站起了身,看着那骇人的纸人,身形一晃,差点儿没有站稳,“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谢三可要我送你回去?”
谢景衣摆了摆手,“那可不行,我是定了亲的人。”
赵掌柜闻言挤眉弄眼起来,霍清修也不多言,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待他走远了,赵掌柜的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谢景衣问道。
赵掌柜摸了摸之前站在霍清修身后的纸人,“我感慨我这美人儿,待在这里太委屈了,还是烧了吧。谢老三,你那么神,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有吃的没有,才吭了两个烧饼,饿得慌。能有什么事,不查都看得出来,无外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赵掌柜摸了摸下巴,“杜家完蛋了。若你那小姐妹不是恰好撞见了那瞎眼婆子,若是你能看出来那土地庙的蹊跷,若非老赵我手段非常,能够撬开王婆子的嘴,姓杜的小子,就毫无转圜之地,要背上大锅了。”
虽然如今也没有办法证明,不是杜家自导自演,控制小娘子来献祭,为了让杜娘子得宠怀胎,但至少牵扯出了王家,刘家,让事情有了另外一个走向。
“即便如此,杜家也完蛋了。就算他们没有整什么邪术,徐子新也不是杜起害的。那之前那个不知名的白骨呢?还有他们家收了人钱财,给人走门路得官,那也是洗不清的事实。”
杜家是清流,根基尚浅,想要同中宫相争,得有财力人力支持,钱财不会凭空而来,那么从哪里来?徐家绝对不是个例,这一旦被人揪到了线头,便能扯出一团线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那王婆子身上有没有红点儿?”
赵掌柜会心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老赵我仔细的验看过了,黑痣有几颗,红的没有。同那事儿,不一定有关联。不过刘家,躲过了初一,怕是躲不过十五了。”
“你放心让霍探花去查?”赵掌柜说着,又开始挤眉弄眼起来。
谢景衣站起了身,“切,不给吃的,我走了啊!”
赵掌柜说着,从纸人中间捞出一只烧鸡,“清明上坟用的,也没有人买,咱们分了吧。”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扯下来一个鸡腿,“谢了!我掐指一算,有人在巷子口等我等得不耐烦了,得走了。”
赵掌柜嘿嘿一笑,又扯下了一个鸡腿,“好事成双。其实霍探花真的是个好人。”
谢景衣接了过来,“你说得对。”
第二三四章 小情侣攀比
霍清修出了名的人品端方,的确是个好人。
只不过,谢景衣啃了一口鸡腿,只不过这个好人,没有放在合适他的地方。
适合在阳光下守规矩的人,就应该去阳光下建功立业;适合在背地里剑走偏锋的人,就应该在黑暗里保国卫家。
夜深了些,铺子多数都打烊了,偶尔有几家留出了一条门缝儿,透出一丝光亮。
整条巷子里,只有谢景衣同忍冬两个人,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清晰的回响。
谢景衣走路,是几乎没有声音的。
巷子口的大槐树下,一个人影杵在那儿,他手中的灯光,昏黄昏黄的,忽明忽暗,被风吹得几乎摇摇欲坠。
“回家了。”柴琛说道。
“鸡腿给你的,人家清明节上坟用的,我觉得忒适合咱们,味道不错。”
谢景衣抬手,将那个没有啃过的鸡腿朝着柴琛扔去,柴琛下意识的伸手一接,有些嫌恶的动了动手指头,“油腻……”
“不吃那我……”谢景衣伸手去夺,柴琛已经把鸡腿塞到了自己嘴里。
谢景衣笑弯了眼,对着不远处坐在马车边等着的柴贵挥了挥手,然后朝着那边走去。
柴琛看了看谢景衣身后的阴森森的巷子,忍不住脊背一凉,不得了啊,这未来的状元娘子,胆子要突破天际啊!
两人吃完了鸡腿,又净了手,这才上了马车。
柴琛的马车十分宽敞,马车里头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十分的好闻。
“官家想保杜家,你如何看?”柴琛问道。
谢景衣摇了摇头,“死不了,也活不成。杜家自行不端,已经被人抓住了把柄,就算官家使了黑羽卫拦下了徐子新之死。御史台也会立马呈上卖官的证据。”
霍清修是个好人,但他不明白什么是黑羽卫。黑羽卫收到的每一个指令,都是有立场,有含义的。柴琛不说,谢景衣也明白官家想要护住杜家。
官家亲政不久,便急吼吼的推新法,这是为何?当然是因为太后在朝中的话语权实在是太大了。太后乃是先皇的原配嫡妻,除了无所出,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
又扶持如今的少年皇帝登基,在稳定了局势,待到恰好的时机,毫不犹豫归政。朝中上下,无不赞扬。
个中的憋屈与掣肘,只有官家委屈的哭唧唧。后族强盛,若是再生下嫡长子,那天下到底姓什么,还有谁说得清?
是以上头把这个案子扔给黑羽卫,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把杜家摘出来啊!
他们如今是底层,只查线索不做抉择。等到需要为了大局,做出违背霍清修道义之事时,便是他与黑羽卫分道扬镳之时。
她懂,赵掌柜懂,但是霍清修并没有搞懂。
柴琛并不是很在意,他和谢景衣重生而来,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皇后一辈子都无所出。没有杜娘子,也还会有其他王娘子,张娘子,马娘子。
“若不是如今支持新法的人实在是太少,又何必在粪坑里捞鱼,凭白脏了手。”柴琛翻了个白眼儿,无语的说道。
谢景衣嘿嘿一笑,“总不能,你这个初入御史台的新兵蛋子,被上峰指派了,要你去参杜家吧。”
柴琛抬起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头,“我家谢三可真聪明,这是给我下马威呢。”
柴琛你是官家发小,天生的立场,谁人不知晓。
谢景衣拍了拍他的手,“你刚拿过鸡腿的,又揉我头。怎么样,又回到了坐小矮凳的时候?是不是很不自在。”
谢景衣说着,清了清嗓子,板起了脸,学起了柴琛的模样!
“你,这写的是什么?那茶楼里说书的,都比你说得清楚!”
“参人还要蜂拥而上?一个人一张嘴不就够了么?”
“这姓王的劣迹斑斑,居然还苟活于世,无人参他!御史台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柴琛鼓了鼓腮帮子,低着头不言语了。
马车外柴贵实在是憋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也难怪他家公子就中意谢三娘子,这两人怕是共用了一个脑子吧!
谢景衣说着,又换了一副嘴脸,双手一叉腰,骂道,“你这个瓜娃子,脑壳上的毛都没有长齐全,就开始教老夫做事了!边儿蹲着去!细娃子家家的,不要太嚣张!”
柴琛无语的捂住了脸。
他看出来了,谢景衣是在学如今的御史台第一骂,出身蜀中的曹御史,在柴琛的一张毒嘴还没有在朝堂上震撼登场的时候,曹御史以骂人一日无一句重复的战绩,高居最讨嫌的人榜首!
“哈哈,看来被我说中了!”
柴琛上辈子做了那么多年相国,此番一遭被打落在地,又重新做起了芝麻绿豆小官,人人都能管他,那不适应,可想而知。
谢景衣说着,拍了拍胸脯,“我就不同了。谢老三我,人见人爱,不管啥时候,拐人一拐一个准。你看,人家连清明节祭品,都毫不犹豫的给我吃了。”
柴琛瞧着她一副得意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啊,谢三都要同亡者夺食了,有甚好得意?”
谢景衣听了咯咯直笑,“别酸,别酸。总比某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被上峰穿小鞋的好!哈哈!再说了,那鸡腿你没有吃?”
柴琛耳根子一红,清了清嗓子,“你觉得霍清修能干得好吗?”
谢景衣心中一惊,“这你又知道了?别说你有读心术。”
柴琛自觉找回了场子,挺了挺腰杆子,“谢三办事不隔夜,若后续还需要你来做,哪里有闲工夫吃鸡腿,早就雷霆手段去抓人了。”
“适才我瞧着霍清修面色惨白,心事重重,恍若背了一座大山,简直喘不过气来。想来他自责上次办事不妥,拖了你们后腿,此番大包大揽,要来善后吧。”
“嗯,我再猜猜,若他不合适,就算他是上峰,你也不会给他脸同意。应该是查他身边的人,他可以做得悄无声息。”
“抓人打脸这么爽的事情,你竟然会放过,想来这事儿若是让你去办,你会暴露。嗯,同霍清修有关,又认识你的,是霍清修的外家,刘家没跑了。”
谢景衣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行了,行了,柴二最棒,柴二最天才,没有被上峰穿小鞋,比我混得好多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柴琛又鼓起了腮帮子,酸涩的想着,都说谢嬷嬷乃是宫中溜须拍马第一人,原来甜言蜜语,只对官家说!
你看看,这算是什么夸奖!
第二三五章 翟氏教女
马车径直的驶去了谢家,翟氏炉子上一直煨着汤,见二人回来,将谢景往床榻上一扔,便开始忙前忙后起来。
“你这孩子,成日里胡闹,逸天才从衙门里回来,多辛苦啊,还要去接你。我看啊,也就是你阿爹平日里惯着你,把你惯得每个正形了。”
翟氏说着,给谢景衣端了一碗汤,又拿了两个肉饼,凑近一瞧,戳了戳谢景衣的额头,“你这个瓜娃子,怎么头上油滋滋的!”
谢景衣被翟氏戳得摇摇晃晃的,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柴琛,就是这个人,吃了鸡腿还摸她头!
柴琛不为所动。
翟氏一瞅,怒道,“你喝汤就喝汤,瞪逸天做什么?就欺负人家老实!”
柴琛老实?我滴亲娘啊,你睁大眼睛看看好吗?
谢景衣被翟氏的话呛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
柴琛一瞧,忙把筷子一搁,给她拍背拿水,好一通闹。
待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梢了。
谢景衣送了柴琛到门口,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看到翟氏已经端坐在她的床上了。
“阿娘,怎么还不睡?景怕是要你了。”谢景衣掩上了门。
翟氏对着谢景衣招了招手,“我的儿,阿娘有话想对你说。”
谢景衣乖巧的坐到了床边的小榻上,把头枕到了翟氏的腿上,翟氏伸出手来,替谢景衣取下了头上的簪子,“三囡,因为逸天向你阿爹保证过,让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是以阿娘啊,从来都不过问你在外头做什么。”
“但是阿娘想同你说,比人让你,但你也得有分寸,谨言慎行才是。逸天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像你外祖父,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富裕,是以家中也是没规没矩的,都由着我母亲性子来。”
“周围的娘子们,都好生羡慕,说她可真是嫁了个好人家,可以随性所欲。后来你外祖父发达了,风向便变了,人都说啊,你外祖父好本事,却没娶个好媳妇。”
“以前她做的那些事情,全都被人拿出来说嘴了。虽然你外祖父并不在意,但我们这些做孩子的,为了这事儿,不知道同人吵了多少架,受了多少冤枉气。”
“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盯着逸天的人,盯着你的人,远比盯着你外祖家的人多。人言可畏,能避免的,还是避免的好。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的。”
“更不用说,在杭州的时候,半夜里还翻墙出去了。逸天如今待你正上心,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日后呢?他日这些,全都变成你的不是了。”
“阿娘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同你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怎么办的。”
谢景衣鼻头一酸,“阿娘,我知晓了,让你担忧了。”
翟氏叹了口气,“阿娘每次都夸逸天好,当着他的面说你的不是。你真当阿娘喜欢他超过你?阿娘啊,只想着将心比心,我待他好,他能待我儿好啊!”
“你打小就主意正,凡事都是独来独往,阿娘知道有那事儿发生的时候,你都已经解决得妥妥当当的了。是以几个孩子里,阿娘最不担心的就是你,最担心的也是你。”
“我今日说的话,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进心里去。阿娘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做娘的,应该把这些说给你听。”
谢景衣还想说话,被翟氏打断了。
“这两年来,家中变化巨大,凡事都多仰仗于你。阿娘进京来,也心有戚戚,不知不觉的,便想着三囡厉害,都听三囡的。你不同家里人通气,便自己个做主。”
翟氏说着,顿了顿,“家里也没有人好意思说这个事。便是阿娘我,都好像提着鸡毛掸子,再也不好意思打下手去了。三囡,你日后出嫁了,可别这样对逸天,夫妻之间,要有商有量,方能和和气气,长长久久。”
“阿娘……我……”谢景衣垂下眸去,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方嬷嬷说她独,她以为自己个改了些,原来什么也没有改。
翟氏伸出手来,给谢景衣顺了顺头发,“我家三囡的头发,可真好,像阿娘年轻的时候。我有一把陪嫁的木梳子,乃是我的祖母传给我的,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陪嫁。”
“好了,天色不早了。阿娘说的话,你自己个好好想想。你是我生的,阿娘啊,只盼着你好。”
翟氏说着,站了起身,拍了拍谢景衣的脑袋,快步的走了出去。
谢景衣往窗外看了看,只能够影影绰绰的看到翟氏远去的背影。
“小娘,差不多该歇息了。”忍冬说道。
谢景衣轻轻的嗯了一声,“歇了吧。”
……
翌日谢景衣难得在家中未出门,安安分分的同宋光熙一道儿,死盯着谢景音做针线活儿。谢景衣狼嚎了半日,可算是绣出了一朵有模有样的花儿,喜得翟氏差点儿给裱起来,挂在墙上。
等到她安分下来,已经是日落西山,用晚食的时候了。
一家子人团坐在花厅里,谢保林同谢景泽刚刚下了衙。
谢景衣帮着翟氏摆了碗筷,一家人用饭的时候,她们通常都不叫人在一旁伺候。
“阿爹,怎么瞧着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谢保林叹了口气,“今日杜太傅被御史台给参了,连带着徐通判也……唉,他家刚刚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出了这事儿,怕是没法善了了。”
谢景衣并不意外,御史台参人,没证据时一声不吭查个底掉,但凡有了实证那便是雷霆出击直捣黄龙,恨不得个个都名垂青史!
谢景泽拍了拍胸脯,“我这才去翰林院几日,就摊上大事儿了。刘学士今日被抓了!回来的时候,经过刘府,门前吵杂得很,瞧着都是官兵,连封条都直接贴上了。”
翟氏闻言,将已经睡着的谢景,放到了一边的摇篮里,“刘家?三囡,我怎么记得,上一回你同关大娘子一道儿,还去给刘老夫人贺寿来着?”
谢景衣很快的合拢了嘴,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就是去凑了个热闹,刘小娘子会下棋,我同她下了两盘来着。”
第二三六章 霍清修离开
翟氏闻言放了心。
谢景衣外表冷漠,内心却是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冲出去一探究竟。
可谢保林光顾着吃肉,谢景泽一心偷看新过门的美人儿,竟然点到为止,半句不提了。
谢景衣心中忿忿,咋就不能够体谅一下,人想看热闹的心情呢!
“慢点吃,别噎着了。汤刚盛的,你也不嫌烫嘴。”谢景衣自以为斯文装得很好,不料翟氏火眼金睛,已经出她吃饭猛如虎了。
“没事,我又没有生那猫舌头,喝着正好。”谢景衣说着,在心中哀嚎,烫死了烫死了。不说还好,被翟氏一说,她觉得肚肠都烫了起来。
忙又扒掉了最后一口饭,轻轻的将筷子一搁,“阿娘,我吃好了。吃得有些快,出去消消食。”
翟氏一愣,想起柴琛就住在隔壁,了然的笑了笑,“晚上叫逸天过来喝甜汤。”
谢景衣胡乱的点了点头,抖了抖裙角,快速地走了出去。
天已经有些黑了,小巷子里,却明显的比白日里多了不少人,谢景衣提着灯笼,融入了好事的人群之中。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没有不爱看热闹的。
谢景衣宛若游鱼,拽着安喜七弯八拐的,便挤到了刘家门口,站在了那第一排的位置。从谢保林回家,到她出来,有一会儿功夫了,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还没有抓完。
一群配着大刀的侍卫,齐刷刷的站在那里,看上去十分的肃穆。
刘老夫人站在台阶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那模样不像是要被抓去下大狱,倒像是要去宫中赴宴一般。站在她身边的刘羽恩,拿着帕子捂脸啜泣,二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哭什么?我们刘家行得正,坐得端,尽管人家把脏水泼上了门,那我们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刘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刘羽恩一眼,朗声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如雷的爆笑声。
谢景衣一瞅,顿时乐了,敢情今日来刘家抓人的,乃是老熟人吴五虎。
吴五虎并未瞧见人群中的谢景衣,乐呵呵的说道,“我就不明白了,我抓了这么多年的人,咋每一个人都要来这么一句,连词儿都不带换的。”
“是猪蹄不好吃,还是烧饼不够香,老吴我不躺着吃喝,非得领着弟兄们挑着粪,往你清清白白的头上浇?”
谢景衣听着,无比庆幸刚才自己个囫囵吞枣,都不知道吃了些啥,不然的话,非得被吴五虎恶心得吐出来。
这厮绝对是为了关慧知,在公报私仇呢!
刘老夫人脸气得发青,嘴唇抖了抖。
吴五虎大手一挥,“绑了,都带走。散开散开,没有什么好看的。”
有那胆子大的,插嘴问上了一句,“小将军,刘家犯了什么大错,为何抓人?”
吴五虎摇了摇头,“这个不归军爷管。军爷只管奉命行事,犯了什么错,自有御史来骂,刑部来审。统统带走,把门给老子封好了!你们两个搁这儿守着,雀儿都不能进一只。”
“奉劝看热闹的诸位,刘家摊上大事了,夜里莫要来探头探脑的,到时候吃了刀,别怪军爷没有提醒你们!”
说话间,刘府诸人一片哀嚎起来。
谢景衣瞧着这阵仗,皱了皱眉头,若这是霍清修的手笔,那这个人,真是要她刮目相看了。
大门一封,众人见没有了热闹,心有戚戚的散开而去,先前还能当个乐子看,如今却是一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平日里人人都想平生波澜,方好建功立业,等到暴风骤雨真的来了,却又道还是日复一日的平淡来得好。
谢景衣转身离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附近小桥上的霍清修。
桥还是那个桥,但人已经不是上元节的那个人了。
他低着头,戴着冠,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让人看不清楚眉眼,清冷又肃穆。
在桥的另外一边,赵掌柜的挺着大肚子,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俗气长衫,牵着心爱的大黄狗,双手叉腰,一点儿也不美的看着霍清修。
霍清修像是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朝前走了走。
谢景衣看了看天色,略有迟疑,但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在国子学附近,种了很多大槐树,一株一株的,到了夜里,宛若鬼影一般。文金巷里天黑了,也冷清起来,只有几个倒腾古玩的老头子,四处溜达着,想要捡漏。
谢景衣去到二楼的时候,像是她头一回来这里一样,霍清修同赵掌柜的,都在里头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三人,坐在一起,以同僚相称了。”霍清修没有犹豫,开口说道。
谢景衣并不惊讶,她看人还算准,霍清修的确不适合黑羽卫,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早。
霍清修说完,自嘲的笑了笑,“你们两个,看着热情,实则都冷情冷性。”
赵掌柜一听,呜呜出声,“怎么会呢,我们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谢景衣也掏出了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睛,“真的太难过了。”
霍清修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了下来,“我好似同你们,中间横了一条黄河。”
谢景衣将干干的帕子塞回了袖袋里,“只要都是给官家办事,管他是站在黄河左边,还是右边呢!办好事就行了。”
霍清修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外祖母同羽恩说,我能够高中,她能够被官家选中,都是多亏了土地神的庇佑。为了回报,需要她不遗余力的帮土地庙拉香火。”
霍清修说道这里,手指微微的抖了抖,“羽恩的母族,王家,乃是当年王婆案中,王家的残枝。土地庙的事情,也是王家主谋的。而我的外祖母,一早便知晓这个事情。”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霍清修言之不详,但她不信,刘羽恩半点不知情,刘老夫人这般厉害,王家整了这么多,所图一定甚大,又怎么可能送一个傻白甜进宫去呢?
“可这样,也不至于把刘家全族都给抓了去?”赵掌柜的心急,忍不住问道,“王家其罪当诛。”
第二三七章 值个烧饼
那土地庙,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祸害了多少小娘子了,王家人竟然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勾当,官家不雷霆震怒,那真是怪了去了。
霍清修叹了口气,“外祖父同杜太傅不和,徐子新的事情,是他指使的,我……我在他书房里,发现了证据。”
霍清修说着,眼眶顿时就红了。
谢景衣欲言又止,到底没有说什么,对着霍清修拱了拱手,心中倒是高看了他几分。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亲手将自己的家人,送进大狱的。
霍清修的腰杆子挺得笔直的,“我年幼的时候,是人人称赞的,最听话的孩子。祖父同外祖父政见相同,往来亲密。我也在两个府中,跑来跑去。”
“潜移默化之下,便这样乖乖的长到了十来岁,人不知道自由的时候,不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可看得多了,便想要挣扎,像是呼吸都喘不过气来了一般。”
“在中了探花之后,我便主动寻到了大统领,加入了黑羽卫。”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忍不住自豪的说道,“加入黑羽卫,可真不容易。”
这一下子,霍清修同赵掌柜的,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
谢景衣被他们看得发毛,“怎么?”
赵掌柜拍了拍手,吓得门口卧着的大黄狗站了起身,耳朵动了动,见是自家主人,又躺了回去。
“哈哈,居然有谢三你猜不准的时候。黑羽卫哪里难进了,我有一回,请我原来的上峰吃了个烧饼,他就让我进了啊!像霍探花这样的人才,一张口,大统领还不立马请回来供着……”
“只要找准路子,我家大黄狗儿,都能领一根黑秃噜毛!”
谢景衣脸一黑,什么鬼?什么鬼!她费尽心机救驾,珍惜的把那黑鸡毛子藏在梳妆匣子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简直是一腔报国热情喂了狗!救驾啊,那可是救驾啊,就等于一个烧饼子……
但气归气,脸不能丢。
“唉,你们是男儿,当然容易。我是小娘子,衡量的标准自是不同,赵大哥来得最久,认识的人多,你可瞧见,除了我之外的小娘子?”
赵掌柜挠了挠头,“你说得有理。女子能做官,老赵我也是头一回见。不容易不容易。”
谢景衣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保住了……
霍清修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毕竟除了谢景衣,他也没有见过别的女子来做官的。
“我当时只想要,要支持官家革新,又暗自觉得高兴,以为自己同父辈不同。但是……如今请辞,倒是觉得身上轻了一截儿。”
“我,还是没有办法赞同,用这种手段,来在背后……”
霍清修说着,对着谢景衣同赵掌柜的拱了拱手,从怀中拿出一根黑色的羽毛,搁在了桌子上,“这个就属于谢三你了,他日若是需要我帮助,两位尽管来寻我,后会有期。”
霍清修说着,又行了个大礼,方才下了楼。
大黄狗像是认识了他一般,只是抬了抬眼皮子,又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是,我还是没有明白,刘家为何倒了?探花郎没有说清楚,自己个就走了。谢三你给猜上一猜?不对啊,探花郎把他的黑毛给你了,那岂不是说,日后你便是我的上峰了?可是,没有比我级别更低的新人了啊……日后咱们只能相依为命了……”
谢景衣无语的看向了赵掌柜,“你进黑羽卫都多少年了,还好意思自称新人!”
赵掌柜嘿嘿一笑,“你不懂,你不懂。老赵我啊,胆子小,没有本事,只想在边缘做一些有趣的事,可不想升官,麻烦死了。”
“如今多好,银子赚着,小酒喝着,元老当着,日日还有比话本子还刺激的任务做,简直快活似神仙!快快快,你快给我说说,咋回事?我瞅着探花郎都要哭了,也没有好意思追问。”
“打瞅见他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人是个正直的好人啊。像我们这种活计,得冷心冷肺的人才能干,霍探花啊,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官的。唉,再说我都要哭了。”
谢景衣拍了拍胸脯,“我的心热着呢,别带我!刚才他在的时候,你咋不哭?”
赵掌柜吸了吸鼻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你快说。”
谢景衣懒得理会他的戏精模样。
霍清修不说清楚,要不是他自己个也不清楚,他参了自己外祖父,已经是在崩溃的边缘,哪里还有心情继续追查;要不就是,涉及前朝后宫之争,不敢妄下断言。
毕竟,离昨日三日相聚,到现在,不过是一日时间而已。
谢景衣甚至觉得,霍清修一定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人不被逼到绝路上,是做不出手刃亲人的事的。霍清修能大义灭亲,她除了钦佩,无话可说。
这事儿,怕是要成为他一辈子不能宣之于口的痛了。
谢景衣叹了口气,“万千小娘子,刘羽恩为何能被选进宫?刘家同王家结亲,是意外还是故意所为?坑谁不好,为何偏生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坑杜家?”
刘家人不喜杜太傅,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就只有初入官场的新人才会信这种说辞了。王家并不显赫,无人身居高位,又不是要谋朝篡位,为何要控制那些小娘子?
只能说,刘王两家所图甚大。
往近处里说,八成乃是皇后一脉的人,从前朝出手,把后宫盛宠的杜娘子拉下马。
往远处里说,上元节那刺客可是当真碰巧遇见了绵绵?
若是刘家没有问题,那碰巧倒是不无可能,可刘家深藏不露,那就不好说了。具体如何,得看上头,是否深究了。
“之前绵绵的事情,已经让刘家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他们为何又要在这扎眼的关头,再次出手,还闹出了人命?”
赵掌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人担保刘羽恩能够再次进宫。这是刘家恢复元气最好的方法。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谢景衣点了点头,“没有错,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时辰不早了,我便早些回去了,人手不够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来解决。”
赵掌柜一惊,“你要拉什么牛鬼蛇神进来?”
谢景衣哼了一声,“拉个烧饼!”
第二三八章 兀那小崽子
嘲归嘲,气归气,谢景衣还是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这升官的速度,宛若蹿天猴,怎地不让她抖上一抖。方才一回到自己个的小院子里,便迫不及待的拿出新得的那根黑羽毛,同之前的两根一起搁在了盒子底,瞅着傻笑起来。
等她做到大统领那一日,是不是都能够整出一把诸葛孔明的鹅毛扇了?
这时候,就应该翻个跟头庆贺一番!
当然,谢景衣打小生在文官之家,给耽搁了,别说翻跟头了,劈个叉都能腿抽抽!也就只能够在床榻上翻滚来,翻滚去了。
“小娘,柴二公子来了。”
听着门外忍冬的呼唤声,谢景衣激动的内心方才平复下来,“知了,叫他进来罢。”
她说着,将梳妆匣子的暗格安了回去,梳了梳因为翻滚而有些凌乱的头发。
“刚刚才回来么?”
柴琛轻轻的“嗯”了一声,拿着一旁铜盆里的帕子净了净手,那熟练的模样,像是来了自己个家一般,叫人无语。
这个人,分明乃是头一遭进谢景衣的闺房。
“我阿爹刚刚,连夜赶回杭州去了。是以下聘的事情,怕不是要往后推了。”柴琛说着,垂了垂眸,在谢景衣身边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谢景衣一愣,“啊!倒也无妨,来日方长。两浙路出了什么事?”
柴琛压低了声音,“刘杜两家之事一出,倒是把新旧两派的矛盾全都激起来了,如今宫中还吵得不可开交。你爹怕是明日一早,也要出京,就怕新法出什么乱子。”
谢景衣了然,不管是官家,还是太后,都不想把争斗放到台面上来,但刘杜两家这事儿,总得有个出口,这不新旧之争还是开始了。
柴琛替谢景衣取下了一根簪子,“你倒是不急。”
谢景衣嘿嘿一笑,“我急什么?我二姐姐都没有出嫁呢。”
柴琛一听到谢景音的名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你知道什么事?”谢景衣感觉敏锐,立马觉察出不同来。
柴琛咳了咳,“你还记得上一次花会么?就是你同刘羽恩下棋的那一回。你猜猜,你二姐在花会上,遇见了谁。”
谢景衣一惊,立马一跳三尺高,“忒那个花心狼崽子,竟然想叼我二姐!”
刘羽恩进不了宫,杜娘子眼见着要失宠,中宫独大!官家无子嗣,今年春日定是要选秀进宫,谢景音美貌惊人,谢保林又是新党……
再加上谢景衣同柴琛刚刚高调的定了亲!
“那可不行!忒那小儿,把我当烧饼哄就算了,竟然还想割我肉,喝我血!我二姐姐好好的,干啥要去受那个罪!”
柴琛无语的将谢景衣扯了下来,“什么小儿小儿的,唤你一句阿衣,嬷嬷你还真把自己个当爹了!虽然你脸盘子生得圆,但没有长麻子,叫自己烧饼倒也不必!”
谢景衣瞪了柴琛一眼,“嘿嘿嘿,肉下了锅了,便拿肉不当肉了是吗?我咋不早些告诉我!气煞我也!我为了他拼死卖命,他倒好,转头就撬我墙角,弄塌了我房子!”
宫妃说起来体面,但那就是个狼坑虎穴,哪里就那么好闯的。
谢景音容姿太过出众,做正头娘子那就是美貌,若做了妾,那就是妖颜;再一进宫,得,妲己褒姒没得跑了!
虽然她性子宛若女张飞,但架不住一张脸生得太过分了啊!只要站在那里,便是血雨腥风!
柴琛咳了咳,“有一说一,他若是要纳我为妃,才叫撬你墙角。”
谢景衣一听,将柴琛上下左右可劲儿的打量了一番,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被柴琛给捂住了。
柴琛黑了一张脸,他就是谢嬷嬷脑子的一根筋,光瞅她的眼神,都知道她不着调的想法。八成是在想,撬了他,也比撬了谢景音好啊!
真的是岂有此理!
“子非鱼,焉知鱼不乐意?谢嬷嬷,莫要替别人做主。”
谢景衣呜呜了两声,冷静了下来,一巴掌拍开了柴琛的手。
“我却是做不得主,但但……”谢景衣一梗,心中将官家揍了一万遍,“可有转圜余地?”
问完自己又懊恼起来,“既然没有直接说,先叫你透口风,那便是还有。啊!”
谢景衣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立马心惊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我阿爹的身世,尚存疑点,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不能冒这个险。”
柴琛皱了皱眉头,“我知晓了,这事儿先不提,你心中有个准备便是。霍清修可是不做黑羽卫了,你顶了他?”
“你是生了千里眼,还是长了顺风耳?”谢景衣默认了柴琛的说法。
柴琛摸了摸下巴,“咱们倒是又能共进退了。”
之前谢景衣在霍清修手底下太受限制,如今顶了霍清修的位置,可发挥的空间就大多了。
谢景衣心中一暖,轻轻的“啊”了一声。
……
夜已经深了,谢景衣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
官家放出信号,这是有意要扶持谢家上位,若是于家族而言,谢景音进宫必得圣宠,有利无弊。但站在亲姐妹的角度来看,进宫为妃,乃是大大的不好。
她之前被柴琛怼得说不出话来,乃是她太了解谢景音了。当初谢保林问她们,日后想要如何的时候,谢景音是如何回答的?她想嫁高门大户,给父兄撑腰。
谢景音瞧着没心没肺,平日里就爱吃喝。可她是最有心的一个。
她若是知晓了,一定会同意进宫的。
光是这样一想,谢景衣都觉得火烧到眉毛上来了。
若是谢保林的身世不是存疑,那谢景音做出任何决定,她都只会规劝,不会干预。可……她想着,抿了抿嘴唇,当务之急,便是寻到那个手上有红点儿,买了山匪去杀谢保林的嬷嬷。
还有永平侯,他在杭州的时候,可是说过,谢保林不能用龙涎香;谢保林出生之后,便被送到了杭州去,永平侯是如何知晓这个事情的?还有他说,祖母之事,错不在他,言尽于此,又是何含义?
她原本想着,反正已经脱离了永平侯府,如今也没有人来暗杀谢保林了,等发现红点嬷嬷的时候,再来追查不迟。如今先闷头升官,如今看来,怕是不能等了。
第二三九章 探监
再则,谢景衣转念一想,平静了下来。
她去查这事儿,也是一石二鸟之策,若是能够把断掉的关于红点的线索,又找回来,揪出到底是谁要暗杀官家,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只是,这事儿一头乱麻,该从何查起?
……
地牢里,昏暗得很。春日的潮气,让地上的干稻草,变得湿漉漉的,随意踩上一脚,都能踩出明水来。
张氏不舒服的动了动脚指头,抬头看了一眼栏杆外的人,她的脸似乎比刚来京城的时候,小了一些,整个人的眉眼都张开了。
只是脸上那欠揍的笑容,还是没有变。
“谢景衣,倒是没有想到,我落了难,来看我的只有你。你这个人,无利不起早,说罢,来寻我做什么?”张氏脱了鞋子,用力的绞了绞水,又扔在地上,自顾自的穿了起来。
她已经被判秋后处决,如今在这牢中,不过是等死罢了。
“你脸皮可是真厚,害我到如此地步,还敢前来。”
谢景衣笑了笑,“多谢夸奖,我对着镜子练了许久,方才练厚的,很是不易。再说了……”
她说着,有些羞涩,“你谋财害命的时候,我尚未出生,怎能怪到我头上呢!不妥不妥。”
张氏一梗,有些泄气,“我是必死之人,已无所求,没有什么好同你说的了。”
“咱们来做个交易吧。你儿子……”谢景衣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张氏,见她眼睛中有了神采,“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会让你的两个儿子,都来送你一程。”
张氏手一紧,随即又放松开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
“哦,永平侯府是怎么送到你大儿子手上的,就能怎么从他的手上拿回来。你觉得这一句,是不是在骗你?”
“你不仁,但不代表别人不义。你不知道我有没有骗你,可你回答问题的时候,有没有骗我,我可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你晓得的,我这个人,睚眦必报。”
张氏一听,噌的一下冲了过来,“你!好好好!你问便是。”
谢景衣懒得同她废话,“第一次在杭州,青山村外,第二次在从杭州来京城的船上,可是你遣的杀手?”
张氏眼神一闪,“是我。”
谢景衣摇了摇头,“一点都不乖,叫你不要撒谎。让我想想,让你哪个儿子不来送终呢?”
张氏瞧着谢景衣的模样,大骇的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小娘子依旧是笑得满面春风的,她不过十四岁,看上去还是一个孩子……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嗯,看来我猜得没有错,并不是你下的杀手。你真正出手,只有在家中下毒的那一次。你用毒药尝到了甜头,便想着招不怕老,有用就好。”
“第二个问题,你可认识手上长了红点儿的嬷嬷?”
谢景衣说着,死死的盯着张氏。
张氏嘴唇一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了,我儿子不来也好,这地方晦气,我一个必死之人,何必拖累他们。”
谢景衣轻笑出声,“看来你认识,而且她在开封府审案的那日,去过公堂之上?”
张氏一听,立马背过身去,不看谢景衣了。
谢景衣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咦,你迟疑了,看来她同宫中有联系,目前却不能用从宫里出来的形容了。从你换孩子,到害死我祖母,乃是有人授意,我祖父也知晓,可对?”
“哎呀呀,我可真聪明,又猜对了。”
张氏猛的一回头,“你……我儿子……”
“你想问我从何而知?知道我为何一早不来问你,等到今日方才来么?便是等着你一个人待久了,无人可斗,又毫无希望,变得迟钝了啊。”
“便是贱人,那也得天天打磨,也能变得更加的锋利呢!你每次心中波动,都会忍不住用脚抓地,这里潮湿得紧,你鞋子泡了水,抓起地来,会发出声音,你听……又响了。”
“至于你儿子,嗯,你没有认真回答的我的三个问题,那我自然也不用回报你了。祝你一路走好,下辈子,别生这么没有良心的儿子了。”
谢景衣说着,甩了甩袖子,转身便朝着地牢门口走去。
张氏像是发了疯一般,冲了过来,抓着栅栏,怒骂道,“谢景衣,你不得好死!”
谢景衣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我怎么死,那也得你先死了再投胎,方能看得到了!就不劳你费心了!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锭子,扔给了一旁的狱卒,甜甜的说道,“多谢小哥,请你喝酒。”
那狱卒嘿嘿一笑,“小娘子慢些走,小心台阶。”
他说着,朝里头吼了一嗓子,“嚎什么嚎?嚎什么嚎?”
地牢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朝着地牢外走去,见到阳光的时候,微微的眯了眯眼,忍冬忙走上前来,问道,“小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许久不见我祖父,怪想念他的。咱们买只烧鸡,去永平侯府看祖父吧。”
忍冬一愣,小娘这张嘴简直了!她想念永平侯,今日日头也不大啊,咋就晒昏头了呢!
不过作为一个自认为除了忠心,没有别的本事的人,忍冬决定,小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永平侯府,同谢景衣一家子刚来京城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进门,门房依旧是用一种不冷不热,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虽然少了二房同四房的人,但好似并没有什么人在意,毕竟这两房原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谢景衣懒得费口舌,径直的朝着永平侯的书房行去。
“祖父,三囡来看你了,你可还好?三囡想死你了!”谢景衣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烧鸡,热切的说道。
永平侯握着笔的手一抖,字便歪了一笔,浪费了一纸好纸。
“艳娘你先下去歇着罢,三囡来看我了,正好有人陪我下棋。”
柳艳娘哼哼了几声,双手撑腰,哎哟哎哟的起了身,生怕谢景衣没有瞧见她的大肚子。
谢景衣对着她温和的笑了笑,“可不是,好久都没有同祖父下棋了。”
待那柳艳娘一走,永平侯瞅着门口没有了人,翻了个白眼道,“小兔崽子来打扰我作甚?浪费了我一张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