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阴魂不散
翟氏慌忙低头要捡帕子,被谢景衣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阿娘,现在可不好随便弯腰了,我给你捡。”
翟氏闻言,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她都多大年纪了。
谢景泽若非想着先立业后成家,待春闱之后再说亲,她怕是都要当祖母了,现如今竟然……当真是又羞又喜。
一旁的黄郎中嘿嘿一笑,今儿个一遭来得好,赏钱跑不了!
“三娘子说得对。您毕竟以前伤了身子,又隔了这么些年,胎像有些不稳。听闻之前呕吐得厉害,又隐有见红,这孩子怕是个闹腾的。切记多卧床休息,我给开一副安胎药,先吃上一段时日,再看情况。”
翟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孩子……孩子没事吧?”
黄郎中笑了笑,他们这些做郎中的,当真是不容易,若是说得轻松愉快,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落了胎,那要骂郎中误人;倒不如说得严重一些,平安生下来了,那叫妙手回春,没有平安生下来,那是唉,老夫一早就提醒过了……
“什么孩子?哪个孩子有事?”说话间,谢保林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送着翟老爷去了兴南街,顺便看了看那蓝花布,是以这会儿才回来。
翟氏满脸红云,谢景衣笑而不语。
谢景音哈哈一笑,“阿爹阿爹,我们要有新的弟弟妹妹了,阿娘有喜了,恭喜阿爹!”
谢保林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快步朝着翟氏走去,离谢景音远了一些,不是他这个做阿爹的嫌弃人,实在是,谢景音这大嗓门子,让他想起了在富阳县坐堂的时候,拿着杀威棍大喊威武的衙役门。
那种感觉,就是明明休沐了,却好像还在干活,抬起就要拍惊堂木“肃静”!
略有些心塞。
“这这……”等谢保林走得近了,又红着脸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最后只得瞧着翟氏一通傻笑,“嘿嘿,辛苦你了。”
翟氏娇羞的摇了摇头,“若是再能为谢郎添一男丁,那我也就圆满了。”
谢景衣无语的瞅着酸得倒牙的爹娘,给了黄郎中赏钱,又叫人送他回去了,顺便抓了安胎药来。
“阿娘,郎中既然让您躺着,要不明日,你就别去外祖家送年礼了吧,反正今日也见过外祖同大舅了。”谢景衣等了一刻钟时间,见父母二人还沉浸在欢喜中,眼见着连饭都不摆了,无奈的插话道。
谢景音一听,忙附和道,“正是,外祖母那个人,惯会挑刺。去年我们送的顶顶好参,阿娘自己个都舍不得用,她偏说是作假的;还有那手镯,又嫌弃花色不好,水头不足。阿娘还特意买了她最喜欢的点心去,她竟然说凉了不是那个味儿!去了也是受气,还不如不去!”
翟老爷的续弦夫人许氏,娘家是靠养蚕织锦起家的,后娘哪及亲娘好,虽然有翟老爷压着,并未作出什么虐待原配儿女的事,但也十分的刻薄。
更别提,她也生了一子翟关军,一女翟铜花,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每回他们回去,都要受些乌七八糟的鸟气。
谢景衣见翟氏还在犹豫,坚定的说道,“就这样吧,我在家照顾阿娘,阿爹带着哥哥姐姐们去便是。现在什么最重要,当然是孩子最重要,阿娘还要给我们生一个弟弟呢。”
“为什么是你在家陪阿娘,我也不想去?”谢景音问道,一脸的不服气。
这厮惯会偷懒,上次腊八节,也称病不起,没有去山庙吹风念经。
谢景衣胸脯挺了挺,“你想想啊,万一我去,一张嘴把外祖母还有二舅母气哭了咋整?去岁她还气得眼斜鼻子歪……”
谢保林一听,忙拍了板,“三囡留下。”
他一想起去岁之事,就实在是头皮发麻。因为是女眷后院口舌之争,等他去到的时候,小小的谢景衣高昂着脖子像是斗胜的公鸡,翟老夫人许氏,翟关军的妻子小许氏,还有翟铜花,婆婆媳妇小姑子哭得抱成了一团,就差伸手要拿救心丸了,插根香换件衣,旁人还以为在灵堂。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也不敢问,就同岳父翟老爷一起和稀泥给和掉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一直到翌日一早出门的时候,谢保林都是心花怒放的,嘴都合不拢来。
待他们一走,翟氏便喝下安胎药,躺在床榻上静养着,谢景衣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
“夫人,三娘子”,青萍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隔壁的柴……柴二公子来了。”
谢景衣一惊,手中的笔差点儿没有掉下来。
怎么回事?见面嘲讽不够,这还寻到家里来嘲讽了?
老虎不发威,还把她当病猫收拾了不成,这人简直有毛病!
“他来我家做什么?阿爹同哥哥都不在,且让他快些回去吧!”谢景衣绝对不承认,她因为忽悠走了柴祐琛,担心人家上门寻仇滋事来了,要不然,咋这么巧,谢保林同谢景泽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来了。
这分明是趁着她的靠山不在,登门来欺凌弱小啊!
翟氏一听,拍了谢景衣脑门子一下,“浑说什么?上门是客,再说了,指不定人家有什么要紧之事呢?青萍你请柴二公子去花厅用茶,我们一会儿便来。”
谢景衣强压下了心中的火气,他是阿爹上司的上司的儿子,要忍。
……
柴祐琛一言不发的坐在花厅里。
谢府不大,这小厅更是略显朴素,放着茶盏的小桌子,因为许久没有翻新过,带着岁月磨损的哑光。
并没有因为脸面而整得光鲜亮丽,也没有打起肿脸来充胖子,摆上各式各样的名贵瓷器。只用了最简单的白瓷瓶,斜插着热烈的红梅花。
这一家子人,是当真在认真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的。
柴贵偷偷的打量了一下柴祐琛,更是暗地心惊,怕是今儿个起得早,他竟然觉得柴二公子今日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柴祐琛站起身来,对着翟氏行了礼,“小子贸然登门,惊扰了夫人。实在是前些日子在富阳,承蒙谢伯父照顾,今日特意登门致谢。不巧伯父竟然出了门。”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偷偷打量了一下柴祐琛,这个乖宝宝是谁?是哪个狐狸精披了柴祐琛的皮,来这里唬人!
第三十二章 讨债罢了
翟氏紧张的手松了松,笑道,“柴二公子客气了。初来杭州,可还习惯?”
柴祐琛在翟氏看不见的地方,瞪了谢景衣一眼,回道,“旁的都好,就是三五不时的的下雨,有些出门不便。再就是吃食略有些甜,好在我阿爹从京城带了厨子来。”
他这样一说,柴贵忙将几个锦盒放在了桌上,“公子特意让厨上新做了些糕点,我们公子在富阳,都是在谢知县家中用饭,国公爷本想亲自登门道谢,奈何一大早儿,就被关转运使叫走了。”
翟氏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这怎么好意思。”
柴祐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早在国子监的时候,便听说了谢大公子才名,原想着来年春闱能见,不想凑了巧,竟然成了邻居,我们同龄,日后又要同科出仕,怕是以后同谢大公子讨教学问,还要接着叨扰府上。”
谢景衣发誓,她在翟氏的眼中看到了母性的光辉,一闪一闪宛若星辰!
早前便说过,翟氏这辈子有三件最在乎的事:谢保林的仕途,谢景泽的科举,以及她们姐妹的亲事!
柴祐琛是她阿爹上司的上司的儿子,这下子又给谢景泽抬了轿,简直是直戳翟氏的内心!
原来不是狐狸精,是个马屁精!
翟氏笑得合不拢嘴,激动得声音都微微有些颤抖起来,她摆了摆手,“公子过誉了,我家景泽也就在江浙一代,还算是个读书人,远远比不得国子监那些文曲星下凡的厉害人物。倒是他经常念起柴二公子,说书院的夫子夸你有状元之才!”
“若是柴二公子愿意指点他一二,那我当真是感激不尽,哪里算是叨扰。我们是邻居,说一句高攀的话,若是在这杭州城里,有什么不熟悉的,尽管遣人过来,我们一家子都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做个引路人,那是没有问题的。”
柴祐琛努力的勾起嘴角笑了笑,“如此便多谢伯母了!之前听府上下人说,伯母有孕在身,那小子便不多留,改日再来。”
翟氏脸微微一红,见了宛若木头桩子一般的谢景衣,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景衣景衣,你同我一道儿送送柴二公子。”
谢景衣回过神来,慌忙扶住了翟氏,“阿娘你且去歇着,我送他便是,再说我了,就在隔壁,还怕被人抓走了是怎么地?啊……”
谢景衣感觉胳膊一疼,赶忙闭了嘴,阿娘啊,你作甚要拧我!
“柴二公子,请!”谢景衣揉了揉胳膊,不等翟氏回话,就引了柴祐琛往外走。
柴祐琛对着翟氏行了礼,这才不慌不忙的跟了上去。
谢景衣喜欢梅花,谢府里每隔三五步,都有一株梅花树,没有一株是名品,就是普普通通的红梅,寒冬腊月,正是怒放之时。
“疼不疼?”
“啊?”谢景衣有些恍惚的回过头去,竟然是柴祐琛在问她。
“活该,我看到你对我翻白眼了。”
谢景衣气了个倒仰,猛的一转身,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柴祐琛,明人不说暗话,你意欲何为?你该不会说,看上了我这个乡下野丫头,要娶我?”
柴祐琛的眼神一瞬间深邃起来,微微笑道,“我可没有黄金万两。”
谢景衣一梗,这是拿她之前说的聘礼,来怼她呢!
“你之前问我的事,我也是真心真意的回答了,你既然按照我说的去做了,就自然知晓,我并没有故弄玄虚,想要知道普通人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正所谓感同身受就是如此。”
“你先是同我父亲亲近,如今又讨得我母亲欢心,还成日里围着我怼?这不像你。我们可是曾经认识?在哪来见过?”
柴祐琛折了一只梅花,轻轻的闻了闻,“你学过唱戏么?怎么突然演起来了。若是没有见过,你怎么知晓,这不像我?”
谢景衣心中一紧,“元昀……”
柴祐琛挑了挑眉,“现在不是熙宁元年么?元昀是哪个戏本年号?”
谢景衣瞳孔猛的一缩,定定的盯着柴祐琛的眼睛看,柴祐琛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半点也瞧不出,他刚才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元昀是年号,只有同她一样,重活一世的人,方才知晓。
待熙宁结束之后,便是元昀。
元昀八年,官家日渐消瘦,郁郁寡欢,终于在自己三十八岁的时候,撒手人寰。官家临终托孤,将年仅八九岁的太子交给柴祐琛照看,她当时就在跟前。
柴祐琛乃是铁杆新党,官家大行之后,高太后恢复旧法,柴祐琛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此后十三日,日日血雨腥风……她同柴祐琛,八成是一道儿死了,要不然怎么会又一道儿重生了。
震惊过后,她算是想明白了,她赶走那个嬷嬷,改变了人生,若柴祐琛是重生而来的,那么在她唤住他的那一刻,便知晓,她也绝对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你欲何为?”
柴祐琛叹了口气,“讨债罢了。”
“我欠你什么?”谢景衣一头雾水,她这个人,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不记得欠柴祐琛什么。
柴祐琛却没有继续深聊下去,“你日后的买卖,我要占一半,该出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京城的铺子田庄都不好拿,在你阿爹去京城之前,我替你办了,好朋友明算账,钱你要自己掏。”
谢景衣摇了摇头,“我有本事,不要你一样能赚钱,再说了,我外祖家……”
柴祐琛也摇了摇头,“你不会同他们一起的,你已经给他们蓝花布了。不会再多了。”
谢景衣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了解我,会趁火打劫!”
柴祐琛鄙视的回了谢景衣一眼,“哪里比得上你!”
柴祐琛说完,声音稍软了一些,“谢景衣,因为我知道,这里的水太浅,不是你的栖息之地,钱财于你,也不过是一个踏脚石。我们迟早要去京城,那个人,在等着我们。”
谢景衣眼眶一红,“你说得这么伟大,还不是要我的钱。”
柴祐琛从袖袋中摸出一个小瓶子,悄悄的扔到了谢景衣怀中,“弯弯腰就能捡的钱,为何不要?谢嬷嬷,辛苦你了。”
贱人!滚!谢嬷嬷,呸呸,谢景衣觉得自己能咬碎自己的后槽牙!滚!
第三十三章 熙宁二年
谢景衣一张脸气得通红,注意到远远跟着的柴贵疑惑的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为什么?”
为什么今日要突然说起这事儿,她可不信,柴祐琛当真是感激她阿爹,方才这个时候登门的。
柴祐琛看了看天空,杭州城的天总是雾蒙蒙的,好似不知晓在什么时候,便会大雨倾盆。
“熙宁二年,就要来了啊!”
谢景衣没有说话,默默的送了柴祐琛出门,再回到翟氏的院子里时,她已经歇下了。
她小心翼翼的替翟氏掩了掩被子,转身去了隔壁谢保林的书房。
世人偷语,先皇昏聩,骄奢淫逸,败掉了老祖宗留下来的大半个江山。如今的官家,初初登基,年少懦弱,优柔寡断,最多是个守成之君。
可她同柴祐琛都清楚,熙宁二年,官家起用王公,变法开始,虽然孱弱,却心中有着雄心壮志,只可惜,造化弄人。
过了新年之后,一直到元昀八年,官家大行,整个大陈朝就未过过一日平静日子。
惊涛骇浪之中,谁都想做那掌舵之人。
谢景衣想着,猛的提起了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又大笔一挥,画了一株茂盛的菖蒲,直直的戳破了那个圆框。
她画画,向来都是工工整整,因为比起画画,她做得更多的是打花样。
今日这副,不像她,却是她。
谢景衣的手紧了紧,将这画搓成了一个团儿,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那一年,朝臣愤慨,王公被贬,官家坐在大殿中痛哭流涕,“阿衣,是朕错了吗?”
她递给了官家帕子,“您没有错。”
官家又问,“逸天,如果我没有错,为何那些贤明的臣公,都说我错了。”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回答道,“那是因为他们还不够贤明。”
谢景衣记得,那日大殿里的太监,看她同柴祐琛,像是在看狼狈为奸,魅惑君主的佞臣。
明明他们相看两厌,都觉得自己才是官家最信任的狗腿子。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提起笔,在纸上工工整整的画了一张吉祥如意的花样子,她答应了外祖父的事情,总不能食言。
至于官家,至于变法,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她如今,不过是杭州城里的一个小人物。
当务之急,惟有暴富,方能解忧。
想必腊八节那一日,她重生在了永平侯府来人之前,而柴祐琛重生在了从京城来杭州的船上。
上辈子,她没有赶永平侯府的嬷嬷出门,也就没有在门口遇见柴祐琛,不知那会儿,他是否恰好的出现在了那里。
不对,柴祐琛既然是重生的,那么应当知晓,那个婆子,当真是永平侯府来人,也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毫不犹豫的替她完成最后一锤,将那婆子赶走了。
谢景衣想着,心情有些复杂。说到底,他们都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人,应该和睦相处才对。
又不对!既然柴祐琛是重生的,那也是为官作宰的人了,会不通庶务?不懂民情?分明就是第一次瞧见她不同,心中存疑,然后故意来试探她的……
亏得她还长篇大论的把人教导了一番,然后给忽悠走了。那人当时在心中,岂不是鼻孔朝天,嘲笑她嘲笑翻了?
这样一想,谢景衣又咬牙切齿起来,分明就是把她当猴子在耍!
再等到蓝花布一出来,柴祐琛便彻底确认她是重生的了,于是果断出手分一杯羹!
不愧是从不吃亏柴二郎!
谢景衣想着,手下一个用力,差点儿就画毁了一张新花样子。
她愤愤的将笔一扔,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白瓷瓶来。
这是之前柴祐琛硬塞给她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鬼?
谢景衣用手摩挲了一下瓶身,质地上好,是富贵人家常用来放药或者花露的瓶子。
一拔开瓶塞,一股清香袭来,谢景衣往里瞧了一眼,忙眼疾手快的将塞子又塞了回去。
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乃是宫中常用的上好金疮药,宫中的那些贵人们,有时候扯头花,你割我我割你的,她都不知道代表官家送过多少次这药了,见血必封,只要不血喷三丈,性命无忧,下次还能继续割。
谢景衣握住瓶子的手紧了紧,上辈子她实在是太过名震江湖,毕竟扶灵进京也是她奇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柴祐琛他也是知晓的。
她想着,郑重的把瓶子揣进了怀中,“不就是钱么?反正老娘自己个也花不完!”
“哎呀呀,谢三囡,你小小年纪,怎么就一口一个老娘的,不知晓的,还以为你是那翠红楼的老鸨呢!”
谢景衣闻声一愣,抬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笑得肆意张扬的少年郎,剑眉星目好生俊俏,大冬天的,他手中的纸扇快要摇破了。
“大表哥如何得知翠红楼的老鸨,一口一个老娘,怕不是你是熟客?”
门口摇着纸扇的翟亦宴扇子一收,对着谢景衣拱了拱手,“三囡饶命,这话若是让我阿娘听到了,耳朵怕是都要被拧掉。”
谢景衣看了翟亦宴一眼,说起来上辈子,她自打离开了杭州,便再也没有见过翟亦宴了。翟氏过世的时候,也就只有翟大舅来了。
她当时虽然理解外祖家隔得远,又不过是商户,插手不了侯门大户的事情,但到底心中微有芥蒂,也没有详问。后来进了宫,便别提见亲人了。
这会儿瞧着他的这张脸,竟然不觉得陌生,也是怪事。
“三囡盯着我瞧,可是觉得大表兄今日风流倜傥,好生英俊?”
谢景衣果断的摇了摇头,“便是今日再好,来日也要同大舅祖父一般模样。”
翟亦宴想了想父亲同外祖父那圆滚滚的模样,忍不住腰弯了更深了,“好三囡,我今日是来送回礼的,出海给你带了好东西,你就给哥哥一条活路吧……你不晓得,你整出了那什么蓝花布,昨儿个夜里,祖父盯着我念了整整一个时辰……”
谢景衣手一伸,“那得先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礼?”
翟亦宴无奈的直起了身子,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锦盒,“特意给你选的,我觉得很配你,你打开看看。”
谢景衣接过锦盒一瞧,只见里头躺着一对耳坠,圆滚滚的,像极了猫的眼睛,十分的可爱。
第三十四章 噩梦重现
谢景衣觉得,倘若她当真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定会十分欢喜。
可惜她是一个双手摸遍国库,阅尽万宝的老嬷嬷。
“多谢大表哥,我很喜欢。大舅母可还好?我今儿个在家照顾阿娘,倒是没有能够去府上给大舅母请安。”
翟亦宴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我阿娘好着呢,就盼着你去。”
他说着,眨了眨眼睛,“盼着你去给她出口恶气呢,平日里成天骂我怂。”
谢景衣一想起大舅母,真心的笑了起来,不说别的,大舅母黄氏当真是十分偏疼于她。她前有后婆母,后有厉害小姑子,翟大舅又是个泥人儿,在翟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是以每次谢景衣去,她都跟过年了似的。
“等我阿娘好些了,我再去瞧大舅母。大表哥,海上好吗?”
翟亦宴听到了海这个字,整个人都神采奕奕了起来,“好,遍地都是黄金。咱们这里的丝绸,瓷器,茶叶,出海转上一圈,就能够换成宝石香料,檀木!乃是一本万利的买***阿爹他们累死累活的染布,卖布来钱快得多。”
当然风险与利益都是并存的,也有许多人,出海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如今比以前好多了,那些厉害的船队,有占星师关天象,还有航海图,再雇上一队护卫,只要运气不太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可惜阿爹同祖父保守,我说破了嘴皮子,他们也不肯自己个组一个商队,我只好伙同旁人一道儿出发。”
“你不知道,现在已经能够造得出那种十二张帆,六层桅杆的大船了。三囡,你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银子,不如借给大表哥……”
谢景衣摇了摇头,“这个我倒是没有,不过等我有钱了,大表兄可千万要给我留条船。”
如今海运初初兴旺,到了后来大陈的拥有二十多处海港,在杭州还设了市舶司,甚至官家还推行了市舶法。
不过那时候,谢景衣已经远在东京,没有亲眼见过这等海上盛世。
翟亦宴有些心虚,他也不过今年第一次出了海,侥幸而归,之前说的那些,不过是吹破了天的牛罢了!
“嗯,一定一定。”
一条船的货,得要多少钱啊,等谢三囡存够了,他指不定都成杭州城首富了,翟亦宴想着,心中微微安定了几分,只不过瞧着谢景衣亮闪闪的大眼睛,又一瞬间怂了下来。
他想着,拿着扇子挡了挡脸,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三囡啊,外祖父有没有跟你提过……提过,咳咳……”
谢景衣一头雾水,“提过什么?吞吞吐吐的,半点不像你!”
翟亦宴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先回去了,我阿娘还等着我回去呢,一会儿我也要去外祖父家送年礼。”
谢景衣点了点头,年关近了,谁还不是一日走许多家亲戚。
“那你快些去罢。我们也要拾掇拾掇,明日便要回富阳老家过年去了。”
翟亦宴见她没有追问,松了一口气,扇子又拼命的摇了起来,呼啦哗啦作响,好似下一瞬间,就要撕破了一般。
谢景衣站起身来,陪着他一道儿去了翟氏的屋子里告辞。
他之前同谢保林他们一道儿来的,已经同翟氏见过礼了,这会儿只粗粗的说了几句,便急冲冲的告辞而去。
……
翟亦宴一走,谢景衣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清闲来想东想西的。
翟氏躺在床上静养,这明日回富阳过年之事,便落在了谢景娴的头上,谢景音同谢景衣从旁协助,帮忙打包行李。
老谢家在富阳县下的一个名叫青山的小村子。
谢家大伯娶了村长之女林氏,家中良田不少,被人勉强称上一句谢员外。
林氏共生了三子一女,长子谢一田,次子谢一山,三子谢一水,女儿名叫谢小花,同谢景衣同岁。
谢一田同谢一水都在富阳书院里念书,谢一山从小便不好学,跟着谢大伯在家中种地,去岁新娶了村花张瑶瑶,小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谢大伯同林氏都十分淳朴,两家向来都十分亲近,每年过年的时候,谢保林都是一定要带着他们回老家去的。
翌日一大早,天刚刚蒙蒙亮,谢家人便早早的起了,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翟氏仁厚,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让家中下人放假团聚,只留贴身伺候的几人。
因为翟氏有孕,谢景衣将马车铺得厚厚的,方便她躺着,只留了谢保林在前头陪着,谢景娴同谢景音同一堆年礼挤在一块儿,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谢景泽坐在马车前头,而谢景衣自己个,则骑了撒欢儿的小青驴。
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雪,马车夫不敢跑快了,小青驴倒是跟得轻轻松松。
马车出了杭州城,又过了富阳县城,下了官道,一路上的人烟开始稀少起来,大片大片的良田绿水映入眼帘,只是偶尔能够瞧见,同他们一样赶回去过年节的人。
“三囡,你冷不冷,要不上马车来挤挤?”谢景娴伸出头来,关切的问道。
谢景衣摆了摆手,因为在外头吹冷风,她的鼻头冻得有些发红,“不冷不冷,就这等良辰美景,我都想吟诗一首了。”
坐在马车前头的谢景泽一听,笑着回头道,“哦,三囡还会作诗?让阿哥听听。”
谢景衣吐了吐舌头,“我也就是吹吹牛,莫要揭穿,莫要揭穿。”
谢家人听着,都笑了起来。
谢景衣甩了甩斗笠上的雪,“诗我不会作。小调儿倒是能唱一首。且听我唱来。”
雪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起来,空旷得谢景衣的歌声,似有回响。
一曲未必,就瞧见前头的马突然嘶鸣了起来。
谢景衣抬了抬斗笠一瞧,瞳孔猛的一缩,抬手就握住了腰间悬挂着的小剑。这是她十岁生辰那年,谢景泽送她的生辰礼,是个装饰用的文剑,聊胜于无罢了。
“此山由我开,此树由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来了!就是这样……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歹人,该来的,竟然还是来了。
到底是谁,为什么?非要他们死。
谢景衣来不及多想,果断的拔出了腰间的小剑,拍着小青驴,朝着装年货的马车行去。
第三十五章 不枉重生
谢景衣反应迅速,小毛驴青厥像是有所感知一般,飞一般的跑到了马车前。
此时坐在前头马车上的谢保林已经下了车,马车夫和几个护送的家丁,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天知道杭州繁华不输京城,乃是顶顶太平之地,这青山村乃是在富阳县辖下,马车里坐着的可是富阳知县,他们万万想不到,劫道的竟然还敢拦官老爷的马车!
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让他们一时之间都懵了。
谢保林皱了皱眉头,“年关将近,某虽不富裕,但愿意给诸位送上一份仪程,好各自回家过上一个太平年。”
站在那前头的,约莫有十来个人,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拿着明晃晃的长刀。
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显然不是个善茬儿。
谢保林虽然是官,但并非迂腐之人,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权宜之计当然是先保命不提。
只可惜,这不是劫匪,而是催命的修罗。
那刀疤大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举了举手中的刀,“兄弟们,可听见了没有?这怂人任我们宰割,那咱们还客气个啥?”
“大兄,你立马骑马掉头走。来者不善,不要多问,往人多的地方去,找人来救。”
谢景衣说着,果断的一剑斩断了套马绳,推了谢景泽一把,谢景泽一惊,“我是兄长,怎能遇难先逃?”
谢景衣恶狠狠的盯着谢景泽的双眼,“不是逃,是去求救。别娘们唧唧的,留在这里一起死,我们都不会骑马,哥哥,全指望着你一个人了!”
谢景泽抿了抿嘴唇,眼眶一红,翻身上了马,扭转了头,“不负阿妹所托。”
谢景衣懒得废话,拔下头上的簪子,一把扎在马屁股上,那马疼得嘶鸣一声,向前狂奔而去。
因为动响太大,刀疤脸快速的看了过来,“娘希匹的,莫要他逃走报信,兄弟们,上!”
谢景衣暴躁冲上了马车,一手揪起一个大爆竹,怒道,“大姐二姐,快快学我。”
按照前世经验来看,那些人只想要谢保林同谢景泽的性命,她们三姐妹起码是性命无忧的。是以,该走的人是谢景泽,至于谢保林,他是不会丢下儿女走的,谢景衣也懒得多费口舌。
谢景音率先反应了过来,颤抖着说道,“做什么?”
谢景衣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便开始点爆竹,点了之后,迅速的朝着歹人的马扔去。
噼里啪啦!他们回乡下过年节,特意买了杭州城最好的烟花爆竹回去,就想着过年的时候,能够热闹一番。
没有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谢景音一瞧,咬了咬嘴唇,撸起了袖子,闷头也拿了两个爆竹,扔了起来。
“大姐姐,你听我的,阿娘有孕在身,你去前头的马车上,叫车夫赶了车跑,我们先挡一阵。”
此时有一两个劫匪已经冲了过来,同谢保林还有家丁战成一团。
几个来回,谢保林身上便已经挂了彩。
谢景衣咬紧牙关,脑袋飞快的转了起来。爆竹虽然能够震慑人,炸得他们不敢大规模上前,但是她同谢景音两个人,又没有专门学过投掷之术,这样一通瞎扔,迟早要扔完。
谢景娴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留下,阿音阿音陪阿娘走。阿音生得好看,不能留下,不能留下……”
谢景衣一愣,认真的看向了谢景音,“二姐,阿娘就交给你了。你若是能拉阿爹走,那更是大功一件。”
谢景音也不磨蹭,飞快的跳了下马车,一个箭步,冲上了前头的马车,嚷嚷道,“阿爹,遭了,阿娘流血了。”
谢保林一听,提剑回了马车,只听得谢景音一声爆呵,“走!”
那马车夫被她一吓,回过魂来,就要掉头。
谢景衣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耳朵要聋了,可今日若是谢保林脱了险,她定要亲谢景音十口!
“大姐姐,快快快,掩护他们!”
谢景衣一边想着,又抄起了更多的爆竹,扔了出去,马吓得跑不动,人却是不带怕的,不一会儿,便有几人,朝着她们的马车冲了过来。
谢景衣呸了一口,捡起了放在马车上的佩剑,“大姐姐接着丢爆竹,今儿咱们一个都不能死!”
说话间,那刀疤脸已经到了谢景衣跟前,“人不大,口气倒不小,坏老子生意,看老子怎么治你!”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提剑捅去。
啊,还是当嬷嬷好啊,当嬷嬷杀人,端着个盘子,来来来,鹤顶红,白绫和匕首,你选一个自我了断吧,又干净又快捷。哪里像这样,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实在是不适合她。
那刀疤男瞧见剑来,心下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小娘子竟然还敢率先攻击,忙提刀就挡。
只听得嘭的一声,谢景衣的小剑就摇摇晃晃起来。
刀疤男哈哈一笑,“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敢……”
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脸色一变,躺在地上痛苦捂着关键部位哀嚎起来。
扔着爆竹的谢景娴伸头一瞧,就瞧见谢景衣的绣花鞋上,明晃晃的藏着一个刀片儿,此刻已经全都是血。
她的脚在半空中抖了抖,血落了一地,又收了回来。
谢景衣叹了口气,唉,嬷嬷做久了,见到厌恶的男子,就只有一个想法,把他变公公。
虽然恶心吧啦的,但谁还不是被生活所逼?
“阿衣,爆竹快要没有了。”谢景娴的声音抖得厉害,此刻谢家的家丁,已经全部躺倒在地,不知生死。
剩下的劫匪,瞧着抱地哀嚎的刀疤男,一个个的面面相觑,场面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大哥,你没事吧?”怎么能没事,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身下一凉,去了半条命去!
刀疤男哀嚎着,“给我杀了这小娘皮。”
谢景衣一咬牙,“阿姐,快上驴。”
谢景娴的手没有停,已经是流泪满面,“我不走,我走了,就是你一个人了。”
刀疤男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杀了这小娘皮,把人给老子追回来。”
谢景衣的手紧了紧,指甲已经将手心掐出血来。
她一边愤恨,这群歹徒太怂包,真像是一盘散沙的劫匪,导致她上辈子只是略有怀疑,并未深入追查;一边又庆幸,幸亏对手又谨慎又低看了她们,不知道收买了哪里的寻常强人来截杀,让她有了还击的余地。
她想着,手上剑花虚闪,输人不输阵,她就不信,她谢景衣还未走出杭州城,就要嗝屁!爆竹声这么响,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他娘的,老娘还没有富可敌国呢!”
说话间,就瞧见一支弩箭从她的身后袭来,直直的钉在了朝着她冲过来的那个歹人的眉心间。
“可不是,我还没有富可敌国,我的钱袋子怎么能死。”
第三十六章 英雄救丑
谢景衣一扭头,就看见柴祐琛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皂色长袍,手里搭着弓弩,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凌乱狂舞着,像是一团飘摇的水草。
配着他那清冷却时刻带着嘲讽的嗓音,让谢景衣有一种飞奔过去,一拳怼脸的冲动。
她松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微微的笑了笑,提着剑的手,都好像变得更有力了一些。
说到底,谁又想早早的死呢?
虽然柴祐琛是个讨嫌鬼,可是官家说过,整个大陈,都没有比他更加坚定又可靠的人了。那会儿,她还酸了许久。
柴祐琛收了弩箭,大手一挥,柴贵领着一群人冲了出来,那刀疤男一瞧,暗道不好,嚷嚷道,“兄弟们,快跑!”
谢景衣收了剑,柴祐琛的父亲齐国公可是手握两浙路军权,手下净是精锐之师,抓着几个山匪,还不是手到擒来。
“多谢了。”谢景衣咬了咬嘴唇,小声的说道。
柴祐琛挑了挑眉,“话本子都说英雄救美乃是佳话……可惜了,也得有美人才行。”
擦!谢景衣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少了好几分,咬牙切齿道,“那是,下次换我救你,便是英雄救美。”
她正说着,一面大帕子迎面扑来,盖在了她的脸上,紧接着一个大手袭来,差点儿没有把她的脸搓掉一块皮。
谢景衣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面团,正当她准备怒吼的时候,那帕子又轻柔了起来,快速的不见了。
柴祐琛坐在马上,弯着腰,看着她,“一脸黑灰,一脸血,丑死了。”
谢景衣一愣,她一手玩爆竹,一脚捅刀子……不对,她用脚捅了哪儿?光这么一想,她都恨不得立马寻口井,好好的洗上一洗……
她想着,艰难的掏出自己的帕子,擦起了脸。
“你从那边来,可瞧见我家的马车了,我阿爹阿娘,还有我大兄?”
柴祐琛闷哼了一声,“嗯。在后头,没我跑得快。”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会来的?”
柴祐琛是京城人士,初初到杭州,这里往里走,只有青山村了,总不能,他也是去走亲戚的吧?
柴祐琛把头别向了一边,冷冷的说道,“路过。”
谢景衣噗呲一笑,“谢谢你路过。”
柴祐琛咳了咳,“是之前的那群……”
谢景衣神色一冷,点了点头。
柴祐琛叹了口气,看了已经被手下抓回来的那群歹人,“怕是无下文了。”
谢景衣摸了摸柴祐琛的马,这厮瞧见她来,已经伸过头来,傻咧嘴求安抚好些次了。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我先去看我阿姐了!”
柴祐琛没有回话,看着谢景衣的背影,捏起她擦过的帕子看了看,迟疑了许久,终于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谢景衣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谢景娴跟前,她还趴在马车里,微微发抖。
“阿姐,你没事吧?”
谢景娴一个激灵,低头看向了谢景衣的脚。
她的脚上全都是血,不过是旁人的血。
谢景衣身子一僵,将脚往后缩了缩,悄悄的挡在了裙子里。
谢景娴是个好人,可她不是。能在那深宫里活得顺风顺水的,有几个好人。
她正想着,瞧见谢景娴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用看,都能够感觉到她的手在抖,“三囡有没有受伤?应该……应该阿姐保护你的,都怪阿姐没有用。这里有鞋子,换……换鞋子。”
谢景衣眼眶一红,跳坐上了马车边缘,她将脚上的鞋子一甩,接过了谢景娴递过来的鞋子,快速的换上了。
马车里头乱七八糟的,因为胡乱的拿爆竹,之前码得整整齐齐的礼物,都堆作了一团。
谢景衣胡乱的翻了翻,翻出了一包糕点来,撕开来往谢景娴嘴里塞了一块,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
“阿姐很好。有的人,天生胆子大,就爱斩妖除魔,譬如我,有的人,天生温柔,喜欢坐地成佛,譬如阿姐,两种人都很好。阿姐在我心中,是最好的阿姐。”
“好哇,大姐姐是最好的阿姐,那我是什么?谢三囡,你这个心眼偏到没有边了!”
谢景衣听着着宛若打雷的声音,扭头一瞧,就瞧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扑了过来,拼命用力的抱着她,“死三囡,臭三囡,你小小年纪,竟然指挥大兄,指挥大姐,还指挥我,天杀的,我竟然还听了你的。”
“我就知道,你天生骨头硬,嘴巴硬,是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
谢景衣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铁桶箍子给箍住了,简直喘不上气来,她翻了翻白眼,吐了吐舌头,觉得好过了几分,可一抬头,就瞧见远远的,还站在那里的柴祐琛。
他站在哪里,嘴角带笑,好似在说,丑!死!了!
“谢景音,我快要被你勒死了!”
谢景音这才慌忙的松了手,擦了擦眼泪,“哼,谁要你逞英雄!你要我骗阿爹,阿爹都恼了!”
谢景衣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谢景音,啥玩意,明明就是你骗阿爹的好吗?谎话张口就来!
谢景音挤了挤眼睛,阿爹阿娘现在对你怜爱得要命,你快救我一次!
谢景衣无奈,“唉,我也是为了阿爹阿娘好啊!”
谢景音这下子才满意了,骂道,“臭三囡,以后莫要强出头。”
谢景衣有些囧,明明就是你逼我强出头!
说话间,翟氏在谢保林的搀扶之下,走了过来,她红着眼睛,摸了摸谢景衣的头,“没事就好。”
谢保林拍了拍谢景音的肩膀,“回去再说你。”
他说着,走向了柴祐琛,“柴二公子,还劳烦你再帮个忙,帮我把这些家丁受伤的送到医馆去,往生的……送回家去。”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过后,便是无尽的悲凉与愤慨。
柴祐琛点了点头,“举手之劳。谢伯父不用担心,我叫柴贵去办这事儿,我送你们去青山村,以免再出意外。这些人,乃是旁的地方流窜儿来的山匪,这剿匪的功劳,侄儿斗胆,替我阿爹领了。便不送去富阳县衙了。”
谢保林一愣,满怀感激的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如此便多谢了。”
第三十七章 裴少都
谢景衣意外的看向了柴祐琛。
如今正是官员大考之际,谢保林身为富阳县令,竟然在自己的辖内遇到了山匪,还出现了伤亡的情况。若是有那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怕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升迁机会,又要出现意外了。
柴祐琛的阿爹执掌两浙路驻军,他若是说流寇蹿入,被他们所擒获,自认乃是功劳一件,也就没有人敢胡乱的牵扯到谢保林身上了。
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谁又知道,齐国公是个什么性情,指不定人家领了皇命,磨刀霍霍向猪羊,就等着有人做那出头鸟呢!
柴祐琛此言,是要为谢保林兜下这件事情了。
“这些人,都是因为我们一家子这才……理应我同景泽将他们一个个的送归家去。”
柴祐琛点了点头,“伯父同谢兄尽管去,我送伯母回青山村。雪越下越大了,再等下去,怕是路途不便。”
谢保林没有再多说话,只拱了拱手。
柴祐琛拍了拍马,走到了谢景衣跟前,“走吧。”
谢景衣抿了抿嘴,轻轻的说了一句多谢,看着翟氏同两个姐姐上了马车,这才翻身上了自己的小毛驴,跟在马车跟前。
冰雪砸在脸上,微微有些疼,一些不听话的雪渣子,胡乱的飞进了鼻子嘴巴里去。
但是谢景衣并没有心情,去替自己遮挡一番,她在想,这其中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不是她蠢不做防备,实在是她没有想到,她们不去京城,歹人便来杭州杀人。
上辈子的时候,他们出了两浙路,一路快马加鞭的朝着京城赶,已经快要到京城了,方才遇袭的。
要不然的话,当时谢保林同谢景泽出了事,他们调头就回杭州,哪里会再往那狼窝里去?
当时她们几姐妹扶灵狼狈进京,翟氏缠绵病榻,永平侯震怒,誓要抓住歹人,为子报仇,不久之后,将所有歹人一网打尽,截杀朝廷命官,乃是大罪。在那些人被处死的那一日,谢景衣还亲自去看了。
虽然后面,她同永平侯府段恩绝义,但是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委实心存感激。
谢景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日她也心存疑虑,但等她有能力查的时候,那些人早就是一堆白骨,死人的嘴,还如何撬得开呢?
更何况,她实在是不明白,永平侯府有什么理由非要谢保林死?
谢保林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乃是锦上添花之人。有什么理由,非要死?
她只当是那婆子故意引她们上路,然后在途中设下埋伏……她以为他们不去京城,就自然化解了危机,可他们竟然追到杭州来,要杀死谢保林。
那么最有可能的一个理由:杀了谢保林同谢景泽,他们母女几人任由永平侯府磋磨……就不成立了。
因为她上次表现得那么明显,连信物都拿走了。明摆着不会去认亲,谢保林一死,他们同永平侯府的那一丝丝的血缘亲情就断了。
人都死了,谁在乎他爹是谁?
谢景衣想着,有些疑惑起来。
倘若这杀人的,同认亲的,不是同一拨人呢?
谢景衣脑子中灵光一闪,像是有什么浮现了上来,却犹如水中之月,怎么抓都抓不住。
“伞!”
“什么?”谢景衣扭过头去,怀中便多了一把油纸伞。
她之前的蓑衣斗笠,在之前的乱斗中,弄得血糊糊,脏兮兮的,早就被她给扔掉了。如今只戴着兜帽。
之前想事情想得深,竟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谢景衣抖了抖身上的雪,嘭的一下撑起了伞。
这伞很是奇怪,外面看起来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而在里面,从伞柄中间开始,蔓延出了漫天的星河。
谢景衣有些怀念的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图案,轻轻的说道,“是裴少都画的。”
话还没有说完,伞又被柴祐琛给夺了回去,谢景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被塞了另外一把伞,“你撑这个!”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撑开了伞,“小气!裴少都可好?”
柴祐琛哼了一声,“你师母都可以绕护城河一周,他死不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
柴祐琛眸色深了深,“你为何不问我可好?”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离我不够一丈远,脸臭得能当锅底了,有何不好?”
柴祐琛别过头去,“你为何直接叫姓裴的名字?”
谢景衣往后一仰,刚想半躺在驴背上,就感觉自己躺在了一条腿上。
她一扭头,瞧见柴祐琛坐在马上,扭曲的将自己的一条腿,伸到了青厥的背上,而她正好躺在了他的靴子上!
腿长了不起?腿长就可以为所欲为?
“脚臭!”谢景衣立马坐了起来,糟了,寒冬腊月,要死命洗头了!
柴祐琛脸一红,把脚缩了回去,哼了一声,“我怕你摔个狗吃屎,我还要下地捞你!”
谢景衣抬脚就想踹他丫的一脚,却见柴祐琛的傻马回过头来,对她谄媚一笑。
谢景衣一阵恶寒,这马儿是成精了吧!
见谢景衣不语,柴祐琛又重复了一次,“你为何直接叫姓裴的名字?”
“你会管不认识的人,叫师父?”
上辈子她能进宫,都是托了裴少都的福,一笔好画,也是跟着裴少都学的。谢景衣想着,许多回忆涌上心头。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我给你的药呢,可给你阿爹用了?”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一点小伤,这救命的药,还是留着以后再用吧。”
“冷血!”
谢景衣笑了笑,“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骄奢?”
“无情!抠!”
谢景衣笑了出声,“我知道你已经给我阿爹上过药了,那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了。谢谢你,柴祐琛。”
柴祐琛别过头去,“药钱你要付,从你日后赚的钱里拿。”
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柴祐琛,“冷血!”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骄奢?”柴祐琛勾了勾嘴角。
“无情!你也太抠门了吧!当我不知道,你家这药多得能洗臭脚了!”
“谢景衣!”柴祐琛恼羞成怒道。
谢景衣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说道,“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那个谁啊,脚臭得不得了,就是用这个洗好的。唉,这可是只有我才知道,便宜你了。”
柴祐琛眼皮子跳了跳,官家当真脚臭么?以前上朝他站得那么近,怎么从来没有闻到?这不是金疮药么,用来洗脚……真有疗效?
第三十八章 一文钱
谢景衣一行抵达青山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雪越下越大,在暖暖灯光的映衬下,密密麻麻的,让人睁不开眼。
车马入村,黄犬狂吠,甚有鸡鸣。
富阳谢家的老宅就在村子的最深处,在村中也算得上是大院子。中心的主院,乃是当初谢保林迎娶翟氏之时修的,而旁边的一些,则是后来谢家大伯为了给三个儿子娶妻,重新加盖的。
隔得远远的,就瞧见有一个人,站在门口焦急的望着,瞧见他们手中的灯笼,飞快的扭头朝着门内吼了一声,“来了,来了!”
吼完之后,便匆匆忙忙的冲了过来,“三囡,你们怎么才回来?我阿爹阿娘都等急了,若不是雪大,都要出来迎你们了。这是……”
来人穿着土黄色的短打,浓眉大眼国字脸,正是谢大伯的次子谢一山,他说着,有些拘谨的看了看柴祐琛,又往马车左右瞧了瞧,见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更是惶恐起来。
谢景衣翻身下了驴,“是我家邻居姓柴,路上出了些事儿,阿爹拜托他护送我们过来。二堂哥且叫人煮了热汤热饭来,让大家伙儿暖暖身子。”
谢一山挠了挠头,“有的有的,盼着你们来,灶一直都是热的。柴衙内辛苦了,快快请进。”
柴祐琛点了点头。
谢一山吓得缩了缩脖子,撒丫子跑进屋子里去了。
谢景衣有些无语,白了柴祐琛一眼,“你吓我哥作甚?”
倘若柴祐琛不是重生的,那她还需要给齐国公府的二公子一点脸,但这厮同她一般,那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
柴祐琛脸鼓了鼓,给了谢景衣一个幽怨的眼神,“我没有吓他,我只是看了他一眼。”
说话间,谢景娴同谢景音已经扶着翟氏下了马车,谢景衣无空继续理会柴祐琛,忙跑了过去,给翟氏撑了伞。
“阿娘,你走慢一些,小心地滑。”
……
一行人进了堂屋,各自落座,屋子里竟然雅雀无声的。
除了柴祐琛大马金刀的坐得自在,认认真真的喝着热汤,其他的人,那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起勺子,都怕喝出了声响,下一刻这柴衙内就要翻着白眼儿,让他带来的侍卫给人一刀。
好在他用饭虽然斯条慢理的,但是速度并不慢,不一会儿,便用完了,站起身来告辞。
“谢伯母,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等那头的事情半妥当了,我会让柴贵送谢伯父回来的。”
翟氏温和的笑了笑,“多亏你了,我行动不便,三囡你替阿娘送柴二公子出门。”
谢景衣点了点头,快速的将筷子搁在桌子上,擦了擦嘴,站起了身,跟在了柴祐琛后头。
院子里静悄悄的,农家人夜里睡得早,举目望去,只有零星的灯火,谢大伯家没有几个下人,见柴祐琛强势,一个个的早便躲了起来。
“雪下得太大了,路怕是不好走。这农庄虽然不大,但是勉强还是能够住下的,要不你们在这里躲躲雪,待明日天亮了再走?”
柴祐琛摸了摸下巴,竟然当真思考了起来,“是吗?”
谢景衣讪讪的笑了笑,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就客气一下,不用当真。”
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虽然你舍不得我,但我并非饥不择食之人。”
谢景衣一愣,气得涨红了脸,她抬出脚来,狠狠的踩在了柴祐琛的脚背上。
柴祐琛并不为所动,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来,塞到了谢景衣的手中,“压岁钱。走了。”
他说着,转身甩了甩袍子,快步的朝着门口走去,一直走到马边,瞧着谢景衣瞧不见他了,方才抬起被踩的脚,偷偷的转了转。
谢嬷嬷看着娇小,怎地同秤砣一样!
谢景衣瞧着手中的一枚铜板,愣了许久。
铜板还暖暖的,带着柴祐琛的体温。
她伸出手指来,摩挲了片刻,手心像是在一万只蚂蚁在爬一般,十分的酸涩。
说起来,上辈子的时候,每到年节,官家都会召柴祐琛进宫吃年宴。
大宴过后,官家会召他同裴少都一起来下棋。那时候她特别的喜欢过年,因为裴少都是她的师父,定会在这一日,给她一包吉祥如意的大金饼子,当作压岁钱。
官家高兴,也会跟着给一份,然后到了柴祐琛,则是小气巴拉的从怀里掏出一文钱来……
什么叫高下立判,什么叫抠门,她可算是见识到了。
一到那个时候,她就明里暗里的鄙视柴祐琛。
官家觉得好笑,每年都乐此不疲……
现如今,大金饼子是得不到了,但是一文钱,还在。
谢景衣郑重的将一文钱揣进了自己的荷包里,朝着堂屋走去。
柴祐琛一走,这里的氛围就全然变了,显然翟氏已经将他们遇到的事情,同谢大伯一家子说过了。
“谢天谢地,还好你们没事!我一会儿,要再去给公爹烧几炷香,一定是他在天有灵,保佑了你们。弟妹你有孕在身,又受了惊吓,别在这里坐着了,快些去屋里躺着。你屋子里的被褥,我早早的就晒过了。对了,这鸡汤你多喝一些,是养了好久的老母鸡,滋补着呢!”
说话的是大伯娘林氏,林氏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虽然话多,但对她们,却是没得挑的。
“刚才那个柴衙内,可是军爷?我瞧他对三囡,格外看重。吃饭的时候,偷瞄了三囡好些眼,你头回不是说,要把三囡嫁给你娘家大侄儿么?可是又改了。军爷啊,太威武了,就怕三囡受委屈!”
谢景衣站在门口,腿都不敢迈进去一步。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她阿娘想把她嫁给翟亦宴!这是啥时候的事!
“唉,这位柴衙内啊,长得好,人也好,学问好,家世更好。只可惜就是太好了,我家三囡啊,高攀不上。至于亦宴,她之前不是捣鼓出了什么蓝花布么?我阿爹觉着,她稳重又擅长做买卖,亦宴冒进,也就三囡能压住他。”
“我娘家那嫂嫂,喜欢三囡跟喜欢亲闺女似的,见我一次,提一次……我觉得是一桩好亲事,只不过啊,三囡年纪还小,我不愿意早早的把她给捆住了,等大了再提不迟。”
第三十九章 身世试探
谢保林同谢景泽,一直到了年三十里,方才在柴贵的护送之下,回了青山村。
来的那会儿,谢景衣正穿着蓝花土布小袄,用布包着头,同谢景音,谢小花一道儿骑着驴满村子乱窜,东家换一碗糖油粑粑,西家讨一口小毛花鱼,好不愉快。
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子猪油的香气,一直到守夜的时候,都没有散去。
屋子里的火烧得暖暖的,一家子人按照辈分,围坐在几盆火旁,吃着炒豌豆,天南海北的聊着。
谢景衣挪了挪自己的小凳,不动声色的挤到了谢大伯身边,“大伯大伯,我总觉得,我阿爷与寻常庄稼人不同,那是见过大世面的,要不你给我讲讲阿爷的故事吧。”
谢大伯憨厚的挠了挠头,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虽然如今家中好过了,但是他还是舍不得,总是拿着自家炒的陈茶在喝。
“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我们往祖上数好几代,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你阿爷他不喜欢讲古,我也不知道他过去的事。不过啊,我倒是依稀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吧,那一年年成不好,村里的老人都担心,有些人家熬不到来年庄稼收获。”
“于是纷纷都跑出去找些小工做。那会儿你阿爷啊,跟着一个姓黄的镖师,一道儿走了一段水镖。说是走水镖,其实就是驾船的。咱们杭州锦缎丝绸茶叶啥的,都十分的出众,每日来来往往的商船,去哪里的都有。”
“年成一不好,那水匪就多了,是以要额外招一些护船的人。不过你阿爷运气好,出去了几趟,倒是都没有遇到过水匪。最远的那一次,还去了京城呢!”
“我记得可清楚了,你阿爷回来那一次,还给阿奶带了一对玉镯子,当时可把你阿奶高兴坏了!”
谢景衣听得津津有味的,“这么看来,走镖可比种地赚钱。那玉镯子呢?”
谢保林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走镖可是拿命相搏,能一样么?说起这事儿,我就亏心,那玉镯子原本理应传给大嫂的,可都为了我进学,典当掉了。当真是对不住大嫂。”
大伯母一听,笑了笑,“快别说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再说了,弟妹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家里几个孩子,哪个身上穿的,不是你们送的。”
谢景衣见话题走偏了,又忙问道,“那时候我阿爹多大啊!哈哈,是不是眼巴巴的等着阿爷给带糖回来吃呢!”
谢大伯一愣,摇了摇头,“你阿爹那时候还没有来我们家呐。啊,说起来,就是那一年,你阿爷回来的时候,经过青山上的树林子,发现了你阿爹,把他抱回来了,所以娶了个名字,叫保林。”
“那会儿,村里还有流言,说是你阿爷,在走镖的时候,同旁人……”谢大伯说了一半,就被大伯母拧了一把,“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在胡说些啥呢!”
谢大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闭口不言了。
谢景衣急了,哎呀,大伯啊,你说啊,我一个老嬷嬷,啥没听过,你说啊!
“总之,你阿爹那会儿还喝奶呢,吃啥糖啊!”
谢保林也笑了起来,给谢景衣塞了一个果子,“去去去,三囡一边儿玩去,我同你大伯,正说着庄稼的事呢,就你在这里捣乱。”
说着,把谢景衣给挤了出来。
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也不强求,免得让他们生了疑心,装作倒水,朝着窗边走去。
虽然谢大伯说得不多,但她多少也能够推测得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她以前以为,是谢保林被拐子拐了,然后带到杭州来,因为各种原因,被谢家阿爷捡了回来,现在想来,并非是如此。
八成是谢家阿爷去京城走镖的时候,被卷入了永平侯府的某个关键事件之中。
走镖虽然比种地赚得多,但赚得多与少,也是跟是否遇到水匪有关的,谢阿爷那一趟平安得很,怎么可能走一遭就赚了一对玉镯子,还能够在灾年多养上一个奶娃娃。
那么,可以推断,是有人把谢保林抱给了他养,并且给了他一定的报酬。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永平侯府在被文家找上门,需要谢景娴去顶替亲事的时候,能够这么迅速并且准确的找到杭州来。
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永平侯府根本就不是什么寻访很久,而是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哪里罢了。
可是谢保林只是永平侯府的一个庶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为何偏偏容不下他?
说起来,永平侯府并非只有他一个庶子,他的生母杜氏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妾室,说起来,他并无特别之处。
谢景衣想了好一会儿,并无什么头绪,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这一切,总归去了京城,就慢慢会知晓了,急不得,急不得。当务之急,还是暴富同升官来得重要。
“三囡,你站在这里吹什么风,也不觉得冷?快些坐到火盆子旁边去,阿姐给你剥豌豆吃。”
谢景衣扭头一看,就瞧见了一脸忧心的谢景娴,她乖巧的笑了笑,“好的,阿姐,那你可要给我多剥一些,我不想吃豌豆,想吃栗子。”
谢景娴点了点头,看了谢景衣的脚一眼,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事,我不会对旁人说的。”
谢景衣一愣,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景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等过了年,就叫阿娘给我们请一个厉害的教养嬷嬷吧,不光是景音,我也跟着一起学。”
谢景衣还在恍惚,谢景娴已经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到火盆子跟前去了。
谢景音嘴里塞满了栗子,见到谢景衣过来了,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得意的笑道,“哈哈,谢三囡,叫你不过来,我把栗子吃光了!”
谢景衣一瞅,好家伙,盘子都被她啃空了,忙扑了上去,“把我的那一份还给我!”
谢景音拼命的嚼了嚼,“怎么还,吐出来你还吃?”
“恶心死了!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咋说话这么恶心!”
谢景音哈哈大笑起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剥好的栗子,“给你了,压岁钱,明年一年,都要跟炸开的栗子一样,成日里乐呵呵的。”
“哎呀,愣着做什么,你快拿过去,不然姐姐我瞧着,实在是忍不住,怕是要塞进自己嘴里了!”
第四十章 父亲升迁
翟氏领着谢景衣三姐妹,在青山村,住了一整个正月。
老家的青山绿水养人,大伯娘天天杀鸡炖汤,翟氏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起来,整个人的起色都比之前要多得多了。
谢保林早早的去了县衙,谢景泽与他同一日回了书院。
等回到杭州城谢宅的时候,天气已经微微有些春意了。谢景衣依旧骑着她的小毛驴青厥,咿咿呀呀的唱着歌,腰间明晃晃的配着剑,便是背上,也背着箭筒挂着弓。
那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刺猬,颇有些可笑。
但她并不以未然,比起脸面,还是命重要得多。
到了府门口,谢景衣见翟氏久不下车,忙上前去,撩开了帘子,“阿娘莫怕,阿爹和哥哥都安顿好了。”
翟氏伸出手来,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原应阿娘护着你,现如今倒是你护着阿娘了。”
谢家原本下人就不多,在那次遇袭中,又有一批伤亡的还不及添补,看着空落落的,让人感伤。
“三娘子,你可算回来了,怎地住这么久,我都想要自己个去青山村了,可是大公子说,那头有人伺候,叫我别去。我一早就在这等着了,可算等到了。三娘子白了许多,好看了!”
谢景衣瞧着絮絮叨叨的青萍,心情也好了不少,“我也怪想你的。”
青萍激动得不行,忙伸出手去,扶了翟氏,“夫人夫人,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咱们家老爷升官了,再也不用去富阳县了。”
“当真,那阿爹回来了么?”
青萍乐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早上回了,这会儿去衙署了。咱们家老爷,日后就是谢通判了。”
谢景衣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翟氏也高兴起来,因着山匪的事情,他们还担心这升迁的事情,怕是八成要黄了,没有想到,竟然成了!
“杭州城都传遍了,说是齐国公,宋知州,还有徐通判都极力推荐我们老爷!”
“徐通判?”翟氏脚步一顿,惊讶的问道。
青萍点了点头,“可不是,大家伙儿都这么说,应该是没有错的。夫人夫人,这可是大喜事,奴厚着脸皮跟您讨赏钱了!”
翟氏一笑,摸了摸肚子,“赏!都赏!”
谢景衣眼角弯了弯,一扭头,就瞧见了站在墙角一处凹处的柴祐琛,他依旧穿着皂色的衣衫,像是泼在墙上的一团墨。
谢景衣往后退了退,翟氏几人都高兴得很,并没有注意她。
“你寻我有事?”谢景衣悄悄的走了过去。
柴祐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长高了。”
谢景衣眼睛一亮,比划了一下,“当真,哈哈,我自己个瞅自己,并未觉察出来。”
长得不够修长,是她的一大遗憾,这辈子要是能够长高一些,那就太好了。
柴祐琛伸出了个小指甲,“跳起来看看能打到了吗?”
谢景衣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你丫的怎么不去死?
“你在这里总归不是看风景的吧。”
“那群人的确是山匪,被人收买了,来杭州杀你阿爹同阿哥。具体是什么人,他们也不清楚,只记得买家的右手虎口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他们拿钱办事,按照行规,也不多问。”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大约是什么时候?确定是到杭州来杀,而不是在杭州去京城的路上杀?”
柴祐琛点了点头,“按照我出发的日子算,应该是那个永平侯府的嬷嬷出发之后三日,派出来的。他们来杭州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要你们去的,同想你阿爹死的,应当不是同一批人。他们这一次被抓了个正着,你阿爹又升官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你大可不必,吓得两股战战,就差把牙齿上镶铁了。”
谢景衣呲了呲牙,瞪了柴祐琛一眼,“老娘的命宝贵着呢!”
柴祐琛一听,竟然笑出了声。
谢景衣呆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才把头别到一边去,不言语了。
“我已经展现了诚意,你啥时候开始赚钱,别忘记,我的药钱,你还没有给呢!”
谢景衣胡乱的摆了摆手,“你在正阳街可有铺子?”
“有一个同兴南街那个差不多大的,两层的。”柴祐琛说着,有些心虚,这铺子位置不太好,亏到哭,他正打算盘出去及时止损。
“那明日上午,那个铺子里见,我同你详细的说。卖粗布赚不了什么钱,你且放心,跟着我,保证你家财万贯。”
柴祐琛点了点头,“嗯,谢嬷嬷,我娶妻的万两聘礼,就靠你了。”
谢景衣袖子一甩,懒得理会他,眼瞅着就要走。
柴祐琛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又将她拧了回来。
谢景衣那叫一个又羞又恼,狠狠的踢了柴祐琛一脚,柴祐琛半点没有动,压低声音说道,“你阿爹往京城去了一封信,是给韩江的。”
谢景衣收回脚来,韩江?她阿爹竟然认识韩江?
这韩江目前算不得什么名臣,但就在今年之内,便会名声大噪,倒不是他当真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他是王公的门生。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这个道理。
只可惜后来……谢景衣皱了皱眉头,“没有听我阿爹提过。不过你监视我阿爹做什么?”
柴祐琛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谢景衣见柴祐琛不说,也不追问,这是上辈子养成的默契。他们二人同时效忠于官家,然而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行事手段作风完全不同。若是事事都要刨根究底,那怕是天天撕破头,也掰扯不清楚了。
总归是一个阵营的人,殊途同归。
“走了,我阿娘该等我了。”
谢景衣挥了挥手,看了巷子口守着的柴贵一眼。若不是有人守着,这巷子又只有他们两家子,她才不会上前同那个招蜂引蝶的人说话,溅自己一身腥臊。
一直谢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柴祐琛方才收回眼神来,望了望天空,今日的阳光十分的好,出了正月,春天就要来了。
柴贵屁颠屁颠的上了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公子,不要怪小的多嘴,这谢三娘子……”
柴祐琛甩了甩袖子,“知道多嘴你还说?”
柴贵一梗,忙禁了声。
公子啊,我是想说,谢三娘子把你的黑袍子上踹出了一个脚印啊!
第四十一章 保林师门
谢景衣回了小院,快速的换了便服,推开了窗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变得舒坦了起来。
正所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青山村再好,到底也是做客。只可惜,上辈子,她到死,都是客居宫中,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她甩了甩头,很快的甩掉了这一丝感慨,搬出了各色的颜料,还是调起色来。
青萍在一旁煮着茶,“三娘子刚刚回来,不歇一会儿么?今日老爷升官,夫人夜里要摆家宴,厨上都忙活开了。”
谢景衣笑了笑,“这段时日,姚掌柜可有来?”
青萍惊呼一声,将扇着炉火的扇子一搁,取下了腰间的钥匙,“小娘不提,我都给忘记了,姚掌柜来了,拿了好些银票。目前杭州只有咱们一家出蓝花布,翟家染布坊过年都没有歇,出了好些货,港口的大船,那是一拨接着一拨的,赚了好些钱呐。”
“翟老爷很高兴,便先分了一次红。说是锦绣坊李家的人,已经从洛阳回来了,他们花大价钱请了个花板师父回来,也开始卖花布了。这一回,怕是分得最多的一次,下次年底再分。”
谢景衣点了点头,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倒是外祖父,比她想象中的更会抓住机会。没有一样东西,是永远都爆卖的,有人的第一个吃了肉,剩下的人,就只能同他一道儿慢慢喝汤了。
青萍说着,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来,“姚掌柜说这银票放在他那儿,他心中发慌,生怕被人偷了去,便拿来府上,要我藏起来了。还说等三娘子回来了,他就同您对账。”
“知了,还有旁的事情吗?”
“十五的时候,宋知州府上派人来下过贴子,说宋大娘子邀你一块儿去看灯,不过您没有回来。过了十五,老爷同大公子回来之后,柴二公子来过了,说十五猜灯谜,中了好多灯。府上没有小娘子,便送来给几位娘子玩儿。”
谢景衣调色的手一顿,“灯呢,在哪里?”
“奴怕落了灰,收起来了。是盏小驴灯,奴瞅着倒是像三娘子的那头青厥。”
她说着,提了一盏灯笼过来。
谢景衣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小驴的耳朵。
柴祐琛是疯了么?江南的灯,东京的灯,宫中的灯,她什么灯没有见过?
哪里有人会扎驴子形状的灯,一点都不显得吉祥如意。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还哄她阿爹阿哥说,是猜灯谜赢来的。
“大姐姐同二姐姐的是什么灯?”
青萍想了想说道,“大娘子的是芙蓉花灯,二娘子的八角宫灯。”
谢景衣又捏了捏那小驴的嘴,这厮绝对是在讽刺她丑,不配花只配驴!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把这灯,挂到青厥那儿去吧,它肯定喜欢。”
青萍一惊,嘴唇动了动,这么好看的花灯,就送给一头驴了?驴子要什么灯?不过小娘说的话,她是半点不敢反驳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状态不对,一直等到谢保林回来,谢景衣方才调出了一种满意的颜色。
才走到主院的门口,就闻到了一股让人上头的饭菜香气,谢景衣快步走了进去,谢保林同谢景泽已经在上座喝上了小酒。
谢景娴则是低着头,有些神游天外,不知道想着些什么。
“三囡,快来,有你喜欢的酒酿吃。”谢景音见谢景衣来了,挤眉弄眼了半天,将她拽到了自己身旁。
谢景衣努了努嘴,“咋回事?”
谢景音压低了声音,“阿爹要给大姐姐说亲呢!”
啥玩意?
“哪一家?”
谢景音摇了摇头,“不是杭州的。是京城的,说是阿爹以前的旧友,家中有个儿子同阿姐年纪相仿,以前还开玩笑提过说要结亲,也不知道人如今成亲了没有。阿爹就是提了一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谢景音咯噔一下,“姓什么?”
“姓韩好像是……不过阿爹就是添个人选罢了。阿爹现在是通判了,大姐姐可选的人就多了。”
谢景衣松了一口气,偷偷的看了谢保林一眼,还好她阿爹没有先皇喝多了就乱点鸳鸯谱的毛病。
“倒是没有听阿爹提过,在京城还有旧友呢?”
谢保林听到了谢景衣的话,看了过来,“你们两个在一旁嘀嘀咕咕些什么。有什么事情,直接问阿爹便是。”
“阿爹也是堂堂正正科举出仕,哪里没有同窗,没有师门了。什么姓韩的,你韩伯伯姓韩名江,乃是比阿爹早几年入仕的师兄。阿爹这么多年,都是个小小县令,也不大好意思,多联系旧友,总觉得丢了老师的脸面。”
谢保林说着,眸光闪动了起来,“徐家的事情,阿爹已经知晓了;还有这次遇袭,柴二公子也同我说了里头的虚实。阿爹年纪不小了,此番若是不进一步,便想着一辈子就做个县令做到老了。”
“比起在老师面前丢脸,阿爹啊,还是不想在囡囡面前丢脸。遇到了危险,都要靠囡囡来保护,阿爹惭愧……此番往京城去了一封信,也不知道师兄是否还惦念着旧情。”
“如今阿爹也做了这通判之位,也算是略略有一些底气了……”
谢保林还絮絮叨叨的说着,谢景衣已经脑子嗡嗡作响了。
上辈子她到底活了个什么名堂,为何什么都不知晓呢?
谢保林同韩江,乃是师兄弟。韩江的老师是谁?那是即将飞黄腾达的王公啊!所以,她的阿爹,竟然是王公门生。
王公在先皇时期,一直不得志,手底下的门生,混得好的也寥寥无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熙宁二年已经来了。
在阿爹和大兄的灵堂之上,她也不记得,是否有韩江的身影。
她那时候,悲痛欲绝,又一个人都不认识,便是来了,也只当是看在了永平侯府的脸面上,竟然对此毫无所知。
谢景衣想着,闭了闭眼睛,轻笑出声。
“阿爹真好!我喜欢阿爹。”
谢保林老脸一红,他们家囡囡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过直白,他想着,拿起筷子,给谢景衣夹了一个大鸡腿,阿爹也喜欢你们啊!
第四十二章 偷偷心悦
“夫君升迁乃是大喜之事,可需要开门宴客庆祝一番?”
翟氏今日是难得的高兴,便是没有饮酒,也双颊飞红,容光焕发。
谢保林迟疑了片刻,又给翟氏夹了一筷子鱼,摇了摇头,“咱们年前才发生那样不幸的事情,你又有孕在身不得操劳,便是此番升了官,咱们在这杭州也还是个小人物。还是关起门来,自己一家子高兴高兴便是了。”
翟氏深觉谢保林体贴,更是捂着嘴笑了起来,“都依夫君的。给府里的人,都多赏一个月的月钱。”
谢景衣听着松了口气。
“阿娘,阿爹蒸蒸日上,是不是该给大姐二姐各请一个教养嬷嬷了?你瞧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哪个身边不是有美貌小丫鬟跟着,还有厉害的嬷嬷操持。日后若是再遇到徐家那等恶心事儿,小丫鬟拉不下脸来,嬷嬷起码能够护主不是?”
“日后去到了婆家,有个嬷嬷跟着,也不慌不是?”
趁着翟氏高兴,谢景衣忙开口提到。
翟氏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请!上次之后,阿娘也想过了,总不能日后遇到了事,还要你这个小娘子来张口怼回去。便是怼赢了,也难免被人冠上牙尖嘴利,刻薄的名声。只是这教养嬷嬷不好请。”
“这宫里头放出来的,京城里都不够分,哪里轮得到咱们杭州?便是到了杭州,还有旁的豪门大户的女儿呢,这挑来选去的,就怕选到不好的,反而是你姐姐们的拖累。”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起来,翟氏这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忠心又厉害的嬷嬷,可不是这么容易寻到的,还有府上那些家丁,也该添一些有拳脚功夫傍身的了,不然的话,下次遇到“山匪”照样是绝境。
柴祐琛便是再闲得蛋疼,也不会次次都恰好路过,救他们脱险了。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直到谢保林有些微醺了,一家子人方才散去。
翌日一大早,谢景衣便骑了小毛驴,朝着正阳街行去。
要说这正阳街,乃是城中的正街,繁华无比,可同时并排通行十二辆马车。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娘子,亦或者是来杭州打货的外地商贩们。
若说兴南街乃是平头百姓的市集,这里便是有钱人的销金窟了。
“就是这家了,走吧,咱们进去吧。”谢景衣抬手指了指,翻身下了小毛驴,那门口守着的伙计,激动的迎了过来,伸手牵驴。
青萍挠了挠头,“柴二公子也没有说,小娘如何知道是这一家?”
谢景衣挑了挑眉毛,“你没有瞧见么?整个正阳街,个个铺子都门庭若市,唯独这一家,连过路的雀儿都不想给眼神。看咱们一来,这位小哥激动得像十年之后再见父老乡亲一般!”
小毛驴青厥一听,嗷了一嗓子,好像在响应着谢景衣的话。
牵着小毛驴的伙计,小脸一红,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们家的铺子就是没有人来,这应该是玄学吧,这肯定就是玄学!
一进铺子,谢景衣放眼一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铺子的位置一般般,在正阳街属于相对比较偏一些的位置。毕竟这街上多是老字号,任他柴祐琛再嚣张,也不能将人家的祖业给霸占了不是。
铺子的木地板儿,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子来,可见这里的确是门庭冷落,八成她是今日第一个登门的客人。
掌柜的生得胖乎乎的,看上去有些憨厚,“小的姓庞,是这铺子里的掌柜。我们东家在楼上等候多时了。”
谢景衣点了点头,提了裙角往楼上走去。
在走廊的最深处,有一件雅室的门开着,柴祐琛正站在里头,背对着门口,看着墙上的画。
这是一副红梅图,若是懂画的人看过谢景衣腊月里画的那一章,定是要吃惊得以为两张画的画师是同一人。
“裴少都倒是舍得,又送你伞,又送你画。”谢景衣走了进去,对青萍摆了摆手,青萍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搁,便同柴贵一道儿,去楼梯口守着了。
说起来,柴祐琛同官家,还有裴少都年幼之时,可以说是一通长大的。
柴家是勋贵,裴家乃名门。
同柴祐琛一心国事不同,裴少都年少成名,并不走科举之路,只好作画,官家为了他行走宫中方便,便给了他一个宫廷大画师的称号。
最后官家郁郁而终,她同柴祐琛身败名裂没落个好死,倒是裴少都独善其身。
“我这铺子,为何没有人进来?你说兴南街的不能奢华,百姓不敢进来。可这里是正阳街。”
谢景衣笑了笑,“柴二公子喝酒要去樊楼,听曲要去南苑,穿衣专爱蜀中记,便是吃一口点心,也要买京城的小黄斋。你如此,杭州的贵人们,亦是如此。”
柴祐琛转过身来,看了看谢景衣,身后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
“你如此了解我,莫不是偷偷心悦于我?”
谢景衣心中一声冷笑,脸皮简直比城墙都厚,她一个要心机有心机,要手腕有手腕,貌美如花的老嬷嬷,若非嫌弃官家生得不得劲,那是宫妃都做得。好歹人官家说话还中听些。
“唉,那人事务繁忙,这等琐事,当然都是我随随便便记一下了。”
柴祐琛哼了一声,“你是说,我这铺子,太过籍籍无名。”
谢景衣点了点头,“我已经瞧过了,你这铺子里的绫罗绸缎,虽然样子齐备,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来这里的,只有富人和商人两种人。富人同你一样,早就有偏好的铺子,并且把这些老字号,当做是脸面穿上身;商人也是富人,他们向来都在熟悉的铺子里拿货,毕竟诚信有保证,价格又早就已经谈妥当了。”
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既然你会,日后便都交给你了。等去了京城,我的田庄铺子都给你管。”
不等谢景衣说话,柴祐琛又说道,“我的诚意你已经瞧见了,你的诚意呢?别告诉我,你在宫中那么些年,就学了些勾心斗角的蠢事。”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后宫同朝堂,不都是一样勾心斗角么?说得好像,你就不蠢了一样,不过都是失败者。
她想着,走到了桌子跟前,打开了之前青萍放下的包裹,用手指头轻轻的拨了拨,“这就是我的诚意。”
第四十三章 眼睛不好
“这是什么?”柴祐琛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看了过去。
谢景衣在一旁得意洋洋的仰起了下巴,“你且打开看看,我保证整个杭州城里,就没有一个小娘子瞧见了这个不想要的。”
柴祐琛走了过去,桌面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八个白色敞口小瓷瓶。
他手指翻飞,一个接一个的打开了瓷瓶,疑惑道:“印泥?”
谢景衣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这些都是什么颜色?”
柴祐琛斩钉截铁的回答道,“红色。”
谢景衣不死心的指了指第一个瓶子,和最后一个瓶子,“这两个颜色有什么不同?”
柴祐琛刚想回答没有什么不同,便看见了谢景衣快要崩溃的表情,迟疑的回答道,“第一个深一些,最后一个浅一些”,“但都是红色”,柴祐琛想了想,不死心的补充道。
抓心挠肺,抓心挠肺!谢嬷嬷的心底在呐喊。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今儿个可有抹胭脂?”
柴祐琛迅速的伸出手来,在谢景衣的脸上捏了捏,在谢景衣反应过来之前,若无其事的搓了搓手指,“我的手没有被染红,你没有擦胭脂。”
虽然没有擦胭脂,但是小脸儿又红又白,像极了三月西湖边的粉桃花。
谢景衣下意识的啪的一巴掌拍过去,但是柴祐琛的手已经早早的收回去了。
她愤怒的指向了第一瓶,“这个红中带粉,乃是夹竹桃花红;第二个,红中带橙,宛若破晓太阳,乃是破晓红……最后一个,乃是最深的枫叶红……”
柴祐琛偷偷的瞥了一眼谢景衣,桃花红,破晓红,枫叶红……说到底不都是红么?
他咳了咳,“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我自是不关心,我只关心,咱们到底赚不赚得到钱?”
“自然,你不懂,这么一点儿看不出,但是染成了布之后,区别就明显了。统共就那么些颜色,去宴会的时候,每个小娘子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同人撞了衫。有那正宫大妇,就偏好浓烈的正色,不要求多正,只需比那些狐狸精更正一些便行。”
“不光是布,可以染丝,色泽的层次出来了,咱们拿来绣画,就更加的生动逼真一些。不要小看了这些,这可是只有我,裴少都的关门弟子,才能够调出来的颜色,旁人就是想要效仿,也是染不出来的。”
“当初我在宫中,就是用这一招,把多少宫妃挑得乌鸡鲅鱼的,一个个的撕破了头,哈哈!”
柴祐琛无语的看了谢景衣一眼,“你就这点眼界?”
谢景衣一愣,淡淡的说道,“她们都同我无冤无仇,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我抬举谁,又打压谁,不都是听命行事。这宫中,哪里有什么真心的美人,不过左边一个新派,右边一个守旧老臣罢了。”
“我看她们,同你看她们爹,并无不同。如今都不在那人身边,你何必嘲讽于我?”
柴祐琛冷笑出声,“我以为,你同我,是站在同一个山顶的,原来你不是。”
谢景衣瞳孔猛的一缩,自顾自的将那些瓶子盖好了,用布包好了,转身就走。
“柴衙内已经是家财万贯,未来更是富贵滔天。这点小钱,既然不在你眼中,那自然也无须我费那个心。告辞!”
谢景衣才刚迈出一步,就听到柴祐琛轻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你可以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谢景衣心中一软,又将那瓶子搁了回去,“别瞎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以为你是裴少都,天天好为人师。先想着自己个怎么活下去吧。”
变法有诸多问题,便是重来一次,谁又能够说准,他们就一定可以成功呢?
指不定还是两条光棍共赴黄泉路……
“这一次,咱们只染绫罗绸缎,精而不泛。我不想同外祖父家中有过多的牵扯,这些铺子什么的,对外都说是你的,不过是借用了我家的染布坊同绣坊罢了。就算有那打歪主意的人,深查下去,查到了你,便不敢有所动作了。”
“我也懒得算计得那么细,分红咱们一人一半便是。这一点,我还是信得过你的。”
“每隔一段时日,我都会添新的颜色,新的织锦图案。做好了这些,我便不打算过多投入心思进去,咱们找几个精明又能干的掌柜的做事便是。”
“真正的本事,留到京城去再说。做好了这些,富可敌国是不能够的,富甲一方绰绰有余。”
柴祐琛认真的听着,频频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都听你的。你可曾想过,不把你家人牵扯进来,毕竟……”
谢景衣苦笑的摇了摇头,“晚了。咱们坚持的,看不着前路,但是我并不后悔。我原本打算,等帮阿爹阿娘解除危机了,寻个时机,还是出来自立门户,免得牵连了他们。”
“可你猜怎么着?我阿爹竟然是王公门生。”
柴祐琛听着,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他大一出生,便是站在官家那边的了。除非他爹重生,不然是不可能转换立场的了。
“王公是王公,那人是那人,你得分清了。”
谢景衣若有所思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给柴祐琛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七分满。
“很难想象,我们两竟然能够单独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说事。没有含沙射影,也没有争锋相对。”
柴祐琛微微的勾了勾嘴角,“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再过几日,王公便要任参政知事,入阁拜相。先是设立三司条例司,然后立九路均需法,转运使的权力会大大的增加。咱们两浙路的关转运使性子沉稳,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再然后青苗法就来了……”
上辈子这时候,谢景衣还没有进宫,是以前半截她都是道听途说,并未参与。柴祐琛那会儿虽然关注,但尚未出仕,插不上话来。
“关转运使性子沉稳,关慧知性子可不沉稳。青苗法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咱们便以这杭州为例,仔细的看好了。”
柴祐琛点了点头,“明年就是春闱。留给你阿爹升迁的时间只有一年,变法就是机遇。”
第四十四章 柴祐琛
科举只是一个开始,跨过了那个门槛,有的人上榜即巅峰,泯然众人;而有的人,站在了风口上,扶摇直上,一步登天。
谢景衣又同柴祐琛絮絮叨叨的说了些买卖的细节,这些都是她早早就想好的,柴祐琛只是听着,并未出言相怼。于是谢景衣愉快的一个人拍了板。
“走了,你就等着分钱吧。同以前一样,内宅女眷我盯着,外头交给你了,互通有无。”
柴祐琛轻轻的嗯了一声,微微的抬了抬眉,看着谢景衣摆着手悠然离去。
在宫中生活多年,她走路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背挺得直直的,脚步小而疾,腰间悬挂着的香包,有节奏的轻微摇摆着,散发出一股子淡淡的清香。
很快,就见不着人影了。
柴祐琛伸出手来,在空中抓了抓,最后又垂了下来。
“公子……”门口的柴贵轻轻的唤了一声。
“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吧。”柴贵躬下腰来,后退了出去,用那余光偷偷的瞟了柴祐琛一眼。
他总觉得,自打来了杭州城,二公子便变了。
虽然面上还同以前一样,不苟言笑,做事我行我素。
但他从公子三岁起,就跟在他的身边了,便是挑眉的幅度不同,他都能够看得出来。
做买卖亏得比赚得多不说,还跑到那犄角旮旯的村庄里,蹲在田坎子上同老农一起侃大山;死乞白赖的缠着人家谢三姑娘,被踹了还偷笑……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但那对于柴二公子而言,已经是狂浪的笑,捧腹大笑,开心得哈哈笑了。
简直像是得了病!
柴祐琛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楼下,在这里,他只能够看到谢景衣的头顶稍。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活一次。
他这个人,做事从来都不后悔,只向前看。上辈子虽然变法失败,他没有落得个好下场,但他自问,在每一个关键的节点,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已经竭尽所能,让大陈变得更好了。
可踏上杭州土地的那一瞬间,在经过谢宅门口,看见谢景衣的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他这一辈子,比裴少都先认识谢景衣,真好。
柴祐琛想着,从袖子里又掏出了好几枚铜钱来,一个个的都擦得油光呈亮的,显然是经常被人把玩的。他伸出食指,拨了拨铜钱,也不知道,谢景衣什么时候,方才能够发现铜钱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又晦暗了起来。
上辈子的时候,他也每年都送一枚铜钱,可是谢景衣转身就把这铜钱,扔到了皇宫的一个水池子里。
那里头供着一只长满青苔的大石龟,宫中又不少人,许愿拜神的时候,便去那里扔钱,哗啦啦的,听个水响。
“唉……”他叹了口气。
站在门口的柴贵,着急的挠了挠头,真的是得了病!
临出东京时,长公主还给了他一张符,说是能辟邪挡狐狸精,可二公子不肯佩戴,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
谢景衣翻身上了毛驴,正阳街十分的大,几乎所有的小娘子,都是坐着马车或者轿子,像她这样骑着毛驴的倒是少数。
在长街的另外一头,有一家丝绸庄,便是杭州城四大绸缎庄,李家的铺子。
谢景衣放眼看去,只见里头零零星星的摆着几匹蓝白花纹的杭绸,看上去倒也颇为的精致。
只不过问津的人不多,毕竟没有几个贵人,愿意同走在大街上的庶民百姓,穿一样的花纹。
谢景衣甩了甩头,摸了摸青厥的耳朵。
青厥的耳朵动了动,越发的欢愉起来。
突然之间,一个人影一闪,挡在了驴前。谢景衣小手一紧,停住了青厥,跳了下去。
“你没事吧?先说一句,我可没有撞到你。你看看我家青厥的小蹄子,离你远着呢!”
这大街上,多得是故意跌倒讹钱的,尤其是这正南街的人,个个都是有钱又好脸面的,谁愿意被人纠缠让旁人看了笑话,多半是掏钱了事,谢景衣以前也遇见过,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据理力争,一毛不拔!
躺在地上那姑娘脸一红,站了起身,见已经有人围观,耳根子都红了,仿佛随便一捏,都能滴出血来。
“不是我……我不是……我没有……嗨,你没有撞到我。”
谢景衣见着她局促的样子,笑出了声,指了指她的裙角,低声说道,“你后面脏了。”
那姑娘一惊,跳了起来,胡乱的拍打了一番,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还有没有?”
谢景衣摇了摇头,“已经干净了。”
那姑娘松了一口气,“我叫刘莹莹,不是故意挡着你的路的,实在是……”
她说着话,朝那门口一看,立马闭嘴低下了头,不言语了。
谢景衣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李家的绸缎庄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玫红色罗裙的小姑娘,她梳着不适合她的坠仙髻,插着八宝镶彩石金步摇,看上去华贵得让人睁不开眼来。
只可惜一脸稚气,像是偷翻了她阿娘的首饰盒子。
这姑娘生得好生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谢景衣仔细回忆了一番,顿时想了起来,这小娘子,生得同两浙路掌管仓储的提举常平使刘不休的夫人李氏,大概有八分相似。
至于李氏,去岁宋知州夫人生辰宴,见过的。
那么这位,大概就是刘不休的女儿了。
那小娘子看也没有看谢景衣,径直的朝着刘莹莹走了过来,“大姐姐,你怎么又开始了。每回出来,你都不是故意摔倒,便是哭红了眼眶,回去之后,阿爹阿娘又要训斥我,说我欺负你了。我当真是求求你,饶了我吧!”
刘莹莹脸色一白,慌张的摆了摆手,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清清,我没有……没有,我没有,你也没有……我我我……是我自己摔倒的。”
刘莹莹说着,看向了谢景衣,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刘清清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谢景衣,又看了看她身边的毛驴,哂笑起来,“怎么着,今日还找了帮手不成?”
刘莹莹一瞧,着急的说道,“这位小娘子,你……”
谢景衣笑了笑,翻身上了毛驴,“别介啊,过路看热闹的。你们接着说接着说,甭管我。”
第四十五章 平地摔不简单
谢景衣眯了眯眼睛,指挥着青厥退后的几步,同一群看热闹的人,退到了一条线上,一副快点打起来,但是打得好,老娘也不会给你们打赏半个铜子儿的模样。
刘家姐妹一愣,这小毛驴而竟然乖巧得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撒丫子跑得快不说,还舔着脸,同她主人一道看热闹。
刘清清脸一黑,哼了一声,“姐姐不怕丢人,我怕丢人。”
她说着,袖子呼啦啦的一甩,跺了跺脚,便钻进了马车里。那马车夫看了站在原地的刘莹莹一眼,小鞭子一甩,扬长而去。
刘莹莹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咬着唇可怜巴巴的看向了谢景衣。
谢景衣有些失望,这都撕不起来,南地的小娘子,未免也太温和了一些。
她想着,拍了拍小毛驴,“青厥,走了。”
青厥撅了撅小蹄子,欢快的从刘莹莹身边走了过去。
……
“三娘子,你刚才怎么帮那个刘家大娘子一把啊,她可真可怜。”出了正阳街,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青萍在旁边走着,好奇的问道。
谢景衣惊讶的看向了她,“你认识她?”
青萍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这刘家大娘子,乃是今年年节的时候,方才从她大舅家接回来的呢。我听人议论来着。”
青萍说着,四下里看了看,见确是没有人,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听闻刘仓司前头的夫人,在刘家大娘子一岁的时候,不幸染了风寒,早早的就没了。刘仓司转头娶了李氏做续弦。”
“时隔不久,刘家大娘子就被送去她大舅家,由外祖母养着,一直到了今年,说是那外祖母过了,方才被接了回来。她今年都十八九了,还没有说人家,可惨兮兮的呢。”
“就在今年上元节的时候,宋知州夫人邀了城中各家的小娘子,一道儿去星平楼看灯,刘家大娘子也去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城里有不少人都说,刘夫人苛待继女,常常给她摆脸色看呢。”
“唉,今日一见,刘家大姑娘可真可怜。”
谢景衣笑了笑,“刘夫人我见过的,她看谁都是一样。”
上回在宋知州府上见过,刘夫人李氏生得矮矮胖胖的,一脸严肃,看起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老古板人物。若是搁在宫里,那定是会被培养成拿着针去扎貌美如花小宫女的恶毒嬷嬷。
“可怜不可怜的,都是刘司仓自己个家中的事,我若是插手,那便里外不是人了。再说了,我站的那地方,离李家的布坊远着呢,一没有人推她,二没有人撞她,三地上也没有硌脚的石头。”
“能平地摔跤的姑娘,都不是一般的姑娘,你呀就别操这个心了。再说了,我阿爹官职不如刘仓司,如何管她家的不平事?”
青萍一听,拍了拍自己的脸,“三娘子,是我错了,差点儿给府中惹麻烦了。三娘子考虑得真周全。”
谢景衣没有接话,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青厥虽然是头驴子,但是脚程并不慢,不多时便驮着谢景衣去了那兴南街,姚掌柜的一瞧见谢景衣,惊喜的迎了上来,“东家,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家铺子,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有不少人买花布,也会顺带着买些旁的布。”
“我做了这么些年掌柜,还没有见过这么红火的时候呢,还是少东家厉害。”
他说着,笑得嘴都合不拢来。
谢景衣点了点头,径直的朝着后院走去,“你做得很好,蓝花布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办。这里有几罐新色,你拿去让李染师染成布拿给我瞧。只染丝,不染土布……”
谢景衣不喜欢废话,直接将同柴祐琛说的话,择一些相关的,同姚掌柜交代清楚了。
姚掌柜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惊呼。
到最后,略有些迟疑道:“可是东家,咱们家的染布坊,不是很大,染得过来那么些么?还有这染料,若是用完了,还去寻您要?到时候布放到哪里卖呢?那些达官显贵,都是去正阳街的。咱们家最好的铺子,就在正阳街附近,但是到底差了一筹。”
谢景衣深深地看了姚掌柜一眼,“你考虑得很周全。到时候把布送到正南街的天布坊去便是。”
姚掌柜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所以这布,是柴二公子要的货。”
谢景衣笑了笑,“也可以这么认为吧。总而言之,我会叫青萍送染料过来。”
目前她还没有寻到可以信赖的人,自然是不会随随便便的把配色的比例交给旁人的。
姚掌柜点了点头,这年头做下人,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刨根问底。
主家能说的自然会说,不能说的,勉强知道了,还要担心被灭口,又何必多问?
“小的知晓了。”
谢景衣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想起今日遇见了刘家两姐妹的事,问道,“姚掌柜同我说说李氏布坊吧。”
姚掌柜点了点头,杭州城四大布坊,他简直是如数家珍。
“东家,如今杭州城中,有名的几家布坊,只有您外祖翟老爷,乃是白手起家的,其他的三个,都是老字号了。尤其是这李家,曾经是杭州城里中的大族。只不过,这些年来,渐渐的没落,传到如今的家主李老爷手中的时候,已经快要被挤出去了。”
“李老爷是个厉害人物,一共生了七个闺女,个个都嫁得好。其中啊,嫁得最好的那个排行第三,给了刘仓司做续弦。那会儿,刘仓司还是个知县,并不起眼,后来才厉害了起来。”
“到如今,刘家还经常吹嘘,他家老爷有眼光呢!随着这七个闺女出嫁,李家又兴旺了起来。如今在杭州城中,乃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他们同裴家斗得厉害。咱们家是做粗布生意起家的,若论起那些好料子,不如其他三家,倒是同李家相对平和。”
谢景衣笑了笑,“我今儿个经过,是瞧着他们家生意格外红火。”
“可不是,有七个姑爷帮衬着呢!”
谢景衣又同姚掌柜东拉西扯了一番,给了赏钱,这才回了府。
今儿个这一天,简直在杭州城中呼啦了一圈,等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翟氏虽然肚子还不算明显,但已经小心翼翼的撑着腰,有模有样了。
“三囡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我都想让你阿哥去寻你了。明儿个齐国公府设宴,柴二公子刚才来送了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