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TXT下载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全文阅读

作者:路过的老百姓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txt下载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全文阅读

第一章 失手被擒

    陈靖川看着自己污迹斑斑的双手,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周围传来的是连绵不绝的潮水声,还有海民齐声呐喊,摇动船桨时的哗啦作响。

    陈靖川有些茫然地望着这间密不透光的屋子,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吗?

    都说,阴间有一条奈河恶水,唐王李世民夜游之时,就曾见闻。

    他又抹了把脸,一股说不出有多浓重的海腥味传了过来,他的脸上都是海泥,还有水产的残渣,他懒得去想,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梳理起自己的思绪来。

    陈靖川是个孤儿,这事儿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自他记事起,他就生活在一所孤儿院内,好不容易在这儿熬出了头,一路打熬,总算混了个211大学的文凭,在冷门的历史专业里混吃等死。

    毕业之后,陈靖川靠着孤儿院院长的关系,走后门进了一家图书馆做读书管理员,日子勉强糊口,毕竟想要在一线城市生活下去,哪怕不谈恋爱,不大手大脚,日子也没有那么容易。

    俗话说,这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但却有飞来的横祸。

    陈靖川往日里也是个会扶着老奶奶过马路的文明标兵,鬼使神差地却被一辆逃避警方追捕的车子撞了正着,陈靖川看着自己以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飞行速度一头摔在远处的人行横道上,也不知道浑身上下的肋骨是断了多少根。

    只知道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在被送往急症室的路上了,再那么一阖眼一睁眼的功夫,就换了个地方,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这座暗室之内。

    这中间发生的一切,他实在不晓得。

    等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张帆!”以及“三十海里,顺风!”之词时,陈靖川忽然明白了过来,这……自己是到了海上,还是在一艘大船上。

    眼下他最大的问题不是“我是谁”,也不是“我在哪里”,而是陈靖川他觉得自己晕船了。

    船只随着海浪上下颠簸,他勉强立定,他想了想几种可能,都飞速被他否决了。

    会不会是那个收治了自己的医院不想担事故责任,干脆把自己送上出海的渔船,到时候往公海一丢,自己在警方的调查报告上就成了失踪人口,还是绝对不会回来那一种?

    陈靖川只觉得一阵子头大,不知道是不是外头起了风浪,整个船身微微倾斜,陈靖川胃里一阵翻涌,可就在这时,黑暗之中,有一只冰冷的手,“啪嗒”一下毫无征兆地搭在了陈靖川的手臂上。

    紧接着晦暗无光的室内,忽然漏出了些许光线,一张带着谄媚笑容,颇为肥大油腻的脸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少~东~家~”这样阴恻恻的呼唤,不男不女,就这般直愣愣地回荡在这个略显灰暗的斗室里。

    “鬼啊!”吓得陈靖川大叫一声,伸手一拳已是打在了面前的人脸上,那个人被陈靖川打得倒飞了出去,直直撞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抠都抠不下来。

    陈靖川大口喘着粗气,可就在这时,他的脖子上忽然冷飕飕地一片,一柄冰冷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莫非不是少东家?”一个阴冷的男声传了出来。

    陈靖川就算是傻子白痴也知道,自己小命就握在别人手里,要是有半句叫人不如意的话,恐怕就得血溅当场。

    这哪儿跟哪儿啊!

    陈靖川迅速检讨了一下自己的小半生,除了五好标兵,三八红旗手等等头衔之外,他实在没有一个“少东家”的称号。而且这词听着倒是不像现代,更像是古代地主家的傻儿子的叫法。

    就在这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叫骂声:“吵什么吵!吵什么吵!还有二十日便到天津卫了,都给我老实点!什么陈祖义之后,陈祖义当年都被三宝太监逮着枭首示众了,就你们几个小虾小米,还想掀什么风浪?”说着一阵讥笑和吐唾沫的声音。

    陈靖川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刀一松,面前摔在地上的胖子也揉了揉膝盖站了起来。

    三宝太监?陈祖义之后?

    陈靖川成日里躲在图书馆里工作,自然知道陈祖义是谁,这是纵横马六甲海峡的枭雄啊,明史记载的陈祖义,“而为盗海上,贡使往来者苦之”陈祖义在洪武年间因在国内犯事,举家逃到了三佛齐,盘踞于马六甲,成了为害一方的大海盗,手底下更是有上万号人物。

    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陈祖义更是货真价实地成了三佛齐的渤林邦国的大酋长,对明王朝行朝贡之事,并以此掩人耳目,实则掠夺沿海,无恶不作。最后要不是永乐年间,三宝太监返程途中识破他的诡计,将他抓起来枭首示众,可能现在就没索马里那帮子鸟人什么事儿了。

    传闻里,郑和活捉了陈祖义以及他的妻儿老小,除了陈祖义明确被杀于列国使臣之前,他的后裔去向如何,则被一笔带过,陈靖川初读之时,也觉得应当被流放到了不毛之地,亦或是就地格杀了,明王朝的统治乃是用无数人命堆砌而成的,杀个把海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那两个看上去不是狱卒,便是官兵的人说完了话,奚落了三人一番,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就在这时,陈靖川觉得自己被人一把扑倒在了地上,同时那把尖刀又顶了上来。他也想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就那么撒手人寰,可再世为人的求生之念,却让他的脑子快速运转了起来。

    他想起那些官兵的话来“海盗之后”、“陈祖义”……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把这事儿搏上一搏,反正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想到此处,他反倒是停下了挣扎,他瞳孔渐渐放大,四肢伸展,嘴角流下了口涎:“爹爹……爹……你来接我了吗……”

    身后的人停下了动作,远处的胖子忽然大叫道:“糟糕了!他应当便是少东家……你瞧,他和老宗主一般都会犯失魂症!”

    自古以来,精神失常,还有坏血症都是在海上的长途旅行里最容易引发死亡的病症。在古代,精神方面的疾病统一被称作“失魂症”。

    海员在海上时常突发这种疾病,而陈祖义据说凶残无比。在三佛齐当地的传闻之中,他比之常人少了一魂一魄,故而性情大变。这种病时常在海员之中传播,但往往海员都捱不到治愈的那天,就癫狂而死。

    陈祖义的家族世代都在海上讨生活,这种失魂症反倒成了他们家族的象征之一。

    此时的陈靖川也像模像样地发起疯来,张牙舞爪地抻直了身子,“嗷嗷”一通乱叫。

    他看到面前那个胖子抹了一把汗,指着他说:“谢敬,没错,这是老宗主的模样,我少时在两广就见过他如此这般,你快想办法,这等失魂症疯起来,可是要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的!”

    陈靖川还没反应过来人怎么咬自己舌头,还想要解释一下,人咬舌自尽那是失血而亡,光咬舌头可死不了人,但容不得他多嘴,双臂已经被人一把扯住,接着后颈一疼,口中那句:“x你大爷……”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

    陈闲被绑在一把椅子上,生无可恋地望着远处被那个死胖子撞破的船壁,经过这几天下来,他已经从那两人的口中得知了现下的梗概。

    也算是确认了,自己这确实是穿越了。

    想到自己穿越了,陈闲反倒是没多开心,只是觉着自己的处境实在有那么点尴尬。

    现在是嘉靖元年,他掐巴了两下指头,换算成现在的历法正巧是一五二二年。

    而他陈靖川现在的身份是陈祖义之后,在这儿他叫做陈闲,字阿钦。

    陈祖义死后,曾经聚啸海湾的马六甲贼众也顷刻之间烟消云散,陈祖义的家臣与海贼之中的首脑都被押解进京,其后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示众。

    陈祖义姬妾众多,其本人荒淫度日,毫无廉耻可言,连身边的佣人以及俘虏均不放过,私生子同样极多。

    陈闲的祖父便是其中的一名遗腹子。

    陈祖义伏诛后,一干妻妾,有的被杀,不重要的则被流放。当时的曾祖母怀了陈闲的祖父,便是被流放千里,到了两广一带,侥幸不死且在路途之中诞下了陈图南。

    本来以陈闲的身份,他们一家此生势必永居于两广,不得返京,只是说是凑巧,也是运气,时也命也。嘉靖元年,明世宗登基为帝,大赦天下。还在两广种田的陈靖川三兄弟与祖先家将一朝之间,就成了清白之身。

    陈祖义的部属与后人都回到了曾经的老家福建老家,较为年长的兄弟仰慕家中昔日的荣光,纠集起父亲的老部下们,就此下海探南洋,意欲效仿祖辈在海上做个草头皇帝,只不过,却不知明王朝早有察觉,表兄弟二人出师未捷倒是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而曾经的陈靖川,如今的陈闲就成了陈祖义最后的血裔,在海外稀里糊涂地被朝廷水师捉拿,如今正是要送去天津卫归案。

    陈闲觉得自己这怕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别人穿越都是有吃有穿,锦衣玉食伺候着,再不济也能自己动手凭着二世为人的才干丰衣足食,咋轮到自己,先是过马路被车轮碾了过去,一眨眼又成了朝廷钦犯,以明王朝刑典之重,估摸着没多久就得上菜市口受了活剐。

    他有气无力地喊了声:“东河。”

    “少~东~家~奴家在呢~”陈闲立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瞟了一眼暗处,有了前次的经验,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窜出个人来。

    好在那人只是隐于暗处而不发。

    这两人都是陈家的家臣,在那次流放之时,同陈家家人一并发配到了两广。

    其中,魏东河是当时海盗团内的师爷之后,他祖上做过渤林邦国的大国师,是陈祖义最得力的帮手。而谢敬的父亲,谢长卿则是众匪之中勇冠三军的人物,更是渤林邦国御前大将军!

    而且魏谢两门都对陈家忠心耿耿,哪怕明知事不可为也陪侍左右,如今陈闲的兄长,陈潘和陈禄都已战死,只余下一个年幼的陈闲,他们仍旧不离不弃。

    可魏东河这德行,他实在觉得没眼看,刚才陈闲还瞅着他一把抱着自己的裤腿,大喊大人不记小人过,抽空将一脸的唾沫与鼻涕都给抹在了自己的裤腿上。

    能在陈祖义手底下做了个首席师爷,怎么都得是个多智近妖的货色,没成想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可若是不是愚不可及,又怎么会跟着陈家兄弟谋反作乱,毕竟被抓着了,横竖都是得掉脑袋的。

    想到这儿陈闲觉得自己脖子上不免有些凉飕飕的,看着面前的魏东河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

    魏东河也觉察到少爷突如其来的温柔,脸上露出了一抹怀春少女一般的娇羞,扭捏着身子侧过一旁。

    看得陈闲猛地一个机灵,咳嗽了一声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敢叫少东家知晓,已是申时了。”陈闲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他倒是觉得能有二次生命已是天大的运气,多少人死了便一了百了,而自己倒是再世为人。如今深陷绝地,他倒是不怕死,只不过,连带着这俩忠心耿耿的狗腿子一并下地府,陈闲当真替这俩人不值。

    只是就连凑成三人被关押在此处,都实乃花了魏谢两人大气力,三人都是戴罪之身,陈闲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带着二人逃出生天的。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魏东河与他说明情况的时候曾说过,此时是嘉靖元年七月中旬,这条大福船,乃是自福建而来。

    陈闲平时在图书馆内工作,众多书籍之中历史方面的信息他看得最多,他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不久之后,在西草湾就会有一场大战。

    而此时,葡萄牙人的武装商船应该已经赶赴这片海域,如果这支人丁零落的小股部队撞上了他们……

    陈闲大叫道:“你们还想不想活?”

    还在门边张望,抠着脚皮的魏东河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陈闲,旋即嚎道:“少~东~家~你莫不是犯了失心疯,咱们飘在海上,一踏足陆地,便有官兵拿我们下狱!我们如何能活!”

    陈闲不耐烦地说:“想不想活,给本少爷一句痛快话!别个磨磨唧唧的!”

    魏东河已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他颤着声,看了陈闲脑后一眼,像是哭丧一样大喊道:“不好了~少~东~家~他又犯病了~”

    陈闲顿时心眼儿凉了半截,自己被捆在这儿,根本来不及堵住他的话头,只听耳后又有风声,心道一句:完了。

    猛地后脑勺又是挨了一记,他想骂什么,都一下子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什么都说不出口,直挺挺地带着椅子倒了下去。

第二章 千里送礼,不得不收呐

    陈闲躺在一张丝绒大床上,他睁开眼,面前是一箱箱闪着金光的财宝,用纯金铸造的钱币,汇成了条金灿灿的河流,这些钱币好似液体一般流满了床脚,有一些落在床单上,顺着丝滑的被面,缓缓滑落到了地上。

    而就在不远处,陈闲看到了四个穿着绫罗的美女,她们长得别有风情,低眉垂目地跪在那儿,见得陈闲醒来,都娇滴滴地唤了一声:“老爷~”妩媚动人,这声叫唤都要渗到陈闲的骨头里了。

    对于陈闲而言,这事儿说来也是丢人,他两世为人,到现在都是个初哥,别说女人了就连母猪都没摸过,乍逢此时,一时之间居然慌了手脚。他“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那几个美人嬉笑了一声,莺莺燕燕间,身着纱衣,窈窕的身段儿在若隐若现间已是环绕到了他的身边。其中有人手捧鎏金酒壶,亦是有人手中托着果盘,或是持着鲜花,几人当即躺在了大床上。

    陈闲只觉得五色为人所迷,乱花迷了眼,几只娇嫩的小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摸上了他的胸膛,陈闲皱了皱眉头,这仿佛没什么感觉……可来不及他思索,已是尝到了一丝清冽的酒味。

    他抬眼一看,已是有个少女斜着头,如同锦缎一样的长发,披散在了他的床头。

    “老爷,吃酒。”娇滴滴地声音在陈闲耳旁响起。

    陈闲笑眯眯地张大了嘴,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唇边一阵滚烫,他手足无措地招呼了两下,隐隐约约间,却听到有人在叫“少~东~家~”

    顿时,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睁开眼,一张油腻的大脸,手里提着一柄铜壶,正谄媚地看着他。

    他大叫一声,又是飞起一脚,可没成想,魏东河伸手一抓,呵呵一笑:“少东家,没想到吧……”陈闲已是提起另一只脚,狠狠地把他踢了出去。

    而后直起身,抹了一把脸,陈闲没好气地环视了周围一眼,一切如常,只是原本黑暗的斗室里,已经打开了一扇只容鸟鼠通过的小窗,每日会有些兵丁送吃食进来,

    海上并没有坐标可言,他也不懂观测天象定位的本事,无从得知自己已经在海洋上漂流了多久。远处的魏东河“哎呀哎呀”地爬了起来。

    陈闲想了想,虽然他也不确定这一路上能否真的遇到葡萄牙的武装商船,但终究是一线生机,如果就此放弃不谈,自己还好说,这两人恐怕就得给自己陪葬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大声叫道:“谢敬,谢敬,你在听吗?”

    除了魏东河,这间斗室里,还藏着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无常,陈闲的计划里,他是不可错过的一环。

    “少东家,我在这里。”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就落在了陈闲身后,形同鬼魅。

    “少东家的话,东河,阿敬,你们信不信?”从阴影里走出个清瘦的青年,卖相倒是比魏东河好了不知道多少。

    两人却异口同声道:“当然是不信了!”

    陈闲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魏东河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少东家,咱跟着你在两广也有六个春秋了,你尽日里不是扒墙偷看村里王寡妇洗澡,

    便是去揪老张家的闺女小辫儿,你每每干些坏事,又需得人垫背了,总得说那么一句,现在咱们在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杀身之祸,小的……小的,这可不敢信了。”

    陈闲抹了把汗,感情陈闲这孙子可没干什么好事,他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说:“现在咱们在官府的船上,再不拼个鱼死网破,咱们爷三儿都得给人拖菜市口削成人棍,现在我知道有一条生路。”

    “不能吧……这茫茫大海的。”魏东河诧异地叫道。

    陈闲已是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大耳光子抡圆了抽了过去,直打得他眼冒金星,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直娘贼的,我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地方?少爷说有,就一定有,给我老实听着。”

    他背着手,走到被砸出的缺口前。

    “我听闻佛郎机人狼子野心,觊觎濠镜已久,常遣快船徘徊于此。”

    所谓濠镜,便是澳门,《明史》记载,“东西五六里,南北半之,有南北二湾,可以泊船。或曰南北二湾,规圆如镜,故曰濠镜。”《明史》虽是由清人编修,但之于地名一类,却不曾有多改动。

    “佛郎机人可是咱们海盗的死对头,十几年前,这帮子红毛鬼就把当年大统领的地盘给占了。”谢敬身在两广,虽然这帮曾经的海上劫掠者已经上岸服徭役三四代,但对于海上的一举一动,仍是四处打听。

    十几年前,佛郎机人攻陷了满刺加,就此算是直接勒住了南洋华人的喉咙,这条黄金水道的沦陷,可谓是给当下施行海禁的朝廷雪上加霜。陈闲自然知道,满刺加,即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性,这里同样是当年陈祖义的老巢,在最巅峰之时,这里盘踞着数以万计的海盗,每有大鱼落网之时,必倾巢出动,黑旗遮天蔽日,海上行舟者莫不退避三十余里,仍心有余悸。

    只是一朝烟消云散,世上早已没了陈祖义之名。

    “过不了多久,这艘船会沿着既定路线,途径濠镜,两广,本少爷料定不差,必会在中途遭遇佛郎机的武装商船,到时候,我们就有了一丝逃出生天的可能。”

    “少爷……你是不是发了失心疯……”

    陈闲微微一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身影,背着手看着外头,不再说话。

    他自然不屑于和魏东河解释什么……虽说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会被当做失心疯,搞不好站在那儿的谢敬又是一记手刀,本少爷虽然原本智商一百八,也架不住人这么敲,敲多了搞不好就真的成了个智障。

    不过,这种未卜先知的手段,在古代怎么看,怎么像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也难怪这两人不敢相信了。

    可陈闲又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这段历史我看过,这种事儿更无稽了,搞不好到时候,便不是吃一个手刀那么简单,谢敬要知道少东家给人掉了包,怕不是得把自己的脖子给拧断了去。

    陈闲这段日子几乎都是在昏迷之中度过的,实实在在是怕了谢敬的手刀伺候了。而关于陈闲这位海盗里天字第一号二世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他是目前唯一一个陈祖义的血裔这件事上。

    不过听魏东河的话,这位恐怕还算得上品行不端,道德感甚至还有那么有点缺失,擅长施小聪明,哪怕在两广那种动不动就暴动械斗的地儿,这位主儿也是不改初衷,该跋扈就跋扈,该骄纵就骄纵,混没半点把自己当成流放三千里的罪犯的自觉。

    陈闲倒是不由得对这位仁兄竖起大拇指道一声:“是个狼火”。他坐回了椅子上,便有魏东河上前来替他揉了揉腿,仍是面露忧色。

    “东河,你跟着我这么久,少爷哪天做的是没把握的买卖?”

    东河哭丧着脸说:“少爷你有本事,可东河我没有啊,你那会儿在大奶奶面前都是全身而退,落得个好名声。

    人人都说你是十里八乡的神童,哪敢说三道四,一有事儿,准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是,这谁顶得住呐。”

    陈闲一脚蹬开他,恶狠狠地说:“少爷那是为了你好,没见书上讲,什么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直娘贼,连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咱们图谋大事,争霸海上,我怎么仰赖你个师爷?”

    魏东河听到师爷两个字,皱成一团的大脸,忽然抬了起来,两只大眼直愣愣地盯着陈闲。“大师爷”这仨字一直是魏家人心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荣耀,原来少东家他……他想着想着,不禁抹起了眼泪。

    魏家不像陈家一脉人丁兴旺,一贯以来便是九代单传,传到他太爷爷那一辈到了鼎盛。

    他太爷爷魏钟岚替陈祖义陈大当家出谋划策,甚至连谋取渤林邦国都有他的影子,那时人人都称他一句“大师爷”,在万余人的海盗团里,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谢敬的祖辈都得听他调动,风光无两。

    可传到了他这一辈,虽然众多老伙计都已经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可他不一样,他是少东家的跟班!是整个两广的荣耀,可……他也知道自己烂泥糊不上墙,除了吃喝和背锅,就是被村里的人们耻笑。

    没想到……没想到往日里对自己不假辞色,动则踢,少则骂的少东家,对自己居然有这么高的期望。他抬起头,深情地看了陈闲一眼,努力把淌了一半的鼻涕吸了回去。

    “看够了没,给我滚开,挡着道了。”陈闲佯装要踢,魏东河一个机灵已是滚到了一旁,他早已在心里下了决定,他这条贱命本来就是为少东家而生的,少东家要他背黑锅,要他赴汤蹈火,他都在所不辞。

    陈闲被魏东河看得发毛,偏过头去看着外头,低声说:“谢敬,你能从这里出去吗?”

    “我要去便去,要来便来。”

    陈闲“啧”了一声,这才是高人风范嘛。不过,这杀官抢兵,劫掠船只,可能还得屠杀国际友人,不大好吧,毕竟我华夏是礼仪之邦,哪怕在现代这种肆意妄为的事儿,随便举出一件来,可都是要杀头的,能做这件事儿的只有江洋大盗。

    哎?去他娘的,江洋大盗。

    在下不就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大海盗?就别说是明王朝七百一十万平方公里的地儿,就算放眼全球,老子不都是头一号的匪类?

    虽说,可能得在这后头加上个后人。不过没关系,本少爷乃是要征服四海,成为海盗王的人。他看了看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沉浸在不知道什么事儿里不可自拔的狗腿子们,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叩击了两下船板,他看了一眼四围无人,远处海天相接,宽广无垠,低声说:

    “谢敬,当下便有一件事非你不可,此事关乎我们三人身家性命。你此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知晓了与否!

    不日之后,佛郎机人便要上门送本少爷送一份大礼,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谁若是想要拦着本少爷收这份大礼,我陈闲非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不可!”

第三章 天降正义

    听到这句话,就连往日里面沉如水,像是个病死的肺痨鬼一样的谢敬脸上都动了容,这……这……少东家出息了啊,听少东家的意思,咱们这几个人终于又要干回老本行了啊!

    这还是那个扬言绝不继承祖上的事业,要当个花花公子的陈闲吗?谢敬就差老泪纵横了。

    陈闲看谢敬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浑然忘了之前自己还腹诽他叫黑无常,谁让人家本事大,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呢。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谢敬的眼神也有那么点不对,他怎么瞅出了些许浓情蜜意来,这怎么越看越像是魏东河那个混球的德行?

    他赶忙示意谢敬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这位海上勇士之后,冲着陈闲一抱拳,随后就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海上无岁月,等待国际空投物资的时光是无聊的,陈闲打了个哈欠,一旁的魏东河正抱着一块黑布绣着花,像这般做好了的东西有好几面,有的塞在他的怀里,而别的则压在角落的石头下。

    陈闲问他是什么,魏东河满眼星星地回答说是黑旗。

    船只上的监牢看守力度并不严,因为偌大的船只,在汪洋上行进,天生就是一间巨大的牢笼,一望无际的海水阻隔了陆地,没有人能够离开这座监狱。

    陈闲梳理了一下脑子里关于这条船的资料,还有关于那支未尝败绩的舰队过往。

    明朝水师的前身是元末的巢湖水师,可以说,在明成祖的时代,这支水师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未曾有一次败绩。而且,明朝水师在数百年的发展演变之中,进步极快,到了俞大猷执掌水师之后,早早提出了“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的观点。

    在火器以及船只装备的革新上同样位列前沿。

    陈闲等人所乘坐的这只船,应当是最为常见的“福船”,自从郑和七下西洋之后,蔚为壮观的宝船制造之法湮灭在了刘大夏的一把火里,营造宝船的方式已然失传。

    这已是宪宗往事,不可追考,但那种航海史上的庞然大物,古代堪比航空母舰的大型船只已经不复于世。

    而取而代之成为水师主力,以及旗舰的就是大福船。

    福船是一种依靠风帆驱动的船只,这种船在福建沿海诸多,起源于此便以此为名,其中明水师将之分成了不同的型号,以应对不同的海域情况。

    陈闲对此略有涉略,知道这种船只高大如楼,全船分为四层,最下层为土石压舱,二层为士兵脚夫,三层则是功能性的去处,进行船只的驾驶和部分器械的运作,而第四层也就是最高层,则是作战位置,这里摆放着火器,以及大量的兵刃,还有跳板。

    由于容载量极大,这种船往往吃水很深,在当时,世界上的各种船队之中,其规格同样名列前茅。

    陈闲稍加推算,便知道他们应该是和士兵一起被关押在第二层,一艘大福船上可以装载近百人。但本次捉捕行动人手应当不会这么多,船上有六十余人已是撑死了。只要谢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在敌袭的时候,打开舱门,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陈闲揉了揉颈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贱骨头,这些日子以来,谢敬再也没有拿手刀敲过自己的脖子,反倒是还有些怪怀念的。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干草堆,此时正高高地隆起一块。

    正当陈闲百无聊赖,实在找不出什么乐事来的时候,门外忽然起便传来了一阵嘻嘻哈哈的声响。他微微侧过脸去,看到那处小方窗上,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两张兵丁的脸。

    陈闲知道现在探监的也就这些上来看热闹的兵丁了,对于他们而言,他陈闲可是不折不扣的“稀有动物”。毕竟他有那么一个祸国殃民的大海盗之后的头衔。换种说法,便是他祖上风光过,谁都想着来看一眼,毕竟之后,便要被送上断头台了。

    以后这些人还能多个和新兵蛋子吹嘘的谈资。

    看就看吧,陈闲对着他们咧开嘴,露出一口好牙,显得颇为敬业,像是个秦淮卖笑的名伶。

    那几个人反倒是笑了起来,陈闲也笑,笑得浑然不把面前的奚落当回事,。一旁的魏东河凑上来说:“今天好像换了一拨人呐,少东家。”

    陈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魏东河说:“再好看的猴子再能耍,成日里看也得腻。再者说了,你又管不了人家换人巡逻,东河,你说是还不是?”

    “猴子?哪里来的猴子?少爷不瞒你说,咱们之前在两广一带,大奶奶派我去城里买种子,我就到那个县城里看了一整天猴子,你说那猴子咋这么聪明,会敲锣,会打鼓,还会打拳咧,嗨,要我再遇上,我还能再看一天……”

    说着说着,魏东河忽然觉得旁边的少爷仿佛面色不善了起来,他声音越说越小。

    陈闲笑吟吟地说:“怎么不说了,东河,以后有猴子还看不看呐。”

    魏东河缩着脖子,下意识地看了两眼陈闲,只觉得毛骨悚然,但一想到那一天的猴戏,忍不住说道:“少东家……哪里有猴子,给小的瞧瞧?”

    “喏,他们看的不就是猴子。”

    “可他们看得是少东家你呐……”

    没等陈闲说话,不远处的已是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两个小猴子,还说什么是大海盗的子孙,放他娘的烂狗屁,不就是俩小犊子嘛,哈哈哈哈。”

    “哎哎哎,你可别说,陈祖义当年杀得藩国血流成河,人人闻风丧胆,嗨,那可不是个名震南洋的大英雄嘛,不过,这种法外之徒当然不容于朝廷了,这不就给郑大人给找机会抓了。昔年英雄豪杰,没成想,就生了这么个孬种!他那个祖宗呐,要看到他子孙这么个模样,怕不是得气得权当没生过这么一脉人呐。”

    陈闲觉得这些话听着刺耳,可别人越发如此,他面上的表情却越发淡定,他静静地努了努嘴,和面前的魏东河说:“还看猴子不?”

    魏东河哪怕再是迟钝,也听得出那几个官兵的言外之意来,他怒目圆睁,原本憨态的一张脸上顿时涨的赤红。陈闲对于这些闲话实在没多大感觉,换而言之,他做陈闲还没多少功夫,家中七大姑八大姨都还没认个周全,你和他说什么家族利益,说什么祖宗颜面,他当然不大在乎。陈闲在上辈子天天被人背地里说有妈生,没妈养,再恶毒的话也不是没听过。甚至有点没皮没脸,他反倒是觉得古人比现代人可有教养多了,说的骚话同样是不痛不痒,毫无感觉。

    那两个官兵尚在说话,其中一个讲:“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陈闲想着这不是当初自己教训魏东河的话嘛,这可真遭了现世报了,不过就这俩歪瓜裂枣,还能评价小爷这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长相?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个德行。

    另一个则说:“老子英雄,子孙狗熊。”

    两个兵丁见陈闲和魏东河并不还口,越骂越难听,陈闲反倒是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他背对着他们,笑着说:“我一向好说话得很,任你们说的天花乱坠,口头生疮都无所谓,不过,我不计较的事儿,不见得别人不计较。”

    话音刚落,一个惨叫声便从不远处传了出来。

    陈闲和魏东河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身黑衣犹如死神一般的谢敬,一根接着一根地将那个多嘴多舌倒霉蛋的手指掰断。从谢敬的嘴里清晰地数着:“一、二、三……”

    陈闲背着手,走到了几人面前,笑着说:“我这位家人没学过什么本领,粗鲁得很。这位兵老爷如果呢,你吵到他了,你这条惹祸的舌头,恐怕就保不住了。

    若是再做点别的叫他不愉快的事情,包管你这颗项上人头,明天就得搬了家,另外寻个好住处。”

    那个兵丁的手掌整个都被谢敬拧成了麻花。听得陈闲这等狠话,却也只得夹紧尾巴做人。

    陈闲看着那两个兵丁远去的背影,这一来二去实在败了兴,那两人走之前还远远地甩下一句话:“等到了天津卫,准没你们好果子吃!”

    陈闲摇了摇手,得,这惩治**流氓的娱乐项目恐怕以后都见不着了。

    这一天,陈闲正无聊得教魏东河炸金花,陈闲衣衫整理,反倒是对面的魏东河已经脱得赤条条的,正捂着最后一条底裤缩成一团,陈闲眼皮都不见抬上一下,忽然屋外传来了一阵阵骚动。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暗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已是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之内。

    不多时,喧闹之声越来越大,从墙壁上的破口处落下一个人来,谢敬低声说:“少东家,船上的人说,在东南方向三十里处,发现了三条商船。”

    他说到这里,一向冷清的声音都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少东家……他料事如神啊!

    他微微抬起眼看了一眼陈闲,却发觉他字如其名,气定神闲,老东家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只见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开口说:“时不我待,谢敬,东河,换衣服,动手。”

    寥寥几个词,已是把事情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少爷真乃神人呐!

    谢敬不由得想起数十天前,少爷让他偷盗了兵服,就藏在屋里,算无遗策啊!算无遗策!可正当这时,却见陈闲一个立足不稳,左脚绊右脚,当即摔了个狗吃屎。

    少爷他……就连狗吃屎都显得有那么点英明神武呐。

    陈闲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直娘贼的,还就怕你们这些洋鬼子不上道,不来触这霉头,现在,佛郎机人和大明水师本就剑拔弩张,两年之前,双方还打了一仗,佛郎机人在屯门吃了瘪,这帮子番夷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永远都在找机会咬你一口。

    这次这条福船落了单,他们哪有不动心思的可能。不过,陈闲心里直犯嘀咕,他的印象之中,这次来犯的船只,多是武装商船,而不是其出名的卡拉克大帆船,这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而且,在茫茫大海之上,这些洋鬼子又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三人换了衣裳,俨然是三个灰头土脸的兵丁,谢敬率先翻出了房间,打开了斗室大门。

    此时,二层船舱的士兵已经全部集中到了甲板和作战层,就算有几个零星掉队的,看到三人也只当是同伴,甚至伸手招呼了两下,让他们抓紧了,再是慢吞吞,恐怕要被百户责罚。

    陈闲走在最前头,压低了帽檐,他也不敢确定,这些兵蛋子里有没有什么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毕竟史书上这样的猛人一抓一大把,仿佛文曲星和学霸都不要钱似的。

    “喂!你们三个!站住!”忽然,一个颇为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陈闲咽了口口水,不敢转过头去,只是斜着头,看到是个青衣人,料想也是个百户,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此时,这人不在作战层,而在这里。

    身后之人仿佛不耐烦了起来,陈闲急忙一捅身旁魏东河,“扑通”一声,近两百斤的胖子就跪在了地上,他大叫了一声,纳头便拜:“大人,饶命啊!”陈闲和谢敬也立马拜倒了下来,只是低垂着头,不敢多说。

    “哦?你们犯了何事?”

    魏东河尖声说道:“禀告百户老爷,小的三人刚在寝卧耍……耍双陆……”

    “大胆!你可知我朝以来,对于博戏是如何处置!”

    陈闲看了一眼,犹自做戏的魏东河,倒是觉得此人也不是一无是处,不仅捶腿捶得好,居然还有急智。

    明王朝禁赌之风自上而下席卷而去,但赌博一事终是不可禁绝。

    赌博在此,往往被称之为“博弈、博戏”,而明朝赌博之术极多,从士大夫与文人儒生偏好的“投壶”,到黑白围棋飞车走马的象棋,再到刚才魏东河所提到的“双陆”都是赌博的花样。不过,说实话陈闲觉得这些个赌术实在不怎么样,说得明白点,便是不刺激!

    这些把戏,哪有炸金花与斗牛梭哈来得爽利?

    但明王朝极为不待见这种游戏,觉得这种事儿乃是败坏风气,造成游手好闲之辈的罪魁祸首,于是朱重八便想了个点子。

    他在南京城中修建了一座“逍遥楼”,里头满是赌博用具,赌棋的,赛鸟的,凡是你听过的赌具,在其中可谓是应有尽有,与此同时,只要赌客临门,甭管是达官显贵,游手好闲者,纨绔子弟,统统免费开放,一时之间,逍遥楼前,车马如龙。

    结果众人一入楼,他就把大门咔嚓一下关了个严实,而后派出人手重重把守大门,入了楼的人发现,这里虽然赌具一应俱全,可偏生少了一样那就是食物,无数赌徒活活饿死在了逍遥楼上。这事儿明明白白记录在《金陵琐事》之上,而朱元璋于洪武二十二年更是下诏,“凡赌博者斩断手腕”。

    而在军中赌博,更是死罪中的死罪,魏东河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摆明了是在分散这个百户的注意力。

    人总是容易被更大的事儿吸引注意力,这一来二去,反正他们三人并非是这个百户手底下的兵,等到他想将三人严加惩戒之时,他们早已逃之夭夭了,哪里会给他抓到把柄。

    “你们干的好事!现在有敌来袭,此乃危急存亡之时,如若你们立下寸功,这件事……我就既往不咎,如果枉做鼠辈,那么休怪本百户军法无情了!”

    “是!是!是!百户说的是!我们这就去前哨!”说着,他圆滚滚的身子一个机灵,已是从地上窜了起来,拉过陈闲,飞也似的消失在了百户跟前。

    三人喘着大气,也不敢回头,已是抵达了作战层。所有人都高速地运作着,几个小旗见到三人上来,连忙指挥他们到一旁待命。

    陈闲举目远眺,远处正有三条大船正在急速逼近,他上一世原本是个近视眼,十米之内,男女不分,十米之外,人畜不分。可现在却有了一双好眼睛,距离近十里,他能把甲板上的事物看个一清二楚。

    为首的是几个穿着佛郎机服饰的军人,他们人人都配了刀,那些商船全为木制,体量窄小,比之大福船而言,更为轻快,便于航行,这些快船的船身上都包了一层厚厚的钢板,足以抵抗一般的风浪和撞击,而且,看船身上的凹槽,这些船虽然多做商用,但火力肯定惊人,一旦交火,船身上的八门佛朗机炮一起开火。像大福船这种体量巨大的船只,定然讨不了好去。

    当然作为水师之船,大名水师自是有蜈蚣船作为主力,这又是这种快船无法比拟的了。不过,在一穷二白的陈闲看来,这些个武装商船可都是宝贝!

    言谈间,那几艘船已经逼近,甲板上的小旗刚要说话,那几条船已是调转船身,侧面大开,黑洞洞的炮口已经对准了水师。

    小旗还来不及下命令,轰隆隆地一阵巨响,那些佛朗机炮已是喷吐着火舌,那些炮弹犹如流星一般砸向了福船上的所有人。

    包括陈闲。

    此时的陈家少东家的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一行字:“X他大爷的,这下死定了……”与此同时,在陈闲身后一枚炮弹已经落下,巨大的爆炸声吞没了他的听力,他眼前一黑,已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四章 力战且悲歌

    “谢敬,你个没良心的!少东家他中弹了!”陈闲掸开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木板,就听到魏东河的破锣嗓子震天般的响了起来。

    他飞起一脚,蹬在家臣的屁股上,魏东河“哎哟”一声,像是个肉球一样直愣愣地滚下了台阶。

    “直娘贼的狗东西,嚷什么嚷!想让全船人都知道咱们跑了啊?”

    陈闲抹了把汗,看了看周围,硝烟弥漫,好在这里有很多掩体,虽然全部是木制的,但就是这些木板阻挡住了炮弹炸裂后所扩散出来的铁铅碎片,没有造成更大的破坏。

    周围的官兵都有条不紊地运作着。陈闲知道。自正德皇帝继位起,这位精于骑射,自封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的镇国公,在军事一项上极为看重,在他就位期间,接连平定了安化,宁王之乱,同时也于应州大捷之中大败蒙古后裔鞑靼军,无一不是靠的高明的治军铁腕。

    不过这一壮举也让普天之下的文官面上无光,他们拒不承认这桩大捷,不过自正德起的整军手段却仍旧保留了下来。

    所以即使突然遇到敌袭,这些水兵仍旧没有丝毫慌乱。

    随着船体的震动,由福船上也射出一枚枚炮弹,拖曳着长尾落入到了大海和那些佛郎机的货船之间,少有的几枚命中了船体,顿时,便其中一艘船上燃起了滚滚浓烟。

    但就陈闲所知,现在的明朝水师所装备的火器,其中主要以土制的火炮为主,部分大型的船体配备了佛郎机炮,这种火器的威力大虽大矣,但命中率实在感人,在大型舰船对轰的时候还算有用,但对于这些体量较为窄小的船只,体积庞大,吃水量重的福船就像是一个目标鲜明的活靶子。

    福船往往对抗那些吨位与他相似的船只,能够通过强大的护甲以及炮火压制住对手,而面对体型远小于他的倭船同样可以依靠精准的操作借助水力与风力撞沉他们,而面对这种窄小灵活且装备火炮的中型船体,则讨不得任何便宜。

    谢敬此时也从一旁挤了上来,他靠在两人身边,一张苍白的脸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鬼,陈闲招呼过两人,也摆弄起手头的一门迅雷炮来。

    一旁的百户也已经登陆了甲板,他高声喊道:“敌在东南方位,火箭手准备!”一队手持火器的兵员已是鱼贯而出,有手举火把者已是点燃了众人摆放整齐的火箭,点燃之后,滋滋作响。这种火器在那时候,还被称作“神火飞鸦”,其原理和现在的火箭弹实出一脉,都是借助起火后的推力,将它射入空中,而后推往敌方阵营。

    火箭落地或者撞击都会发生爆炸,杀伤一大片敌人,这种火器的威力巨大,对付木制的船体,或者在攻城时期都无往不利。也是明朝水军的杀手锏之一,但陈闲同样知道,这玩意儿在这个时候同样不靠谱,虽说这东西射程够远,威力够足。

    但现在大家是在海上,火入水即灭不说,这东西的准头或许还不如刚才的土大炮呢,他看着数十只火鸦飞入了敌方的船阵之中,有几个确实落在了甲板上,早有悍不畏死的红毛水手,冲上前去,舍命扑在了火鸦上。

    只听几声爆炸声,那人早已被炸得血肉模糊,那些个佛郎机人却像是踢死猪一般把这些曾经的同伴一脚踢到了大海里。

    看着陈闲直咧嘴,得,这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土匪啊,货真价实的。在大航海时代,各国有进行环球旅行,相对于明朝的船队而言,西方人的死亡率极高。而他们面对当时最为严重的传染病和败血症,统统都是把人用席子一卷,丢进大海里了事。

    对于他们而言,伙伴的性命丝毫都不重要。

    陈闲看了看正在不断运作着的福船,不由得想到,还是咱们大明讲人道,到底是不至于直接把人丢下去喂鲨鱼的。

    就在这时,又是一枚炮弹呼啸着砸在了陈闲等人的面前,掀起了无数的碎片,站在船舷边缘的火器手当即毙命,只是后面的同伴,上来就把倚靠在旁边的尸体往大海内一推,抢过他手中的火器,对着远处的船只射击了起来。

    陈闲吞了一口口水,把刚才的想法咽进了肚子里。

    “少东家,少东家,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魏东河靠了过来,他的手里拿了一杆长枪,正有点魂不附体地看着交战的双方。

    而谢敬也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陈闲和魏东河。

    陈闲举目远眺,看着不远处的三支船齐头并进,以一个三叉戟的阵势,向着大福船方向袭来,他低声说:“看这个架势,这些佛郎机人用得仍是在加勒比海域较为盛行的战法,通过不断炮击进行火力压制,再依靠出色的船速性能进行白刃战,恐怕,再过不久,他们将要接舷登船,我们趁着这个机会……”

    他话音刚落,又是几发炮弹落在了船体上。

    陈闲感觉自己乘坐的船只,船身微微倾斜,心中也觉得有点不妙了起来。不过,这种倾斜只是持续了一小阵,很快船身就稳定了下来。只是战斗层已是一片狼藉,靠近船舷的士兵或死或伤,战斗层的地板也已经千疮百孔,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弹坑。

    但仍是有士兵前仆后继的接过伤者死者手中的兵器,而此时,那个百户和手下的几个小旗也都已经冲到了最前线。他大声斥骂着:“火炮手准备!不要让这些佛郎机人靠近福船,叫他们看看咱们大明水师的厉害!”

    陈闲看着身边不远处的迅雷炮手们,都纷纷开始装填弹药,远处的佛郎机船极快,他们的操作却仍是协调划一,不受任何影响。

    饶是如此,庞大的船体无论是在追逐,还是在撤离之时,都显得笨重不堪,原本的优势全然转化成了劣势。

    大明水师与佛郎机人就像是三只恶狼正在围猎一只虚弱而凶猛的狮子。

    “少东家……”

    “别吵了。”陈闲也抓过一把散落在地上的短兵,他竖起耳朵,远处又是一阵炮响。他站起身来,大叫道:“大家伙儿小心!”

    可已是为时已晚,这些炮弹从更为近的距离发射而后准确无比地落在了战斗层上,首当其冲是站在船舷的士兵们,应声已是倒下了数个。

    而那个百户同样在此其中,而此时,远处的炮火声止息,又开始急速行驶了过来,不多时,已经距离福船不足三里地,眨眼之间,便要交驳在一处,顿时整个船只上下一片哗然。

    陈闲几次三番想要站起身来,但他心里始终默念着:“我是海盗,我是海盗,我是海盗。”才把这种救死扶伤的国际精神给压抑了下去。

    要是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到时候,咱们三个就又得被关回那间黑屋里,等上了岸,还得千刀万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呐,陈闲。

    可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男声响了起来:“各……部坚守各位,贼子意欲登船,我大明子弟唯有战死者,无有投诚之人……”陈闲看了过去,他走到船舷边上,扶起那个百户,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把百户扶着坐直。

    几个水兵停下来动作,远处船只劈波斩浪之声,已经近在咫尺。

    那个百户说:“各部……披坚执锐,儿郎们,随本百户冲阵杀敌……”说着,他费尽全力,从腰间拔出了佩剑。低沉而断续的“杀”字脱口而出,场面一时肃穆。

    而那些短暂停顿下来的士兵们,又井然有序地运作了起来,他们拿起了摆放在一旁的刀枪剑戟,低伏着身子严正以待着。

    佛郎机商船上,几个军官正面带笑意地看着那艘犹如三层高楼一旁的庞然大物,他们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他们身边的水手们已是扛着粗大的木板,等在一旁,只要抵达位置,他们就可以登船将这艘宝船掠夺一空,更是可以把这艘做工精美的大船据为己有。

    “里克爵士,这是我大明的大福船,我们的海盗在海上横行无阻,对于这些海中的巨兽却极为畏惧,可没想到,在佛郎机的神威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一个操着蹩脚的佛郎机语的中年男人颇为谄媚地对着身边的人说道。

    被他称作“里克爵士”的金发男人静静地看着面前正在不断起火,陷入沉寂的大船笑着说:“徐先生,我也觉得,你们大明的舰队看似强大,但实际上却不堪一击,这些大炮都是我们高贵的葡萄牙人早在数十年前开发的,而如今的我们更是今非昔比。区区大明,我们完全不放在眼里,至于徐先生你之前提的条件,如今,我们的实力你也看到了吧。”里克爵士住嘴不言,只看着楼船默然不语。

    这里是大明,是神秘的东方,是传说之中遍地黄金的地方,至于身边这位在满刺加遇到的海盗先生,他自称自己是来自东方的一支伟大的海盗团的成员,得知了佛郎机人的计划,特此前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些能言善辩的,狡诈的东方人,不过若不是靠着他,在旷阔无垠的大海上,想要寻找到大明水师的蛛丝马迹,也委实不容易。至于他们的要求,想要成为葡萄牙人在大明的代理,里克爵士笑了起来,这可是个好点子。

    他们在休达,在毛里求斯都是这么干的,至于这些代理人是谁,对于伟大的葡萄牙帝国而言并不重要,只要他足够忠诚,帝国乐意付出相对应的砝码。

    他望向不远处的大船,忽然,一阵扣动扳机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第五章 后会无期

    数十只鸟铳,分波次对着下方的佛郎机货船一阵齐射,这些鸟铳威力不强,另有十支火药弩,不间断地将弹药倾泻向已经靠近的船只。

    陈闲看着下方的佛郎机人抱头鼠窜,除了初时的慌乱之外,已是不见伤亡。

    这种鸟铳的火力极小,而且命中率堪忧,现在还可以通过刚才他安排的交替开火来制造火力网压制,可佛郎机人只要等到他们子弹耗尽,再从容登船,这一船的人便是瓮中之鳖,随意拿捏了。

    陈闲又是招呼了两声,那些有些迟疑的兵丁纷纷轮换,一轮齐射,下头能听到那些洋鬼子的骂娘声。其他兵丁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怪胎,他们早已乱成一锅粥,胡百户倒下之后,他们虽然尚能履行防守的义务,但往日里令行禁止的统一调度便失了衡。

    陈闲这高声叱骂与指挥,反倒是让他们觉得十分亲切,说起来还真别不信,原本都要攻上船舷的佛郎机人真的就被这样的战法挡住上不来分毫。

    可只有陈闲一点都乐观不起来,不过呢,他倒是颇为感慨,在别人都是火绳枪的时候,没成想还能看到这么原始的鸟铳,其实明朝的火器有一段时间乃是领先于国际的,但随着一纸海禁,以及重农抑商,伴随而来的西方工业革命,他国已经突飞猛进,而我方固步不前。

    不过,就算是佛郎机人的火绳枪,一旦到了贴身肉搏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了,到时候,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陈闲看着几个兵丁扛着一箱箱的火器向前,其中一个撬开了木箱,从里面取出了一大块赤红色的,犹如方砖一样的东西,只见他点着了火,猛地往下头一丢,登时之间,下首的一条船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是火砖,里面暗藏炸药,形似普通的砖块,一旦接触到可燃物便可以引发大火,是船对船之间,最为常见的攻防武器。下首那只被点燃了的船上一阵乱叫,那些被逼地狗急跳墙的佛郎机人已是耐不住性子,他们顶着炮火,把一块坚实的木板搭在了船舷上,几个兵丁冒死想去推落,可葡萄牙人也看准机会,一阵猛烈的枪声响起。

    陈闲在图书馆闲着没事,什么书都看,《孙子兵法》、《六韬》、《三略》也看过数遍,前世没机会实践,但到了这种沙场之上,那些记忆一下子翻涌了出来。

    他知道接下来,葡萄牙人登船自然是没法避免了。

    古往今来,尤其是在那些冷兵器时代,火器还没有得到充分利用的时候,这种战斗到最后必然会演变成白刃相向,如果没什么生死之仇还好说,大家磨磨洋工,只等上头鸣金收兵,各回各营,可真的等到了性命相博的时候,这全然就不是一回事了。

    这条福船上尤其如此。

    葡萄牙人的船,至少有一艘彻底无法使用了,对船只损伤最大的莫过于火焰;而其中一艘在此之前,恐怕也受到了重创,只不过是在勉力维持。船上的人手已经不能全部回到陆地了,如果想要回去,那么势必需要夺取这条大船。而大明水师本就是奉命押送要犯回天津卫,更是一步不让,退了哪怕能回到本土,也得被上级军法处置。

    那副木板几次被推落,但最后仍是像是一面旗帜一般,直挺挺地树立在了众人面前,很快几个持枪的佛郎机人已是登上了战斗层,而这就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在船舷的另一半另外两架梯子也架设在了上头,很快,所有的佛郎机人都登上了战斗层。

    陈闲目测这些人应当有三十余人,他们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但相比来看,大明的水师伤亡更是惨烈些许,但饶是如此,这支帝国的雄狮仍然手持兵刃,和这伙贼子对峙。

    陈闲给谢敬打了个招呼,谢敬会意,已是伸手弹出了一枚早已夹在五指之间的弹丸,弹丸挟破空之声,直直飞向了其中佛郎机人的头顶。其力道极大,只这么一接触,那个佛郎机人的额头顿时起了一个赤红色的小包。

    谢敬选人极准,手上的功夫也极为牢靠,那人是个急性子,勃然大怒,登时之间,已是将长枪上了膛,四处寻找起元凶来。

    “回头给你记一功去。”陈闲优哉游哉地对着身边的谢敬一笑,可回过头一看,却发现火绳枪黑洞洞的枪口,正直直地对着他,他一个卧倒,瞬间枪声已响,陈闲堪堪避过,可饶是如此,肩头也被弹药擦过,留下了一道赤色的痕迹。

    “X他大爷的!”陈闲一阵恼怒,原本一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潇洒模样倒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他举起一旁的大刀,直直往那人丢了过去。

    可枪声一响,顿时战斗层乱成了一锅粥,佛郎机人开枪打倒了几人,但大明水师同样不是吃素的,如同海潮一般涌了上去,双方厮杀成了一团。

    一见陈闲负伤,魏东河一蹦三尺高,比他自己受了伤还激动,手里拿着短刀已是冲上去找那个佛郎机人拼命,八匹马都拉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鬼子枪决了他七舅姥爷,不过他只顾着埋头横冲,倒是把陈闲丢在了原地。

    陈闲想骂他一句:“兔崽子。”可剧烈的疼痛让他连话都说不出。

    “少东家,忍一忍,有点疼。”陈闲想回一句,你忍忍试试,可伤口像是被洒了一片盐,让他整个人都扭曲了起来,回头一看,谢敬正全神贯注地给他上着药。

    “谢敬,我平时是不是对你不起,你要这么搞我!”

    谢敬面无表情地看着陈闲:“我祖上说,陈统领刮骨疗伤,就连眉头都不带皱上一下。”

    陈闲算是发现了,无论什么事儿,谢敬总能引经据典,搬出老祖宗的事迹来。祖宗,祖宗,祖宗了不起啊!

    他叹了口气,决定以后还是不和这货一般计较。

    他看了一眼局势,不知何时,大福船已经起了火,几个水兵手中的火器散落一地,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佛郎机的,也有明人的。

    谢敬把靠近这处角落的佛郎机人统统杀了,此处火光冲天,已是没有人管得上他们了。

    “我们走。”说着陈闲咬着牙,他想起了什么:“把魏东河那个狗东西找回来。”谢敬护着陈闲,穿梭在人群之中,双方死伤都不算特别惨重,只不过,战斗层狭小,人挤人,人挨人,几乎没有可以立足之地,而且,因为事关紧急就连伙头兵都被从底舱里叫了出来。

    那些关在底舱的家禽牛羊也涌入了这里,一时之间,鸡飞蛋打,就连陈闲头顶都沾满了鸡毛。此时,陈闲也管不上那么多,他大吼道:“多杀佛郎机人!”谢敬会意,他出手极为狠辣,又是隐在人群里,每次出手,都要绞断一个洋鬼子的脖子。

    等到两人找到被佛郎机人骑在身上殴打的魏东河之时,已是有七八个人丧命于谢敬之手。陈闲一把拽住那个佛郎机人的后领,却差点摔了个趔趄,那人脸上被魏东河咬脱了一块皮,鲜血淋漓,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谢敬已是闪电般的出手,一把捏住了那人的喉咙,随后双手一掐,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两眼一翻,已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陈闲大口地喘着粗气,“少东家!”魏东河脸上涕泗横流,又要涌上来,却被陈闲当机立断,踢到一旁。

    “事不宜迟,这里的佛郎机人失算了,全都得交代在这儿,咱们该上船了。”

    三人一个翻身,已是翻出了船舷,站在围栏边沿的小兵卒子有些惊奇地看着三人,陈闲憨憨地瞥了他一眼,却发觉正是刚才还在斗室外嘲讽他的那个官兵。

    陈闲伸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低声说:“仁兄,咱们后会有期了。”

    那个官兵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手中的长枪都跌在了地上,他觉得自己脸仿佛被人抡圆了抽了一耳光。

    他看着那三人的背影居然说不出半点话来。

    这时,其中一条木板所连接的商船浓烟滚滚,已是燃起了大火,渐渐向下沉没,而另一艘也在将沉未沉的边缘。

    魏东河大喊道:“少爷,赶紧的,官兵收拾完洋人得来收拾咱们了!”

    情况紧急,谢敬一把提起两人踩着木板,已是飞奔而下,陈闲只觉得耳旁的大风呼呼作响,等到睁开眼,已是落在了船头上。

    “把木板切断,快!”陈闲大喝道,早有魏东河奔了出来,他取出在福船上顺手摸来的开山大斧,“哐哐”两声,那块胡桃木制成的长板应声而裂,断成了两截。

    陈闲拾起放在船头的火枪,从大船上露出一个金毛的脑袋,陈闲微微眯起眼睛,已是一枪射出,那人应声倒下。

    陈闲上辈子曾经摸过枪械,那是大学时代军训的活动,他以前就是个四只眼,所以哪怕姿势再端正,射击成绩永远不如别人,现在千里眼配经验,打个人头还不是十拿九稳。

    他看着一群佛郎机人气急败坏的挤在船头,他颇为骚包地扛着火绳枪,冲着他们招了招手,大声说:“别送了!咱们下辈子见咯。”那些佛郎机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不知道他们到了明朝这块地界,死后是去找阎王爷点卯,还是有上帝来接他们?

    陈闲是管不着这桩闲事,他把手里的火砖往旁边那艘已经摇摇欲坠的坐船一丢,冲天的火光顿时吞噬了整个船舱,这火砖里不止是火药,最重要的还有许多火油,即便遇到了水,同样可以燃烧许久。

    谢敬与魏东河是水军后裔,对于操纵船只,可谓是驾轻就熟,他们所在的这只船很快便脱离了福船的纠缠,像是一尾归入大海的游龙,瞬间消失在了船上众人的视野之内。

    此时的福船之上,伙头兵陈佳飞正头顶着做菜的黑锅抱头鼠窜,可渐渐的,不知道为什么,喊杀之声停了下来,他推了推顶在头顶的大锅,看到的是所有佛郎机人正被围在船舷边上,已是不剩几人,可他们的脸色却比死了亲爹还要难看。

    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被杀的都是他们的亲爹吗?佛郎机人还来上阵父子兵这一套?如果不是,用得着这么丧气吗?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些佛郎机人手中的兵器统统都掉在了地上为首的一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鸟语,将双手举高,明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佛郎机人推了一把藏在他们身后的一个人,那人一个趔趄摔在了他们面前,双手抖得好似是筛子一般。

    “这是……”

    那人畏畏缩缩地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将脑袋狠狠往甲板上一磕,大喊道:“官兵老爷,这些佛郎机人说他们……他们降了。”

    可就在这时,从楼下“蹬蹬蹬”地跑上来一个兵卒,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胡……胡百户,大事……大事不好了!三个钦犯他们……他们跑了!”

第六章 黑旗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支武装商船正优哉游哉地在海上行进。

    重获自由的陈闲,双手垫着脑袋,躺在甲板上,久违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有些痒痒的。

    他抬起头看着魏东河蠕动着身体费力地爬上了桅杆,随后从怀里取出一面绣着赤红色“义”字的黑旗,直愣愣地挂了上去,这才喜滋滋地落到了甲板上。

    陈闲看着黑旗发愣,这面黑旗一直是魏东河的宝贝,说是传家宝都不过分。虽然他自己还绣了许多面黑旗,但都不如这一面来得宝贝。

    这是那年纵横马六甲,令人闻风丧胆,令孩童止啼的陈祖义所率领的海盗团的旗帜,他被称作“义”字黑旗,任何港口,所有沿海诸国见旗如见陈祖义本人。

    陈祖义在那些跟随过他的海盗里,被称作为“海盗之神”都不为过,就连陈闲的两位兄长,也是因为仰慕陈祖义的过往,毅然决然地出海效仿。

    陈闲是现代人,对于他而言,什么海贼王,还是什么onepiece,都不过是别人的事儿,什么祖上的荣光也好,什么多少人的理想也罢,俱是如此。

    自己这算不算得上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如果他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选,他宁可做一个坐拥百万家产,家里妻妾成群,祖上有十几块丹书铁券,免死金牌的普通人。

    每日里带着三五成群的狗奴才,遛鸟斗狗,调戏调戏良家妇女,白日欺行霸市,夜里寻花问柳。

    哎,真是平凡的日子。可惜,这样的日子离他陈闲是越发遥远了。

    他坐起身来,虽说他陈闲只要有半只脚踏上大明的领土,他就是个千古罪人。既然如此,他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干脆,我陈闲就来试试做这四海的帝王吧。

    他们已经出海了半日了,早已远离了大福船所在的海域,佛郎机人人数不多,多半都被谢敬偷袭而亡,而且明军水师更是擅长短兵相接,虽火光冲天,实际上却没有看上去那般凶险。

    他们在佛郎机人的船舱里发现了一张铺开的地图,上面详尽的记载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这伙佛郎机人的目标。

    和陈闲所知的不差,这是一伙伪装成来华通商商贩的正规佛郎机军人,就像是历史上所出演的一般,如果他们没有误打误撞撞上押解陈闲一行人的大福船,那么他们将成为一柄插向两广地区的尖刀。

    陈闲不知道少了这支队伍是否会对屯门海战造成影响,但至少他们是再也见不到两广的太阳了。

    这艘武装商船并不一般,在陈闲的印象里,欧洲的战舰如果是武装商船改建,一般都是在甲板上加装前装炮,八门到二十门不等。但这些武装商船的炮门都是建在侧面的,是属于特别改造的类型。

    这种行为很难不引人遐想,也许,此事就与后续的澳门事件有关。

    “少~东~家~,您老人家之后有什么打算?小的愿意为了少东家的事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陈闲作势要踢,魏东河立马跑到了老远,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陈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直娘贼的,本少爷可不是这样的人。”

    “这不都是少爷你教俺的吗……”

    陈闲翻了翻白眼,得,权当自己白问。

    “我们晌午过了,巡查过哪些地方了?”

    “前后船舱,还有驾驶室,这条船不大啊,少东家。”

    这条武装商船共有三层夹板,左右侧面各有八门火炮,合计十六门,根据魏东河的测算,排水量大概在百吨左右。

    陈闲领着魏东河已经巡视过不少地方,言谈间,两个人顺着船舱走到了驾驶室内,佛郎机的商船名义上被称作商船,但从内到外都加装了钢板,这只船就是他大海盗陈闲的发家资本了,可惜了另外两条船,不过既然带不走,那也不能留给佛郎机人。

    虽然经过改装,但这艘船仍旧保有商船的功能,陈闲知道,这种船一般分为两层,上层为前后船舱,并且连接甲板,而下方为底舱,一般都是做货舱之用,这些往来的商船,从欧洲带来大量的珐琅,亦或是钻石,甚至是欧洲的香料,以此来换取在当时极为贵重的瓷器和丝绸。

    南来北往不分寒暑,有一些商船甚至还运输冰块这种的稀罕物。

    这只船另外开辟了一部分夹层,用来作为炮火运作的空间。

    陈闲不知道这批船到底是运输什么的,甚至因为这艘船上的士兵数量比较多,因而挤压了底舱的空间,里头并没有多少宝货,但到底还是要下去看看的。

    现在是嘉靖元年,彼时佛郎机人已经占领了满刺加,战局瞬息万变,已经不是那个陈祖义雄踞一方的时代了。陈闲也知道,大航海时代已经来临,既然朝廷闭关锁国,那么他陈闲自然也可以在海上缔造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王朝来。

    驾驶室里谢敬正四平八稳地驾驶着船只,此时的海上,清风徐来,根据他们的观测都认为一时之间并不会变天,于是张开了风帆,随着洋流和风浪,任凭船只漂流。

    陈闲倒是觉得,要是船底舱里都是宝货,他是不是可以偷渡佛郎机干脆做个地主老财,虽说欧洲的饮食实在不怎么样。

    “少东家,少东家,你倒是回个话,今个儿你怎么看上去和往日在两广时候,完全不一样呐。”魏东河小声嘟囔。

    “混账东西,本少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需要你多嘴多舌?谢敬,把他手指剁了,再多嘴多舌,多比划一下,再剁一根,啰嗦一次剁一根,剁完手指还有脚趾,明白了吗?”

    魏东河都没来得及喊饶命,只看到谢敬正冷冷地看着他,他谢敬在两广之时,那也是十里八乡的快刀手,杀猪一刀毙命,猪连哼哼都赶不上一嘴。

    少东家……这是少东家啊!只有少东家才会这么荒唐,以前少东家想吃鸡,就让谢敬把一条街的鸡都杀了个精光,只为取一盘儿鸡的心尖肉吃个爽快。

    若没有这么荒唐,还不是少爷本人了呐!魏东河只觉得心窝子里暖暖的,

    可少东家他要剁我的手指。魏东河看着步步紧逼的谢敬,练练后退,一边说道:“谢敬!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要叫了!”

    谢敬却充耳不闻,反倒是一旁的陈闲忽然叫住了他。

    少爷这是回心转意了?魏东河心头又是一阵暖意,到底还是少爷心疼我,没白替少爷偷鸡摸狗背黑锅呐。

    “我晕血,把人抬去船头再剁。”

    “……”

    不过到最后陈闲也没让谢敬真把魏东河剁了,笑话,陈闲现在身边就那么大猫小猫三两只,真把魏东河剁了,谁给少爷我捶腿呐。

    三人前前后后走入了底舱,这里的底舱有一些已经被改造成了客房,只不过极为低矮,里面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气息。

    这里应该是那些佛郎机普通的士兵住的地方,比起上头的富丽堂皇而言,这里比之猪圈都略有不如。陈闲觉得这天底下的剥削阶级可真都是一丘之貉,也不知道某些慕洋犬哪里觉得国外的月亮圆。

    三人淌过这里,除了一些住人的小屋之外,还有一些便是真正的压舱物了,多是整块整块的石头,还有一整个麻袋的泥沙,都七歪八斜地码放在一旁。

    “少东家,这地方哪能有什么宝货呐,咱们尽早别看了,赶紧上去吧。”魏东河捏着鼻子扇着风,在一旁说着话。

    陈闲拖长了声调念叨:“来都来了……”

    “哎,对,来都来了看看完吧。”魏东河脱口而出,可说完才醒过味儿来,只看到陈闲走在最前面,不多时,已是过了这些压舱物放置的地界,从这儿又显露出一大片空地,这地方可比之前的猪圈要好上许多。可奇异的是,这一片空间里,只有一间小屋,而不远处则像是小山一般堆放着什么,不过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大清,仿佛是一颗颗犹如小球的东西。

    而更为诡异的是,哪怕到了这时,那间屋子里正透着淡淡的亮光来。

    有人?怎么还有人?

    就在陈闲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里面居然传来了一个粗壮的男声!不是明人!

    陈闲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小语种,知道里面的人说的是葡萄牙语。

    他低声说:“谢敬,把人扣下,我有话要问他。”谢敬得了命令,像是一只开闸的猛虎,一摇三晃间已经杀入了屋内,里面一阵乱响,不多时,谢敬已经押着一个老头走到了陈闲面前。

    陈闲一看便认出来了,这是一个传教士啊。

    在明朝,传教士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欧洲诸国对于各处他们所认为不开化的地区都派出了大量的传教士,国内的传教士名人极多,明朝万历年间有利玛窦,而明朝后期则有汤若望这么个人物。

    总得来说,传教士给当时的社会带来了科学和一些西化的知识,这尚且算是正面的影响,但是这帮子传教士对中华一带就没安过一丝好心。

    各个都是侵略国土的帮凶,就陈闲想来,有一个杀一个,绝没有什么无辜的。

    他看了一眼,本想要找些金银细软,再不济来个七八百斤欧洲香料,结果得除了个大胡子洋鬼子什么都没有,便意兴阑珊,对着谢敬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得,赶紧送这位上帝的使者回去见他的上帝吧?

    他说了句葡萄牙语,让这位仁兄记得替他和上帝老爷子问声好。

    那传教士还没来得及说话,已是被谢敬拿了个臭袜子把嘴巴堵上。

    随后被他像是拎着小鸡仔似的,把那个传教士往外拎去。

    少爷说过,他晕血!杀人都得到外头去杀,别凭白污了少爷的眼!

    陈闲走入了这间屋子,却发现这里摆放着许多精巧的模型,还有许多书籍都摆放在书架上,陈闲随手翻了几页,这些不是神学的著作,反倒是更像是……物理学的东西。陈闲仿佛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拽过魏东河问道:“谢敬和那个洋人呢!”

    魏东河被拽得一下子喘不过气来,指了指船舱之外,陈闲一把抛下他,急急忙忙地向外冲了出去。

    等到赶到船头,谢敬大概是从厨房里随手顺来了一把菜刀,那个传教士已经被按在船头,谢敬正对着他的脖子比划,像是个极为考究的厨子。

    “刀下留人!”

    谢敬却没有回过头,陈闲疾步走到了船头,可就在这时,他也愣住了。

    一艘巨大的,犹如大福船一般大小的帆船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座船边上,就在这时,空气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阵极为悠扬的号角之声。

    这声音充满了蛮荒古朴的气息,迎面而来的,还有宏大和肃杀。陈闲勉强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瞎了一只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船头的三人。

    “这是刚出了虎口,又进了狼窝呐。”陈闲喃喃自语道。

    远处的巨大帆船上,一面黑底且绘有银色骷髅的旗帜随风张扬,猎猎作响,像是象征者死神来巡,让人惊恐不安。

第七章 前有狼,后有虎,穿越日子真的苦

    陈闲心中咯噔了一声,他忙推搡了两下身旁还流着口涎,发着愣的魏东河,低声骂了一句:“狗东西!快去把桅杆上的黑旗取下来!”

    他一边抹着汗,希望这帮子海盗都是睁眼瞎,都说海上争锋,这些海盗可真就是明面上冤家,在这种万里都碰不上一艘同行的大海上,两伙海盗要是撞了面,可不会满脸热忱地互相喊话:“你好,你今日吃了吗?”

    没当场开炮已经算给足了颜面。

    听魏东河说,当年陈家的无敌海盗团可是敲闷棍搞偷袭的老祖宗,当年陈祖义从一块小舢板发展成名震南洋的大海盗,可没少搞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当然了,南洋海盗虚心学习,这打一炮再说的风气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陈闲当时听完,嘴角就抽动了两下,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他思绪万千之时,仰着脖子望向对面的船舷,只见那儿站了数十个长相奇特的汉子,他们都晒得皮肤黝黑,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有人理了个光头,其余的披头散发。

    他们或是举着长刀,或是擎着金瓜锤,还有的人拄着根火枪当拐棍,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这条商船上的一切。

    陈闲觉得自己就像是把自个儿主动褪了毛,还娇滴滴地送上豺狼虎豹之门的小香猪,嗯,嘴上还得含上一枚苹果。

    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船舱入口,被船壁遮挡住了大半。这些贼寇才不曾直接扑上来,把这里的人剥皮拆骨,大卸八块。

    可,这算什么事儿啊?

    陈闲苦笑,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死在自己同行手里,他不由得一扶额。

    都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他岂止是冲了龙王庙,恐怕还得去给阎王爷捶腿敲背,按时点卯。

    身旁的谢敬虽是一言不发,但握着菜刀的手,却是青筋暴突,连带着另一只勒着外国友人脖子的手也捏得越发紧了。

    陈闲看着传教士脸色一点点地发紫,面带怜悯地低声说:“阿敬,再这般掐着,这鬼子恐怕得咽气了。”

    谢敬“哦”了一声,一撒手紧接着一撤身。

    那个传教士本悬浮在半空之中,还未来得及反应,此刻已是重重撞在了船甲板上,立马便是撞了个吐血三升。

    陈闲倒是听他在那儿念叨:“你们这些……野蛮的魔鬼……”陈闲翻了翻白眼,你们这帮子佛郎机人在世界范围内烧杀抢掠,光陈闲知道的腌臜事儿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还有脸说别人魔鬼?

    他听着来气,上去又给这糟老头子补了一脚。

    那传教士一阵吃痛,只是没了气力,低声“哼哼”了两声。

    “阿敬,把这身狗皮子脱了,我有个主意。”

    他们穿得还是从大明福船上偷来的兵服,上头沾了不少泥灰,丑陋不堪,若是说海盗相见还有一线生机,官兵碰上海匪怕不是真只能剩下你死我亡了。

    他继续说:“咱们现在只能拼一枪了,”陈闲搓了搓手,他心里也没什么底,毕竟不是谁都同他一样好讲道理。

    “阿敬,如今佛郎机人在沿海,与倭寇、海盗并列,几家在此抢夺地盘,闹得不可开交。”他的嘴角动了动。

    “我们可以在此之中做些文章。”

    ……

    而此时海盗船上,一群奇形怪状的人正站在甲板上举目眺望。

    “他娘的,奇了怪了,这艘船怎么不跑,也不迎战,上头的人都死绝了?还是点子这么背,遇上幽灵船了?”站在一侧的一个八字胡矮小汉子直犯嘀咕。

    这话仿佛是说出了同伴们的心声,众人点头。

    反倒是站在正当中的一个粗壮汉子啐了一口,大喝:“葛老六,放你奶奶的屁,这光天化日之下,一艘破商船能掀起什么风浪,现在早就吓得手足俱软了!也不想想,之前咱们抢的那些个佛郎机商船……”

    那个被称作葛老六的汉子颇为不服,于是又小声道:“咱们团何时抢过佛郎机人,不都是吃黑锋剩下的残羹冷汤……”他话音刚落,一只沙包似的拳头已是递到了他的面前,只听船下“扑通”一声响,那矮子已是落了水,正在那儿死命扑腾,大喊:“救命”。

    众人不由得噤若寒蝉,却是都暗中腹诽,这位大头目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正当这位统领志得意满地要对着手下一干人等发号施令之时,有眼尖的水手已是怯生生地说:“老大……下头那艘船好像有什么状况……”

    众人循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那船舱口子有人颤颤巍巍地举着一面小白旗,正在那儿颇有节奏地轻轻摇晃着。

    ……

    陈闲抹了把汗,喘着粗气,远处只听一声响,得,这应该是接上舷了,陈闲觉得这一天之内,两次被敌人登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倒霉还是运气好,要说别人这一辈子可都不见得能撞上一回呢。

    他把白旗一收,示意谢敬把老头子像是扛死猪一样扛了起来,而后低垂着脑袋,精赤着上身,走到了那些上船而来的海盗跟前。

    谢敬木讷地向着那些个海盗一抱拳:“列位老爷……”他说话生硬,活脱脱像是个在地里耕种的莽汉。

    那伙海盗一瞧见这么个人物,也是稀奇,打量起这两人俱是沿海农民装扮,尤其是那个高个子更是晒得像是一块黑炭,夜里瞧见了恐怕连影子都看不清。

    “哈哈哈,哪里来的俩半大小子,叫你们主子回来见话,小小年纪不学好,给洋鬼子当狗?”有个扛着鬼头大刀的汉子大声笑了起来。

    此时,谢敬却闷声不吭,只将那传教士往众海盗面前一丢。而后不卑不亢地说:“我们兄弟三人,乃是当地的农户,却被这些鬼子掳了做了船上的苦役。”

    陈闲看着谢敬苦大仇深的模样,比魏东河那个狗腿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寻思着要是以后海盗内部演技评选,怎么都得给他整个小金人。

    那海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谢敬继续说:“这个老头便是那些佛郎机人的首脑,其余人与官兵打仗,全亡了,如今就剩下这一个!如今,我们兄弟几个已经回不去了,万望这位爷台收留一二!”

    那为首的海盗头子已是上前一把扶住了谢敬,笑着说道:“没成想,你个娃娃也是个义士,咱们白银团,打得就是这些洋鬼子,如今咱们船上正是用人之际,你们这些青壮男丁肯入伙,咱们那是求之不得啊!”

    在一旁的陈闲悠悠地出了口气,得这条小命算是保……

    正当他给菩萨许了个大愿,给三清祖师许点猪头肉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欢快地呼喊:“少~东~家~小的,我摘了黑旗,回来啦~”

    得,完了。

第八章 海盗秘闻

    海盗船不比福船,一连摇晃,让陈闲直犯恶心。

    他瞥了一眼,左近是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传教士,右近则是半倚靠在底舱边上正闭目养神的谢敬,还有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撅着屁股嘤嘤嘤的魏东河,不由得掩面叹了口气。

    当魏东河挥舞着手中的黑旗,兴高采烈地朝着两人奔来的时候,陈闲巴不得一脚把他踹下海去喂了鲨鱼。

    可实在来不及,而且更为让陈闲绝望的是他胸前那一抹极为扎眼的“卒”字,朱红如血,明亮的吓人。

    陈闲当时就看到了一只插了翅的烤鸭,扑腾了两下翅膀,就那么消失在了天边。

    船舱闷热。

    “少东家……少东家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他许是也有些自暴自弃,挨着墙壁直哼哼。

    陈闲懒得理会他,只是想着如今,倒是不会再有一条如同佛郎机人这般蠢的大鱼再来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了。

    陈闲深知嘉靖一朝,海禁已是越发严苛。

    原本的那些海商铤而走险,摇身一变成为了集走私与劫掠一体的海盗,还与自琉球群岛远渡而来的落魄浪人勾结,也就是后世常称为的倭寇。只不过,这些名义上的倭寇团体之内九成九还都是明人,也不知是讽刺,还是何如。

    而其余的海盗又以西方列国的先锋队最为强大,毕竟这世界上的海盗佛郎机人独占八斗,并不是一句笑话。

    明初还有陈祖义纵横海上,到了如今,就连本土做刀片买卖的匪类都被压缩到了一定的区域之内。陈闲不由得叹气,这生活不易,海盗家也没余粮呐。

    陈闲长了一张娃娃脸,不仅看上去人畜无害,甚至有些讨喜,这里甚至还不如福船上来得严格。常来送饭的海员是个不到十岁的娃娃,一来二去,已是被陈闲套了话。

    从这位自称是“小余哥”的兄弟口中得知,这艘船叫做赤马,执掌这艘赤马号的乃是赫赫有名的白银海贼团,反正陈闲孤陋寡闻,着实没有听过,为此还被那个半大的小子狠狠鄙视了一番。

    白银海贼团共有水手七十七名,旗下除赤马之外,还有两支大船,盘踞于东沙群岛,乃是如今海盗界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陈闲咧了咧嘴,得还不到百人就叫数一数二,人说黄鼠狼下耗子,你这是下蚂蚁吧,他高祖手下万人呼啸委实有些看不起这小池塘小庙。

    如今这一行人正在赶回东沙群岛的路上,他们刚结束一系列货物的押运,急需要回到基地做些补给。

    这陈闲倒是知道,在这个时代海盗的工作颇为多样,这些海盗多数与沿海的富户暗通款曲,其实像样的劫掠行当做得委实不多,谁让当地的平头百姓自己都在喝西北风,哪有什么油水,而那些富商则和他们沾亲带故,一尊尊都是财神爷,要是袭扰了他们,这帮子海盗可就得回去吃糠咽菜了。

    而护卫货物出口国外反倒是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了,不过他们的敌人除了大明水师,还有同样虎视眈眈的佛郎机人,以及倭寇,过得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白银海贼团的首脑,是个船二代,简而言之,这位大哥继承的是自家老爹的家业,姓吕名平波,自号“平波将军”,每日里都是咋咋呼呼的,就连自家的船员都有些嫌他吵嚷,偏生他还不自知。

    陈闲吸了吸鼻涕,他近来晕船得很,这船一颠簸,立时胃里就翻江倒海,好在吃得少,也吐不出来什么。

    至于这海上还有什么名角儿,那小子便一道说了,这如今一统沿海的大海盗,乃是黑锋海盗团,当真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前两年还与大明水师一道大破佛郎机人的连环阵,一把火烧得十八里海船联营,火光冲天,好不壮观。陈闲寻思,这小子怕不是罗老爷子的《三国演义》看多了烧坏了脑子。

    其余还有三灾海盗团,兴业、琼州、讨生活等五花八门数十个团体。人数在十几到数百之间不等,差距极大,有些海盗就撑个小舢板就敢外出偷袭民间商船,时时刻刻都有翻船的风险。

    当那个小子唾沫横飞,喷了陈闲一脸之后,陈闲总算是搞明白了一些事儿,至此便不再“小余哥”长,“小余哥”短了。

    那小孩子倒也是郁闷了半晌,好不容易找到个知心的,咋说变就变呢?

    “石星石塘。”陈闲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原本还对魏东河抱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到了如今,也已经看淡了,人各有志,傻人有傻福,但傻子没有。

    东沙群岛在这时,多半是叫做石星石塘,亦或是大东沙。白银海贼团盘踞之地名为珊瑚洲,乃是一处渔民采集珊瑚,捕捉海产的地界,如今被海贼占了去,在上头大兴土木,建了一座渔村。

    附近还有几家小海贼也在上头驻扎,大伙时常互通有无,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不成啊,少东家,咱们可是要去南洋的,要是在大东沙落了脚……”

    陈闲继续说:“我们现在是别人的阶下囚,我总不好上去大摇大摆地和大副讲,‘走,咱们拐道南洋’。”

    “少爷这个主意好,只待你亮出身份。”

    陈闲眼皮跳了两下,强忍着怒火说道:“只待我亮出身份,分分钟被两旁刀斧手削成肉泥,丢下大海喂了鱼,你们俩可能好点顶多被拖下去喂狗。你给我麻利地滚!有多远!滚多远!”

    魏东河知道少爷发了怒,自己决计讨不得好,连忙吓得屁滚尿流,到了一旁犹如一只受了惊的鸵鸟。

    陈闲发泄完才缓了口气,却听一声冷哼。

    陈闲心头火气,刚想揍死那个丫的,还敢顶嘴了,撸起袖子看向不远处正抱着头瑟瑟发抖的魏东河。

    不是他?他扭过头来,看到刚才还躺在地上直哼哼的那位神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倚靠着墙壁坐了起来。

    此时,他正用不屑地眼神看着船舱里的人,他哆哆嗦嗦地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本厚厚的经典,低声念了一句“阿门”。而后陈闲便听得他盯着自己说了一串轱辘话,以魏东河的二十八手葡萄牙语,依稀可以分辨的是:“你们这些不曾沐浴过主的光辉的野蛮人!”

    陈闲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他正心里堵得慌,现在有人自己跳到脸上来耀武扬威,那可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我陈闲,若是连你这么个神棍都收拾不了,还怎么去一统四海,笑傲江湖?

第九章 我,就是弥赛亚

    陈闲觉得呢,自己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那么一个博闻强识,说不上过目不忘,但看上两眼,到底能记个七八成。

    不管是晦涩难懂的《道藏》,机锋百变的《五灯会元》还是妙趣横生的《玉蒲团》、《灯草和尚》都在此列。

    至于葡萄牙语版本的《圣经》呢,倒是个巧合了。

    陈闲读大学那会儿,总是有一伙人开了面包车过来拉人,美其名曰:请客吃饭,实际上嘛,就是宣扬基督教,往校园里面抽壮丁,拉人入伙。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陈闲觉得这位上帝老爷子,和菠萝头的佛祖,以及崇尚撒手不管自在逍遥的李老道都没差多少,当然了,他们说的话,他陈闲一概不信。

    不过呢,陈闲是个穷人,穷的冬日都得穿秋衣,一条长裤穿得都要漏了腚也不舍得换那种穷。

    于是乎,便成了其座上宾,毕竟人家一周两趟包接送不说,还管吃管喝,有肉有汤,到了特定日子还能分只火鸡。

    不过托了他们的福,他这大学四年算是吃食无虞,毕业以后溜之大吉,和那些人说了个拜拜。

    而其中呢,又因为积极点信教,还能拿点佣金,于是陈闲便拿出做学问的态度,好好地将葡萄牙语的《圣经》研习了一遍。

    所以呢,对于他而言,这简直是太小儿科了。

    他背着手恢复了平静,而后优哉游哉地走到了这位神父跟前,用有些蹩脚的葡萄牙语说道:“我就是你们的弥撒亚!”

    这一句话,在魏东河和谢敬耳里,不过是一句叽里呱啦的鸟语,魏东河一听大少爷不再训他了,赶忙眉开眼笑地对着谢敬挤眉弄眼,谢敬反倒是一阖眼,仍在一旁闭目养神。

    可这句话落在这位神父的耳朵里,可就如平地炸雷,顿时将他炸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陈闲从前倒是对所谓一蹦三尺高没什么概念,看了这位的反应,才知道古人所言非虚,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心里没来由地爽快。

    喜欢装牛笔的是吧?那我来装个更牛笔的!

    听得那个神父你你你了半天,陈闲也不多加理会,只是背着手,低声背诵道:“主耶和华的灵在我身上,因为耶和华用膏膏我,叫我传好信息给谦卑的人,差遣我医好伤心的人,报告被掳的得释放,被囚的出监牢;报告耶和华的恩年,和我们神报仇的日子,安慰一切悲哀的人……”

    那个神父原本颇为激动,可听到这些语句,却出离地沉默了下来,直到陈闲吟唱完一整节。

    他忽然跪了下来,陈闲也被吓了一跳,得,真有点受不了这些神职人员,行为有些匪夷所思呐,趁着这货没瞧见,他赶紧抹了把汗。

    那神父战战兢兢地问道:“这是……”

    陈闲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他指了指天空,用莫测地口吻说道:“得自天授。”他背着手继续说:“你说的没错,这是一片主的荣光还没有到达的土地,所以主派我来,你既然是主的子民,那么你愿意跟从我吗?”

    陈闲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武器,叫做宗教信仰,只要把握住了这东西,就可轻易叫成千上万前仆后继,悍然赴死。弥撒亚是基督教里的救世主,说白了就是头号神棍,这传教士是个小忽悠,那么弥赛亚就是顶级大忽悠。

    和他陈闲比?这位还太嫩了!

    那神父脸上顿时出现了一种犹如魏东河一般的红晕,他一把抓住陈闲的手掌,深深地亲吻了一口。

    陈闲忍着恶心,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琢磨着等会儿得想个办法擦到魏东河身上去。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主的使者。”

    他犹豫了片刻,颤抖着问道:“大人,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陈闲微微一笑,都说外国人好糊弄,可不就是嘛。

    他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而后说道:“我以主的荣光为名,行走在人间的名字,叫做陈闲!”

    这位佛郎机人捂着胸口又是一副迷醉的模样,陈闲不由得想起当年他还在学校的时候,曾经去某某坤的歌友会打零工,那些个小迷妹的眼神也是这般模样。得得得,宗教和偶像都害死人呐。

    刚才还在颠倒黑白的陈闲不由得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感觉。

    ……

    等到这位教士晕倒了三四回,又顶礼膜拜了四五回之后,陈闲这才有机会坐下来了解起这位传教士的身份来。

    他自述自己乃是来自于葡萄牙,名为克鲁士。

    陈闲曾在史料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只不过这位同志混的委实不如另外几位同行,几乎所有史料之中,都是将之一笔带过。

    他此番前来,乃是肩负了教皇将福音带到东方的使命,不远万里,先是抵达了满刺加,而后乘坐商船前往黄金之国。只不过,船还没登陆,就被陈闲打了劫,说到此处,克鲁士深情款款地看着陈闲,用充满了浓情厚意的语调诉说道:“这都是上天的旨意,让我遇见了上帝的使者。”

    听得陈闲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连忙摆摆手让他接着说下去。

    他本来是在满刺加传教的,本来过着拉人做传销,哦不对,传教,没事就在关起门来搞搞科研。

    但当时在满刺加的总督听闻了他的事情,专程接见了他,说在东方有一片尚未开化的地方,总督知道他擅长机簧,便说若是要攻开这片土地的门户,让他们沐浴在主的荣光之下,就需要坚船利炮,而这一些都必须有技艺精湛的工匠才能成行,于是他便糊里糊涂上了前往东方的航船。

    坚船利炮。

    陈闲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只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他说道:“如今你便跟着我,天父要我们行走在世上传道,不是依靠什么打打杀杀,而是要用仁慈与爱。”

    克鲁士同志看着面前那副高深莫名的模样仿佛散发着一道道炫目的光辉,这等充满了人性光芒的样子,他克鲁士就连教皇的身上都不曾看到过。他激动地又跪了下来,他说道:“仁慈的主啊!”

    陈闲懒得和他抹这一套,便很快面若冰霜地坐在一旁。

    考虑起别的事情来,宗教这玩意儿就这点好,他比任何契约都来得稳固,也比任何关系来得纯粹,把克鲁士拉入伙之后,也不怕这人突然反水。以陈闲对他的了解,这货也就是个神棍加技术宅,反了天都没什么小九九。

    而一旁的魏东河却皱着一张胖脸,这个洋鬼子怎么回事?那儿不是自己应该站得位置吗?他就像是乍然间被逐出了家门的小媳妇,满怀哀怨无人诉苦,只差没有咬着小手绢嘤嘤嘤了。

    而就在各人各怀心事之时,一声震天般的巨响,响彻在了船只上空。

    悠扬而充满了肃杀之气的牛角号声,伴随着海风飘荡在南海海面之上。

    “黑锋有令!如今,佛郎机人大军压境!屯门危急存亡!调转船头,驰援两广,速速成行!”

第十章 屯门海战之一

    倒是清楚的记得,这桩发生在屯门发生的战役,可谓是明人抗击西方列强的第一仗。这件事情真要说起来,便要追溯到七八年之前,佛郎机人窃取了屯门岛,并以此为据点不断向外扩张。

    所以彼时的屯门岛上,佛郎机人兵强马壮,人手充足。虽然吧,陈闲是知道这战明军稳操胜券,但亲历其中,却仍旧觉得心潮澎湃。

    他小时候读书,便看到过一句“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至于后半句多少有点不吉利,他便选择性遗忘了。男人便是要征战四方,方才不算蹉跎了人生。嘛,他陈闲本就是一个志在四海的人……嗯,但若是当能纨绔,带着几十个狗腿子,欺行霸市,调戏良家妇女,遛鸟斗狗,其实也不错嘛。

    就在这时,一个半大的小子正摇头晃脑地从座舱路过,陈闲赶忙换上一副职业的笑容,殷勤地好比青楼窑子门口站着的老鸨,只差手里挥条手绢了。

    “小余哥,你好呀!”

    那七八岁的孩子像是有了提防,却面露警惕,双手死死抱在胸前,急促地说道:“你……你想干什么?”

    陈闲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个正拿着棒棒糖诱拐小孩子的怪蜀黍,他当真对小男孩毫无兴趣,嗯,小女孩也不。

    他脸皮抽动了两下,还是笑着说:

    “现在咱们是要去哪里?你若是告诉我,我便将上次尚未讲完的故事,说与你听,那铁臂阿童木……”

    那孩子仿佛有些犹豫。畏畏缩缩地想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忽然,从一旁窜出来汉子,一把揪起小余哥,狠狠地瞪了尚在牢房里的陈闲一眼。

    “妈了个巴子的,你个小兔崽子又乱跑,咱们现在去屯门,全船戒备,万一碰上佛郎机人的船,咱们一家三口可能都得没命!你还乱跑!你还乱跑!”蒲扇大的手掌啪啪啪地拍在小孩儿的猴屁股上。

    “爹!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声音越行越远,陈闲只得双手合十念了一句:“耶稣基督,阿弥陀佛,万万保佑小余哥晚上不要屁股开花才好。”

    陈闲想了想,屯门海战时期,屯门岛的葡萄牙人不断召集人手集结于此,排水量极大的商船,战船不要本钱地往那里送。陈闲之前遇上的那三条便算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其中的巨无霸比之他们而言,只大不小。

    原本这些船只集结在一起犹如一股洪流,哪怕明军最后胜利,也不过是一场惨胜,只是这股海盗的出现却有些不一般。陈闲是不信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鬼话的。明军与沿海海盗乃是唇亡齿寒,若是明军败了,那么南海一带将再无海盗立足之地。

    正当陈闲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却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便是一扇扇门被打了开来的声响。

    “都出来!敌袭了!”

    陈闲觉得刚才那位兄台的嘴仿佛开了光,这万里无垠的海上还能撞上佛郎机人的先头部队?有这运气做什么海盗啊,去买彩票啊!

    不过,想来大明的博彩行业恐怕不甚丰富,想起前世的景象,陈闲不由得打了一连串响亮的小算盘。

    谢敬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拦在陈闲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门外的动静,这是一个海员打扮的胖子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他没有看房内的人手,只是絮絮叨叨地说道:“咱们遇上佛郎机人了!你们虽然是咱们捉来的,但在海上,那也是拴在一起的兄弟,现在团长叫我给你们带上一句话。

    若是你们肯在这儿卖力,等到了大东沙,便放了你们,叫你们自寻生路去吧!”说着,他那一双胖手废了不少功夫,总算解开了大锁,船舱闷热,他抹了一把汗,看了牢房里的四人一眼,而后快步跑往下一间囚室。

    陈闲一把拽过还躺在地上不明所以的克鲁士,拽着他就往外走,一边问道:“老克,你在满刺加待了那么久,葡萄牙的战船战斗力如何?”

    他心里没底,如今,白银海贼团的人却把他们放了出来充当临时战力,可见这场仗就连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海狼都觉得不甚乐观。甚至,可能他们早些时候已经与他们交过手,还吃过暗亏。

    “大人,我在满刺加时,曾经见过船坞内停着的我国战船,其中多数是武装商船,就是大人你之前抢的那种,不过都同那些一般是受过改装的。

    还有一些,便是佛郎机的主力战舰,比如卡尔佛之类,这些大船吃水量极大,比之明人的宝船都不遑多让。”

    克鲁士也犹豫了一下。

    陈闲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三宝太监的宝船哪怕放在这个时候,也是怪物级别的存在,就算是单纯摆在那儿,吨位已经是傲视群雄了。这傻老外估计只听了些风言风语。自有大明水师以来,这便是一支不败之师,论底蕴可没多少舰队可与他掰掰手腕的。

    不过,他也不准备提点一二,大明地大物博,有很多事儿要他亲眼去看,他陈闲可是日理万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没时间伺候。

    与他们一并奔出来的有不少人,其中既有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乡野汉子,同样也有看上去状若蛮牛的凶神恶煞,更有一些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明人,反倒是像……猴子,他们目露凶光,两只手都背在身后,不怀好意的模样。

    这走道之上,好似开了马戏团,一通热闹。

    陈闲自然是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当世的海贼工作多样,其中当然还做些人口贩卖的买卖,而尚好的来源,其中便有南洋的那些奴隶,虽是攫取的利益不多,但抓来的奴隶总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当然陈闲是一直不信任这些货色的,但如今是非常时刻,他暗自交代了两句,像是魏东河与谢敬也对那些人知根知底。不多时,已是跑到了船舱的尽头,正有几名还停在阶梯位置的海员,他们伸手招呼众人往固定的位置去。一边大声喝骂。

    整个海贼团就好像是一个有机的整体,都在快速运作起来。

    “那小子倒是没有尽吹牛。”须臾之间,陈闲几人已是抵达了甲板层,谢敬却冷冷的说道:“少东家,彼时在满刺加,大爷的船队可是比这条船还要大上十倍!”

    陈闲干笑了一声,却听到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升黑旗!”

    几个赤膊的犹如黑塔一般的大汉,拍起了竹梆子,陈闲站在甲板之上,迎面吹来的风,犹如来自那个万舸争先,艨艟作战,炮火连天的战场。

    “终于要来了!”陈闲不由得心潮澎湃。

    此时,一股夹杂着刺鼻的硝石、硫磺一般的味道的长风,横穿整片大海,海鸥飞鸟展翅而起,让人热血沸腾。

第十一章 屯门海战之二

    “前方不足百里,发现佛郎机人的战船……”被称作“招子”的海员扯着嗓子呐喊道。

    “全员进入作战准备!招子放亮点!手脚都给我麻利点!”几个负责指挥的小头目大声指挥着众人来去。

    扛缆绳的扛缆绳,而准备弹药的都一箱箱将弹药抬上了甲板。

    而此时的吕平波脸色铁青,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穿着长衫,脑门上贴了一块狗皮膏药的干瘦男人,在陈闲看来,这位兄台就是个皮包骨头,以至于他非常担心这海上的大风一吹之下,便把他吹到海里去喂鲨鱼了。

    就是不知道鲨鱼挑不挑嘴,对于这新鲜排骨有没有兴趣。

    陈闲等人被分派到了甲板之上,他粗略地看了一眼这艘被称之为赤马号的大船,这条船的大小要比之前大明水师的福船要小上一轮。船体犹如梭子,由风力驱动。船上更是配备有八门火炮,其中甲板上另有四门,都为传统的虎踞炮。

    甲板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水手,陈闲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手提着两把金瓜锤,浑身横肉的大汉对着他回以一个颇为“友善”的微笑,而后不知道为何,将手中的兵刃敲了敲。

    得,都说在海上人特别容易精神失常,这一位可能天天梦见捶胸顿足的大猩猩,陈闲替他稍稍默哀了几秒。不过,历来海员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他自己还有离魂症呢。

    船上的怪人极多,不过,反倒是吕平波身边的那位更为惹人注意。

    之前小余哥就透露过,这条船上如今真正做主的,并不是大统领而是这位通算先生,不过,陈闲左右瞧着这位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位先生的来历也极为神秘,小余哥只知道他是个读书人,其余的均是一问三不知。

    “你们几个!去那儿!”说着,就有几个海员伸手丢过来一堆铁器。谢敬拿到的是一把一丈威,不过看上去枪头已是锈迹斑斑;魏东河拿到的是一把大片刀,看上去保养良好,舞动起来尚且算得上虎虎生风;至于陈闲,他看着手里的铁锅和锅铲,不由得满脑子的黑线。

    这是让他用铁锅当盾牌,锅铲当长剑,上去抽佛郎机人他丫的吗?

    “哈哈……”陈闲冷冷地看了一眼,一把捂住自己嘴的魏东河,而后悠悠然地说道:“东河,我瞧着你这刀不错……”

    不久之后,陈闲手中提着一口大刀,扬武扬威地走在甲板上,身后的魏东河背后背了一口大黑锅,正一脸死了娘地看着远处的佛郎机人,他现在多希望那伙洋鬼子不战而退,不然……他立马打了个寒颤。

    此时的海盗团已是全速前行,这是一艘快船,如果说大明的福船是一艘在水上的移动碉堡,那么海盗船则就像是海上的骑兵,做得便是与他人争快的买卖。

    往日里,海盗劫掠,俱是派出小船,分多路快速进攻至目标左右,犹如狼群掠食,而后登船贴身肉搏。但如今,他们将对付的是这种庞然大物,这一套法子已是行不通了。

    可等到他们靠近至百里之内时,迎接他们的是一枚激射而来的炮弹,这枚炮弹呼啸着直接砸在了船舷边上,顿时将甲板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就连船上的陈闲都能听到整条大船发出了一声悲鸣。

    好险好险,他咧了咧嘴还尚有余裕笑了几声。可紧接着,如同骤雨一般的炮弹已是让他半点都笑不出来了。

    佛郎机人训练有素,自然不是这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何况大量的人手就这么赤条条的聚集在甲板之上,好比是一个个鲜活的靶子。

    嗯,还都不用瞄准。

    陈闲立马拉着魏东河等人缩在了一旁。对于陈闲而言,现在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当海盗死和当官兵死可完全不一样,当海盗死还得遗臭万年,当官兵死虽说还是死,但到底是壮烈殉国死得其所啊。

    他陈闲小命金贵,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交代了。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响。

    “吕统领,就我看,我们不如撤退,从长计议罢!”这个声音听在陈闲耳里别提有多难听了,但他心念一动,这不是那个“排骨”吗?不对,陈闲抹了把留下来的哈喇子,是那位通算先生。

    而另一个声音却仿佛有那么些许火气。

    “退?如何退?我祖宗十八代在船上讨生活,我吕家只有站着死的人,没有逃命活的鬼!师爷这话不要再提了!”吕平波的声音颇为清亮,若是放在陆上同样不失为一条铮铮的汉子。

    陈闲漫无目的地想着,炮弹犹如雨点一般落在海盗船周围,因为船队两大总指挥有了分歧,原本一往无前的船只,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地在汪洋大海之中左右摇摆。

    不过,他想起小余哥和他提起吕平波时候的样子颇为不屑。

    “吕统领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当时的小余哥语气如此,就在这时,那位通算先生也不急躁,静静地说道:“统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应当为船上这般兄弟考虑!”

    他语气有些阴恻恻的:“若是这般上前,师爷我可是不要紧,可这一船兄弟都与统领有过命的交情,何必为了大明军队还有那个劳什子的黑锋白白送了他们的性命?”

    “这……”

    陈闲叹了口气,得,这位还真是位耳根软的,不过,这位通算先生说的也并不算全无道理,要以海盗去冲击对手的正规军?别开玩笑了,这一船人都打光了不见得够看,哪怕这些人单兵作战能力确实极其凶猛。

    除非……能够登船!

    就在这时,刚坐在他的身边的魏东河突然被人一把拽了起来。

    陈闲赶忙抬起头看了一眼,吕平波一手拽着魏东河,一边皱着眉头问道:“兄弟……眼生得很啊。”

    魏东河此时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呵呵一笑说道:“咱船上这么多人,统领贵人多忘事……”

    那位吕统领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缺了根筋,他也不再多问两嘴,他伸手拍了拍魏东河的肩膀,低声问:“兄弟,这次咱们和鬼子打,九死一生,你后悔跟着我吗?”

    陈闲望了东河一眼,他此时五官都挤在了一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若不是因为当着众人的面,恐怕他早就“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自然是不……”

    “啊!”陈闲死命地掐了魏东河大腿一把,暗暗在那儿冲他点了点头。

    “我当然,当然是愿意与大统领……生死相随了!啊!”他说着说着,陈闲忽然看到不远处一枚飞弹正不偏不倚地朝着他们落座的地方飞了过来。

    他来不及喊上魏东河,只得先将魏东河一推,自己才快速往一旁一滚。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无数木屑与残渣迸射了出去,就连陈闲的脸上都一下子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浓烈硝烟与炮火的气息,充塞了他的鼻孔。

    他看了一眼,原本三人立足之地,此时已经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他的脑袋嗡得一声,已是一片空白,那个叫他“少~东~家~”的傻小子……

    他费尽全力大喊道:“东河!”

    “统领!”

    大洞之中,却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第十二章 屯门海战之三

    陈闲和众人各嚎了半晌,陈闲还颇为卖力地挤了两滴眼泪,顿时对那位摔儿子摔得炉火纯青,不动声色的刘皇叔心驰神往,是什么样的演技,才能表演的如此毫不做作,叫天下人归了心?陈闲叹了口气,在内心总结一句话,征程尚未成功,小陈仍需努力。

    至于东河,明年,少东家若是还有命在,肯定会给你多烧点金元宝,听说你还是个童子鸡,嗯,那额外再给烧俩美女吧?是要杨贵妃,还是要赵飞燕还是全都要?

    正当陈闲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到几声咳嗽。一只乌漆嘛黑的手,从大洞里突兀地伸了出来,而后一把抓住了陈闲的脚踝。

    紧接着一颗长着地中海的脑袋冒了出来,他浑身散发着一道道青烟,背后仿佛还背了个龟壳,一个尖锐沙哑的声音:“少~”

    “鬼啊!”

    陈闲飞起一脚,已是踹在了他的脑门上,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人好似滚成了一个球,再次消失在黑暗的大洞之中。陈闲惊魂未定地咽了口口水,忽然,他觉得那个声音好像……好像有那么点耳熟。

    他想了想,叫过谢敬。

    怎么都得赌一把了,不然……他看着炮弹呼啸,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不过……看上去应当没事,他将脑袋深入大洞之中,随后忽然直起身,对着围过来的众人大声喝道:“刚才统领有话要和大伙儿说!谁是掌舵的!?”

    一个精赤着上身,有着层层叠叠小肚腩的男人排众而出,他脑门上顶着一抹虚汗,有些迟疑地看着陈闲。

    他指了指自己说道:“吕统领……他找我?”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统领和先生,他们没事吗?”

    “没错!找的都是你。他们现在都没事,只是现在还在下面,事情已是刻不容缓,他托我传达他的命令。”陈闲直起了腰,半蹲在地上,他指了指远处仍在不断向他们开炮的佛郎机战船。

    “咱们都是海盗,大伙儿说的是,还不是?”

    他的目光像是利剑一般扫过众人,几个躲在外围知情的同伙,小声嘀咕道:“他不是……不是之前抓上船的农民吗?”只是,虽然大部分人都心存疑虑,但一直挨打,并且像是陀螺一般在海上打转的憋屈经历,让他们已是无暇顾及这些。

    “是!”震天的大吼响彻在了赤马号上。

    陈闲拍了拍自己的裤腿,他看着远方说:“佛郎机人的船比咱们的好,”他站起身来,走到了一具虎蹲炮边上,摇着头拍了拍,而后看着远处仍是炮声震天的对手。

    “他们的炮射得比咱们的远,比咱们的准,可我们是海盗!我们有最好的舵手!有武艺精湛的兄弟!而最重要的是,”

    他看着一双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缓缓放下手说道:“我们有这些对手所不具备的勇气!刚才统领在下头和我说,如今,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和这帮狗娘养的决一死战!狭路相逢勇者胜!”

    “吕统领什么时候胆子这么肥了……这种话也敢说?”有个躲在人群里的水手挠着头,小声说道。

    陈闲满脑子黑线,但事已至此,已是没办法解释什么了。他招呼过掌舵的兄弟,握着他的手掌,一脸和蔼地附到他的耳边小声说:“兄弟,你有所不知,其实这条船上吕统领,最器重的人就是你了。”

    那个肥肥的汉子有点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自己已经存货不多的小脑袋,刚要说话。

    陈闲已是继续说道:“现在吕统领下了死命令,危急存亡之际,这艘船最快能够开到什么速度……”

    掌舵人比划了两下:“到目标位置,不过一炷香功夫,片刻可到。”

    陈闲皱着眉头:“还能快点吗?”

    那人一咬牙,说道:“既然统领信任我,我可以试试!”

    “事成之后,我会请示统领,赐你黄金万两,十七八个美女的。”

    “此话当真?”那人的眼睛一下子便直了。

    陈闲挥挥手说:“吕统领说话岂是儿戏?自然是真的。”毕竟慷他人之慨嘛,陈闲觉着自己一下子成了乐善好施的大善人,面目慈祥,受人敬仰,散发着人性的光辉。

    陈闲搓了搓手,刚想宣布什么,又低声问道:“说了那么多,还不知道兄弟怎么称呼来着?”

    ……

    那人快速跑进了船舱之内,陈闲还没来得及说话,众人已是群情振奋之时,毕竟之前陈闲已是许了三斤猪头肉,只要此战有所斩获,美女和财宝便是应有尽有。虽然这位吕平波,吕统领往日里抠门得很,一块腊肉都叫人挂在桅杆上,说是若是饿了,便抬头瞧瞧这腊肉,看一眼,扒一口饭。他一如既往,这十几年下来,都已是习惯了。

    可禁不住这巨大的许诺啊!搞不好,吕统领突然开窍了呢!

    陈闲看着一番话之后,众人已是像是嗷嗷叫着的野狼,双眼都赤着血色。

    陈闲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原本还在打转的船体,忽然剧烈震动了起来,紧接着是无数诡异的落水声传了过来。

    陈闲还未来得及反应,赤马号已是犹如一支离弦的利箭,飞也似的往前冲锋而去。一些还在船上的海贼顿时立身不稳纷纷摔了个马趴,巨大的惯性拽着众人往后猛地飞了出去。有几个体型羸弱的水手居然一下子被甩进了大海之中。

    陈闲若不是谢敬捞了他一把,恐怕也得一下子被冲进水里。

    他脸色苍白,已是把那个操舵手十八代祖宗里的女性成员用各种姿势问候了十遍。

    而且那些纵横海上的海盗同样面如菜色,有几个更是大喊大叫,陈闲甚至嗅到了一股难闻的腥臊味道,从人群之中飘荡了出来。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他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一把拽过旁边海员头顶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而后一脚踩在杂物箱子上,大喝道:“叫什么叫!还想要票子和女人吗?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等会儿上了船!见人就砍!杀一个够本,砍两个血赚!是男人就别给我怂着,别让我看不起你们!”

    人群仿佛被这气息感染,但仍有几个海员不由自主地趴在船舷大口呕吐着,仿佛在说:“我不行了……我要下船……”

    陈闲同样是一阵晕眩,后头试探性地看了一眼船舱里掌舵的那位兄台,可此时那位掌舵手一手烈酒,一手把着方向盘,他的脸上已是不管不顾,充满了一种病态的狂热。陈闲都怀疑他的嘴里念叨的是:“安拉胡阿克巴”,陈闲也只好把让他把航速降下来的话语一口咽回了肚子里。

    也不知道是被此感染,还是如何,他鼓了勇气,看着惶惶不安的众人,扯着嗓子大喊道:“船舱都给我焊死了!不撞到佛郎机战船上,谁都不许给我下船!”

第十三章 屯门海战之四

    海盗船快如疾风,同时还卸掉了几乎所有的压舱物,整个船体甚至有些东倒西歪,陈闲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顿时船上哀鸿遍野,陈闲已经听到至少有十七八个人已经问候过掌舵的十八代祖宗里女性成员数次了。

    不过好在,远处的佛郎机战舰已经肉眼可见了,此时乃是顺风顺水,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可是来不及回转。

    可佛郎机人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并不慌乱,陈闲已经看到了那些士兵都已经蓄势待发,刀出鞘,子弹上膛,大战几乎一触即发。

    “要撞上啦!”还在桅杆上的汉子大声呼啸着。

    丫的,你说得也太晚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陈闲顿时一个人仰马翻,倒在甲板上,而此时的整条船已经像是一柄钢刀一样狠狠地锲在了对方的船体上。赤马号的船头用重重的金属板包裹,也不知道是谁人的杰作,刚刚一撞上对手的船体,只听得对手的几声惊恐的大呼。

    陈闲一咬牙,在谢敬的搀扶下,高声说道:“上跳板了!”随后,几个汉子扛着板子,稳稳地架在了两条船的船舷之间。

    这时候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陈闲往后退了退,找了个看戏的好角落,一边将长刀一扬,一边说道:“兄弟们!跟着我冲……”话还没说完,他身体一个不平衡,踉踉跄跄一马当先地冲上了跳板。

    等他反应过来,回过头众人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紧接着惊讶褪去换上的是一种几乎狂热的崇拜,他们发出一声怒吼,汇成了一条洪流,更多的跳板被架设在两条船之间,海员们纷纷踏上甲板。

    “兄弟们跟着他上啊!”

    陈闲想着说,是哪个崽种推了我一把,但事到如今,这么扫兴的话,只能囫囵咽进肚子里,海上局势瞬息万变,由不得他半点犹豫。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快速扫过众人的脸庞,把可能的凶手都刻在了脑海里。

    到时候肯定要为这位兄弟记上一功,嗯,有杀错无放过。

    不过身后却是及时地传来了一阵枪响,好在陈闲犹豫了片刻,早有想建功立业的兄弟狂热地挡在了前头,阻挡住了第一波火力,不然现在躺在跳板上,或是在水里喂鲨鱼的,就是他陈闲了。

    “都冲上去!别让他们有装弹的时间!谢敬!”他话音刚落,早有一个人影从他的身边飞了出去,只见站在最近的几个佛郎机人头顶已是迸出一缕血花,随后应声倒下。

    此时,白银海贼团的人手已是从跳板上一举压到了对手的船上。

    在陈闲的记忆之中,佛郎机人在此时已经有颇为精湛的火器,多是射程远超明军的佛郎机炮,但在短兵相接的场景之中,他们的火器多为开发并不完全的火绳枪,这种火绳枪的装填速度极慢,而且准头也并不算高。这种兵器只有在结成阵型的时候,方才有用,若是枪手暴露在众人眼前,那么不过是一群被人收割的货色。

    陈闲没来由地瞟了一眼这些便宜同伴,各个都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绿林好手,陈闲觉着吧,若是在平地上,让这些枪手结成阵型,那么再多海盗在他们眼里也不够看,不过,若是打乱拳,那可就不好说了。

    只不过,他紧紧靠在飞回来的谢敬身边,而后一把拉过正在跳板上爬来爬去的克鲁士,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前方的海盗和佛郎机人已经交上了手。

    陈闲看了一眼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长矛的克鲁士,他说:“神父,我不是与你说了,我们这些神在人间的代行人,要以德服人,要用爱感化他们,阿弥陀佛。”

    克鲁士吐了口唾沫,不屑地说:“大人,你总不能让我用《圣经》去砸烂他们的狗头吧?阿门。”

    “……”

    说实话,陈闲也知道这些接触了科学的传教士,没几个真心信奉上帝的。科学就是在不断寻找除了上帝之外的答案,总之答案只要不用上帝解释,那么就是对的。就这帮鸟人,陈闲实在找不出一个他们狂热推崇信仰的理由。

    不过,这老流氓暴露地也忒早了。

    陈闲咳嗽了两声,指着对面说道:“对面可都是你的同胞。”

    老流氓扯了扯自己的修士服,而后义正辞严地说道:“在我们的事业面前,所有人都是我的同胞,如果挡在我的面前,那么我只能送他去见撒旦了。”

    陈闲看着老流氓脑门上突兀地冒出了四个大字:“物理超度”,已经知道这位神父已是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费口舌了,说实话,陈闲现在这么啰嗦,不过是手上还没沾过血,心理建设没做完,被老流氓一闹,反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两个人在那儿扯皮的时候,从船舱里已是涌出来一堆人,猝不及防间,几个海盗已是中了弹,倒在了地上。

    “谢敬,他们还有多少人?首脑在哪里?”陈闲只看到茫茫的黑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秉承着杀人就要放火的狗德行,一上船就放了把大火,如今,整条船都笼罩在烟雾之中,陈闲这眼神再好使,到了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半点办法。好歹吧,身边还有个货真价实的武林高手。

    而且,就算陈闲再瞎,也知道装备悬殊,原本不过是靠着一股血勇,这些人在指挥之下,已是快速集结在一起。

    而相比之下,海盗之中的高手则各自为战,虽然大刀大棒长枪声势吓人,可面对这等铁桶阵,却束手无措,不时有人倒在暗枪之下,饮恨当场。

    陈闲都要寻思着上演是不是该脚底抹油,开溜大吉了。

    就在这时,从身边的桅杆上传来了一阵呼喊:“有海盗来了!”

    什么?这特么是友军吗?

    陈闲往远处看去,看到的是一艘隐在海风之中若隐若现的大船,他的样式极为古朴,但规模亦是极大,此时他静静地悬浮在远处,一动不动。

    站在前头的海员们也看到了那艘船,其中一个光头大汉啐了一口唾沫:“沈舟,你他娘是瞎了吗?那是三灾那帮杂碎的船,指望阎王爷来救苦救难,都比他们实在!”

    此时谢敬也点完了人头,他开口说道:“船上至少有三十二人,隐藏在船舱之内的人数同样不少,而且,越是往船舱靠近,那处人手越多,他们的首领恐怕就在那儿。”

    一般佛郎机人的首领都是贵族,往往都是身份极高的存在,至少是个爵士,只要找到了他……

    既然如此,陈闲看着这些临时同伴一个个地倒下,若是再不动手,恐怕连带着他们三个都得被一股脑地掀到海里去了。

    他瞪着一双眼睛,低声对着身边的两人说:“擒贼先擒王,谢敬,咱们三个,这回就教教他们,这世上的海盗是不好惹的,既然敢黏上来了,怎么着都得让他们脱一层皮下来!”

第十四章 屯门海战之五

    不过,陈闲看着那一排荷枪实弹的佛郎机士兵,就没来由地犯虚。

    “我去。”原本沉默不语的谢敬忽然开口说道。

    陈闲赶忙把他拦了下来,得,他陈闲手底下现在就那么两只大猫小猫,其中一个虽然很不着调,但现在已经没了,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看上去半点都不靠谱的老神棍,还有就是谢敬了。说起来,谢敬作为手下简直不要太称职了。

    强暴良家妇女,他谢敬能够替他把风,甚至让他感受不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若是欺行霸市,横行乡里,他谢敬一个人就能把不知道多少人轻松摆平;除了带着这么一个人出去,排场实在有点小,起不到狗腿子的本来价值。

    开玩笑,要让谢敬去做这事儿,先不说这事儿失败了如何,若是擦着了,或者碰着了,他陈闲他肉痛啊!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一声呼啸,一枚炮弹稳稳地落在了战船甲板的正中央,一时之间,犹如平地开花,整条大船震荡了两下。刚还搅合在一块的双方人马当场便死了数个,剩下的同样不住哀嚎。

    “咱们三个一起去。”陈闲看到那些原本尚在船舱附近的人手不由自主地往前翻涌了过去,不由得低声吩咐了一下。

    他们三人本来就在角落里徘徊,到了此时,陈闲站起身来,使了全部的气力,疯狂地往船舱口子冲上去。而谢敬则极为优雅,身子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半飘浮在甲板上。而克鲁士,嗯,还在地上快速爬。

    那守在船舱门口的卫兵此时也察觉到了三人,当即举起手中的长枪,谢敬手中快速飞出两道暗器,顿时几个卫兵瞬间倒下,顿时叽里呱啦一通乱叫,可整条战线已是被撕裂出了一个口子,三人鱼贯而入。

    沿途有卫士不断涌出,好在走道狭窄,一冒头就当即被谢敬卡住脖子,轻松一拧,就软乎乎地往下倒了下去。偶尔有漏网之鱼,老神棍伸手一勾,便砍了对手的脚踝,陈闲再举着大刀上去一顿胖揍,解决了事。

    门口的炮声隆隆,外头的士兵已是乱作一团,早已没有功夫前来救援此处:自己小命都可能没了,哪有时间管得上老大啊。

    “发生了什么事情!吵吵嚷嚷的!不是让你们守在外头吗?”就在这时,陈闲听得一声鸟语,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谢敬已是迅速伸出手去,一把掐住了那人的脖子,而后将他提了起来,狠狠按在了墙壁上。

    “留他一条命!”说着陈闲冲了上去,把他腰间别着的一把火枪卸了下来。

    听到前方响动的卫士们从后方也冲了上来,陈闲一枪顶在那人的太阳穴上,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克鲁士。

    老神棍不负众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脸上浮现出宗教人士颇为神圣庄严的表情,他说道:“都放下武器吧,我的同胞们,这位神的使者,是为你们带来救赎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带来救赎?你拿火枪救赎人的吗?我信你个鬼啊,你个糟老头坏得很!

    陈闲叹了口气,指了指面前这位。

    “你们的头子在我手上,想要他活着,把武器放下,跟着咱们出去。”他的佛郎机语说得实在是磕磕绊绊,但好在对方还能听得懂。

    一阵枪管与刀剑落地的声响,陈闲松了口一口气。

    “赶紧把人带出去,克鲁士,你断后。”

    ……

    陈闲领着众人缓缓走到了甲板上,这位“卢克爵士”仍是装作镇定,已经许诺了陈闲给他找七八房小老婆,金发碧眼那种;或是给他三千枚金币,纯金那种;或者许诺,找皇帝给他封赏爵位,得,你自己就只是个爵士,你找教皇封我做骑士吗?

    所以陈闲不为所动,就是手有点抖,当然卢克爵士也有点慌,毕竟陈闲的火枪现在还顶在他的脑门上,他手一抖,可能自己就得回去见伟大的主了。所以,他咽了口口水,想要劝这位小兄弟冷静一下,毕竟冲动是魔鬼,万事和为贵嘛。

    可就在这时,陈闲忽然拨动了一下扳机,卢克爵士脚一软,差点给他跪下。

    身边的少年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说道:“手有点酸,有点酸,对不住,下回注意。”

    此时,所有佛郎机士兵已是被众人五花大绑,手法还颇为精致。

    据某人透露,这种乃是来自东瀛的技巧,白银海盗团内正好有人与倭寇进行过友好的交流,这种捆绑的手法既结实而且具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陈闲打量着那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腼腆的一笑,双手交缠在面前,不好意思地站在了船舷边上。

    嗯,海盗团内,当真卧虎藏龙,不容小觑。

    找个机会,得好好学习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弟兄们……”他话还没说完,几颗炮弹从天而降,居然又砸在了甲板上,原本的战舰已经被砸的千疮百孔,而且烈火四起,这几颗炮弹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个同伙与士兵惨叫着被火舌吞没,原本的船舷同样被砸了个稀巴烂,依靠在那处的人手也像是下饺子一般落入了海中。

    “都撤回船上去!别犹豫了!”陈闲大喊道,随后一脚把手上拎着的犹如小鸡一般的卢克爵士踹下了水里,陈闲可不是信奉什么优待俘虏的主儿,尤其在海上带着那么多俘虏,在这样的时刻,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原本还打算拿这些佛郎机人卖个好价钱,现在……其余的人也纷纷或是斩死了面前的士兵,或是将他们推入海中。

    那个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的光头指着那艘犹如幽魂一样的大船说道:“狗日的三灾!别落在爷爷手里!”

    “走了!迟早让他们付出代价。”谢敬一把拽过陈闲,几个起落,已是落回到了赤马号上,其余人也随后爬了回来。陈闲招呼过舵手,快速远离了那艘正在逐渐沉没的战舰,漫天的火光,冲天而起。

    陈闲不由得感慨,得,这就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哎?你们打完了吗?”身后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响了起来,陈闲原本脸上的苦笑不由得僵住了。

    ……

    此时远处的大船上,一个面容干枯犹如树皮的老头子把玩着手中的铁蛋子,看着那艘燃起了冲天火光的佛郎机大船,久久不语。

    “停止开火。”他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些尚在呐喊着的水手纷纷退到了一旁。

    “老爷子,恐怕白银团已经全军覆没了。”一个披头散发作头陀打扮的男人走到了老者跟前,一拱手。

    “呵呵,他们既然这么想当黑锋的狗,那也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你说是吗?费迪南先生。”他低声说完这一番话,在船舱边上一个留着金发的阴郁异国男人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遁入了阴影之中。

第十五章 屯门海战之六

    赤马号,船舱之内。

    陈闲面前,坐着的是一个黑得犹如煤球一样的男人,而就在他的窗边,另一个煤球正安详地躺着。而另一位则同样灰头土脸,面色阴骘,犹如一块行走的排骨。

    “统领。”

    躺在床上这位,陈闲倒是再熟悉不过,魏东河以及他那口铁锅,如今那口铁锅已经破了个大口子,上头血迹斑斑。

    当时的魏东河正巧把铁锅背在了背后,炮击开始之时,他挡在了通算先生与吕平波跟前,所以虽然炮弹就在他面前引爆,但凑巧的是,所处位置的木板并不牢靠,部分火力被铁锅吸收,余下的则把整个甲板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在爆炸完全开始之时,他们三人就滚进了裂缝之中,堪堪避过了致命伤与后续伤害。

    饶是如此,三人滚作一团,最后也各个身负重伤,伤的最重的莫过于魏东河,到现在还没醒,船上的都是赤脚医生,来看过之后,都说束手无策。倒是吕平波身体壮硕,最快醒来,而排骨师爷倒是油滑,爆炸当时,直接就躲在了魏东河有些矮胖的身下,也没有受重伤。

    如今的赤马号千疮百孔,正安静地行驶在前往屯门岛的路上。陈闲透过窗户向外看去,那一艘原本属于他的佛郎机武装商船,也静静地护航在他们的身旁。

    吕平波的眼神莫测,他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们。”吕平波是个废物,这是赤马号上众多海盗的共识。

    吕统领祖上乃是世代海盗,最早的吕先祖名讳已是不详,原本乃是宋末横行南洋的大海盗,传至元朝,一门海盗双雄,占据南洋一带以至于占婆,曾经多次与横行于阿拉伯半岛的海盗世家过招,并且不落于下风。吕氏海盗团又名为“黄金海盗团”,盘踞于交趾,是为当地一霸。

    只是在那年,吕氏兄弟发生了矛盾,原因已是不可考据,有人说是小叔子偷人;也有人说,吕老大欠了吕老二三千两黄金不还,只知道闹到了最后,两兄弟终究是分了家。

    黄金海盗团在当时乃是统治了整个沿海一带的团体,在分家之后急剧衰弱,但俗话说得好,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分家之后的黄金团仍是纵横沿海几乎无人可敌的对手;而分化出来的白银海盗团也能制霸一方。

    只是根据陈闲定律,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黄金团在巅峰之时,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直接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那一边还不如下耗子,而这一边白银海盗团则在不断更迭之中走向了衰弱。

    吕平波的父亲,吕强生同样是一届枭雄,如今跟着吕平波打天下的,差不多都是吕强生的好兄弟亦或是他们的子嗣。海盗是一个极为封闭的团体,犹如常年在海上亦或是岛上,若是父辈是海盗,那么之后每一代都将是海盗。

    吕强生在圈子之内,被称作锦鼠,他身高并不高大,但极为擅长游击,这所赤马号便是当时所留下的遗产,可能在正面冲突之中,战斗力不如其他船体,但在闪电战,亦或是快速劫掠之中,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吕强生死于马上风,陈闲听当时给他介绍光荣历史的海员突然说了个文绉绉的词,差点没反应过来。吕强生是个极为喜好渔色的人,传闻常常一日之内御数女,最终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换现在的话说呢,就是X尽人亡了。

    吕强生死的突然,而吕平波又是一个胸无大志的货色,白银海盗团自此每况愈下,好在吕平波守成尚可,这一般家底尚且保存得完整。

    就陈闲所知,海盗是个极为复杂的职业,不仅有极为麻烦的和邪门的传承方式,还有许许多多诡异的风俗,吕强生是怎么死的?吕平波如何上位的?陈闲可不觉得面前这位大块头未必没有大智慧。

    “不不不,是统领吩咐的好啊!”陈闲满脸堆笑地说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陈闲从前那么不起眼,若是不趋炎附势,恐怕连自己都难以养活,看遍人间的眼色,自然懂得什么叫做察言观色。

    “我?”

    吕平波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表情多有不解。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要来此妖言惑众?!”一旁的师爷操着沙哑的嗓音大声呵斥道,在他眼里陈闲就是个小屁孩,恐怕小鸟巢毛都不见得长全,怎么就跳出来对着统领一阵胡言乱语。

    而陈闲并没有什么畏惧,他知道如今海盗团内虽然是这位通算先生掌权,但陈闲当然知道,在海上这种文弱书生如何掌权?他无非是倚靠着吕平波替他撑腰,需要他出谋划策。

    他挺直了腰板,笑着说道:“正是吕统领吩咐得好!当时我便在深坑边上,听到东河昏迷之际与我说,

    ‘吕统领有命令,令舵手全速冲击佛郎机人战船,与之决一死战,不然十死无生!’”

    他说完这话,三人齐刷刷地看向还昏迷不醒的魏东河。其中吕平波的神色极为复杂与不忍,这是好兄弟啊,哪怕在生命垂危之际,想到也是这一船的弟兄,还将自……自己的命令传达了下去,是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子!

    而陈闲则一脸悲悯,内心反倒是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时候东河你可千万别醒,这话要是穿帮了,搞不好这破排骨师爷就得把咱们四个蹄子一攒就往海里一丢喂鲨鱼了。

    实在不行,就早死早超生吧?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我再给你多烧两人?要王祖贤还是张曼玉?陈闲朝着他的方向拜了拜。

    “这……”

    通算先生目光灼灼,语带威胁地问道:“统领?当真如此?!”

    陈闲看到吕平波眼神闪烁,于是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统领雄才大略,先生难道不信?非要如此言说!”

    吕平波的双眸之中仿佛也闪现出了光芒,他伸手拦住排骨师爷,壮硕的身子站了起来,遮挡在了两人跟前。陈闲倒是觉得,三个自己都不够这壮汉打的,一边还斜眼看了那通算先生一眼。

    “东河兄弟,陈闲兄弟,有劳你们了!我虽然下了命令,但后续之事,若是没有你则无法成事,你在赤马号上,与咱们同生共死,如今,你可愿意加入咱们海贼团?一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吕平波也不知道面前这小子到底说的是真还是假,不过,比起说话像是在训儿子似的通算先生,这位小兄弟说话倒是怪好听的,如今船上的海员各个都是人才,颇为擅长口吐芬芳,素质极高,已经很难瞧见像陈闲这般说话悦耳的朋友了。

    陈闲只想猛翻白眼,有些人可真的不要脸,不过既然能够入伙,至少不用再给人当阶下囚;,这样买卖还是划算!

    陈闲看了一眼,在一旁气得咬牙切齿的排骨师爷,悠悠然地说道:“禀告统领,咱们自然愿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518/ 第一时间欣赏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最新章节! 作者:路过的老百姓所写的《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为转载作品,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介绍:
嘉靖元年,这是一个属于海洋的时代,
这一年,麦哲伦的维多利亚号,越过好望角,横渡印度洋,他本人却阴沟里翻船,客死他乡;
这一年,臭不要脸的苏里曼一世进攻罗德岛,二十万兵马浩浩荡荡群殴敌方骑士团而后凯旋而归;
这一年,远在大明的海瑞还是个纯情正直的好少年;
这一年,刚刚克继大统的朱厚熜托着脑袋,看着殿下群臣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年,大航海时代巍巍壮阔;
而也在这一年,在一艘驶回两广的福船上,陈闲却灰头土脸地成了阶下囚。
……
“我陈闲是陈祖义之后,满刺加酋长的正统继承人,福建望族陈家的直系子嗣,我和你们说,我是要成为海盗王的男人。我的梦想是五洲四海!喂!你不要叫人啊!我没疯!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陈闲穿越后的第一天,就在这座海上监狱里鸡飞蛋打地开始了。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