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危机,迫在眉睫!
不过真正困扰陈闲的问题,倒不是所谓的人手问题,而是生产的效率。
在这个时代,大规模生产任何东西,选择并不多。
要不是大量的人手堆砌,要不就是改进生产技术,形成车间的模式。
但对于陈闲而言,两厢都不可取。
如今,他手下的工坊更像是个小作坊,各项工作的进度虽然比当代同行都有超越。
且生产的产品,都是超越时代的兵刃亦或是制品。
但终究因为需要人手打磨,而显得参差不齐。
就拿现在,陈闲手下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后装枪来说,他在银岛的时候,交给机枢堂打磨出来了五支,已经全数报废。
后面,他对工坊进行了改革,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制作出来了二十来支。生产的效率十分低下。
按照陈闲的计算,大概十来个熟练的工匠的打磨之下,才能诞生一支尚且可用的后装枪,而且这样的枪支也仅仅只能够到用“可以一用”的地步,随时都会面临炸膛之类的风险,可以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想要在这个时代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
毕竟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局限性,而恰巧陈闲所处的时代,局限性便都在此地,当然凡事都得一件件地来,但陈闲多少有些等不及了。
而这些事情,和别人说不过是会增加焦虑,所以他一直把事情憋在心里,而目前另一件事也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的心头蒙上了一重厚厚的阴影。
他们所携带的生产资源也已经逐步告罄。
这其中还包括了最为稀少的青铜,还有铁。
濠镜并非是一个蕴藏有大量铁矿的地方,甚至两广一带同样如此,在后世也是因为四通八达的交易网络,才能够成为重要枢纽城市,但如今的两广,濠镜,新安地处贫瘠偏僻,以至于难以开发。
车马不及。
陈闲并非在一早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自己不生产,那么他们还可以向外购买这些资源。
但很显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容易。
在陈闲尚未暴露的时候,生意尚且难做。
一旦暴露,各方势力就将会对他进行联合绞杀,根本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他还没有开拓出一条商路,那么就会面临弹尽粮绝的境地。
形势分外严峻。
而且内乱也尚未完全平定。
陈闲一下午召见了七八个海盗,初初定下来的人手,不过三四人,不过一半,往后的数目还会更少。
他让魏东河将一些不明所以的消息传达出去以后,本质上是为了缓和越发沸腾的局势,但到底有些火上浇油的意味。
在陈闲看来,让叛军聚集在魏东河麾下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到时候,要让魏东河背上一个怎么说都不怎么讨好的名声,他实在有几分歉意。
但陈闲知道,魏东河从来都无所谓自己的名声。
他和谢敬最大的不同在于,魏东河是一名毒士,他可以将手下的性命当做草芥,只要有机会,他就绝不会放弃,一连串的毒计汹涌澎湃,一招即出,后续的毒策将无穷无尽。
慈眉善目,乃是修罗耳目。
而非佛陀慈悲。
以陈闲的理解,到时候,肃清发动的时候,魏东河很可能就会将人直接推到海里喂鱼,甚至这帮人到死还在记恨陈闲和魏东河。
魏东河可一点不在乎。
他不是有这种顾虑的人。
陈闲则揉着太阳穴,陷入了沉思。
随着资源的耗尽,首先受到冲击的将是工坊,工坊直接的停摆,将会将好不容易招募来的土著,都推出门外,到时候,陈闲原本历经万难看上去扩充了一些的人手,将再次缩水。
之后的事情将是连锁发生的。
谁都会在这场资源危机之中深陷其中,最终灭亡。
不能这样。
陈闲已是打了一个主意,领着天吴,往门外走去。
……
谢敬和吴六两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身后跟着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面好些人都神色复杂的看着两个领头人。
原本这两人还剑拔弩张,但到了村口,反倒是一副感情奸热的模样,说不出的诡异,唯独只有孩子们脸上仍旧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他们来说,这次的事情乃是一个大丰收。
他们迎来了自己的家人,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希望。
他们将要出海,继续他们家族未尽的事业。
大部分的孩子都在村子里一辈子务农,可以说,他们的未来也只是像父辈一样,汲汲营营一辈子,可谁又乐意一辈子被佃户地主盘剥?巧言令色的商贾,还有凶神恶煞的官差,甚至于那些土人都骑在自己的头顶上作威作福。
爷爷讲述的,关于海上的波澜壮阔,在他们心中早已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不曾听闻的孩子们,也因为同伴们的耳濡目染,对这样的未来心向往之。
这是一批尚存血性的人。
也唯有拥有赤子之心,方才能有拳拳心意和一往无前的气概。
吴六叔笑着对谢敬说道:“总算是到了村子里来了,之后,咱们就各自分散了,家里的地许久没有咱们照顾,都有几分荒芜了,到了秋收,交不起粮,那些个地主,可得叫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几个身后的青壮纷纷点头称是。
谢敬也说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来此处的任务已经完成,各位叔叔且自行回去,谢敬告退了。”他颇为有礼,也不见得多带人手,只是与玉娘一前一后,消失在了人群眼底。
而那些本来还做着美梦的孩子们,看到谢敬离去顿时大急,几个孩子本是与谢敬交好的反倒是不发一言,只在一侧看着大人们的作态。
那些孩子挣扎着就要追上去,反倒是被几个大人一把拉住,叱骂了两句。
有人顶嘴甚至吃了耳光,一时之间,队伍里的人手哭声闹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吴六叔的儿子正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孙子头顶,骂骂咧咧地说道:“养不熟的崽子,你爹养你多不容易,你还想去找死?”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吴六叔面前,刚开口想说什么,只叫了个“爹!”
却发觉吴六叔脸色铁青。
他小声说:“爹!那谢敬小子不已经妥协了吗?这些小崽子还能闹翻天了去?”
吴六叔听了自家的傻儿子说的话,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他冷笑了一声:“是啊,谁家的孩子没有闹的时候,谢敬都松了手,他们还能闹上天去?”
213.孤注一掷,开疆辟土之志!
吴六叔膝下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
女儿已经全部出嫁,出嫁的对象选择也很是目标明晰,正是邻村的两家富户,其中一家甚至是当地的地主,他将女儿嫁过去做了妾,如今正不断为家族攫取利益。
做妾又如何?
能够给家里带来实惠就行了!
而三个儿子,跟在身边的乃是最为成熟稳重的一个,另外两个都年纪尚小,事情发生之时,都被事先得到消息的吴六送到了邻村避祸。
这个大儿子没什么特色,但有一点,就是和自己比较像,但又不够上进。
吴六年纪大了起来以后,时常觉得,这样的孩子继承自己的家业,是不是不大好?但听到了儿子今天这番有见地的话,他觉得这个大儿子现在看上去,眉清目秀得多,甚至还才思敏捷了起来。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领着众人各自归家。
而此时的谢敬和玉娘也已经抵达了孙虎和上官老者所在的大屋。
孙虎去别的地界忙碌了,他还需要协调那些狼兵家眷,一把年纪了东奔西跑,搁别人身上老早抱怨连连了。
而且,在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他还得和狼兵里信得过的人手,在当地暗地里招募人手,这些事情都够他喝一壶了。
不过孙虎是老当益壮,对于这些可以让他发挥余热的事情,可以说是乐此不疲,谢敬觉得既然他乐在其中,便不去打搅了。
上官老人还在屋里休息,谢敬叫人进去通传,便和玉娘于宾客堂坐了下来。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一旁的玉娘反倒是东张西望,仿佛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良久,玉娘忽然开口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的主意?”
谢敬一愣,他睁开眼看着玉娘说道:“少东家是要用可靠的人,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冥人便是由他亲自挑选救下选拔出来的狠角色。
这些孩子还算可堪一用,你说得没有错,但这些青壮都已经烂进骨头里了,他们是属于这里的。没有半点雄心壮志。他们甚至不如你来得适合当海盗!”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这是一桩考验,如果这件事,他们都无法做到,那么还是回家跟着父母种地罢。
我没有完成少东家给予的任务,甚至擅权了,回去之后,我也会领受责罚,不会把你供出来的,你且放心。”
玉娘愤愤不平地说道:“你做的决定和主意都是我拿的,而且这不是一桩坏事,是他自己没有思索清楚,凭什么要打你板子?”
谢敬打了个哈欠,连日的杀戮与算计,都让他这副铁打的身子有了几分困顿,他说道:“少东家是权威,不能被亵渎,有时候,为人臣者,还得顾全主上的面子,在有些事情上,我们这些人不可避免要受些委屈。
你如果以后,在少东家门下做事,做出些倒行逆施,对少东家不敬的事情来,那么我会提剑来取你的性命,而后再向少东家自断一臂,以示我没有识人之明。”
他说的话,明显带着继续不可置喙的意味,可玉娘却觉得他并非是在危言耸听,她只觉得一股毛骨悚然,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这是何等的愚忠。
她隐隐摇了摇头,她再过机灵聪慧,但到底还是一个小村妇,眼界并不能算出类拔萃,只知道这是一种极为恐怖的决心,但别的实在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便讨好般地说道:“那你大可放心,我这人素来乖巧懂事……”
她话还没说到一半,老者已是拄着拐杖,从外头走了进来。
“上官爷爷。”谢敬站起来行了一礼,身后的玉娘也装模作样地朝拜了一二。
那老者抬眼看了一眼玉娘,仿佛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而谢敬却没有任何变色,开口说道:“事情已经办妥了,人都已经救出,各自归家了,我的使命也即将结束,再过一日,便会先行回港复命,领受责罚。”
“少东家自小便宽厚,他不一定会责罚你等。”
“但有错便要罚。”他说话斩钉截铁,上官老人知道他自小便是这么个执拗古怪的性格,便挥了挥手,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他坐了下来,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几日我与村中的几个老家伙都想过了,我们也不去濠镜了。”
“你且先别激动,听我说下去。我们都是些老骨头了,说实话,家中的孩子都已经子子孙孙,在这里务农,要他们扛起手中的兵器,再像先辈一样去海上打打杀杀,大部分人是不会做的。”
他想着心中的事情,不由得哀叹。
“我曾经也很羡慕祖宗们能够在海上开疆辟土,但真轮到我的时候,时不待我,我已经是一个只会消耗粮食,无有作为的米虫了,少东家草创未就,一无所有,还得照顾我们这些孤寡老儿,这岂不是愧杀我等?”
谢敬一言不发地听着。
“所以我大抵是去不了了,村里的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东西也都去不了了,这不是一片适合我们的天地,我们的到来也会给少东家带去烦恼,便……让这消息随风去罢。”
老者仿佛很是痛苦,在说出这番话之后,又陷入更为长久的沉默。
他忽然用拐杖敲击了两下地面。
从内屋转出两个十四五岁,稚气未脱的孩子,这两少年目中精光闪现,仿佛有功夫在身。
“阿空,阿屠,来见过你们谢敬哥哥。”
两个少年恭恭敬敬地对着谢敬行了一礼,年纪尚小的那个更是拿着双眸不住地打量着谢敬。
谢敬是行家里手,知道这两个少年有功夫在身,而且本事乃是用古法所练,假以时日与他将不相上下,会是一等一的大高手。
而且他们身上自有一股他看不透的气质。
上官老者长久地凝视着两个少年,满满的都是不舍。
他一咬牙,而后说道:“从此之后,我这两个孙儿就送到少东家跟前,听候他驱驰,这也是我上官家为少东家能做的一切了。
我上官家替陈家执掌门户,手持刑罚之杖,历经七代,如今,这两个孙儿将随着少东家戎马一生,大业不成,誓不成家!
阿空,阿屠!从此之后,你们就是我上官家最后之苗裔!”
214.复姓上官
上官家的先祖,被称作代天司刑。
在陈氏一朝曾做到大司寇一职。
地位仅在三位大头目之下,甚至比之谢敬的祖宗谢长卿都要高出一大截。
上官家出身煊赫。
当时的上官云河是天水郡人士,当地望族,世人皆传,此乃是楚国公子子兰末裔。
不过,战国时期王公贵子没有一万也得有个八千。
但传承至今,尤未断绝,反而日渐兴盛,说是贵族也不为过了。
而上官云河这人少年成名,盖因此人乃是家族异数。
其人性格豪放,分外不羁,十八岁出海游猎,与大海盗陈祖义一见如故,最终为其折服,受陈祖义之邀请,成为了庞大的陈氏海盗之中的一员。
上官云河地位崇高,而且他有一身精深的功法,传闻之中,他甚至是少年入蜀得一白眉老道传授,曾习得猿公击剑之法,更练得吐剑如丸的剑仙本事,擅长在五步之内取人首级。
这样传闻之中的说法,极为多样。
谢敬是武学大行家,对于剑仙的说法也曾有了解,知道这不过是一种高明的技击之术,但对于上官兄弟却不敢小觑。
知道这两人恐怕练有家族绝学。
上官云河为陈祖义操持刑罚,赏罚分明,从不立于任何派系之中,可以说,此人清正严明,乃是整个海盗团立足的根基之一。
也因为有上官云河,整个海盗团才能继续运作下去,陈祖义对这个人极为器重,多次封王,但上官云河却推诿不受。
上官云河早于陈祖义去世,享年三十七岁,其子嗣继任大司寇,同样秉持父辈的理念,陈祖义对他器重有加。
老者说完这番话,之后,两个少年当即对他跪了下来,而后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
便是连额头磕破了皮都不曾停住。
老者别过头去,他何尝不疼惜这两个少年,因为村中的缘由,这偌大的陈氏乃是由他亲手操持,那些青壮那个不再背地里对着他说三道四,说他擅权不知变通,还巴望着什么陈家。
现在陈家早已是积重难返,再也无法回到原本那个光辉的时代了。
这些老不死的都在等待什么旧日的荣光,都特娘的痴人说梦!
每个青壮都在这样说,人心变了。
大部分的人都想着过上好日子,都忘记了曾经祖辈为之奋斗的事业,都忘记了曾经他们也是提刀与鲸鲵官府士兵搏杀的好汉子。
有不少甚至都曾杀得官兵人头滚滚,亲自脚踏过异国王室的金銮殿。
可现在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了那么些许粟米折了腰,再无半点争夺天下的气概。
上官家代代替陈家操持刑典,大三公全部消失的情况下,上官家一代又一代地撑起了这个村子最后的脊梁。
是他的父辈找回了正在务农,已经逐渐忘却自己使命的陈氏族裔。
是他的父辈,在滂沱大雨之中,将陈氏海盗的后人一个个找出来聚拢在一片地界,让他们互相抱团不止于毁灭。
是他的父辈,三跪九叩,九死一生逃往天水,在祖宗的祠堂墙角之下,等来了那么微薄的救济,哪怕自己身死,也替所有人带来那么一点点仅剩的希望。
是他的父辈,用短暂的一生,和子嗣后裔的未来,换来了如今的陈氏安定。
而他,上官追,无数次看着祖宗那小小的祠堂之中,那一小块已经破败的纸片,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这么一行小字。
“我陈祖义,今日与上官云河结为异性兄弟,不求生同时,但求死同日!”
那是上官云河最终流传下来的东西。
年幼的时候,阿嬷摸着他的头顶说:“你的祖父曾在陈氏的家祠里也看到过这么一张纸,是你的老祖宗写给陈大王的。
陈氏灭绝了,哪怕就剩下了一人,那我们就是他的亲族,就是他们的兄弟,替兄弟两肋插刀,替兄弟付出性命,有什么不对的?”
阿嬷笑着说着话。
阿嬷最后死在了一次搜寻陈氏族人的路上,山洪崩塌,将一队人都冲落了悬崖。
村中山雨风来,都说乃是陈氏就该从此断绝了好,这上官家的人乃是死有余辜。
那时候年仅七岁的他,像是一条疯狗,在村中咬伤了数人。
他的嘴里,牙都脱落了下来。
阿嬷走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他渐渐成长为了争夺权柄,不至于旁落他手,他做过许多叫人不齿的事情。
但现在想来,他无怨无悔。
我上官氏为了陈氏鞠躬尽瘁,乃是为了兄弟之义。
老祖宗既然那么说了便不会错了。
他想起,自己无数次跪倒在祠堂之前,那牌位之前,一个个斑驳陈旧的名字,随着烛火的跳跃,仿佛都在质问着下首跪拜着的每个子孙。
是否有跟从祖宗的诘问,为了陈氏死而后已?
那最为大,也最为高的牌位。
上面写着“上官云河”。
仿佛笑着审视着每个子孙,他总是那么自在从容,在陈祖义面前,他是浊世的佳公子,他是那个时代里的一束光。
也在后世指引着上官家的人,不断地前仆后继。
上官家没有孽障!
上官家不会有任何孬种!
上官家都是忠臣良将!
上官家十代尽数为陈家尽忠至死,无有后悔!
上官追看着两个孙儿,他伸手抚摸过他们的头顶,忽然他干巴巴的脸上出现了一缕笑容。
“你们且去,去跟着少东家。”
“我自小到大,倒是时常遇到老祖宗托梦,老祖宗总是和我说,阿追,你要等啊,你等下去,这一代的陈家人不会让你失望的。
老祖宗……就坐在海边,他还是那么年轻潇洒,我已经老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身边,叫我坐下来。
老祖宗说,阿追,你看着那片海,那片岛屿,那以后都会是我们上官家的,会是陈家的,这普天之下的四海,都将是陈家的。”
“老祖宗啊,你在天上看吗?阿追我……做到了。”老者忽然大喊了一声,朝着祠堂的方向,重重地低下了头颅。
谢敬看向那个方向,仿佛听到了穿越过漫长的岁月里的一声问候。
有人低吟浅笑,而后对着人略一作揖说道:“阁下如何称呼?鄙人复姓上官。”
“先生高才。”
为了四字谏言,少年纨绔,戎马一生,后世十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215.天授之!铁矿勘探队
谢敬无法去猜测当时的大司寇是出于什么目的,在局势并不明朗的四海争锋之中,最终选择跟从了当时的陈祖义。
他也无心去猜。
将老者送回后宅之后,他答应下了老者的要求,在老者的目送下离开了宅邸。
他的身边跟着的两个少年和玉娘一起都好奇地看着谢敬。
他低声问道:“你们两人练得是什么武学?”
谢敬虽然知道贸然询问他人的功法是很是不妥当的事情,但在现在也是无奈之举。
上官屠说道:“我们练得乃家传的功法,爷爷说是道门心诀,是养气的法门,我们自三岁便开始操练,到了去年方才小成。”
谢敬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内家功夫,非是童子功不成。
彼时的武学主分内外,当时有名的拳师以此而划分。
江南一带盛行内家拳,以宁波府四明山区为主要地界。
像是谢敬这般,内外兼修之士,以一敌百绝不在话下。
这样的大高手可说是十年不遇,所付出的东西之多,绝非常人可以想象。
“边走边说。”
一路上,两人说了些老者的交代,他们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身后背了一柄长剑,两人长得一般无二,引得他人频频侧目。
往日里他们只在后院练功,他们的世界与正常的孩子割裂开来。
只是代价,同样也是他们的幸运。
不过他们心性单纯,只知道遵从上官云的吩咐,到了谢敬身边便很是听话,大概到了陈闲身边也是如此,唯命是从。
这两位都是战阵上一等一的杀将,恐怕寻常武将四五人都近不得他们的身,而且练有合击之术,两人一攻一守,恐怕便是来上百人都要被他们配合斩杀一空。
这就是上官家最后的依仗和底牌,现在上官云为了陈闲,将这对底牌也彻底交了出去。
谢敬不由得想起家族之中,曾有说过,在陈祖义麾下,实则有三公,这三公最后是消失无踪,到底去了何方无人可知。
只是可知的乃是,这三公都拥有众人仰望的家世。
就如同大司寇出自天河郡上官氏。
另外三人的来头只会更大。
但现在都消失在了尘寰之中,无从追迹。
陈氏一脉,到现在已经消失在海上百余年,如今重现江湖,也只在阴影之中运作。
旧日仇寇与部下在海上共舞。
谢敬也不知如何是好,而且,从之前的上官云密谈之中,他这才知道,往日东主还有一个天大的仇寇,尚且有后人存在世上。
他想了想,将此事咽进了肚子里。
他侧过头对着跟从的三人说道:“关于施家的事情,阿空,阿屠,你们找个机会和少东家提一嘴。”
这种事情,还是交由他们来操心便是了。
……
陈闲找到的是小邵。
此时的小邵正在操练人马,她的情报部队人数不多,但在近些日子的发展之下,莫名其妙就多了不少人手,这些人看上去极为不起眼,甚至比陈闲的手下还要獐头鼠目。
小邵见得是陈闲亲来,外头还跟着个维娜,不由得笑着说道:“哟,是什么风把大统领给吹来了?”
陈闲对这个女人颇为忌惮,尤其是在她投靠过来之后,陈闲也始终没有彻底打消戒备之心,他回答道:“这不是来瞧瞧你这儿有什么少用度的吗?体恤下属,那是东家应做的事儿。”
小邵一伸手,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地说道:“那老板,且把这次的钱粮拿来,你看看,我这儿又多了点人马,原本给的吃的,可是不够了。”
陈闲面色尴尬,两只眼睛乱飘,只是咳嗽了两声说道:“你去找魏东河去,这小子管事儿,本少爷那是个甩手掌柜,不负责这事儿。”
他一开口就把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
小邵白了他一眼,找了地方坐下,也没对他多有尊重,翘着二郎腿说道:“怎么,到底有什么事儿,我记得少东家可不是那种大善人。”
“自家人知自家事,现在岛上的资源情况,你应当知道吧?”
陈闲可不觉得小邵不会打听清楚自己的斤两,这是一个专业间谍,往往专业的情报人员都是多面派,很可能自己的资料都已经被小邵拿去分享给了别人。
“知道一些,各项资源都已经濒临告罄了,我之前向你要粮也是玩笑话,我知道你拿不出来。”小邵没有给陈闲面子,但这样的态度,反而让陈闲放松了些许。
陈闲继续说道:“两广一带应当分布着不少小型铁矿床,而濠镜附近的岛屿,同样存在部分。”
“你是想要找矿区?”小邵稍加思索便知道陈闲要做些什么。
她对这个事情一窍不通,也不知道为什么陈闲要专程跑到这儿来和她说这些事儿。
陈闲笑着说:“你手头有最好的刺探人员,我需要你去帮我去附近打探一二,因为搜索的范围很大,如果不能做到掩人耳目,
很可能会提前被人探知举动,其次,我需要你来评估,如果在这里开采矿石,会不会过于危险。”
陈闲的主意很简单。既然没有矿,那便开采。
在濠镜,两广,福建一带,有大量的地表风化的矿场,这些矿场的规模不大,但胜在利于发掘。如果能够找到这些矿场,陈闲的资源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小邵同时也是侦察与反侦察的大行家,对于一块区域的安全与否,能够轻易下判断。
所以陈闲需要小邵帮他组织一支海上的勘探队伍。
小邵也明白了陈闲的需求,她抱着手臂,低头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这个法子可行,但你确定,附近真的有我们需要的矿区吗?别让我的人白跑一趟。”
她已是见证过了陈闲的太多奇迹,但陈闲这回言之凿凿地说,这一片群岛之中就有矿材,她多少有那么点不信。
陈闲毕竟是人,而不是神,不能言出法随,不可能点石成金。
但陈闲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定有此事,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若是寻到了,我必有重赏。”
小邵还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素来重视情报,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让她的心中蒙上了重乌云,她低声问道:“少东家哪来的情报?”
陈闲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啊啊,这个嘛,我小时候遇上了个游方的道人,他告诉我听的。”
216.圈地为王,不容有犯!
陈闲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工坊。
现在濠镜岛上,看似一片欣欣向荣。
除了那群游手好闲,几无作为的海盗们之外。
大部分的人都各司其职,尤其以土著和工坊匠人最是忙碌,作为所有人名义上的统帅,陈闲更是义不容辞,对于他来说,大部分的事情其实都掌握在了他自己的手中,这些都是跨越过了这个时代的门槛的先进理念与技术。
他必须做到亲自把关,方才能够彻底做到正确无疑。
他到达机枢堂工坊总部的时候,蒋飞云正在和几个年轻学着吵得不可开交。
蒋飞云吵得脸红脖子粗,都没有将几个年轻人说服,正看到陈闲撞在枪口上,一把拽过正要往里闯的陈闲,骂骂咧咧地说道:“陈小子,你下头的人怎么回事,老子连自家工坊都进不去了,怎么有这种道理?”
陈闲看向几个少年学者,他们也觉得颇为为难,陈闲时常来工坊,他们倒是都认识,知道乃是大头目,只得低声诉苦:“少东家,沈主管说,如今工坊乃是机密要地,为了防有心人窥探,无关人士一概禁止入内。”
陈闲想了想,倒是了然。
毕竟如今加农炮已经进入了最为关键阶段,陈闲对于加农炮的要求相应降低,而克鲁士和沈青霜在商讨之后,也想到将陈闲所提供的加农纸降格使用。
克鲁士重新绘制了图纸,在交由陈闲过目之后,投入试验。
这使得加农炮的制造难度有一定的下降。
但沈青霜毕竟有自己匠人的自尊,虽然要求下降了,但还是力求完美。尤其这个项目还是由他这个主管负责,所以如今更是折腾了个天昏地暗。
如今海盗并不安分,但被魏东河压得离不开濠镜,于是就只好在岛上到处闲逛,他们都知道工坊是陈闲的命根子,也想知道其中到底在开发什么,便都会聚集在此地。
哪怕这里驻扎了不少土著,但海盗还是不将这部分劳力看在眼里。
沈青霜一怒之下,下了止步令,也是情有可原。
陈闲也有点头疼,但还是拉过蒋飞云往门内走去,一边与几个学者说道:“你们且让开,此事我会与沈主管亲自讲的,以后这位老先生来此,你们切不可阻拦。”
几个学者点头称是,有机灵的还叫了一嘴老先生,蒋飞云虽是冷哼了一声,但心中仍是颇为受用,大摇大摆地往门内走去。
他指着陈闲说道:“陈家小子,你说沈青霜是什么意思,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陈闲苦笑道:“蒋老,如今沈主管这儿,正在营造濠镜的门户,这乃是极为机密重要的大事,也是真正的杀手锏,现在外头的海盗崽子不安分,由不得人不小心呐。”
“海盗崽子不安分,怎么防的还有我了,我是谁?还会害你不成?”
“蒋老德高望重,自然不会如此,不过科研部门便是这样,若是有外人指手画脚,他们便不好发挥,沈主管有这样的表现也不算出奇了。”蒋飞云似是想到自己从前正解剖尸体,正从外面吵吵嚷嚷,搞得自己不安生,手起刀落,原本要切了尸体的命根子,倒是把人脑袋片了下来,不由得脸一黑,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蒋老日后想来便来,不过,万万不要指点,蒋老您虽是各方面的全才,但如今在这里的乃是各方面的专才,他们在这方面都有自己的见地,而且往往有常人之不敢想的想法。”陈闲耐心地解释道。
如今在濠镜上,能够让他放下身段,小心解释的人也就只剩下蒋飞云独一个。
蒋飞云此时倒是也被陈闲说服,嘴上虽是不饶人,但终究还是应承下来,说明自己只看看,只摸摸,不进去。
陈闲倒是在心里吐槽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个糟老头子能信,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不过听说陈闲和蒋飞云联袂而来,沈青霜也不得不放下手头的活儿,到了两人跟前。
工坊里不曾设有休息厅,便在一堆铁块里找了一处地界坐下来,
工坊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沈青霜面色凝重,满脸的络腮胡,上头已是有了几分烧灼的痕迹。
“少东家。”
“这几日铸炮的情况如何?”
“比之前几日好了些许,但无一例外,均是炸了膛。”沈青霜的面色发冷,陈闲没有多问。
“之前谈到的工坊,如今怎么计划的?”
“已经让工坊里的几个副手去操办了,应该很快会有眉目,这都是曾经弄剩下的买卖,现在重新倒腾不难。”沈青霜提到此事显然轻松了许多。
陈闲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如今工坊的铁矿以及铜材都已经到了告罄的边缘……”
“少东家是要停了如今的项目吗?”沈青霜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原本就粗壮健硕的汉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陈闲。
“少东家,这可使不得啊!咱们工坊这么多人,为了这种重炮,耗费了多少时日,眼见得就差最后一步了,使不得啊!”沈青霜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便是连蒋飞云都有几分看不下去,走过去抬腿就想踹一脚。
但到了最后,却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老沈,你的心情我知道,但如今濠镜上缺粮少药的,你也得体会一下陈家小子的难处呐。”
“可是……可是……”
沈青霜也知道陈闲的不容易,作为少数看着陈闲忙前忙后的人,他自然知道,陈闲每天付出的精力是这座岛上所有人不可比拟的,而且这件事更是如此,他大可不必亲自前来诉说,而如今他却来了。
他有些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而闻讯赶来的段水流看着这个场面,一时也不敢说话。
陈闲看着沈青霜,忽然笑了。
“谁说我想要停止你手头的项目了,我只是来这里知会你一句,即便材料告罄,你沈青霜也不应当因这些消息动摇,
我会让魏东河全力支持你们的开发,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加农炮安置于我应对两广陆军的门户,叫他们知道,自此之后,濠镜陈氏已是圈地做主,谁也不能轻易来犯!”
217.马车、摩托与螳螂
相对于铁矿。
铜矿的来源,陈闲在后世就已经基本有了明确的目标。
这次派遣孙虎和谢敬前往两广也是有打入一支楔子到这片区域的打算。
后世的两广有一片储量丰富的铜矿群。
位于后世名为百色的区域之内,如今被称之为田州,这其中田州常年为少民聚集,其中又以壮族最多,这也是为什么陈闲需要狼兵的几大根本因素之一。土司和当地少民对外人实际上并不怎么信任,所以只有用土人对土人的方式,才能更好的攫取其利益。
在当时,汉民与少民之间互不对付,实际上,在陈闲看来,两者并无分别。
汉民之中有忠肝义胆,智勇双全之辈,而少民之中同样也有可堪一用的人手。
陈闲向来来者不拒。
陈闲必须团结可团结的力量,而各地土司各自为政,不可串联,不可信任,釜底抽薪,利用这些狼兵,组成一张利益网络,自是他的手段之一。
毕竟在这些偏僻的地界,一如云南,两广除了骁勇善战的斗士,往往还蕴藏着大量可以利用的资源。
而且相对于铁矿的稀缺,铜矿材的情况还没到达十万火急的地步,实在熬不住了,把抢来的铜器全融了就是。
什么古董?什么青铜器?
陈闲不觉得他们有什么用。
被后人知晓,给他一个历史破坏者的名头,他觉得也不算坏。
沈青霜看着陈闲抽身而出,颇为潇洒,心中不由得感念自己曾经,那时候的工坊破败不堪,虽是有蒋飞云勉力支撑,但到底只是这片汪洋里的小小孤岛。
他们虽是名义上的独立,但由吕强生和吕平波领衔的海盗团却屡屡把手伸向工坊。
不仅有赤马号的维修,还有各种兵刃的养护和更新,这些都成为了工坊的巨大负担,虽然他们也给了些许资源,但这些资源却是蒋飞云勉励争取来的。
且是杯水车薪。
若不是陈闲将银岛的势力划到自己的名下,沈青霜甚至不知道在银岛上还有大量的铁矿与铜材存货。
当时工坊的人看到这么多的材料,不由得破口大骂,吕平波这个鳖孙是在给自己准备青铜棺材板吗?
可哪怕是这么多的材料。
如今已经还是消耗一空了。
但少东家还是对于他们的事业给与鼎力支持。
沈青霜从未佩服过一个人,可现在他觉得这世上或许只有少东家才会对他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甚至不容于大明的工匠这样的支持与鼓励。
他知道少东家说出这些话乃是发自真心,这里的谈话亦是没有避讳所有人,几乎所有工坊的人手,都纷纷冲着少年致敬。
远远地看向陈闲离去的背影。
陈闲忽然回过身说道:“不过,沈主管,你的工坊里也不能单纯只招技术人才了,瞧瞧你们的样子,还有工坊的账目,都是一团乱麻,这点让大师兄去办。到时候,外派的活计,也该有些人能够动用了,免得这些杂事耽误了你们科研人员的工作。”
陈闲说完,已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或许才是陈闲的目的,只不过,他恩威并施,不动声色地改动了整个偌大的工坊体制。
从前的工坊体量窄小,那时候的三个堂口的人手合起来或许都不如现在一个研发部门的人手多。那时候,作为工坊的主管阿贵尚且还能从容应对。
但随着工坊规模的扩大,阿贵再也无法事事亲为,阿贵是管理型人才,是从工坊原有的机制之中脱离出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乃是被蒋飞云一脚踢出开发团队的。
若不是他还有管事的本事,早就被蒋飞云拿去解剖了。
但阿贵只有一个,随着部门增多,各种数据和需求也在不断膨胀。
所以工坊现在是一个极为混乱的局面,而工坊直接对陈闲负责,没有什么人敢于插手,以至于形成了一个尾大不掉的情况。
陈闲听闻之后,赶来便是为了此事。
而跟着前来的段水流倒是揣摩出了几分意思,他跟在陈闲身后,小声说道:“少东家,是不是觉得工坊的运作有什么问题。”
陈闲没有应答,只是目不斜视地问道:“大师兄,我想在工坊这里开办一个数学院,你看能否成形?”
段水流是第一次听说数学院这个概念,不由得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陈闲合计了两下,仿佛觉得也不大可行,便摇了摇头,把这个概念从脑袋里甩了出去,而后说道:“刚才你问我,工坊的运作是否有问题?”
少年海盗统领笑了笑说:“那自然是有大问题的,如今所有工坊的事宜,仍旧和往常一般由阿贵统筹,可如果的工坊规模至少比往日膨胀了三至四倍。
且不说那些不算在编制之内的当地土著,这么多人,大师兄,你觉得以阿贵的能力,能否管理的过来?”
段水流也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大师兄身在局中,恐怕也对此事多有体悟,如今工坊正缺的是那种如阿贵一般,既能和工坊众人沟通,又对外油滑的人。
最重要的是,这部分人需要忠心不二,不然这些人上下其手,贪污挪用,将造成巨大的破坏,可不是每个人都是像阿贵这样的老黄牛。”
陈闲想了想,对一旁的段水流说道:“大师兄,这件事,人由你去找,便在这工坊里找,找到合适的人之后,领到我这儿来,我会亲自调教。”
陈闲想的很是清楚,这些涉及到财务的人手,不是由魏东河就是得由他牢牢抓在手心之中,尤其是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这是一个对万事万物都有好奇的年纪,同样这也是一个最容易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年纪,这些人不同于冥人,哪怕是冥人过惯了苦日子,他们面对财帛同样也会动心。
这世上的人心不可测。
只有将他们牢牢看在眼里,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陈闲想起前世的那一堆破事,在打发走了段水流之后,他在空旷无人的路边,觉得举步维艰。
这世上,哪怕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百科全书,和超前数百年的意识。
陈闲同样觉得,仍旧在滚滚大势之下,难以支持。
挡在他面前的是呼啸而来的世界车轮。
他却是一只不自量力地螳螂,挡在之前。
他看着半空之中的红日,淡淡地说道:“如果我不是螳螂,而是一辆跑得远比马车快的多的摩托呢?”
身后的维娜摸不着头脑,陈闲却已是快步离去,不见踪影。
218.谈现实,谈觉悟,谈思想
段水流大师兄做事的效率很高,也可能是他同样早有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两个半大的小子被送到了陈闲的住处门口。
随着他们而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三四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他们其中有土著之子,也有当时跟从在工坊前后,鞍前马后的学士。
段水流选人不拘泥于小节,这和沈青霜与王总管都有不同。
这两人对土著还有些许偏见。
而这些人此时都很拘谨地看着陈闲。
陈闲之前因为有做过海盗的思想工作,现在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他让天吴把人请了进来,而后从一旁随便取了一根碳棒,在身后的板子上指了指说道:“时间比较紧,我便不与你们啰嗦了。
你们是大师兄推荐过来的人手,将来你们要做的事情,要说简单也很简单,如今工坊也好,还有别的部门也罢,都缺能够统一调配资源的能手,身为大管家的阿贵,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我才让大师兄找了你们。
你们里头有不少知道算数的,觉得很简单。
但我想说,算数其实也是一门学问,统计也是,别小瞧他们了。大师兄把你们送到这里来,首先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并不是那么适合在工坊待着做科研,做项目,你们都不合适。
其次是你们生性纯良,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做出一些让工坊有所损失的事情来,所以他选择了你们,希望你们也不要让他失望。
我们做的事情,和我们的事业都涉及到谋略天下,以及为了天下尚在受苦的百姓谋求福祉的问题。
所以,你们也别小瞧你们做的事情,可能就因为你们的一点念头,这个时代就会因此而改变。
我做的努力也会因此而变得毫无意义,与你们一同工作的伙伴也会因为你们这样做,而颜面尽失甚至丢掉性命。
所以你们要注意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对我直接负责,你们也会拥有滔天的权力,这个权力诞生于财富和我,说起来很实在,你们以后每天都会和钱,和资源打交道,很多时候,难免猪油蒙心,如果你们出现了这个情况,我并不会管你们是否有什么苦衷。
该杀还是要杀的,毕竟这么多人在船上都要吃饭,你们多拿了一点点,可能就有兄弟,亦或是我的兵吃不上一口热饭,到时候,出了问题,谁都负担不起。
贪污受贿的人更是应当死在断头台上,所有的士兵和海盗都会来看,甚至还有别处的来客,他们会唾骂你们,也会看不起你们,以后你的家人也会因此而抬不起头,
你们不要觉得我危言耸听,或者是在吓你们,这是必须做的事情,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这一点对于你们格外适用。”
陈闲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批话,仿佛杀人对他来说,也如同喝水一般,几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他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而后指着黑板,把自己所整理出来的有关于财务以及资源管理方面最简单的课程都讲了一遍。
几个孩子有点懵懂。
他仿佛有些不耐烦,便叫天吴进来,发了笔记本下去,让他们自己记录下来,若是不懂,回去自己琢磨,之后他会进行抽查,如果实在学不会的,那也就说明这个孩子不适合吃这么一口饭。
还是早些另求生路罢。
不过,很显然几个孩子都并不笨,而且陈闲的威胁很是有用,他们在工坊都是地位最是低下的人,两个学士明显是如此,到了现在都不得晋升的。
多半是缺乏某些才华的主儿,陈闲看着其中一人很是激动,看来也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等到第一堂课上完,陈闲挥退了几人。
便将天吴叫了进来。
少年护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陈闲仰躺在椅子上,而后说道:“你在外头都听到我说的了罢。”
“听到了少东家的教诲。”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了一堆话很是啰嗦。”
“……”
陈闲斜着眼看了天吴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天吴脸上仿佛有几分不自然仿佛是被陈闲说中了心事。
他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以后会说的越来越多。”
“很多事情并不是啰嗦,而是理应该说,财务人员掌握着的是一个岛上所有人的命脉,其中又以这些直接控制各方面财富与资源的人最为艰难。
如果不把事情与利害说清楚,大部分人还是会不以为然,我们应当做的事情,至少是让他们知道一旦出事,他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以及他们的未来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条康庄大道。
这一类的谈话只会越来越多,包括你们冥人,这个时代上可以被腐蚀,侵害的人太多了。”
这是陈闲的想法,后世的管理者自然是奉行给一颗枣,再给一大棒的策略。
而陈闲更加直接,他把好坏都直接摊开了说,不会假惺惺地给你玩权御,这是他的推心置腹,也是他的处事原则。
“我们兄弟都誓死效忠主上!”
“我知道你们很忠诚,但忠诚不能当饭吃,而且忠诚只是基于你们自己的意识,当更多的外部物质条件涌入的时候,你们还能在他们面前保持初心吗?
你跟在我面前鞍前马后,时时见到我,不一定会有问题,但大部分的冥人在外东奔西走,他们的身份敏感,而且他们从前是穷过的,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因此而堕落。人的忠诚与非忠诚对我而言,相差并不大,仅仅是一线之隔而已,所以我才会说很多的话。
这些话,你乍然看起来,很是啰嗦,但实际上,他包含了很多东西,其中有愿景,还有不好的下场,以及对于未来的描摹。
我不希望你们过得浑浑噩噩,也不希望过得唯命是从,我希望你明白你们在做的是一桩伟大的事业。
这个事业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整个船队,乃至于大明这个仍在不断衰弱的帝国,甚至两者都不为,只是为了自己,以及那么多穷苦的老百姓。”
陈闲低头沉思,而后对着若有所思的天吴说道:“你且将消息传递出去,几日之后,我将开始给众多核心的成员开始上课,以及开会,我会解释近些日子以来,我所作的一切,还有我日后将要做的一切。”
“你们都不是局外人,所以绝不可能置身事外,至于你们能够做到什么。有手有脚的,这天下什么事情,就连皇帝你们都可以坐得?难道你觉得你们做不得?”
219.思想的浪潮,惊涛拍岸
陈闲将想法说出来之后,天吴领命而去。
而他则伏案开始书写一连串的文案,对于他来说,开会,上课都是由来已久的想法,思想工作将是重点抓的所在。
而且他还准备自己开办一个对于这个东西有深入理解的班子,由他们不间断地将这个思路传达下去。
必须保证整个队伍的思想纯洁。
可以说,现在的海盗多少有点精神上面的问题,大部分的海盗的想法很简单,掠夺,抢劫,然后寻欢作乐。
抵达濠镜之后,所有海盗被派去拱卫工坊,大部分的海盗还算安分,但原本就怀着不同目的的人已是动了别样的心思,就陈闲手下的人就已经扣住了好几个试图逃离濠镜的海盗。
如今正押在临时的监牢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岛上娱乐的缺失,精神方面的匮乏,这种情况将会越演越烈。
而开会和上课这两点却是能够改变一部分人的做法。
当然仅仅是杯水车薪。
他的授课目标还是那些受了一辈子压迫的百姓与少民,土著。
而陈闲想了想,在提纲上,另外添上了手段两个字,而后在下方写了戏曲。
这是陈闲的逻辑所在,目前岛上的人手,大部分都目不识丁,他们原本是当地的农户,到了海上便开始肆意妄为,自然也不会有文化上的长进,大部分的海盗甚至在面对文化人的情况下,都处于一种盲目,甚至鄙夷的态度。
但自己的家中却仍对熟读四书五经的先生用着几分憧憬,这种矛盾的逻辑在海盗的家庭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陈闲也没有功夫教这些人读书。
所以他换了一种更为直接的方法,如果学不进去,那就让他们看进去。
在现代的军制之中,也存在类似的部门,比如文工团。
文化水平低下的士兵占据了多数,而文工团能够宣传的手段寓教于乐,大部分的海盗其实和战争年代的士兵区别不大。
都是庄稼汉出身,大字不识一个,他们看不懂,听不懂,但对于戏剧这个手段则乐此不疲,这是他们的精神文化养料。
而陈闲也就是动了这个心思。
至于剧本,他的脑海里应有尽有,所以并不发愁,只是人不好找。
他敲了敲背脊,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旋即叹了口气。
目前各方问题都如排山倒海一般涌了过来,让他一时之间喘不过气,之后还可能会面临小股的叛乱,以及孤立无援的局面。
这一切都让陈闲这条破船,在风雨之中摇摇欲坠。
可他并不是那么想要放弃。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呐。”他敲击了两下自己的桌子,而后站起身来,想着门户之外走了出去。
……
次日,魏东河到了陈闲的住处,看到陈闲正趴在桌子上酣睡,墨迹打在了他的脸庞上,将他画成了一个大花脸。
他正在犹豫什么。
一旁的天吴已是拉过他,比划了两下噤声,低声说道:“少东家昨日一夜没有合眼,都在处理政事。”
魏东河皱了皱眉,看向里头发出的轻微鼾声,点了点头说道:“什么时候少东家醒了,去我那儿找我。”
而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了响动。
“是东河来了吗?进来罢,正好有事儿要找你,别愣着了,后面还有不少事儿没时候啰嗦了。”
魏东河无可奈何地看了天吴一眼,后者耸了耸肩,也表示没有什么办法,他昨日听了陈闲的一番话,倒是有些似懂非懂,不过回头一琢磨,觉得这事儿也没有那么简单。
似乎有几分直达本心的意味在内。
魏东河掀开布帘走了进去,陈闲已是取过抹布擦了擦自己的脸,而后说道:“来得有些早,刚睡着了,这东西你拿去看看。”
他递过来一张纸,上头横七竖八地写了不少字,上面还用加粗的字体写了两个字。
“企划”
魏东河随意看了看,发现上面的内容,他大部分都闻所未闻,面前的少年却老神在在,他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
“恕我直言,少东家这东西在我看来,仿佛在白费功夫。”他说话相当不客气,作为陈闲手底下的首席幕僚,对于他而言,他有纠正陈闲言行的必要。
陈闲却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道:“大部分的人认为,人多,可以打仗就好了,但却不知道历朝历代起兵谋事的人,最后都会在自己振臂一呼,聚集起来的百万大军上出现问题。
本朝算好的了,以军户的机制来应对这些失去了作战意义的士兵,而有功之臣,分封异姓王,而后再以各种莫须有的借口,收回权力,这一系列的手段,在历史上都算高明。
但‘狡兔死,走狗烹’的说法,却流传了下来,并且成为了下首之人头顶高悬的一柄剑,随时都可能斩落下来。
你看海盗这个群体,唯利是图,什么都做,但我要做的并没有那么简单,我要做的是谋求四海,以及让他们过上他们眼中的好日子。
这个他人远非只是这些个海盗,可能还有更多的人,在门外排着队,他们要加入到这个体系之中来,那么我们的资源将不够分配。
而更多的是,我们需要的帮这些人正一正思想,将他们心头的顾虑打消掉,以及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往一个方向努力,而不单单是替我陈闲卖命。”
魏东河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少主,不知道他的意思何在。
陈闲也知道其实最不好改变的反而是像魏东河这样有着根深蒂固思想的家臣。
他们秉承的仍是家天下的理念。
自由,平等,这种说法,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
而且在一些当权者的眼里,自由思想实在是太过危险。
“换句话说,我们要让他们有事情可做,有事情想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仅仅是在整个濠镜岛上游荡,甚至有些人因为穷极无聊,而选择逃离这里,我们要预防这些事情的发生。”
魏东河这才点点头,这件事他是赞同的,但他也很难相信,陈闲拿出的方案能够解决眼前的问题。
陈闲却笑着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可不可行?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当海盗,就拿我来说,我从来都不是。”
220.学出个气吞万里如虎来
魏东河带着陈闲的这份企划书已经告退。
这件事,陈闲的吩咐很简单,陈闲没有让他插手干预,他说什么,魏东河照做便是。
这算得上陈闲少有的强硬之举。
如果放任他的手下们来操作,固然事情会办得异常漂亮。
但终归治标不治本。
到了最后仍旧是一滩一成不变的烂摊子。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尚未觉醒,礼教大防,以及君君臣臣的思想可谓是深入人心,大部分人所保持的想法仍旧是这么一套,忠君爱国,赡养父母。
虽然海盗纵横四海,但也都不例外,即便是再老练的海盗,往往面对大明水师仍有恐惧。
这是被奴役了上千年的人群。
苦不堪言,水深火热。
却又是煽风点火的帮凶。
每个人都在传递一个更古不变的信息。
在这个大前提下,陈闲不指望魏东河和任何人能够帮上什么忙。
觉醒便是如此,陈闲是一个先导者,他有义务,也唯有他可以让一些人觉醒,而后让他们逐渐把新的理念扩散出去,使之成为众人挂在口中的东西。
就像是往后推移数十年,几百年,那片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一般。
燃烧猛烈。
最后以滔天之势,举火燎天。
……
陈闲在岛上紧锣密鼓地处理着思想问题,谢敬反倒是很是悠闲。
他在王和宅邸其实受了点轻伤。
回到村中等待孙虎消息的时候,正巧让他能够好好休息一番。
他屠灭他人全家做的驾轻就熟,不外乎手熟。
在上官家当权的时候,陈家村还有很多额外的业务,其中一项便和灭人满门有关。
早些年的时候,上官老人就把他们这些武艺精深的人聚集起来,谢敬就在此类,同行的还有之前金吾将军的后人,还有别的武将世家之后,这些人都在跟着陈禄他们出海之时,葬身鱼腹,有几个甚至地位在谢敬之上。
陈家村是黑道的一部分,甚至是黑道的延展。
大部分人处理不了的事情都会被求爷爷告奶奶一般送到谢敬他们的手上,而后上官追就会通过金鸡过红的手段,确定动手的人是谁。
而谢敬往往会被安排做各种策应和善后的工作,无他,他功夫在众人之中最高,而且做事滴水不漏。
而灭门,乃是最常见的几担生意。
灭门最主要的是不要漏了马脚,所以杀人连条狗都不可放过。
谢敬做这种事很是轻松,只是回忆起以前过往的黑暗,不由得也微微摇头,他其实不想杀那些人,这些人和王和一家有本质上的区别。
虽是重操旧业,但杀了王和全家不过是兴之所至,这种贪官污吏家中藏污纳垢,杀了便是杀了。
尤其那些人既然依附于王和。
便是为虎作伥的伥鬼,杀了便是杀了,还能还这个世间一片朗朗晴空,他其实没什么负担。
只是想起当年杀人之时,孩子们的天真眸子,不由得头顶发疼。
这是一个吃人的时代。
也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时代。
大明,传闻之中的盛世之下,却是千疮百孔,更多的只是叫嚣的富户,还有哀嚎的小民。
便连刺客都在挣扎求生,无路可逃。
也无怪乎,百姓时常怀念那个时不时官员剥皮实草的年代。
就在这时,门外倒是一有人推门进来。
刚进了门的玉娘,看了谢敬一眼,便走到了他的跟前,将餐点整齐地放在了他的桌上。
而后笑着说道:“过来开饭了。”
谢敬这些日子的饮食倒是由玉娘全数负责,这个女孩是个热心肠,生得又是极美,便很是招村里的姑婆喜欢,有不少人曾旁敲侧击,亦或是直白的发问,有无婚娶。
倒是被玉娘都将事情打发到了谢敬来。
谢敬素来在村中都有恶名,那些个长舌的妇人一听谢敬之名,反倒是不敢多言语,一来二去,玉娘也落了个耳根清净。
谢敬点了点头,而后坐在了桌前,玉娘也铺开碗筷,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谢敬倒是信奉食不言寝不语,她也不好开口,将事情也憋在心里什么都没有讲。
吃完饭,来了几个小子,看到谢敬便急匆匆地说道:“谢大哥!”
“怎么了?”谢敬仍是显得很是冷漠。
那个小子说道:“我爹他们不让我们出海,还说出海以后,便不认我这个儿子了!谢大哥,你快替咱们想想办法呐!”
谢敬语气有几分冷淡:“这事情我并无办法。”
几个小子急了,拉着谢敬的手,连连摇晃。
谢敬摇了摇头说:“你们走罢。”
几个小子知道谢敬向来说一不二,于是只能不甘不愿地望着屋内的两人一眼,已是出了院子,另想办法去了。
“你对几个孩子是不是太苛刻了,明明可以帮上一把。”
“暗地里做事尚可,但明面上,若是如此大张旗鼓,到时候被人发觉了筹谋,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若是少东家在此,也会拿出这么个主意来的。”
玉娘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你以后,到了濠镜准备做些什么?”谢敬之前曾经想要问这个问题,但如今开船在即,只等孙虎到位,便开口将事情提了出来。
他不确定带一个暂时什么用都没有的女人贸然上岛会引起怎么样的连锁反应。
就像是陈闲开玩笑似的说过,“有些先河不能开,不然后头总有人有样学样。”
他作为表率,更是不能如此,哪怕不止于引来非议。
但他还是要明确这个人是否真的不堪一用。
玉娘沉思了一会儿。
“我这人不能打,但我有一身好力气。”
“岛上如今都是卖力气的土著,还有一身气力无处施展的海盗。”他倒是不留情面地给少女泼着冷水。
“那我会缝缝补补。”
“他们本就没有多少衣服。”
“我……”
谢敬看了她一眼,接过他手里正在整理的碗筷,低声说道:“你要不与人学学谋略,做个军师。”
这是谢敬之前便在筹谋的事情,他原本其实也对女性有那么些许偏见。
但陈闲连续重用了不少女子,让他逐渐也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而玉娘作为一个农家女,在之前的逃亡之中思路清晰,时不时能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其间,多有建树。
这等表现,已是让他刮目相看,他并不喜欢一颗好苗子就此葬送在谷地之中,便开口问询。
女子有几分迷糊。
谢敬说道:“我有一个很是要好的朋友,他是少东家手下的首席军师,如果你想要学,我可以让他教你。”
他淡淡地继续说道:“谁说女子不如男,你若想学,便摆出个气吞万里的气概来,莫要叫人看不起了。”
221.谢敬罪责!出发之前
谢敬没有继续管尚在思考的玉娘。
下午的时候,村口便传来了消息,孙虎已是抵达了陈家村,正和几个人手过来。
谢敬出去迎接,远远地便看到孙虎仿佛颇为高兴,他的身边站着两个少年,谢敬都认得,乃是陈闲手下的冥人。
其一名为夜叉,曾经跟着他杀入春雨的大本营。
而另一个则有几分面生,但谢敬仍旧能够叫出名字来,那是腾蛇。
腾蛇的出身并不一般,他虽然是奴隶,但却是一个有出身的奴隶,这也是为什么谢敬会记得这个小子的根本原因。
腾蛇本名早已不详,他是一个比大部分的孩子都要高上半个头的壮实后生,他来自陆地,乃是沿海一家富户的私生子,之后被抛弃到了海上,最终到了北方诸岛求生。
他读书识字,且他的家族就在岭南一带,所以此次前来,陈闲将他派了出来。而夜叉乃是目前小队之中,武力第一人。
虽然谢敬功夫奇高,但毕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孙虎虽年轻时候是一员猛将,但毕竟年老日衰,谢敬也是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在孙虎身边,万一要有个意外状况如何,难保万无一失。
便将他一起派到了孙虎身边。
而孙虎的身边还站了几个高大的汉子,穿得乃是一身玄黑的少民服饰,眉宇间一脸煞气,他们的腰间别了一柄腰刀,正跟在他的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谢敬的跟前。
“阿敬,哟,人都给带回来了?”
“幸不辱命,孙二爷看来也是收获颇丰。”他不大会打趣,但还是会说些场面话。
孙虎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站在身后犹如铁塔一般的汉子的肩膀,而后说道:“阿力那个狗篮子,不知道平时做了多少倒行逆施的事儿。
如今大家伙儿一听,以后有饭吃,不必看那个小人脸色,各个都找上门,要随我们同去,我答应下次我还来,如今都摩拳擦掌,想去海上干一番事业呢。”
谢敬点了点头,这年头,少民在土司的压迫之下,都过得无比凄惨,这又以西藏一带最是艰难,不过就算是两广,这种事情也可以说是常态。
“我还去了一趟少爷说的百色,就是那个,对对对,是叫田州。有这些汉子引路,自然是方便很多,我也和当地头人见了一面,
稍加利诱,便已是动了心。往日他们替朝廷开采铜矿,实际上利润微薄,谁都要来这儿插上一脚,从县衙到军官,哪怕是里头的镇守太监,这些人哪个不嫌自己钱多?
那个头人也是如此,钱财呐,都丢进自己的腰包里去咯,他们开采了铜,便就地铸钱,发了一大笔横财,不过,他们也卖铜,只不过私底下走动很多,只要我们出得起他们要的价钱,一切都好说。”
孙二爷说哈有几分颠三倒四,一旁的夜叉补充道:“那儿的头人说了,看在同族的面子上,算咱们便宜,但他们只出铜,之后的事情他们均是不管,这其中最主要的是运输,这些都得由我们自己承担。”
谢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身后的屋子里反倒是转出来一个少女,他今日穿了一身荆钗布裙,但生得好看,已是脆生生地唤了一声:“阿敬哥。”
谢敬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只是片刻就知道她的心迹,但他也懒得反驳,反倒是孙虎和其余几人纷纷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这目光如芒刺在背,看得谢敬浑身不自在,赶忙说:“我这儿的事也差不多了,之后我会先行回岛,我们先进来说。”
他看了看左右,以防隔墙有耳,领着孙二爷分了位置坐下。
“那么说,你已经说服那些青壮了吗?”
“不曾,之后这件事我会和少东家请罪,要打要杀,都悉听尊便。”
“实在不成,便将人绑了……”
“我们是来请援的,而非是来抽壮丁的,而且岛上尸位素餐,亦或是游手好闲的人之多,想必孙二爷也有所耳闻罢。”
“话虽是这么说,但如此受罚,阿敬你多少有点吃亏。”
“我已经招募了一方人手,这些孩子倒是顶用,之后都将是以一当百的货色,只要他们能够在这几日挣脱藩篱,便有机会独当一面,如果不能,那还是在村中务农,
做一个田舍翁来得好,海上局势复杂多变,如果没有自己拿主意的心,早早退场便是了。”
孙二爷听得眉头紧皱在,他是一个忠诚的人,大部分的时间,做的是事情也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像是谢敬这样在外自己拿了个天大主意的,他一时之间,也接受不了。
但他没有出言反驳,毕竟首先陈氏内部的问题都与他无关,其次他已经圆满地完成了陈闲交代下来的任务。
另外他也想看一看,由谢敬接手之后,整件事情会不会有意料之外的变故。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说道:“那你务必要多多保重。”
谢敬面无表情地看着孙二爷,而后点点头。
孙二爷说完公事有激动了起来,他拍了拍正站在他身后犹如铁塔一般的汉子,笑着说道:“阿敬,你看看这些狼兵怎么样?这是最精锐的两个,分别叫做蒙力和阿辉。”听到老者的夸赞,两个壮士居然羞怯地笑了笑,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很不错。”谢敬站了起来,看着这两个孩子也颇为感慨。
这也只有这样均是穷山恶水的百越之地,才能孕育出来这些稀少而战力颇强的兵马。
而且数量稀少,可以说收纳一个便赚了一个,这也是为什么陈闲不惜重金,也要把这些人马纳入自己的手中。
这些狼兵身材高大结实,肌肉遒劲,哪怕这些都是头目级别人物。但相对普通的也可以在特殊的地形,发挥作用,在密集的林地,之中甚至可以以一当十。
而剩余的那些虽然看似羸弱,但充满了凶性,而且这些狼兵素来就不服教化,目前看起来,尚且从容,但到了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谢敬知道陈闲素来御下有术,只是眼前的一切都让谢敬有几分迷思。
“便让我再看看,少东家你的手段罢。”他小声说着,却恐怕只有站在身边不远处的玉娘听了个一清二楚,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谢敬一眼,不再多言。
222.上门找事与强风雏鸟
之后的事情,便很是简单。
谢敬和孙二爷敲定了回程的时间和地点,而夜叉则听了谢敬的交代,把这些信息都偷偷传递给了几个孩子之中的头目。
这些孩子乃是在之前逃亡途中被谢敬刻意选拔出来的角色。
这些孩子和一般的孩子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为了出海,不拘泥于家庭,让他们抛弃家庭,都能做得出来。
对比于那些仍旧摇摆不定的孩子,这些人虽然少,但就是有一种狠劲。
而且他们家世简单。
谢敬在拣选之时,刻意按照区域划分出了这些小头目小队长,也是为了方便信息的传播。
“一切只等入夜了。”谢敬送走了孙二爷,不由得说道。
而就在这时,门外反倒是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敲门声乍起,谢敬还未说些什么,便已有人自顾自地推门而入,那人领了三四个青壮,上下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还发出啧啧作响的声音。
仿佛在感慨什么。
谢敬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没来由地出现了一阵厌恶的神色,这表情不加掩饰。
那人瞧了,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但仍是伸开手脚招呼道:“阿敬,我听说你们今天便要走了,可是如此见外,不多住两日?”
谢敬说道:“多住恐生枝节,便不再这里多加叨扰了,吴六此来何事?”此时他倒是连敬辞都懒得加了。
这话听得更像是质问,叫吴六脸色青黑。
论辈分,吴六也确实是谢敬的长辈。
但在谢敬看来,这般倚老卖老极为叫人生厌,便干脆不加理会。
“这不是想问问,如今少东家在哪座宝岛开了一番基业?以后,若是小老儿在此处活不下去了,还能去投奔一二,希望少东家看在我吴家替他陈家鞍前马后的面子上,关照一二。”
“不劳吴六费心了,尸位素餐者,自生自灭便是,何况,我瞧你生意做得极大,便是将村里的劳力,都出卖了,也够你一辈子生活不愁。”他淡淡地说道。
吴六怒目而视,站在他身边的几个青壮也不由得交头接耳了起来。
吴六冷哼了一声,低声说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确实一无所知。”谢敬自然知道哪些孩子都是嘴巴严实的人,而且他也没有向出了上官追之外的人透露过少东家的行踪,想要猜到这事儿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干脆利落地回答了过去。
“谢敬,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你还踩在我吴六叔的地盘上。”
谢敬笑了。
“且不说这块地界,是不是姓吴。其次就以你身边的这群臭鱼烂虾能掀起什么妖风来?而我知道的是,这块地,还有这个村儿的名,都是陈家,和你吴六有个屁关系,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吴六指着谢敬当真有几分奈何不得。
他自然知道谢敬本事很大,功夫在天底下那也是能够排的上号的,此来他人多势众为的也是想要胁迫一二,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可谢敬却像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全无办法,又骂了几句,而后说道:“以后少东家的大门岂不是都不朝我们这些人打开了?”
“若是真心投靠,自然欢迎,若是心怀鬼胎,包藏祸心之辈,还是趁早远离,免得自取其辱才好。”谢敬说话极有条理,那几个尚在一旁的青壮面上有几分挂不住。
他们很早便投靠了吴六,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但此次在谢敬面前连连吃瘪,有人初生牛犊,不曾见过谢敬当年在村中大战四方的模样。其中一人已是发了一身喊,刚要出手,却不见得谢敬如何动弹。
只一伸手,就扣住了那人的肩头,随后轻巧地一拧。
那人手臂已是错位,发出震天的惨叫声,让周遭之人都不寒而栗。
“可当真一点规矩都不讲了吗?”他冷冷地看着吴六还有一干人等,那些青壮看到少年出手狠辣,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他们来这儿是来分猪肉的,可不是来找死的!
吴六指着谢敬说道:“谢敬,你个后生仔,你想要做什么?我可是你叔叔……”
“我叔叔可没有像你这样的杂碎。”他抬起一脚,作势要踢,谁曾想,吴六已是跌了个狗啃泥,样子好不狼狈。
一旁玉娘一时之间没有憋住,已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几个人更是窘迫,青壮扶起吴六,已是骂骂咧咧地出了们去,眼神怨毒犹如一条毒蛇。
谢敬上去关了门,而后对着玉娘说道:“吴六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晚上怕是要出状况。”
“你应当先下手为强,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到底是村子里的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他这次大摇大摆地上门讨要说法,可没见把你当做自己人来看。”
谢敬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玉娘坐在一旁,而后说道:“他应当已经和最近的官府勾搭上了,条件恐怕便是我和你。”
“目前的荔浦县乱成一片,官府要压制大部分乱哄哄的民众,还有大肆搜捕可能的嫌疑人,就像是一条绷紧的弦。”
谢敬在一旁等着他的叙述。
“我是之前被王宽带回王府的,很多人都见过我,吴六虽然不知道,但他消息灵通,这等通缉令肯定是见过一二的,之前他恐怕不敢肯定是我,但到了现在,由不得他多加推断验证了,无论我是不是玉娘,这个锅是铁定要扣在我脑门上了。
我便是一个用来栽赃陷害最好的手段,而他的目标恐怕是你,但只此一条,恐怕还不够,他要把你的身份公布出来,而后来个死无对证。
到时候,不仅你会受到牵连,甚至是孙二爷,还有你那位主子都很危险,就我所知,濠镜原本是在佛郎机人手里,之前的大战让濠镜化为乌有,现在你的主子却在上面活动,
我不得不承认少东家很有本事,但一旦暴露了呢?以你们海盗团的规模,恐怕根本经不起炮火的洗礼,破茧成蝶吧?”
谢敬揉了揉脸,也不曾反对她,只是看着窗外摇曳的枝条,和大块的乌云,低声说道:“少东家自有办法,他是一只穿过风浪的海鸟,
不温不火,能有什么未来?便让这场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方可脱胎换骨,成为无敌之师。”
223.花小路
夜雨滴漏,到了子时,已是犹有尽头。
花小路这天夜里,没有睡觉。
他手里攥着一张布条,上面画了一张潦草的地图,上头满是线条与点。
地图,通往海上的地图。
今年的他已经十五岁。
在村里的一众孩子之中已经算是大龄,只是他长得矮小,并不惹人眼。
瘦骨嶙峋,犹如一只匍匐行走的骷髅。
被风一吹就要倒下。
但花小路知道,他不会轻易倒下,从前是,而现在……也是。
花小路,是在爷爷的陪伴之下度过的。
爷爷那一代,是跟随祖上迁来此地的。
他们听说,这里都是文臣武将之后,哪怕是海盗都颇为名分,很是厉害。
那些人都眼高于顶,但花小路却很是羡慕。
很想与那些人玩。
可花家的祖上,根据那个每日都要吼上几嗓子秦腔的爷爷说来,那是在北边出了名的大盗,大流寇。
爷爷总说,若不是谁人窃取了天下!
如今,他们花家也是世代王公,说到此处,从屋内走出来的父亲母亲都会说爷爷得了失心疯,骂骂咧咧地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随意开口。
还叫小小年纪的花小路不要跟着爷爷搅和。
凭白无事生非。
爷爷说的故事年代久远,已是不可考据。
只知道,他们原本是被流放在别处的罪人之后,之后几经迁移到达了这里。
爷爷说的人,隐约听闻有擅使长枪的,也有擅长板斧的,更也有光头无法无天的大和尚,也有官府之中的失意人。
这些人是谁?
他曾经问爷爷,而爷爷总是说,那是和咱们的老祖宗并肩作战过的人,一桩桩一件件,却是叫人记忆犹新。
花小路从来没有怀疑过,也没有想过爷爷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这就像是孩童们爱听的故事一样。
大部分的时候,父亲会说,爷爷老糊涂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可别记在心上了。
可隔壁的叔叔却在讲毛脸雷公嘴的猴子打妖怪的故事,小朋友却听得不亦乐乎。
那些不是比爷爷说的更是失心疯一些吗?
小路并不明白。
爷爷说上一段便要喊上一喊,便如吊嗓子似的,几个孩子都会聚在远处指指点点。
小路疯了似的跑上前去,那些孩子便躲得远远的。
像是一条小狼狗。
小时候总是这般无二。
那些孩子们渐渐站在远处风言风语。
只是有一次,他忽然捡起了脚边的石子,径直往那些孩子们身上丢了过去,他的手劲不知道为何,格外得大,而且除此之外,准头极佳。
那些孩子刚还在远处看戏,被砸的嗷嗷直叫,再也不敢多加逗留都骂骂咧咧地跑开了。
后来,爷爷仍是会坐在门槛上和他说些陈年往事。
说起那些被他称之为英雄的生平。
有官宦子弟出身,也有员外郎,当然也有贩夫走卒,走街串巷的货郎甲,便是水边的渔夫,府里的佣人,在街市里的三只手,都是英雄。
问起来的时候,爷爷总是满不在乎地说道:“英雄不问出身。”是的吧,英雄从来不问出身,若是如同他这般的流刑之徒,以后也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吧?
“英雄是要造反的,所以他们到了最后都不过是一半的英雄。”
爷爷只在大门前说过这么一次,只不过,小路再也没有听过类似的话语。
那些捣乱的小子不敢来了,这些日子里的小路,准头越发好了,便是隔着再远的道儿,他伸手抓起一块石子便能精准无误地命中那些孩子的头顶。
直打得他们哭爹叫娘。
一开始那些孩子还投石还击,小路并不适应,而且就连爷爷也受了波及。
他只能拿孱弱的身体,挡在爷爷的面前。
但很快,他想到了个法子,他开始试着用石子击落那些孩子的石子,一开始很难成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石子再也靠近不了他的身侧。
爷爷讲了一辈子的故事。
他在村里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给当地的地主种了一辈子的地,也是上官爷好心,将地匀了点给他们,他们方才真正定居了下来。
爷爷死了。
当年幼的小路推开了爷爷的房门,爷爷再也没有起身,在灰暗的房间里。
小路看到的是一张放置在架子上,时时擦拭,光亮如新的东西。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做铁胎弓。
是古代真正的猛将才用的兵器。
可开碑裂石。
而驻在铁胎弓后的还有一方巨大的乌木匣。
小路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爷爷死后,葬在了陈家村的墓地里,也算是这一大家子算是被这同病相怜的山居村民视作了一份子。
小路也渐渐不再被那些孩子们排斥,渐渐的也有孩子们会找他去玩。
他因为本事多,便成了当地孩子们的头目。
成日里在村子里疯跑。他天生不知道为何便有一种领袖的气质,很快便混成了孩子王,而且几个别地的孩子头头也都服他。
这样的生活或许会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他接过父亲扛在肩头的锄头,成为另一个人的父亲继续乡野的生活。
会有家长里短,也会有说三道四。
曾经起玩闹的伙伴,也会因为斤斤计较,分崩离析,唯有逢年过节,老兄弟几个才会坐下来,一起喝喝酒,说说童年往事笑闹一通,而后踏着月色,听着风雪柴门犬吠,又是一年。
只是,小路并不想这样。
他躺在过世的爷爷的房间里。
那副铁胎弓已是由他日日擦拭。
换做父母说,那是换不了吃喝的东西。父亲回来之后萎靡不振,便是连对母亲也是唉声叹气,父亲是一个好父亲,可终究离小路的梦,相去甚远。
他不想成为像是父亲一样的人。
夜色降临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父亲过来看了他一眼,托着门边叹了口气,而后低声呢喃了什么,而后离开了屋子。
小路想起那个青年围着篝火说道:“少东家曾和我说,人该有想要的未来。”
“我想要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小路静悄悄地从床上起了身。他取了放在桌上的铁胎弓,背在了背脊之上。
那故事与现实都分不清的爷爷呐。
他犹记得那天爷爷打了个呼哨。
“能骑乖劣马,爱放海东青……百步穿杨神臂健,弓开秋月分明,雕翎箭发迸寒星……”
那是故事里的人物呐。
可世上会不会真有那么一位银枪手?
他扛起那一方乌木匣,亦步亦趋地走出了大门之外。
门外月光如银屏乍破,碎了他人一地美梦。
且将戏码与现实,混在一处。
225.吴六过往,驶向未来
谢敬他们的船都停在一处隐蔽的位置。
陈闲这次为了保险起见,把手下的“陈闲天下第一号”调拨给了谢敬他们使用。
这条船原本是新乡叶氏的座船之一,上面配备有十六门水神炮,可运载大量的货物,乃是由一条巨型的商船改建而来。
谢敬他们于凌晨时分登船。
上面到处都飘扬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孙虎捏着鼻子说道:“这帮兔崽子可真不讲究,吐得可真多。”
谢敬不置可否。
身后的少年们却对这副场面充满了好奇,毕竟他们本是村中土生土长的孩童,长这么大便是连小渔船都不曾坐过,乍见这么一条海盗船都忙不迭地到处摸摸,仿佛是见了什么稀奇的事物。
谢敬引着众人到了船舱之内。
这里的船舱在濠镜时期,已经交由工坊众人进行了一部分的改造,船舱被大幅扩建,并且制成了一个个的网格,里面可以容纳六七人像这样的小房间连通到底仓,共有三四十间。
乃是专门运输这些狼兵和其家眷所用。
陈闲那时候还吊儿郎当地说道:“这是为了给那些狼兵以宾至如归的体验。”
不过在改造的时候遇到了困难,原定的计划被削减,空间大小缩小了四分之三。
这里都关了木门,偶尔有不讲究的住户开了门,孩子们好奇地望去,却发觉他们正与家人们说着土话,笑容满脸。
房间虽小,却是温馨。
他们跟在谢敬的身后,到达了他们的住处,相对于狼兵,他们的住处比较简陋,乃是位于船底的大通铺,不过众多孩子奔波了一夜,也已是疲惫不堪,哪里管的上住处,便是翻身滚在地上,不多时已经酣然入眠。
谢敬和几个手下都交换过眼神,已经一起退出了房间。
他们都睡在甲板上,一边走,孙虎一边说道:“这些孩子可都是有用之身,为了少东家和未来居然真的就这么从家里跑出来了。”
谢敬点了点头说:“陈氏之后,毕竟都有一个壮烈的过往,没人不想重现他们昔日的荣光,而少东家便是个好机会。
只不过,恐怕如今村中多事,吴六又要兴风作浪,这次围剿很大可能,便是来自吴六的指示和通风报信。
之后若是再想从陈氏拉人,可就千难万难了。”
他语气之中带了几分遗憾,孙虎也算是可以理解,相比于别处的兵马,陈家村毕竟是当年陈祖义起兵之后,跟从在他身边的核心人手。
这也是为什么陈闲迫不及待地要将这帮人掌握在手中的根本原因,这是一批对他天然忠心的角色,而且对曾经的一切都带着恐怖的狂热。
这是陈祖义留给后人的遗产。
“有了这批孩子,剩下的那些青壮也就不重要了,他们的认知已是定了形,要他们如今奋勇杀敌,也是为难他们了。做了一辈子的农民,便是之后也会是农民,无外如是。”
孙虎也知道,大部分的人都有一腔血勇的时候,但过了那个年纪,面临世间的种种苦难与考验,这份锐气也会逐渐消磨殆尽,直到最后渣都不剩。
到时候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生活和一切无常所摆布。
这些青壮便是如此。
你不可能去说他们鼠目寸光。
这是人类的天性。
只是他们到了这个年纪,有自己的家庭需要维护,也有老者需要赡养,他们已经不可能像是少年一样随意冒险了。
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他们已经老于世故。
他们的肩上的重担压弯了他们曾经直挺挺的腰身。
谢敬阖上了眼,远处的海上峰峦聚集,不时有海鸟飞舞翻腾。
他终究将带着这些孩子驶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至于结果是否璀璨,他不知。
只知道只要踏上了这等征程,那么这条路上的所有人都称得上一句壮烈。
壮烈成仁。
……
而此时的陈家村,吴六家中。
几个青壮正低着头,唯恐触怒了这个陈家村如今实际上的领头人,吴六背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
就像是谢敬他们所预料的一样,他确实是这次官兵袭击的始作俑者,但他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为了贿赂那个陈百户,几乎把本就为数不多的家底掏了个空。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上来便是狮子大开口,本来乃是合作双赢的事情,硬生生地变成了一桩他拿钱办事的委屈案。
只是,到了现在却没有传来任何响动。
这不经让吴六都觉得是否有人言而无信,没有去捉拿那些孩子和谢敬一行人。
当天夜里,他早就安排下了一系列的暗哨,对于他而言,没有举动的谢敬难以捕捉,但自从那天谢敬大打亲情牌以来,他就提防着一种可能。
那便是那些本就野心勃勃,对着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期许的孩子。
原本,代代传承,这些孩子将成为下一批他吴家手中的劳力,而后继续为他们吴家攫取财富,这些都是他们吴家的奴隶。
可随着谢敬的到来,这些孩子显然变得不听话了。
既然如此,他吴六并不介意动用一些手段,彻底抹除那些孩子心中的幻想,这都是什么时代了,海禁已经开了百年,如今还想着去纵横四海?
痴人说梦!
都老老实实在我吴六的手下做事,以后,替我不断的工作,保管你们有一口饱饭吃,想要多的?门都没有,这些都是你们这些陈家人欠我吴六的!
吴六想起自己曾在村中备受排挤。
他小时候,便生得矮小,他家在村子之中有素来有恶名,这一来二去,便让他成了村子里最会被人欺负的对象。可以说,他几乎是挨着打长大的。
可也就是这样让他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如何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让他多了一条门路。
他选择了从商,在这个世代务农的村子里走了出去,去接触到了更多的人,他尝到了甜头。当他满怀欣喜的回到村中,想要带着大部分人一起发财的时候。
迎来的不过是一道道冷漠的眼光。
226.便叫他烟消云散
从前的吴六觉得,社会会给一个难以流动的人打上一个恒久而难以转变的烙印。
你是妓女,那么你哪怕你从良了,但在知晓过往的人眼里,你一辈子都会是个妓女;你曾经当过兵,乃是由荣耀的一生,便是别人说起你,也会是肃然起敬;
这个污点或是荣耀,将待在你身上一生一世难以洗去。
平凡的过往没有未来可言。
但这两个并不相同。
而挂在吴六身上的永远都是一个罪臣之子的名头。
他的父亲,以及祖父乃至于更早的先辈,从来不将自己是陈家人挂在嘴边,因为他们说不出口,也抬不起头。
只因为他们曾经在陈家便是有个极坏的名头。
这甚至不是他们做的,却让他们觉得羞耻万分。
从前,这些人里,也包括吴六。
而吴六没有沉默,因为那时候的他,知道不在沉默之中选择爆发,便是在沉默之中恒久地灭亡。
吴六选择的是另一条与父辈们不同的路,他选择的是对抗。
陈家村被流放之后,时代务农。
而他开始频繁外出做生意,他起早贪黑,他比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更为勤快,更为努力,天蒙蒙亮,便从村子里挑着货物走了出去,他走街串巷,并且将财富纳入怀中,渐渐的他成为了陈家村最是富裕的人。
他家的房子盖得比陈家任何一人都要来得高,比任何一人来得都要广阔。
当他兴冲冲地跑到父辈的面前,想要得到几句夸赞的时候。
换来的仅仅是父亲的斥责。
“你为什么盖屋子不问过咱们,你盖得比陈氏祠堂还要高,你是要造反吗?”父亲骂了几句,便已是咳嗽不止,远处的祖父更是颤颤巍巍地举着手杖就要冲着他打了下去。
他狼狈地逃出了家中。
周围的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吴六。
吴六夺路而逃,他那时候起,便没有怎么回过村中,他到了荔浦县定居,他在外头的龙川也有私宅。
他很有做生意的头脑,很快就在城里网络起了人脉。
而也在这时,王和开始剥削各处的百姓,鱼肉乡里。
吴六奋斗了数十年的积蓄,毁于一场兵祸。
而别人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谁让你是罪人之后呢,认命吧,回家种田去得了!”
远处传来的是一群人的嬉笑声。
吴六气得发抖,原本的地位一落千丈,他顿时成了全城的笑柄。
也就在这时,有人家找到了他。
那人问他,“你是不是认识陈家人,你可以介绍他们出来做工,我给工钱,我再给你一笔介绍费如何?”
那是当地的蛇头,专做的是劳力买卖。
吴六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
心中的恨意已是不断翻卷,要将他人吞噬殆尽。
他回到了村里,开始将这件事通过孩子传达了出去,他的孩子生得壮实,虎头虎脑的,孩子没什么机心很多时候,甚至唯拳头大的人马首是瞻,听说了这些事,有一些挨不住田地里的烦闷的人,在夜里偷偷摸上了吴家的门槛。
他们都进了城。
城里的钱要比在乡下种地来得快得多,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发了财,而纸也包不住火,这样的消息在陈家村不胫而走,走上吴家门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对于吴家的看法开始变了。
人家再也不说,吴家乃是势利小人,取而代之的是,吴家是一家善人,替村里的人谋求福祉,再所不辞。
人家也开始说,吴家的人救苦救难。
见过花花世界的人再也谈不了人心作古,更多的人开始眼热这样的生活,而也更为依赖吴家的介绍。
渐渐的,这一批人从吴六的同辈,变成了吴六的后辈,一批批的青壮在父辈的耳濡目染下,知道了只有这样才能让家中过上好日子,于是都团结在了吴六的大旗之下。
大部分的人都开始尊称一声吴六叔。
而吴六这些年依靠这个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陈家人质朴耐劳,也是让那些个人贩子中间商颇为喜欢。
吴六的钱越来越多,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现在的陈家村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满足他了,只是,无论是官府还是别的都不是他吴六惹得起的。
他想要的变成了名声。
陈家能够做到的,我吴家为何做不到?
只是这样的美梦就这样的谢敬的在到来之后,被打了个粉碎,再也没有可做的了。
孩子们的出逃,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家长们,大部分的陈家人还在睡梦之中,人就已经都不见了。
官兵来得很快,但却没有了消息。
但当一群人明火执仗的进入了陈家村,兵锋直指的是他吴家门的时候。
吴六忽然明白了,是自己大难临头了。
数十年前,因为与王和与王家的管家谋划,最终跌了个一无所有的回忆顿时涌上了心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是一杆枪。
而且他曾经在同样的情况下,跌了个大跟头,可这次他同样是这样犯了错。
名不与官斗啊。
可民也不该与官相合。
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是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几十年前就应该懂得道理,如今,却忘了个一干二净。
吴六最终被带上了镣铐,一起被押解上了刑车的还有他的儿子,两人一前一后,在村人的指指点点之中,消失在了村子里。
可能指指点点的人都没有多少,他们的家里都丢了孩子,都心急火燎地找寻着他们的踪迹,谁人有空来管一个微不足道的吴六呢。
死便死了。
这些官兵其中有不少神色仓皇,他们在河边死了统帅,再也没有了替罪羔羊,他们如果不找个始作俑者,那么他们将成为上司问责的对象。
那么吴六便是个顶好的角色。
一个没有背景的罪人牙子。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为合适了。
而中途车上还上来了两个四十来岁的村人村妇,他们不明所以地唾骂着什么。
早有士兵上前给那人掌了嘴。
吴六在一旁看了一愣,那泼妇对着他啐了一口唾沫,而后大骂道:“看什么看!”
吴六看向一旁的天空。
几十年了,真当自己可以在一方土地呼风唤雨。
还不如官府中人一句话,便是人头将要落地。
只是看穿得太晚。
早已无了用处。
吴六回首望去,看到的是花家的老大,正从地里扛着锄头,跛着脚往家里走去。
那是一个外人。
他的父亲却葬在了陈氏的坟里。
“我们素昧平生,但若是脚踏实地,过往,不会有人再去说什么了,便叫他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
227.在商言商
且不说吴六的自哀自叹,和谢敬的顺利返航。
相比于谢敬,有一队人马先行回到了濠镜上。
深秋的濠镜,早上已是起了一重浓雾。
有人抵达了濠镜的码头,早有守候在此的海员接过他们带来的货物,有人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这船队为首的是一个穿了一件黑纱的妇人,她身段婀娜,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贵气与雍容,只不过,不知道为何,她有几分愁眉不展。
大部分人都对这位少东家眼前的红人毕恭毕敬,那人也颇为礼貌地回了礼,陪在她身边的是一位少年,此时正不卑不亢地跟从在她的身边,为她引路。
濠镜这一月之内,同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肉眼可见,已是有不少房子拔地而起,一些街道的原形也可以看出一二。
那少年说道:“翁小姐,你且这边走。”
“少东家这个月可还好?”翁小姐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了一方木匣,一边淡淡地说道。
“少东家每日起早贪黑,精力有几分不济,不过听闻翁小姐回到濠镜,便即刻醒了,此时已是吩咐我们翁小姐一上岛便护送至会客堂之中,莫有丝毫怠慢。”
翁小姐点了点头,远远地隔着雾气,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少年正立在墙头,她会心一笑,像是个娇羞的少女一旁,冲着那处墙头,大力地挥舞了两下手掌。
那人影却是倏忽之间,不见了踪影。
身边的少年笑了起来。
“那不是毕方师兄吗?”
“是小鸟儿,怎么还躲着不见人了?”翁小姐嘟囔了两句,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她和毕方认识自濠镜,也是认识于危难之间,两人关系没有那般简单,但也说不上有多复杂,她见得他不想要相闻也是无可奈何。
“岛上如今有什么变故吗?”翁小姐百无聊赖地问道。
那少年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岛上的机密,我们做手下的自然是不知道了,有什么事儿,你且去问少东家便是。”
说着少年已是停下了脚步,两人已是到了一处地界,正有一群护卫来回走动,站在门口的乃是一个高大的金发女郎,她生得艳丽无边,论起身形实在叫人望而却步。
反倒是翁小姐与她相熟,她招呼了一二,已是笑着说:“维娜。”
“翁小姐你来啦,少东家等你好久了,请进。”她眉开眼笑地说道。
翁小姐早已揭开门帘,见得的是一个穿着丝绸长衫的少年人坐在一张长凳上,正托着腮,仿佛想着什么。
像是被他惊动,他抬起头看了翁小姐一眼,随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客座而后淡淡地说道:“来了?随意坐,别讲究。”
“是。”
“这个月奔波劳作,倒是辛苦你了,在福建与江浙一带的事儿做的可还好?”陈闲笑着问道。
翁小姐躬躬身,低声说道:“幸不辱命,虽有阻力,但尚算成行。”
陈闲点了点头,而后说道:“你前几日送来的信笺,我已是看过了,你说的事情,我都已了然,不过,你的身份确实也过于特殊,以女子之身要周旋于众多老狐狸之间,也是难为你了。”
陈闲说的乃是实话,翁小姐的信笺之中语焉不详之处,他之前稍稍想了想,便是了然。
此次翁小姐的北上之行,绝对说不上一番风顺,甚至说得上命途多舛。
大部分的时候,她面对的都是男人,数之不尽的男人,以及市侩而奸诈的男人。
可以说,这个时代女商人本就凤毛麟角,往往有也不过是一些大人物的代言人,毕竟这个时代抛头露面的女性非常之少,地位也不算高。
地位的不对等,让女性在这样的社会之中极为吃亏。
翁小姐常年与佛郎机人做买卖,也正是因为这点。
佛郎机人可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有奶便是娘。
而大明的商人显然并非如此。
翁小姐送的名刺都石沉大海,最早定下的计划里的每个人都不愿意接待这个女人。
当时一切都仿佛陷入了僵局。
“少东家,现在已是与往日不同,福建与江浙的种子已经埋下,由不得不让这些本地的商贾,遍地寻我,现在主动权可是握在我等手中。”翁小姐笑着说道。
陈闲却摇了摇头,他把笔搁在了笔架上,而后背着手走到了会客堂之中,他说道:“在他们的地盘上,我们永远说不上主动,一切都不过是假象。”
翁小姐沉默不语,显然对陈闲这个说法不甚认同。
陈闲也知道翁小姐会如此表态,他也不气恼,只是淡淡地说道:“在大明做生意,不比与佛郎机人,佛郎机人看重的是‘利’,他们将大批的货物带回国内,转手卖给国内的上流阶级,便可以通过财富的积累,获得社会地位,获得爵位,
而后成为一个大家族,由王室庇护,每个人都对商人很尊重,对海盗也抱持足够的好感,因为他们的国本便是如此。但大明不同。”
翁小姐头一回听说关于佛郎机人的说法,也头一回听闻有这样的社会结构,不由得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大明本质上仍旧是以小农经济维稳的庞大农业帝国,对于他们而言,根深蒂固的乃是官本位的逻辑,甚至对于一些读书人而言,
君王恐怕都没有重要,这些年来,以死相谏的文臣不计其数,他们无论如何都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相对的将是帝王的不堪。在这个官权一手遮天,甚至连皇权的锋芒都被遮盖的天下,商人这种待宰的肥羊,如何能够在其中站稳脚跟?你有无想过?”
翁小姐陷入了沉思。
“在这大明若是想要成为富甲天下之辈,与官员搞好关系,便是永远都不可能迈过去的坎,横竖都要面对。
你以为,如今我们已经站稳了脚跟,拥有了主动,却殊不知,在后等待的乃是一只庞然巨兽,只要他张张嘴,我们做的一切努力都会顷刻间,灰飞烟灭,被吃干抹净,你觉得,我们真的还是主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