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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全文阅读

作者:路过的老百姓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txt下载     1522年我在大明当海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8.物是人非事事休

    陈闲说的乃是实话。

    他知晓这个现实听来颇为残酷,多说无益,不再多言,只走到一旁,泡了一盏茶,自顾自地饮啄了两口。

    作为对明史有所涉猎的现代人,虽说不算多精通,陈闲到底还是知道。

    在明朝,商业被政府大幅度的抑制,大部分的商贾地位低微,只能依附于当地的官僚与士绅,但一旦逢了灾年,官僚仍旧会拿这些商贾开刀,一时之间,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不可胜数。

    这也是陈闲为何对翁小姐的情况抱有忧思的根本原因,实在是背后的势力不强,不足以让翁小姐挺直腰杆,再去与他人叫板。

    他自己也有责任。

    他话锋一转,低声说道:“好在我们在内陆的根基并不重要,不过,有必要的是先行经营起来一条运输网络,我们做的是以物易物的买卖,这物件绝不如银两好携带。

    只有通畅的交易网才能保证这些货物的运输,至于别的,我们暂且管不上,以后你出行我会多派些人加以保护,只要你还活着,这翁氏的金字招牌便倒不了。”

    翁小姐点了点头,显然也有几分犹豫。

    陈闲叹了口气,将话题撇开。

    “之前去了一趟福建?”

    “嗯,去了一趟泉州府,只是物是人非。”翁小姐苦笑了两声。

    她本是泉州府人士,家中共有四房家眷,她是二房的幺女,之后父亲与其妾室便无所处,上头仍旧有两个哥哥,俱是纨绔子弟,酒囊饭袋。

    至于她的姐姐早已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然也管不上家中近况。

    翁家本是当地大族,世代以经商为生,做的乃是生丝买卖,偶尔也兼做茶引。

    他们做的乃是小买卖。

    这茶事也是小打小闹,即便如此,也赚了个饱。

    要知,福建武夷山大红袍在有明一朝,贵为贡品,乃是当地的一绝。

    福建茶业由此兴盛不绝。

    可以说,茶水生意更是日进斗金,数十年前,这笔生意的碎屑本是落在翁家,翁家也是因此而崛起。

    只是江山代有才人,但无永世鼎盛之家,这一代的翁家掌权者多少有些势弱平庸,而格局同样不大,甚至因为多读了几年书,显得颇为迂腐,便是几位大掌柜的话也不曾说,非要搞什么公平竞争,将与官家的关系一并葬送,到此已是没了官家撑腰。

    曾经煊赫一时的翁家也开始走了下坡路,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与璀璨,虽是在福建有不少店铺,但收入也仅仅只满足家用,若是要往多去算计,已是不成了。

    而翁小姐这一脉更是不堪,翁家发迹之后,便图谋功名,以再进一步,她的父亲乃是个秀才,且在中了秀才之后便十指不沾阳春水,每日做的事情,便是风流狎妓,家中对这个唯一的秀才也是颇多照顾和放纵。

    于是乎生下的两位兄长也是一般无二,依样画葫芦,没有功名在身也罢了,到处玩闹,便是给二房欠下了一屁股债不说,更是到处惹得秦楼楚馆的女人上门滋事。

    为此虽是碍于面子,纳了几个,只是争执繁多,越演越烈,同样烦不胜烦。

    当时的翁家上下一团乱麻,便是连其他几房的不肖子弟也多有出事,人人坊间都传闻,翁家不行了的时候。

    翁家二房的四小姐,倒是站了出来。

    翁小姐,闺名珠凝。

    当时已是二八年华,生得花容月貌,知书达理不说,更是对于财帛有惊人的执掌之能,只是身为女儿身,到底不好抛头露面。

    但当时的家族大会,老祖宗招来众人便是各家女眷也在此列。

    也就在这时,众人一筹莫展,对未来充满疑虑,更有三房四房为了争家中祖产,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是翁小姐站了出来,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便是与佛郎机人做买卖。

    举座哗然,大部分人实际上都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甚至有人站起来指责翁小姐这是包藏祸心,想要将翁家往火堆里推!

    翁小姐没有多加辩驳。

    反倒是老祖宗沉默了许久反倒是呵斥了那些吵吵嚷嚷的翁家男人们,让翁小姐将构想和盘托出。

    老祖宗最终是同意了这个想法。并且竭尽全力支持她的方案。

    因为举全族之力,而且佛郎机人也急需这方面的商人,只不过大部分的商人都不乐意铤而走险,而小鱼小虾更是难以满足他们的胃口。

    翁小姐的生意很快就做大了。

    而接踵而来的便是来自背后的捅刀与猜疑。

    也许是因为本就生活在这样的富户之家,翁小姐对这种事情颇有免疫能力,于次年便选了一户曾经与家中有过来往的落第书生门户,招了那家的汉子做了赘婿。

    便也算堵住了一部分风言风语。而后她便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之上,为之殚精竭虑,她在福建附近的港口做生意,这里的佛郎机人却远远不足以满足她的胃口。

    于是她还把目光放在了两广。

    可以说,当时的翁氏算是止住了颓势,而且在翁小姐的打点之下,往日里与官员之间的嫌隙也渐渐消除。

    老祖宗这次再也没有让大房干涉生意的举动,而是事必亲为,一时之间翁氏也算是有了中兴之相。

    但相对的,翁小姐自己的生活却仍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招来的那个赘婿,乃是个秀才,但为人却根本不上进,不是与家里的丫头厮混,便是要去外头的秦楼楚馆丢人现眼。

    他本是赘婿,地位低下,与狗同;只是因为翁小姐在府中的地位,而水涨船高,人人都得称呼他为一句四姑爷,便飘了起来,几次三番支取银子,若是拦着他,便抬出翁小姐来,说起她的不是。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这些事情,倒是让翁小姐难以做人,正适逢听说在濠镜,有一笔大买卖正在等人接盘。而此时的翁小姐正被家中琐事扰得心烦意乱,干脆便带了手下从家里出来,直奔濠镜,满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却不成想,落入了佛郎机人的陷阱之中。

    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遇到毕方,自己还在那儿备受凌辱。

    只是不曾想,随着自己的失踪,整个翁家到底是大变了模样。

    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翁家了。

229.一纸休书

    等到翁小姐处理完在福建的事物之后,急匆匆地回到位于泉州的翁家之时,入眼之处,俱是枯木风尘,以往尚算巍峨的门庭已经败落。

    门口的知客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行色匆匆的家仆。

    有人尚且识得翁家四小姐,诧异之余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诫他,如今翁家破落了,能不回便不回罢。

    “只不过,若是不回翁家,像小姐这般的人儿,又有何处可去呢?到底是,翁家害了你呐,四小姐。”替院内打理花木的福伯那么说。

    他彼时正带着行李,要往外走去,依靠的大宅第,就这么轰然倒塌。

    好在他已经年近暮年,子孙满堂。

    事到如今,他家里的亲眷已是前来接他。

    往日里翁小姐对这些下人最是体恤,福伯郑重地与翁小姐行了一礼,而后随着家人离开了这个服务了几十年的旧门第。

    一切的起因,不过是主心骨没了。

    人,死了。

    老家主走得突然。人便是那么去了,毫无征兆。

    虽说年事已高,但到底往日里精神矍铄,甚至时不时能招呼三两老伴儿,一并下棋品茗。一下子便不能动了,瘫在床上,成了一个活死人,没两日便急火攻心,最终就那么去了。

    便是屋子里的人都在嚼舌根,说是有人谋财害命。

    之后,便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翁小姐失陷于濠镜的消息也传了过来,顿时,两个噩耗一并打在了本就有几分起色的翁家头顶。

    但实际上,反倒是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慌张与不乐。

    更多的人在这场丧事之中,明显更为开心,因为这是一个足以攫取利益,攫取地位的时刻。

    多少年来,这个家都由这个家主操持着。

    他白手起家,给翁家打下了如今的家业,哪怕年老之后急流勇退,但那些大掌柜均是他的亲信与耳目。但问题在于,当一个家族的领航人过于强势,他的子嗣并不一定会快乐,尤其是在众所周知的情况之下。

    翁家便是这么一个情况。

    老祖宗的死,带来的是一场狂欢。

    以及清算。

    而首当其冲的反倒是二房,也就是已经遇难的翁四小姐。

    所有人都觉得,翁四小姐便是老祖宗亲自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也只有翁四小姐能够继承老祖宗的衣钵。

    而老祖宗也是依靠她逐渐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权威。

    争权夺利,各家丑恶的嘴脸,暴露无遗。

    便是连老祖宗的尸骸都停在院中,因为那些孝子贤孙,各个都说,他们乃是家中正统,替祖宗下葬之事,理应由他们负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之间吵得街头巷尾,无人不知。

    而与外头官员交好的大房,拉了官僚助阵,而三房四房五房各方面暗流涌动,到了现在都还没分出个胜负。而直到前几日,五房引了一伙黑道势力,却是找准了机会,将翁家搅了个天翻地覆。

    那些叫嚣着助力,平尔等不平事的,不过是包藏祸心的蛀虫。

    名义上是来此助拳,实际上却是为了强抢,一时之间,弄得整个翁家上下鸡犬不宁。

    而原本藏在翁家的金银珠宝,与那些资金也尽数被人夺了,原本尚且打得你死我活的翁家人顿时傻了眼。

    如今只能守着偌大的空壳发愣,只是各家之间,仍是明争暗斗不止。

    唯有这些本就是服侍在翁家的佣人们,方才看得分明,纷纷都告辞离开了这块地界。

    翁四进入翁家大宅的时候,迎面正走来的是一个背着破败包袱的男人,此时他骂骂咧咧地穿了一袭长衫,口中说着的乃是:“有辱斯文!”

    翁小姐楞在了原地,眼前仿佛有许多画面慢慢走过。

    那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也是翁府唯一的赘婿。她往日并不是不想当一个人人称颂的贤妻的,故而在那时候,便对这位落第秀才多有照顾,便是吃穿用度都不会少给三分,往往逢年过节都要另行添置一二。

    别人当了倒插门,那是来受苦受难的。

    可这位进了翁家门却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爷,从此之后,什么高楼盛景,秦楼楚馆出入自如,每日拥得美人更是不待重样的,便在外头寻花问柳也是罢了,回了家中,守着如花似玉的娇妻,却还和几个丫鬟不清不楚。

    他也看到了进门而来的翁小姐,而后却当着她的面,从怀里取出一封休书,就直接丢在了她的脸上,而后在经过妇人身旁的时候,低声叱骂了一句:“荡妇!”已是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翁家大门口。

    翁小姐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弯下腰,捡起了那封休书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一旁。

    陪同他来的,还有几个护卫,都是一直跟从在她身边的人,看到她被如此侮辱,反倒是按捺不住火气。翁小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让他去。”便再无瓜葛,人与人切断联络,不过一瞬之息,也不过是那么简单而已。

    她想到自己大婚之日,远远地来了一顶大红轿子,她穿了红色的华服,美不胜收。

    曾为商贾女,在十一三四年的待字闺中,她素来只喜淡色,这是她头一回穿红戴绿,艳不胜收。

    她是泉州城内,当世的美人。

    只是养在深闺无人识得。

    今日往来送去,却只为了那么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儿身。

    她不后悔这个决定。

    也很满意老祖宗为她定的这门亲事,至少他没有嫁一个贩夫走卒之辈,也没有落得被人耻笑的地界。

    本想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至永远。

    却不想换的不过是一纸休书,一句荡妇,再无相见。

    她收拾了一二,黑色的裙摆摇曳。

    她步入偌大的翁家,只有满园的虚无与低落,昔日庸碌的门楣,早已不剩什么,只有零零星星收拾了行李的老仆,正在四散告别。

    她似是记起,少东家闲聊的时候总是笑着说:“世间的人总要学着和从前的自己告别,不然,只不过是留在一个贴着不同墙纸的屋子之内,挣扎求生。”

    告别吗?

    她看着周围。

    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她走了几步,到了老祖宗的灵前,棺材放于凉棚之下,只是凉棚搭得草率,已经有半边暴露在日光之下。

    棺木发散出淡淡的尸臭味。一道棺盖,已是阻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和过往。

    这世上,最后一片替翁珠凝遮风挡雨的瓦砾,就这么被一阵天外来的大风,吹落了檐脚,摔在了地上,粉身碎骨。

230.翁家冷暖,商场战场

    当争执内斗,无休无止的翁家人,发觉了往日的摇钱树,翁四小姐到了家中,已是许久之后了。

    平心而论,他们对这个曾经的家中掌舵人的感情,可谓是又爱又恨,爱的乃是她给家中又带来的活力和希望也让他们可以恣意挥霍,毫无顾忌,恨得的是,他同老祖宗一起,将所有掌权者都打入了无底的深渊。

    欲望与对权力的渴望,都汇聚成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便是连自家血脉相连的亲眷都不可免俗。

    首先见到翁四小姐的是二房的两位公子哥儿,他们看到妹妹的第一眼,并没有任何喜悦,只是充满了愤怒。

    对他们来说,因为翁四小姐,这段时间,他们在翁家受尽了白眼,也因为翁四小姐,他们往日里的衣食住行,变得举步维艰。

    吃穿用度,一应被削减,乃至于没有。

    他们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往日里,他们便是去秦楼楚馆都赊账,店家可都不敢和他们说三道四,他们现在去个酒楼喝酒都要与店家斤斤计较。

    曾经看在“他们翁家”的金面上,那些店家何尝敢为难两位大少爷。

    只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所以,他们一见到翁四小姐便闹将了起来,顿时整个府邸轰动了,到处都是看热闹的翁家人,都对着庭院之中的三人指指点点,仿佛是看跳梁小丑一般。

    那两个兄长真的毫不留情,见得有人看着更是起了性子,破口大骂不说,屎尿屁说得无比从容,便是市井里的流氓地痞,恐怕都不及他们二人下三滥。

    而翁珠凝却淡然地看着两个兄长撒泼。

    而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且与老祖宗上香,上完香,我便走。”

    只是两个公子哥儿拦在他的面前,一脸的刻薄模样,他们见得是翁四小姐尚有余力穿着华贵,便起了心思,他们虽是对她恨之入骨,但又舍不得往日的锦衣玉食。

    他们心知肚明,这翁家可算是完了。

    而且因为翁四小姐的缘故,他们是活在翁家的最底层,便是连分润都分不到多少,想要过回往日的生活,非要依靠这个妹妹不可。

    言谈虽是色厉内荏,但却终究板着脸,不放人离去。

    他们知道这个妹妹虽然看上去铁血非凡,但到底还是顾念亲情的。

    只要他们不做太过出格的事情,妹妹便会替他们擦屁股。

    这是个好掌握,好控制的角色。

    便一如从前,两个人那般奚落,那般折磨她,翁小姐仍旧是视他们为兄长一般。

    可这一次,他们却打错了算盘。

    当他们挡在翁小姐的跟前。

    翁小姐只是淡淡地对身边簇拥着的少年们说道。

    “且动手,留活口。”

    那些看上去本来人畜无害的少年似是得到了指令的豺狼,顿时扑了上去,而后冲着那两个公子哥一顿拳打脚踢。

    这些少年是陈闲麾下的冥人,被陈闲所救之后,吃饭管饱,力气十足,而且因为曾和谢敬练习武艺,虽是三招两式但却招招直攻要害。那两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人家如何是他们的动手,立马便被打得哭爹叫娘。

    而翁小姐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直到最后,她跨过那些畏之如寒蝉的家人,郑重其事地冲着老祖宗三叩首,方才领着人扬长而去。

    有人见得翁小姐尚有权势,而且这般肆无忌惮,显然已是有了靠山,很想追上去一探究竟,但终究没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人家的亲哥哥现在就躺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你们还有比他们和翁小姐关系更好的吗?

    ……

    “商贾之家。”陈闲叹息了一声。

    翁小姐反倒是笑意盈盈。

    “翁家的事儿怎么样,和妾身没什么关系,少了这个挂碍,或许还能更好地替少东家办事。”她生性豁达,往日里为翁家人所牵连,到现在也无法施展拳脚。

    如今去了藩篱,便似是出闸的猛虎,便是下了山一发不可收拾。

    陈闲却淡淡地说道:“你此去江浙福建一带做事,应当也不容易罢?”

    翁小姐笑容一窒,只是面容尴尬而后说道:“到底还是将事情办了。”

    “你的身份特殊,而且你是女儿身,那儿的官员与商贾不将你当回事,情有可原。”

    陈闲早已从手下那儿听闻了翁小姐的际遇,虽是替这位手下扼腕,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迷思,其实他很是不喜如今横行于大明的理学礼教,对于他这个现代人而言,这几乎不可理解,但想要改变这个现实,却并非是他一个海盗头子可以作为的。

    翁小姐抵达泉州之后,在泉漳二地来回走动,她本想仗着在此地的人脉,拜访左右的大商贾,但却吃了闭门羹,究其原因,便在于如今的她背后没了老祖宗撑腰,势单力薄,本身大家都是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才和翁小姐做生意,如今的翁家败落。

    大伙儿对翁小姐的到来毫无兴趣。

    除了几个消息灵通,又好色如命的贼老头,起了些许将这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纳入房中的心思之外。

    大都不怎么在意这个女子的拜帖。

    好在翁小姐为人玲珑,既然这些大商贾不见她的面,索性她便将玻璃的样品分成小半,而后送到各家商户的门口,而自己在当地的百姓之中搭建戏台,按照陈闲的吩咐,招来了当地的戏班子。

    闽南一带文化特殊,自有歌仔戏之类的戏码桥段,而陈闲所编纂的便是如此,于是乎,这玻璃的来历便被吹得玄之又玄。

    而翁小姐也知道,既然你们不喜欢见客,那她便也不伺候,转头去了江浙一带,江浙一带世家盘踞,这里也都是港口,不时会有各种商品流入此地,而佛郎机来的舶来品亦是如此。

    对于这种玻璃大部分商人都很是喜欢,毕竟这东西就能在各地的市场卖出高价,曾经一面佛郎机人传来的玻璃镜子,便值五百两的真金白银,而且还有价无市。

    而翁小姐送上拜帖之后,很快便有人前来接洽。

    商人是这个时代最为灵通的耳目。

    只有异乎寻常的嗅觉,才能在这个官府不断掠夺,又不为人所重视的名利场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231.舆论攻势与破镜重圆

    翁小姐抵达江浙之后的几日,确实也如愿,见了许多大富商。

    也算是见识了人情冷暖。

    有人对她威逼利诱,说的乃是,这玻璃的方子是否便在翁小姐手中,在江浙他们家大业大,是一条正儿八经的地头蛇,如果翁小姐能够将配方和制造镜子的手艺和盘托出,那么她将是这家人的座上宾,若是不然,那便有她好看。

    有人则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乃是这玻璃方子多半是保不住的,在江浙,他们便早早仰慕了翁小姐的为人,若是她肯嫁入他们之门,他们可以给与庇护,而且举案齐眉,两人相敬如宾,过上极好的生活。

    而有的人,则到了她下榻的旅店,行偷鸡摸狗之事。自然也有人试图在她的饮食之中下蒙汗药,也有人在大街之上胡搅蛮缠,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在她抵达江浙的杭州府的第六日,却是已有当地的官老爷亲自携众多商贾前来慰问,言谈之中,多有赏识,但话锋一转,便是谈到这玻璃的配方和镜子的制造上来。

    她心头冷笑,自然知道他人打的是何等的算盘。

    也知道她自己便像是个怀璧的稚童,仍谁都想上来欺负一脚。

    她与那官员说话,并不谦卑,反倒是不卑不亢,让那官员有几分下不来台,只是最后便连流水席都不曾吃上,已是不欢而散。

    而也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后的半日,那位最近在杭州府名动此地的翁小姐忽然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只是当地的百姓却多了耳福,这街头巷尾,开始出现了戏班子,这些人唱的乃是他们没有听过的戏码,说的乃是越剧。

    杭州古为临安,乃是繁华之地,《武林旧事》便曾提到,“翠帘销幕,绛烛笼纱,遍呈舞队,密拥歌姬,脆管清亢,新声交奏,戏具粉婴,鬻歌售艺者,纷然而集。至夜阑则有持小灯照路拾遗者,谓之“扫街”。遗钿堕珥,往往得之。亦东都遗风也。”

    人声喧哗,而大部分的人则乐得走上街头,勾栏瓦肆随处可见。

    这里头便免不得有戏剧表演,多的是人乐得花上几文铜钱,得个开心,赔上点吆喝。

    这戏码来得出奇,便有几分似是民间传闻之中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但细听又有几分大不一样,于是人们都十分惊奇,纷纷停步在此。

    那说书的先生,一日便讲一折,这故事一连讲了七八日,方才讲了个清楚。

    而紧接着当这先生停口不言之时,便有戏班子接了茬,众人一听,这不演的仍是那处戏码,原来听那戏文不过瘾,这下来了个戏班子,可是叫人欣喜。

    拖家带口地来看的人实在很多,便是将勾栏都挤倒了数回。

    一时之间,这关于玻璃的故事传得江浙,福建乃至于两广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堪比百宝箱,来自天界的神物,便是有人在街头巷尾说道,有人曾在一些人手中见过这等东西。

    便是连那些商贾,那些官员的女眷也多有耳闻。

    这个时代谁不想和仙子一般都有一面可照出人艳丽之色,看得出人情冷暖的玻璃镜子呢?

    于是,一时之间,便连那些人的后宅都不安宁。

    这全是翁小姐的手笔。

    她也是初次尝试陈闲所安排下来的手段,对这个时代的商贾而言,这种大规模的宣传手段,本就闻所未闻。

    她对陈闲的计策将信将疑,但在事情陷入僵局之时,她也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却没有想到这暴风一样的宣传攻势,由下而上,继续席卷了整个杭州府,而且随着这些合作的戏班子走南闯北,大有向各地扩散的趋势。

    她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孩子们回禀消息之时,都是眉开眼笑,都说现在这市面之上,一块玻璃难求。

    陈闲毕竟现代人,人之情古往今来,未有变化的。

    不过是女人爱美,父母爱子,子女孝顺。

    女人,老人,孩子,永远都是消费的主力军。

    他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因为大规模的宣传与躁动。

    很多人便想要一睹这玻璃镜子的神颜。

    说是若是此生能够照一照,便是死了也是无憾了。

    翁小姐手中确实还有一批镜子,这些本是按照陈闲吩咐要送到各家商贾手中的“样品”,可之前因为发生冲突,大家伙儿闹了个不欢而散,这事儿也就就此搁置了下来。

    她于是吩咐手下的人手,悄悄将几面镜子送到了几个大商贾的手中,这些商贾身份特殊,都与朝廷官员有所勾连,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当地一霸。

    可以说,与他们合作便可以掌握这一代将近百分之八十的生意网络。

    而剩下的一些镜子,则分出一些,交给了各路戏班子,用作展示之用。

    百闻不如一见。

    只要用过了这等神物,便是再粗鄙的女子也会为之欣喜若狂。

    这也是陈闲的想法,他将之当成一个商品的试用会。

    可就是此事一出,顿时名声沸腾,无数人都要瞻仰这神奇的镜子,是不是真的能将人照的光彩照人。

    一时之间,每一个戏台子之前,不再有人听戏,都想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本来面貌,人们发现镜子之中的自己居然是如此清晰,便是连毛发毛孔都一览无余。

    整个杭州城都沸腾了。

    而此时的翁小姐与那些大商贾却准备暗地里见了一面。

    这些大商贾的想法很简单,在见过这些镜子之后,他们对镜子的配方已经是志在必得,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

    翁小姐的出现,更是让他们动了心思,但翁小姐却没有出现。

    众人抵达了约定的地点,只见到了一面,一分为二的镜子,旁边躺了一张丝绢,写了一句,叫他们都很是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的言语。

    “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这是破镜重圆的典故,这些商贾多有耳闻。

    只是现在看来,却是破镜难重圆。

    只是几个商贾见得这破镜,美轮美奂,居然当场打了起来。

    谁都知道,只要寻不得翁小姐,这玻璃镜子便是有价无市,半面也价值连城呐!

232.烈火焚海之局

    随着玻璃镜子的风潮,以及勾栏瓦肆逐渐扩大,翁小姐趁热打铁,第二幕戏剧也已经搬上了舞台。

    这戏文也是由陈闲所作,说的乃是镜中仙子为各地的商贾所迫害的事情。这故事并非如之前那般叫人动情,却更是叫人义愤填膺。

    而紧接着有人开始透露,关于翁家小姐和众多商贾之间的矛盾,还有翁小姐所遭遇的迫害,一时之间,受了平白恩惠的乡民们,尽皆沸腾。

    毕竟平日里,这些百姓最是寂寞,他们往日里连娱乐的营生都不曾有,何曾像现在这般上过眼?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看戏本就是图个热闹。

    不知不觉间带入了那仙子的视角之中,听闻现实里当真有这等事情发生不免感同身受。

    而且,因为大伙儿亲自见了这镜子,知道这东西的神妙,大部分人都将之当做神仙的奇迹,谁都没有半点冒犯的意思,而因为这镜子落在戏台,所以很快官府与商贾家中的家丁都出了大价钱来买。

    有些戏台班主无可奈何间只能卖了,而有的则宁死不卖,他们知道有这面镜子他们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而没了这些镜子,客流量少说也得少上一半!可就这样,却引来了官差,将人下了狱,便是一顿严刑拷打,直打得皮开肉绽,方才放了回来。

    这些事情都看在这些百姓的眼里,他们往日里就知道这些龌龊勾当,也因为这些强抢之事,一时之间官府居然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上,义愤填膺者不计其数,甚至有人去官府门口大骂狗官。

    而衙役出动之时,早已人去楼空不见了踪影。

    而作为施暴者,官员与商贾们也日日发愁,甚至都互相提防了起来,这是一块大肥肉,且不说那位翁小姐手中有多少这种神奇的玻璃,哪怕她产量低下,一个月只能制成一块,他们也有的是办法,将之卖出天价。

    所以这是一笔永远不会亏损的买卖。

    谁都想要吃下这块肥肉,但谁也都不想别人张嘴咬上一口。

    而且翁小姐多与这些大商贾来往,往日里他们都是称兄道弟的人手,但到了此刻,却不得不当心别人在自己背后捅上一刀。

    商人商人,便是如此。

    一时之间,各家派出的探子已是分布在各家各户的门口,有时候为了抢占有利地形,不同的商贾家的家丁甚至会大打出手,这些事儿都成了杭城人民口中的笑柄。

    可这些商贾可管不了那么多。

    而也就在这时,有人按捺不住了。

    有人开始将手中的玻璃流入市场了。

    这世间做生意的人本就不好说盈亏,虽说涉及盐铁商贸的生意往往稳赚不亏,但可以经手的那也是大商贾。

    对于那些小商贾而言,很多生意本就需要自负盈亏。

    李家便是如此,他早年做的乃是生丝的买卖,只是今年时运不济,已是蚀了本,他本是当地的大户,翁小姐派送玻璃的时候,也有他一份,他当时急着将玻璃变现,便通过当地的商贾网络将消息散播了出去。

    而后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新消息。

    没人肯收购他的玻璃,几个大户都保持了沉默。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三日,也就在第三日,有人愿意以五百两的高价,收购他手中那一小块的玻璃。

    那日自称是来自天津的商贾,乃是来此地采购这等玩意儿的,可这东西却是头一回见,稀奇得很。

    一时之间,整个市场炸开了锅。

    那些大商贾谁也忍不了了,他们本想着联合起来将价格压低,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顿时打乱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一时之间,听闻消息的各家商贾都派出了门下的掌柜,这些掌柜到了李府门口,竟是竞相入门,有几个为了顺位,甚至打破了头,被读书人看到,不免说上几句有辱斯文。

    而市井小民则在一旁摇旗呐喊,巴不得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商贾之间的信任几乎荡然无存。

    而谁也没有发觉,那位天津商贾在那些当地的商贾出现之后便销声匿迹,再也不见了踪影。

    一块小小的玻璃被人抬上了天价。

    五千两。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从李家流落了出去。

    一时之间,整个杭州城的百姓炸开了锅。

    敢情好,你们当年从戏班子里巧取豪夺的镜子五千两都买不来啊。

    他们便像是那戏文里被夺了珍宝的仙子儿,一个个都去怂恿着戏班子去要个说法,这些戏班子不去,便早有破落户组织起了百姓去那些大商贾府上叫门。

    那些个商贾躲在府中根本不敢出来。

    直等到了官府来了人,方才将这群人驱散了开去。

    而随着这些戏班子走南闯北,杭州有神物出世的消息,也在这个半个月之内,传遍了临近的城市,周围的商贾纷纷前来,问询一二,有些是想要分润一杯羹,有些真心诚意地想要做这个买卖。

    更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在此处探听消息。

    若是有人留意,便知道这些人大都是王室之后,亦或是来自厂卫的狠角色……

    一时之间,杭州府风起云涌。

    各方势力,在其中不断搅动。

    而始作俑者,却在一处庙宇里,悠闲自在地和面前的一个少女下着棋。

    这里是白莲教的私产。

    这也是蒋飞云与竹娘送给陈闲的一份大礼,竹娘与众多好手一去不返,而白莲教却得了个消息,叫他们接洽于海上而来的贵客。

    这说的便是陈闲的白银舰队,当翁小姐发现事情不对头的时候,便有冥人引着她找到了白莲教的分支机构。

    她一直藏身在此,暗中观察着整个局势的翻涌。

    她没有想到这次的浪潮声势会如此巨大,甚至隐隐之间,便是连皇宫大内都可能为之惊动,她不由得为那个少年的运筹帷幄所折服。

    “将军了。”面前的少女眉头紧皱,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翁小姐放下手中的棋子说道。

    “翁姐姐,下不过你。”

    翁小姐笑了笑,已是拂了棋局,早有几个少年冥人上前,对她行礼,其中一个说道:“人已查明,乃是东厂的番子。”

    她刚要说话。

    身后的少女已是开口说道:“便是厂卫齐来,无生老母也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233.什么劳什子个仙子?

    翁小姐没有和这个少女辩驳亦或是解释一二。

    这座庙宇坐落于仁和县,地处清幽,往日里便只有些许个渔夫与樵民会上山而来。也极少有人知晓此处乃是白莲教的一处据点。

    少女乃是此处的掌舵人之一,在她其上还有一个姐姐。翁小姐曾与这俩姐妹有一面之缘,面前的少女喜着白衣,被称之为莲仙子,而那位姐姐则喜着一身红衣,便被成为赤练仙子。

    这两人乃是当地白莲教最高的负责人,往日里却不出面办事,倒是由手下的人手替他们打点。故而莲仙子多少有几分天真浪漫。

    反倒是赤练仙子算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据莲仙子的说法,她这位闲不住的姐姐,往日里便是到处行侠仗义,没有功夫在此多停留。

    莲仙子有个闺名,唤作孟星竹。

    “且将人打发了,莫要叫他们知道我在此处。”翁小姐小声吩咐道,她带来的人乃是陈闲指派,人员组成很是复杂,有专司情报工作的,也有专司武力的,当然也有出谋划策的。对于侦查和反侦察,这些少年都有学过一二。

    虽然他们的经验不足,但教材上的全面性却弥补了他们这方面的缺陷。

    几个少年组成一队人,已是消失在了山门口子。

    她引过星竹,两人穿过偏殿,已是到了后屋厢房。

    星竹蹦蹦跳跳,一如少女,她笑着说道:“姐姐不必惊慌。”

    “只是唯恐耽误了公子的大事。”她在外一律称陈闲为公子,这也是陈闲的要求,少东家这等说法匪气太重,陆上人多口杂,容易引来麻烦。

    而星竹撇了撇嘴,只是说道:“那人到底有什么好处,便是竹娘来了也叫我们要谨慎接待,你们也如此待他,恐怕不是个小白脸,只知道偷女人的心肠才是。”

    翁小姐听得她胡言乱语,连忙打断道:“我乃是公子的仆人,替他操持乃是分内事,竹娘德高望重,更是公子的长辈,切不可胡言乱语。”

    “我瞧着那公子哥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她声音微弱,眼珠子反倒是一转,她小声问道:“不知道翁姐姐几时回转岛上?”翁小姐哪里不知道她这个鬼灵精打得是什么主意,但仍是无可奈何地说道:“总得办完公子吩咐的事儿才算有脸回去,

    如今杭州城的大风,已是造起,只剩下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手接手这玻璃的生意,便可回去了。”她这阵子担惊受怕,又参照陈闲的计划,多加安排,总算是让杭城刮起了一阵关于玻璃的大风。

    在江浙,福建,两广一带常有一种被称之为是“台风”的东西,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所过之处,树叶,万物俱是飘零。

    人畜受灾无算。

    陈闲将他的计划也称之为台风,便是取之过境之处,无一不为之惊骇之意。

    只是再大的台风也有消散的一日,这个美好如同幻梦的愿景,若是不能及时转化成钱财,这千两白银铸造起来的风潮也会随之淡去。

    最终消弭于无形。

    趁热打铁,因势利导。

    翁小姐出身于商贾之家,哪里不懂这个道理。

    星竹说道:“要不便让小妹家中接手这买卖?”她说话的言谈多有试探。

    翁小姐自然知道,这星竹家中本就是一富户,但到底是哪家哪户却是不知,只知道她家生意做的极大,不然也供奉不起白莲。

    翁小姐言谈之中亦是有几分警觉,知道这位莲仙子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能做到一地的掌舵人,可不是靠家世与天真浪漫便可以的。

    星竹说道:“翁姐姐可知我乃是无锡人。”

    翁小姐心中一动,隐约之间猜到了什么,他低声问道:“安家?还是邹家?”

    星竹不曾答话,只是说道:“我家经年累月做的乃是百家生意,常有人提及居积诸货,人弃我取,行二十年,富几敌国。

    但到底做的乃是土地生意,做些投机倒把的小门小户,实在不成模样,我家中对此多有微词。而善于投机之辈亦有,我们这一支也是因此从中划分而出。”

    她说了一通,倒是让翁小姐有几分惊异。

    当事之人做生意,如何不知无锡邹望与安国。

    传闻当地便有说辞:“安国、邹望、华麟祥,金银日夜用斗量”。

    但她到底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秘辛,不过安国一家家大业大,乃是当地出了名的望族,分支甚多,也不稀奇。

    但毕竟不是安氏本家,多了几分名不正言不顺。

    她的表情有几分不自然,更多的是,不大放心。

    星竹知道她的顾虑,她笑着说道:“我是个只知道享乐的憨人,自然是不插手家中商务,但我知道家中的大掌柜都颇有本事,乃是在安家的老人了,

    如今执掌我们这一脉的乃是我的叔父,还有他的子侄,两人于奇货方面各有所长,最善运用此等玩意儿,

    而且,他们手中自也有运输渠道,与当地的米户等人多有交好,与他们做生意,决计是不会吃亏的。”

    翁小姐见得星竹这连日来虽是嘻嘻哈哈,却将她的要求和目的都探知了个一干二净,也知道这个莲仙子绝非省油的灯,她当即笑骂了一句:“你个没心肝儿,倒是调查起姐姐我来了?”

    星竹嬉皮笑脸地靠上前来边说:“作小妹的岂不是要替姐姐分忧嘛。”

    “也罢,且约个时间,谈个见面罢。”她倒是不反感安家在这件事上插上一脚,至少可以通过此事震慑住那些魑魅魍魉。

    但与这种庞然大物做生意,稍有差池便可能有翻船的风险。

    这也是翁小姐不乐意看到的事情。

    不过,很多事情都乃是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便讨不得狼。

    她本就是如今在世上漂泊无依,犹如幽魂般的人物。

    到了此时,许是与海盗朝夕相处许久,便多了几分乾坤一掷的豪赌气概。

    已是与星竹定下时间,坐等这场谈判。

    且看是鸿门宴,还是煮酒论英雄。

    尽在此杯中。

234.无锡安氏,富甲天下

    无锡安氏,原姓黄。

    江苏悬珠里人,出身低微,世代贫困,日日为生计所迫。

    明洪武年间,家人子嗣之中,有人入赘于无锡胶山一安氏农家,自此世代居于胶山,不复出也。

    安氏乃是小农之家,但善于经营,世代传家,祖训辈辈。

    “兼并土地”已是一条重要的家训。

    到了安民泰之前,其父安祚经营得当已是当地不小的地主。

    安国以土地立家,主要靠的乃是大肆兼并土地,可以说,无锡安氏的发迹路线和大部分的封建世代,商贾之家都类似,大量的土地为资本,大肆吸纳佃户来投,又与当地官府相连。

    一手遮天。

    这也和当时的风气不谋而合,大明时代,商贾之家极为艰难,往往面对的是政策和官僚阶级的双重压迫。

    重农抑商,贱商抑末都让商贾在各方面遭受到了打压,所以各地的大商贾其实本质上还是以大地主为基础的。

    所谓的商贾虽然有,但往往不长久。

    商不可为本,为本则伤。

    像是安国家这种另外还经营书坊,印刷业的这部分的钱款收入也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甚至像是安国这样的替当地官僚阶级印书出文甚至不收取款项的行为也时有发生。

    可以说,安国的书坊更多的是象征他附庸风雅的表现,更多的是为了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替人印书变相行贿,只是这种手法宛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更是受世人一时追捧,以为是风雅名士。

    不过,因为书坊的存在,安氏一些支脉同样有别的想法。

    毕竟在无锡,安氏的财富空前强大,但地只有那么多,想要通过土地牟利,养活所有的安氏子弟本身就不大现实。那么从商就成了其中一条可以选择的路子。

    而孟星竹这一脉便是如此而来。

    翁小姐是在此时见到了安大掌柜,和他的侄子。

    两人面色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安大掌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风尘仆仆而来的田间老农,而他的侄子则晒的黝黑,身子尚是长得健硕,像是个黑铁塔一般。

    便是比之冥人也不遑多让。

    安大掌柜,单名一个季。

    乃是无锡本地人,因为从商而从安氏的支脉之中独立了出来,往日里经营的乃是奇货生意,而更多的则是关于钱粮流转,生意做得极大。

    所谓的奇货,乃是指看准了时机所囤积的货物,其中,米,盐,甚至是大石都可以作为奇货储备。这等行当非有魄力之人不可担当。故而翁小姐听闻这位安掌柜的营生之后,哪怕见了这等尊容,也不敢轻慢一二。

    见得他入了厢房,连忙起身行了一礼。

    那安掌柜也还了一礼,便开口说道:“坐下谈罢。”

    孟星竹和他侄子都候在一旁,两人都并非外人,只是均不说话。

    “翁小姐手中的玻璃,可否借老朽一观?”

    翁小姐点了点头,已是有冥人送上玻璃,那老者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二,也不说话,左右翻检,而后笑着抵还给了那少年。

    “确实如坊间传闻一般无二,玲珑剔透,并非凡品,敢问翁小姐准备如何做这笔买卖?”

    翁小姐知晓这都是过场,双方的筹码虽是都心知肚明,但很多话都得烂在肚子里,不能直接说出,便开口说道:“我家公子曾说,我们做玻璃镜儿,全做运输生产,之后的市场如何,他不想管,也不想问,只是在当地找上个长期合作的伙伴,他替我们家来卖货,我们以一定价格的价格向他给货便是了。”

    那安掌柜的笑着说道:“听闻那位公子乃是个妙人,不求金银,但求米布?”

    “正是如此,公子手下,人手众多,各都张了嘴,便要向公子讨吃讨喝,这不眼瞅着入了冬,还得添置冬衣,这金银虽然可爱,但到底帮不了人过冬,也填不得人的肚子,安掌柜的,你说是与不是?”

    “公子一点灵犀,道尽了百姓冷暖,实乃智慧之士,只是不知这玻璃定价如何?”

    “如今世面之上,玻璃有价无市,但既然是伙伴,这价格自然可谈,便以一块如此大小的玻璃,六百石的大米如何?”

    安掌柜眉头紧皱,当时的米价如何,八石大米可换一两银子,这小小的一方玻璃,居然要价近百两之多。他也是始料未及,之后,他又问了问棉布与其他材料的价格,也与大米大相径庭,可见面前的女子手腕高明,都已经心中有数,曾做过调查。

    他苦笑一声说道:“这玻璃如此之昂贵,倒是让小老儿始料未及。”

    翁小姐掩嘴轻笑道:“安掌柜的有所不知,之前不甚流出的一块玻璃,曾在杭州府卖出了五千两的天价,之后的价格虽是不及如此,但至少十倍之利,绰绰有余罢。”

    安掌柜摇着头说道:“这生意可不可这么算,如今这么的价格,能够买得起这等玻璃的有几家人?”

    翁小姐说道:“一来,这玻璃的价格之后,我家公子自会下调,当时候包管安公仍是可以赚得这点钱帛,其次,安公可知,如今厂卫正在大肆搜寻我等,是为何事?”

    “难不成……”

    “若是顺利,这玻璃其中的绝品可是要做贡品之用,到时候,名声鹊起,自是有人会来慕名而来,这大明多少的藩王还有多少的封疆大吏……”她说道此处,已是不再多言,任由安掌柜自行想象。

    她自然知道没有商人能够拒绝这等利益,她不过是在此推波助澜而已。

    良久,安掌柜抬起头看了翁小姐一眼,而后说道:“翁小姐的主上,恐怕便是如今海上的大海盗罢。”

    翁小姐不为所动。

    “如今海货横行,之前我曾在宁波港见过一次这等玻璃,乃是佛郎机人带来的商品之一,但不可量产,需要工匠打磨,便是连制品的清晰度都远不及小姐这一方。”

    “这笔生意,这块肥肉,放在老朽面前,这不吃便没有道理了。”

    安掌柜挥挥手,站在一旁的侄子已是走到了两人跟前。

    而后安掌柜低声说:“不过,老朽有一事相求,不知翁小姐是否答应?”

235.翁氏算计,将计就计

    “小侄明玉,跟在安某人身边也有四五个寒暑了,只不过,鄙人志大才疏,没有本事教授于他。

    我见翁小姐乃是商贾奇才,而且,少主雄才伟略,智谋百出,我安某人敬仰之至,想要恳请翁小姐收留小侄一二,从此之后,以翁氏门下走狗自居,绝不敢有二言。”安掌柜忽然开口说道。

    翁小姐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少年汉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是连莲仙子也有几分始料未及。

    强行要塞个麻烦过来?

    众人纷纷揣测。

    星竹想要上来打个圆场。

    翁小姐却笑意盈盈地说道:“既然安掌柜如此看得起妾身,那妾身也不再推辞了,只不过,我为翁家人,身边带着个少年多有不便,

    安掌柜如此说了,不妨将明玉过继到我门下,从此之后,便叫翁明玉如何?”

    这是一步反客为主的棋。

    对于翁小姐来说,这个少年虽然确实是个大麻烦,但若是撕破脸了,双方都不好看。

    白莲教身后站着的是安氏的人脉,这点也是在昨天,翁小姐才知道的事情。

    她确信,陈闲也不知道其中细节,并没有预留后手。

    一切都得她随机应变。

    如今稳住这个老者,方才是正道。

    安掌柜反倒是很开怀,他大笑道:“老夫本就有这等意思,既然翁小姐开口,我早已言明,此事全听你的主意。”

    他拉过一旁的明玉,似是感慨万千。

    “从今以后,你便不是我安氏之人,乃是翁小姐的门人,你我大道朝天更走一边,日后若是在商场相逢,你我便是敌手,是主顾,是客人,不需客气!”

    那黑壮的青年点了点头。

    翁小姐一伸手,将他揽在身后,与那些个冥人且站在一处。

    她笑着说道:“好了,此间事情以了,我此番便要回转见过公子,将此间之事告知,两月之内,必将将玻璃送至安掌柜之手,万望老人家不要食言而肥。”

    “岂敢!那小老儿便告辞了。”他似是心情畅快,已是迈着大步往门外走去,虽是神形佝偻,但却显出几分豪迈来。

    “恭喜姐姐做成了一笔大买卖,也算好对那位爷儿有个交代咯。”莲仙子不知道是真恭喜,还是假虚妄的笑声说道。

    ……

    “人给带回来了吗?”陈闲坐直了身子,他在对明史尚算了解,也对这安国知晓一二,明朝首富极多,这人算是以诗书传家,但本分上,却是典型的大地主,只是没成想,歹竹出好笋,门下有这等勇气之辈。

    “带回来了,安置在我住处不远处,想来那个安掌柜可是没按什么好心思,便是想要探听我等虚实。”

    “人不问过,到底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呢?”陈闲嗤笑了一声,对于这个翁明玉,他其实早有调查。

    他知晓的情报比翁小姐多得多。

    “且带进来罢。”门外已是有人应和了一声,陈闲沉思着,而后说道:“翁小姐,此行之感如何?”

    翁小姐摇了摇头。

    “与这些个商贾斗法,我倒是觉得我真是个弱女子了。”

    “国人以礼法害汝,以男女之事滋汝,一嘴的圣人文章,做得却是男盗女娼。”陈闲笑着说道。

    “何其肮脏。”

    “但到底要与他们相谋,不然我们便也算失了依仗,必要时候,妾身自有决断。”

    陈闲看着这个面色决绝的女子,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大可不必如此,早就听闻翁小姐往日有与佛郎机人做生意的经验,不知如何?”

    翁小姐一愣,眼神之中多有复杂。

    但撇去最后身陷濠镜,大部分的时候,这些白人对她还算敬重,也不见得会动手动脚。

    “佛郎机人重利。”

    陈闲点了点头。

    “如今,佛郎机人已攻下了满次加,且坐拥印度,宝货不断,他们在各处都有开采金银,财富滔天,只是苦于大明海禁,无法购买到大明的财货。”

    他对于佛郎机人的处境很是知晓,外人看来,便似是如数家珍,但在翁小姐听来却不啻于天方夜谭。

    “我手下的尽皆武夫,让这帮子脑袋里都是肌肉的货色去和人谈生意?怕不是还没谈,便打起来了,可依仗的人手不多,翁小姐,我知道你此次东南之行,甚是疲惫。

    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能否跑一趟,满次加替我向那儿的佛郎机人传上几句话?”

    陈闲这次的事情也是无奈之举,若不是翁小姐把翁明玉带回了濠镜,他万万也不会出此下策。

    毕竟,在陈闲的计划之中,国外和国内本就是一体的存在,而串联起这双方的便是他们这个微小的势力。

    翁明玉是安家向陈闲这里投下的一枚赌注,也是一个投诚的信号。

    就陈闲所知,安家不仅在无锡一亩三分之中获利十分,他们还涉及到镇江一带的水上生意,也自镇江而出,安家便打着海盗团旗号的小船队便有七八家,以这些海盗为主,他的地盘向外扩张,不得其法。

    自然这些船队都在第一次海盗会战之中消耗殆尽。

    翁小姐替谁人做事?

    在他们眼里,这等美轮美奂的玻璃,显然只有佛郎机人才能够制造的出,如今代表和佛郎机人接洽的海盗,春雨已经彻底湮灭。

    那么接下来,谁能够和佛郎机人接上头,谁将是这片海上的无冕之王,还能掌握一条可靠的财帛之路。

    陈闲可不信,安家会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做这么一桩很可能会掉脑袋的买卖,甚至是要得罪杭州地方的官员和当地的大户。

    而陈闲更是不信,有人会不懂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句话,尤其是在这些擅长借力打力的商人眼里,安家这个庞然大物不用,选择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这都是托词。

    至于那个莲仙子和赤练仙子是否知情,陈闲懒得去想。

    搞不好真的是俩蠢人,给人当了枪使。

    陈闲在打这个主意,自然也多的是海盗和大世家在打这个主意,没人会嫌自己钱多。

    不过,至于安家。

    既然是一块送上门来的肥肉,只要有机会,陈闲不会放过他的,吃下他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你喜好附庸风雅,我陈闲可不喜欢,你爱立贞节牌坊,我陈闲偏就喜欢男盗女娼。

    而正在这时,被传唤而来的少年已是推开了门帘出现了两人面前。

    那人恭恭敬敬地跪倒在陈闲跟前,而后说道:“小人翁明玉叩见少东家!”

236.再世为人

    翁明玉是无锡生人。

    就像是安季一样,他不过是这群家仆里出身再寻常不过的一个。

    只不过,他父母死得早,安季觉得他可怜,便当做亲侄子一样带在自己的身边。

    虽然这些不过是安季的一面之词。

    陈闲将这些事调查了个清楚,也不由得觉得扼腕。

    少年子弟,父母双亡,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只不过,两世为人均是不识滋味。

    都说没了父母则没了牵绊,但对于陈闲而言,渴望的却也是这种亲情。

    安家有很多的支脉,但这些真正分离了出去,对世人所说是安氏故人的支脉,很多实际上不过是赐姓了安名的家仆。就像是是安季,他本名白季,在安家兢兢业业数十年,乃是其门下的大掌柜。

    最后被赐姓了安,而后被派去打理各路奇货,最后则分离了出去。在古代,始终都有一种说法,旁支之人如非本家便不可信,但赐了姓,却有了归属感,便是一家人可以随意驱使。

    陈闲不知道这个说法有无可信性,但至少从安季的表现上来看,确实是对自己有极强的归属感,仿佛以安家的一切事情为己任。

    这些年来,东奔西走,替安家网罗人才,做奇货生意也算一丝不苟,看上去穷困潦倒,也是因为将所有挣来的钱都交给了东家。

    至于翁明玉。

    却有所不同。

    陈闲觉得此人的出生有所蹊跷,便动用了小邵与陆上还有联系的眼线进行查探。

    这才得知,他是一个出身不算一般的人。

    而原因就在于他的父母就死于安家人之手。

    而安家人安抚翁明玉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原本叫做李明玉的他,被赐了名,便叫了安明玉。

    在安家人看来,这是一种殊荣。

    我失手打死了你的爹娘,现在我赐你叫安,从此之后,你就是我大家族的一员了。

    你难道不觉得荣幸吗?

    对于安家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恩惠了。

    但在陈闲看来,犹如满嘴放屁。

    他几乎可以想到这个黑小子,这十几年来的生活过得是如此的屈辱与艰辛,哪怕是安掌柜对他不薄也没有什么用。

    这是一种屈辱,是一种不可洗刷的仇恨。

    所以到了陈闲的面前,这个少年郎的眼底才会燃烧着无穷尽的火焰。

    这是一种脱离了苦海,又为满身愤怒烧灼的火焰。

    “以后,你便在我手底下做事,说说你所学为何吧。”陈闲淡淡然地说道。

    那少年仿佛难掩激动,他低声说道:“小人在安掌柜手下,学习经营,最擅长的乃是与人打交道……”

    他一连说了数个生意相关的事情,听得在旁的翁小姐连连点头,便是她也知道,能够说出这番见底的少年委实不简单,但他毕竟没有陈闲的网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此人到了陈闲身旁到底是好是坏。

    陈闲点了点头说:“以后,就由你接替翁小姐在东南的事务,安掌柜既然送你来了这里,我没有扭捏作态,只不过,你要懂得从此之后,谁人方才是真的主子。”

    翁明玉抬头看了陈闲一眼。

    陈闲拖过一把椅子,也让他坐下。

    仿佛是拉家常一般笑着说道:“我知道你的出身,李家曾经在无锡城里也是大户,不过,到了最后仍是逃不过被兼并了土地的厄运。

    咱们不谈当地的官员与安家狼狈为奸,但说你们一家被卖入安家是何等屈辱,为仇人奴仆,呵呵,也当真是安家想得出来,还想叫人感恩戴德?”

    陈闲骂了一句操蛋。

    而后继续说道:“你在我这儿,与翁小姐一般均为座上宾,乃是我手下客卿,并非奴隶。”

    陈闲是现代人,除了某种情趣里的奴隶,对其他奴隶真的是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他笑了笑说道:“你在这儿是自由身。”

    翁明玉怔怔地看着陈闲。

    他满以为自己是从一个贼窝,进了另一处龙潭虎穴。

    这里是濠镜,他曾经听安掌柜说过,自己以后便是要潜入这里,而后成功和佛郎机人接头,可到了这里,却发觉,这里到处都是简陋的房子,海盗,还有当地的土人,还有一些进进出出的学士反倒是构成了这里最主要的人手。

    这里偶尔也有佛郎机人出没,他旁敲侧击之下,知道这些佛郎机人乃是原本濠镜之上的教士,如今正在少东家手下工作。

    他本觉得自己脱了樊笼,便是可以不回去了。

    但见得少东家如此说话,一时之间,竟是红了眼眶。

    这……少东家居然说自己并非奴隶。

    要知道,他往日哪怕是被赐姓了安,同样也是安氏的奴仆,呼来喝去不说,因为他身份特殊,时常被打骂,还被凌辱。

    往日里寄人篱下,他本性懦弱,虽想复仇,却找不到半点反抗的机会。

    本以为,到了濠镜同样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可到如今,却发现自己重获了自由。

    不仅成了翁家的门人,还成了自由身,少东家对自己看来也颇为器重,并且了解自己的过往,将自己当做自己人看待。

    甚至把重要的职责也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是何等的信任?

    他往日里只能依靠安掌柜的照顾,在支脉之中挣扎求生,可以说,安掌柜虽然对他同样打骂,但比起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安氏来说,已经是明玉足以相信的一道光。

    但和陈闲比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信任是那么荒谬。

    安掌柜也从来不曾将自己当做一个人!

    他不过是将他当做一个工具。

    一个替自己攫取财富的工具!

    就因为之前,在计划上的不同,自己说了几句自己的看法,便成了反抗,成了不听话,成了养了白眼狼,要将他转送给翁小姐,让他九死一生去与海盗斡旋。

    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人。

    而现在不一样了……

    他抬起头,窄小的房间里,只有陈闲和翁小姐,这里虽然一切都很简陋,可他却觉得十分温暖。

    这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

    他觉得自己终于又做回了一个人。

    终于又成为了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他激动了起来,他一把握住陈闲的手,七尺男儿,流下了滚滚热泪,他喊着:“愿为少东家肝脑涂地!虽死不悔!”

237.还你本来面貌,返航!

    一桩关于奸细的事情,初步得到了解决。

    陈闲可没彻底相信这个黑小子完全对自己臣服。

    这世上不缺矫饰的男女,逢场作戏又是容易。

    还有待观察。

    不过,陈闲心情良好,他并没有执意让新来的黑少年跟从翁家的姓氏,而是还了他本来面貌,叫他原本叫什么,便叫什么,不必拘谨。

    而从三人交谈之中,他也得知,李明玉的家学渊源,代代从商。

    李家世代也是地主,且做的是一些生丝的买卖,可以说这种买卖很寻常随处可见,但若不是在官府和安家的联手打压之下,李家甚至可以和安家一争长短,便可见李家的手腕如何。

    李明玉父母双亡之前,他对此事耳润目染,而且他乃是经商方面的奇才,所以才会让安掌柜看重始终带在身边,为的乃是替安家再训练一个,足以独当一面的大掌柜。

    这十几年来,他就像是一块海绵不断吸收着安掌柜教授的学识,哪怕他往日表现木讷,每一件事都近乎认同安掌柜的指引,但他心中却不断把这些经验融会贯通,将之变成自己新的东西。

    所以在经商一事上,他手段老辣,绝不在翁小姐之下。

    陈闲想了想,和他们说了一些关于现代经济学的东西。

    在大明,哪怕是翁小姐和李明玉这种在商海沉浮十几年的老手对于资本同样一知半解,他们靠的是经验去摸索,而并没有成体系地去学习过知识。

    这个时代,资本主义发展缓慢,但已有萌芽,可以说,陈闲所说的学问,在他的时代颇为浅显,但到了这里,却没有人真正替商贾立言,所以,这些精简的话语,在翁小姐和李明玉听来犹如天籁。

    他们从来不曾听过如此系统的学问,恨不得将他们记在纸上。

    陈闲喝了一口茶,把内容说完,看着两人如饥似渴的眼神,笑了笑说道:“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事情,你们若是想学,我抽空写下来,送去你们住处便是,只不过,你们在岛上待不了多久,就有事情麻烦你们去办。”

    两人听得有文字可看,顿时也来了精神,对于他们而言,现在他们可谓是斗志昂扬。

    陈闲是谁?

    在他们看来,乃是商业上的奇才,对于商业的认知都可谓是一针见血,而且他有雄才大略,翁小姐是耳濡目染,亲眼见证了他不费一兵一卒便占领了濠镜。

    而李明玉则是被陈闲的气魄与心胸所折服。

    而且他回到东南一带,面对的将是他的仇寇,安氏的族人,这便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由不得他们不激动。

    “明玉,我将调拨一批玻璃给你,这些玻璃在我的指导下,已是有了新的样式,其中有可用作家里装饰的大型玻璃,也有可以用作小镜子的小款玻璃,

    你且自己琢磨个办法,将这些玻璃都卖给安家,价格已经与他们谈妥,你只管将东西运输到濠镜便是。

    只不过,你需得自己组织一队车马,人手可在当地的花子,亦或是流民之中挑选,你也可以去串联无锡一带,被安氏侵吞了地产的人家,将他们隐藏在车队之中。

    以待未来给与安氏致命一击,至于你则先与安氏虚与委蛇,情报要做得半真半假,才算的好。你可明白?”

    陈闲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因为李明玉的到来而有所改变,但不得不说,事情正在以一个好的趋势进行着。

    而且,总体的战局并未变化。

    李明玉稍一琢磨,便知道,这是少东家要自己在内陆培养自己的亲信,到时候,恐怕还要以商贾之身席卷天下,他不由得激动,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便拱手一拜。

    “必不叫少东家失望。”

    陈闲笑了笑,对着翁小姐说道:“我将毕方和克鲁士都派给你,便宜行事。”

    翁小姐笑盈盈地行了一礼,说道:“奴家在此,谢过少东家了,定不叫少东家失望。”

    陈闲起身伸了个懒腰,下了逐客令,两人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门,只余下陈闲一个。

    他淡淡地自语道:“没成想,还真钓上来一条大鱼,这安氏在白莲教与海盗之间都有棋子,这真是想要跳出棋盘,做一个操持天下的棋手不成?

    安国这只老狐狸,我道他这数十年不曾参与科举,乃是淡薄名利之辈,却是没想到,他所图甚大。”

    不过,陈闲也知道最终安国乃是寿终正寝。

    历史上的安家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富贵逼人不过如此,但至少人人称颂其美名。但陈闲的到来,却像是打破了这一缕平静,历史的齿轮正在以一个微妙而奇异的方向不断演进。

    陈闲也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时,门外的维娜走了进来,粗声粗气地禀告道:“少东家,谢敬和孙二爷的船回来了。”

    陈闲却来不及回话,人已经冲出了自己的房门。

    维娜嘟囔道:“没见得少东家还有这本事,跑得贼快……”

    ……

    谢敬和孙二爷站在码头上,谢敬倒是在闭目养神,孙虎则有几分志得意满,他个糟老头子昨天和几个狼兵开怀痛饮,喝了个七荤八素,顿时感觉自己重回少年,豪迈不减当年。

    那些狼兵更是敬重老头子,连连用蹩脚的方言夸奖孙虎说他是一等一的好汉,便是自己都多有不如。

    现在孙虎觉得自己身上都是九牛二虎之力,再来十个苏青反叛,都能自己提刀给他们斩喽。

    而此时的狼兵正在船舱之内,他们近来吃的乃是蔬果,以及船上栽培的豆芽,还有海产,他们往日吃糠咽菜,过得是猪狗不如的生活,到了现在却吃上了好东西,过上了好日子,各个都对海盗感恩戴德。

    而陈家村的孩子们则跟在谢敬身后,站在他们最前头的乃是几个装扮各异的少年,其中一个腰间悬了一壶箭,背后背了一把烂银枪扣着铁胎弓的少年格外醒目。

    “孙二爷快到了。”谢敬看着码头之上,正垫着脚冲在最前头,不停冲着船上众人摆手的陈闲。

    “那不是少东家吗?”孙虎也是一阵激动。

    都知道少东家乃是体恤手下,爱兵如子啊,自己出去公干一趟,少东家还特意跑来接自己,孙虎不由得老泪纵横。

    可正当船要靠岸的时候,少东家摇摇晃晃的,仿佛是兴奋过度,一失足掉进了海里。

238.积劳成疾,以智慧授人

    陈闲这特娘的才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

    他现在浑身湿漉漉的,秋日的海水看着风平浪静,温暖如熙,但落入水中却是冰冷刺骨,陈闲这小身板一下子就经受不住。

    现在的他就像是被命运女神骑了一整晚,浑身脱力,而且,陈闲觉着吧,这命运女神好赖得有三百来斤,是个重装坦克,自己的骨头都好似断了大半。

    被捞上来之后,他的头上敷了个毛巾,睁开眼看着紧张地聚拢在自己身边的手下们,顿时觉得自己这是要去见西天如来佛祖了吗?都赶着过来给自己号丧吗?

    这里面哭得最惨,叫得最大声的乃是魏东河。

    “少东家,你可不能去了啊!”

    “你去了,老子都去不了,特娘的,把嘴巴放干净些,狗一样的东西!”

    陈闲大骂了一句,抬腿就对着魏东河的屁股就是一脚,只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他不由得坐在床边大口喘着粗气。

    陈闲知道,得,这就是所谓的积劳成疾。

    年纪轻轻,过劳死。

    这破事可别真降临到自己的头顶。

    他之前在岛上忙碌了两个月,原本陈闲这具身体就算不上强健,到了前几日两船返航已是几乎油尽灯枯,又是不慎落水,这长久以来积累的病痛瞬间都爆发了出来,一下子让他陷入了昏迷。

    古人又是体质薄弱,不少人都活不过少年期就匆匆死去。

    这里的医疗条件,不怎么样,所以,这一生病便是大病,大病很可能人就这么没了。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几个手下大气不敢出,只看着陈闲,生怕陈闲有个三长两短,往日里最能嚎的魏东河也不说话了,只泪汪汪地看着陈闲。

    陈闲翻身爬上了床,半靠着墙壁,看着众人,而后低声说:“我没什么事儿,别担心。”

    众人没有说话。

    “都在这里做什么,滚回去做事。帮我去把王主管叫来。”仿佛是作为妥协,他最后说了一句,众人方才向外走去。

    “明日晚些时候,叫孙二爷和谢敬带人来见我。”他想到还没有和回来的另一批人马说说情况,便又安排了下去。

    他自家事自家门清,他得的不是重病,只不过是最寻常的风寒,但放在大明,免疫力低下,又得了风寒,这很容易导致死亡。

    好在他知道如何调理,便叫了王主管,抓了药,自己服下。

    看来,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只是,他虽然这么想,可委实想不出什么办法,让自己不必亲力亲为,如今工坊的迫击炮研制仍处于瓶颈,后装枪的产量依然停滞不前,制式子弹是唯一可以大规模生产的东西,但相应的是,需求量不大。

    归根结底,没有那么多枪啊。

    这些都需要陈闲旁敲侧击,拔苗助长。

    而狼兵的安置工作,也迫在眉睫。

    两个商业手下虽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但没有陈闲替他们把好方向,却也同样容易误入歧途。

    至于其他的更是非他不可。

    什么事儿都得自己去做,那便是什么都做不好。

    陈闲倒是觉得自己还挺失败的。

    他想了想,已是挥手招来天吴。

    “你且将魏头目和谢头目叫来。”

    “少东家,你的身体,还是明日……”

    “我又不是立马就死了,见个人怎么着了,你是主子我是主子,叫你去你便去,啰嗦什么?”陈闲没好气地说了一通。

    天吴见得少东家倒是一副强势的模样,倒也不敢再造次,一溜烟地去找了魏东河来。

    陈闲不是没想过,有些事情应当和足够信任的人分享一二,但之前,他自以为自己足以支撑,但到了现在却发现,光凭自己难以胜任。

    他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信任的人并不多。

    只有谢敬和魏东河这两个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人,方才能够担当此重任。

    现在,哪怕不是时候,也得是时候了。

    两人很快到达了屋内,见得陈闲仍是一副虚弱模样,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素来知晓陈闲的脾性,知道他看似嬉皮笑脸,实则极为要强,这副模样也硬挺着要见客,想来乃是有什么要紧事。

    陈闲吃力地到了床下,而后搬出了一只铁盒。

    而后挥挥手,示意他们两人上前。

    而后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沓书,头也不回地递给了魏东河。

    “这东西你拿去参详。”

    他却没有听到魏东河的答应,他抬头看了魏东河一眼,发觉魏东河脸色古怪,正冲着他挤眉弄眼。

    见得是一本《艳情小说集子》另一侧堂皇间,《浪史》。

    陈闲劈手躲过,一边说道:“拿错了,这些都是珍贵的学习资料,为的是,本少爷以后写一本惊天地泣鬼神的奇书,你们这些俗人不懂,不懂。”

    “敢问少东家想要写什么书,东河也可以为少东家出谋划策。”

    陈闲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金瓶梅》。”

    彼时兰陵笑笑生还未横空出世,两人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陈闲甩甩手说:“就知道你们不知道,去去去,别参合了,我先将东西找出来给你们,先谈正事儿。”

    他将书本丢入铁匣子,而后从里头又取出了几本,这些书没有装帧,只是随意合在一处,封面上也很是简单地写了几个字。

    递给谢敬的是名为《机工》、《兵法》以及《海事》的书,而给魏东河的却是三本叫做《商学》、《农学》以及《城市》的书籍。

    “我对你们的嘱托都在这些书之内,你们好歹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普天之下,若是说,我还能有谁可以信任,便是只有你们两人了。

    这次的事儿,让我明白,人那都不是铁打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你们且将书拿回去看,若是有什么不懂,自己琢磨,琢磨不透,便来问我。”

    他看着谢敬说道:“工坊那帮崽子,若是实在过不去坎儿了,你再提点一二,有些事儿,我不想过于拔苗助长,我希望的是他们能够自行成长,

    并且把这种精神带给下一代的学士与匠人,我们才会有未来。”

    他看着陷入沉思的两人,低声说道:“大明这漫长的黑夜已经笼罩在天幕上,不知多少岁月,我理应化身成一把利剑劈开这黑暗的尘世,

    你们笑我不自量力也罢,说我痴人说梦也好,但有些事终究要倾尽全力去做,只要我尚有一口气,终究要让一些灾难绝不发生。”

    两个人看了彼此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燃烧的熊熊烈火,与不灭的希望斗志,恭恭敬敬地向陈闲行了一礼。

    “谢敬(东河)愿为少东家效犬马之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239.应当要罚!

    待得第二日,谢敬已是领着孙虎和几个孩子头目前来拜见陈闲。

    陈闲的病情已是有了几分好转,只不过,仍旧只能躺在床上,而且脸色病恹恹的,毕竟当时应对风寒的特效药还未问世,好转不易。

    见得陈闲,孙虎最是激动,便是一下子扑倒在了床前,而后大声嚎哭了起来。

    “少东家,不能够啊,我孙虎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可别就这么去了啊!”

    陈闲忍着没有把这个老骨头一脚踹死的冲动,倒是谢敬走上前,扶起了孙虎,而后说道:“二爷,少东家只是受了风寒,王主管已经来看过了,只要静养,便没有什么大事。”

    孙虎这才缓过一口气,相比于自己的孩子,在他看来,陈闲更加重要,他承担着的乃是白银团再次兴旺的未来。

    自己那孩子那是熊孩子,是孬种,就是个莽夫!

    和少东家怎么能比?!

    少东家那是兵不血刃拿下了濠镜。

    而且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见证了这座原本白地的濠镜城,逐渐变了模样,变成了现在这个人人都忙碌着的巨大的壁垒,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座城市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原本已经老迈,是陈闲给了他继续奋斗的希望。

    陈闲不能死。

    哪怕是拿他这条老命去换,他也乐意!

    陈闲说道:“没事,只不过在病榻之上见客,多少有些别扭。”他坐直了身子,看着下首的人群,几个孩子正好奇地看着陈闲,还有几个狼兵首领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毕竟在他们看来,陈闲既然能有像孙虎和谢敬这样未逢敌手的强人手下,理应也是个身高八尺,腰围八尺的壮士。

    没成想,却是个缠绵病榻,看似文弱的少年郎。

    但他们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只是恭恭敬敬地低下了他们的头颅:“少东家。”

    他们的发音不怎么标准,乃是来时的路上临时找这几个小子学的。

    陈闲笑了笑说道:“你们来到濠镜,我没有亲自去探望,是我照顾不周了,谢敬,如今人手安置的如何了?”

    谢敬回答道:“之前搭建的平房已经可以入住,昨日已经全部搬进去了。”

    陈闲转过头,对着几个狼兵说道:“我说过,只要肯来我濠镜之人,便保证耕者有其田,之后你们只管去挑选田地,我濠镜什么都不多,唯有田多尔。”

    那两个狼兵赶忙叩首。

    他们以前在两广之时,也是务农,不过是替头人耕地,朝不保夕,如今,少东家却无偿把土地交给他们使用,且任由他们挑选,他们顿时觉得来对了地方。

    之前,他们还心有不甘,他们这是背井离乡呐,虽然拖家带口,但乡愁恒久,可到了现在,这等心思已经全无。

    只剩下如何去安居乐业,如何去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每个族人的想法了。

    陈闲问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那两个狼兵争先恐后地说道:“萨亚!买谷里!”

    “那敢情好,从此之后,那些狼兵暂且归于孙二爷手下,便由你们二位来进行辅佐,濠镜并非是一处平安之地,之后可能将要面对的是战火的洗礼,这濠镜的安危,便全数托付给您们了。”

    狼兵与孙二爷心中一阵激动,纷纷一抱拳,对着陈闲叩拜道:“若是想要叩开濠镜的大门,便从我等的尸首之上跨过去!”

    对于狼兵而言,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可以安居乐业的净土,便是为此付出血与火的代价,他们也在所不惜。

    从前他们为了头人打仗,乃是替别人卖命,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所谓的是自己!

    是为了自己的家族!是为了自己的后裔!

    是为了自己血脉的延续!

    他们可以为此付出一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闲笑着挥了挥手,将这一批人屏退一旁。

    谢敬已是上前,替陈闲介绍道:“这些都是陈家村的孩子。”

    “其余人呢。”

    “不曾带来。”谢敬低声说道。

    “之后且去门口领三十鞭,由张俊执行,且领了命令下去。”陈闲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谢敬也没有多言,便将这一重刑定了下来。

    下首一个少年大喊道:“为何要罚敬哥儿!是我父亲他们自己不愿来濠镜!与他有什么干系。”

    陈闲转过头去,看到的乃是一个高大的少年正挡在谢敬面前。

    其实不止是这个少年,在场的上官兄弟,乃至于花小路与孙虎都觉得,陈闲这件事做得委实没有什么人情味。

    陈家村的人耽于安逸,早已失了海盗的锐气,本就不适合上岛来,但终究没有人说出口,童言无忌是一回事,但扰乱军心则是另一回事。

    陈闲坐在床榻上,翘了个二郎腿,淡淡地说道:“我于谢敬下了命令,当时他大可提出反驳,觉得不应当,做不到,大可开口,我不会勉为其难,但事后却出了状况,这便是没有做到,没有做到,便要受罚,这是其一。”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只有几个孩子昂着脑袋,仿佛仍旧不服气一般。

    他继续说道:“其二,我要他们上岛,并非是因为他们尚有什么用处,只是因为他们是我陈家人,我如今领了陈家的家事,便有义务护佑他们一方周全,

    我罚谢敬,乃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这一批人,他们在你们走后,很可能会死于官兵的围剿,死于战火,死于内斗,这些都是我不想看到的,你们难道也不想管你们家人的死活吗?”

    几个孩子低下了头,他们也知道陈闲说的没错,只有将家人接到了濠镜,他们才能算得上真的安全。

    不然没日没夜的骚扰,将充斥整个陈家村,民不聊生呐。

    “谢敬必然要罚,不罚不足以正军心,明法则。而也是我身为你们的东家,在你们上岛之后,给你们上的第一课。

    小子们,记住了,不狠,不足以成大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你们想要与我一起,立下不世之功,就都将眼睛发亮一些,有的你们学的!”

240.被耽误的一代

    哪怕是对无依无靠的冥人怀柔,却也不代表陈闲对于陈家村的孩子也要温柔以待。

    这些人都是桀骜不驯的小狼崽,而且他们久在父母和家庭的羽翼下享受庇护,虽然他们有很多人都继承的家族技艺,文韬,武略,战术,纵横。

    陈祖义手下的能人异士众多,若不是这根主心骨轰然崩塌。

    恐怕这伙人当真能在海上将天都捅个窟窿。

    现在这伙初生牛犊,固然在海盗的资质上高人一等,但毕竟各个都是眼高于顶的货色。

    陈闲要做的是磨砺他们的爪牙,让他们变成能够听命的手下,这样才能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一些孩子仍旧心有不甘,陈闲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人说来,都应该是和谢敬魏东河一样的嫡系,但因为他和他们实在太过疏远,不敢贸然使用。

    更何况,随着时光的冲刷,这一代的子弟都没有几个成事的。

    陈闲也很难说,他们到底是被耽搁的一代,还是被有意淡化陈家影响的一代,这样的事情其实大部分的陈氏村人都在做,除了少数几个真正赤胆忠心于陈家的世家之外。

    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去海上打拼了。

    成为海盗有什么好的?

    表面上,如今的大明水师便是连不可一世的佛郎机人都击溃了。还有什么人能够阻挡他们的天威?

    对于他们来说,与其期待陈闲或是陈家的崛起,还不如赚点钱,以后给子孙开了蒙,去城里学些文识些字来得好些,若是有机会,家中出了个举人,那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从此之后,便告别了这样丑陋的生活,会有一个璀璨的未来。

    陈氏一族的流放始于洪武年间,其实到了这个时代随着户籍混乱,已经渐次成了良民,除了首要的案犯,即陈闲这一支之外,都不曾另外登记造册,所以,只要神不知鬼不觉,要改头换面也并不困难。

    而且哪怕出了海,跟着一个素来没有根基的陈闲又能做什么呢?

    海外的土地荒芜,没有养分,种植任何植被都没有什么好收益。

    地再多又有什么用?

    最后还不是要回归到老本行上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到时候,便又是和官府作对,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到时候,还要在佛郎机人的夹缝之中寻求生存。

    可以说,海盗是吃力不讨好的一行,甚至还不如做一个农民。

    至少农民没有杀身之祸!

    所以,陈闲可以理解那些人的想法,哪怕这些人已经与他离心离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环视这些孩子。

    他淡淡地说道:“你们出海所为的是什么事情?”

    一个看上去颇为机灵的孩子抢着说道:“是为了建功立业!”

    陈闲冷冷地说道:“错了,是辅佐我建功立业。”那人显然想不通这个思路上的区别,陈闲背着手,继续说道:“你们都是我陈氏的家臣,从你们的祖上起,你们就是替我陈家冲锋陷阵,肝脑涂地的角色,我要拿下的才是不世之功,只有我拥有了一切,才会轮到你们建立功德,不然你们什么都不是!”

    陈闲说的乃是正理。像是陈家村人都是当年想着陈祖义宣誓效忠的角色,对于陈闲而言,这些人本就是类似家仆家臣的角色。

    他要怎么用便怎么用,叫他们去死,他们也不当反抗。

    但这一套说辞,如今也不过是拿来杀杀这些孩子们的气焰。

    那几个孩子细加琢磨,脸色已是不大好看。

    “你们的父辈是为了你们好,但至少你们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

    我可以答应你们,与你们一起携手征服四海,创造一个比当年老祖宗们打下的天下更为璀璨的未来。”

    那几个孩子似乎有几分迷惑,。陈闲笑了笑,没有再行解释,这是一群还小的孩子,对于他们而言,行事全靠的乃是一腔血勇,这是另一股陈闲会掌握在手中的势力。

    这些人乃是落魄的门阀之后,由家中长辈耳濡目染,传授过过往的一切,一些孩子习过武,而有一些则学过兵法谋略。

    放在这座岛上,这些人乃是高门大户之后。

    而冥人则是草根崛起于青萍之末。

    这是两支陈闲必然抓在手中的棋子,他们也将成为陈闲安插到角角落落的统领与将帅。

    他看了一眼几个孩子,站在最前头的乃是两个长相相似的孩子,应当是谢敬曾经提到的上官家的兄弟俩,两人站得笔直,犹如一杆标枪,气质出尘,犹如两个出世之人。

    而站在他们身侧的乃是刚才发言的孩子,生得高大,双手空空,这是左家的孩子,左家当年乃是陈祖义时代的中丞,地位极高,乃是应对内务的一把好手,由他打理,故而朝堂之上,从未有过纰漏。

    这个孩子名讳便叫做左少易。

    而在左氏后人的身旁站着的矮小少年,则反倒不是陈家村旧人,他乃是别处罪犯流刑之后,乃是叫做花小路。

    他的爷爷乃是当地出了名的说书人,最会讲的乃是《水浒》,亦或是《说岳》。不知道为何,花小路一身的武艺,仿佛天授,就连谢敬都说有几分捉摸不透。

    而在花小路身边的另有一个长相周正的少年,同样也是陈祖义旧朝的后人之一,孙氏之后,名曰孙青峰,孙氏在陈祖义时代曾领太尉之衔,名义上节制陈祖义手下的一万多兵马,但实际上形同虚设,毕竟各方山头林立,兵权便是权力,谁掌握的海盗人数多,谁的腰杆子就能挺得直。

    陈闲倒是觉得孙太尉以前过的挺憋屈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遗传,这孙青峰看上去虽然有几分木讷,但却忠心耿耿,此次出海他的功劳甚大,甚至远在另外几个头目之上。

    其余的少年还有不少。

    陈闲一一看过,那些少年听了陈闲的一席话,有几个已是打起了退堂鼓,但碍于面子,而且如今已在海上,想要回去已是不可能,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而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女子已是掀开了门帘,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她见得人群极多,也不避讳,只将一封信件,递给了陈闲。

    陈闲拆开来看了两眼,面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满意,只低声说道:“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的。”

241.来自各方面的试探

    陈闲所收到的这封密信,来源于小邵。

    这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是寥寥几句话而已。

    大意不过是,他们的存在已经被佛郎机人所察觉。

    就在不久之前,情报部队已经发现已有一支以三条船为首的佛郎机船队穿过了大铲湾,向濠镜方向快速驶来。

    从前的陈闲,觉得为些个必然发生的事情提心吊胆,委实不值。

    但一旦这事儿真发生在眼前,又觉得棘手无比。

    三条佛郎机的武装商船,想要攻破濠镜的门户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要将他们彻底留下击沉,也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办到的事情。

    对方这次进攻恐怕也只是试探。

    试探濠镜上这伙盘踞在此的人,是不是有能力守住这边的门户。

    没有?

    那便杀无赦。

    有?

    那就从长计议。

    陈闲将谢敬叫道一旁,而后说道:“也算是运气好,谢敬,戴罪立功的时候到了。”说着,他把信纸递了过去。

    谢敬粗略地看了看。

    “少东家,这些佛郎机人应当只是来这里巡视一番,便会遁走。”

    陈闲点了点头。

    不知是哪个孩子出声说道:“那便放他们离去呗,都说佛郎机人坚船利炮,想要堵截他们实在不大现实。”

    陈闲笑了笑,而后说道:“你可知道大明历来受到九边之苦,以鞑靼,瓦刺之类时常以‘打草谷’之名,来往于宣府,风驰电掣。

    他们不以决战为目的,往往是劫掠一番便告逃走,因为来得快,去得也快,又兼之难以截留,所以很快,九边对这等进犯便已麻木,逐渐转为对他们的放任,与消极防守。

    随着时间的推移,九边之祸越发凶猛,整个西北已经成了蒙古人的牧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毫无主权可言。”

    陈闲说到此处,住口不说,众人却已是听出陈闲的话外之音。

    人家这次前来耀武扬威,你不作出点举动震慑,到时候,人家便可以骑在你头上拉屎拉尿,你想要反抗都反抗不得,到最后连自己都懒得反抗了。

    而最终结果就是这里会从成为对方的饵食,予取予求,朝不保夕。

    这就是一种惯性,一种思维上的麻痹。

    陈闲并不想要看到这样的局面。

    所以他淡淡地对谢敬说:“不惜一切代价,把三条船给我留下来,一个活口都别留下。所有海盗与冥人均听从你的调派,这些孩子也一样。

    我要这群佛郎机人统统下海里喂鱼,若是做不到,我拿你是问!”

    他转头对一旁的孙虎说道:“这次狼兵不参与交战,孙二爷,之后的事情有劳你了。”

    众人已是领命而去。

    小邵留在了屋内,她拖了把椅子也不见外,只坐了下来,而后说道:“少东家,陈大王,眼下局势可不大好。”

    陈闲摆摆手说道:“我知道,想必大明水师的探子也混进来了,还有我感觉,三灾没有这么老实。”

    小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说道:“该说你是料事如神呢,还是说你乌鸦嘴,说的事儿都给你料中了。我的探子已经发现了在濠镜半岛上,帮佣的土人里有几个大明的细作,他们应当是两广一带的人手,

    往日应当是负责与濠镜内的人接头,司职买卖火器,只是随着佛郎机人的溃败,这些人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不过,你的到来,反倒是让这些人又开始运作了起来。”

    “这些人有靠近工坊重地吗?”

    “自然是不曾了。你的海盗和手下将工坊里三层外三层包个圆,还有那么多的密探,若是被他们混了进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小邵仿佛对陈闲的说法嗤之以鼻。

    “迟早被他们知道我的情况,而且一时半会儿翻不了天,叫密谍把我们将要售卖火器的消息放出去,先稳住这帮人。

    三灾的事儿又是如何?”

    小邵拨弄了两下指甲,而后说道:“三灾和佛郎机人和倭寇都接上头了,春雨倒台,三灾吃饱,他原本体量便不下于春雨,黑锋在之前的大战之中元气大伤,如今,恐怕甚至敌不过三灾这支杂牌军了。”

    陈闲闷声不语。

    这件事也算是在情理之中,海上格局的变化,往往依靠的是外力。

    佛郎机人,大明水师,以及大股的倭寇。

    组成了海上对于海盗影响深远的三股势力。

    现在其中的两股选择了新的代理人。

    陈闲一直觉得,想要彻底处理掉佛郎机人很难,除非你有本事打到他们的老巢,不然万事万物都是鞭长莫及,他们可以不断寻找代理人,来操纵整个近海的局势。

    而三灾显然是个好选择。

    “到底是捡了大明水师的破鞋穿,他们胃口可还真好,这样一来,三灾也是我们必须对付掉的一股势力了。”

    陈闲之后将要和佛郎机人做生意,那么类似于三灾这样的竞争对手自然要拔除干净。

    既然要做生意,自然就要做垄断。

    而他求的也是一个平等,甚至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

    无论如何,三灾不可留。

    谁都休想从陈闲手里分一杯羹,好在三灾至少地盘还没有扩张到沿海,更多的是拿劫掠的赃物去交换佛郎机人手中的真金白银,因为货物稀少,价格也很高,所以留给陈闲的操作空间仍旧巨大。

    “如此看来,只要三灾或者黑锋有一方恢复元气,这海上就又有一场旷世的大战将要爆发,而且位置很可能就在三灾目前的主力方向。”

    “珊瑚洲。”陈闲吐出了一个名字。

    这倒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只要三灾落败,那么陈闲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回珊瑚洲,从此坐拥珊瑚洲和濠镜两块巨大的领地。珊瑚洲物产丰富,又有白银团多年积累下来的资源,都可以帮助陈闲在短时间内一飞冲天。

    可这世上不见得有这种好事。

    直觉告诉他,这是一场绝对不好打的硬仗。

    “先不谈三灾,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再说,若是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之后,将面临佛郎机人的无穷无尽的报复,岛上将再无宁日。”

    “那么少东家,计将安出?”小邵看着陈闲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由得问道。

    陈闲没有回答与她,只是望向远处的海面,唱了一曲小调儿,而后低声说道:“阿敬,接下来的事儿,看你的了。”

242.害群之马与覆巢之卵

    陈闲所说是将全部部队交给谢敬指挥,但如今,岛上可以动用的核心人员却委实不多。

    冥人部队人数固定,而陈闲的理念又决定了暂时无法扩张这部分的兵力,而藏匿在其余岛屿上的小邵与叶隐更是不会在明面上出力。

    甚至在某些层面上,分掉一部分的兵力,使得兵力无法汇合于一处。

    更何况,小邵麾下的情报部队在这样已经大军压境,局势迫在眉睫之时,所发挥出来的作用,极为有限。

    谢敬并没有动弹,小邵手下训练有素的斥候已经如同车轮一般前来禀告消息,他不动声色地发布下了几个命令。

    而远处有个汉子正心急火燎地赶到了谢敬的面前,他看上去有些疲劳,但见到谢敬倒是抖擞起了精神。

    “阿敬。”那人招呼了一声。

    谢敬点了点头,打量了阿贵一眼,作为工坊的大管家如果想要调用工坊的库存就必须和他打声招呼。

    “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带了,你需要的分量不多,这我还是可以做主的。”阿贵笑着说道,这种消耗类的兵器,往日里都是由他看管,如果大量使用则不可避免要去通知陈闲。

    即便谢敬是陈闲的亲信,但也不可免俗。

    已是有几辆驴车拖曳着东西到了谢敬身边,谢敬谢过之后,已是有海盗将这些东西都装上了小艇,从另一侧绕了出去。

    而此时的几艘战船也都已经落水,魏东河麾下的大部分海盗都云集于此,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无所事事,早已淡出了鸟。

    此时有了硬仗打,更是激起了大部分人的凶性,一个个磨刀霍霍便要与佛郎机人决一死战。

    海盗便是这般好处。

    贪生怕死?有是有,但九成九的海盗都不是孬种!

    谢敬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他恭敬地对谢敬说道:“老师,此战是不是不应该将码头拖入战局之内。”

    谢敬看了夜叉一眼,知道他的意思。

    “很多事情并不是十全十美,你想要在宽阔地带解决战斗这很难,尤其是想要执行少东家的战略更是不可能,我们需要的是在他们登岛的时候,一举歼灭,并且封锁他们的后路,这需要一个让他们不可能放弃的饵。”

    谢敬看着几艘中型商船也已经出发,早有小邵手下的探子过来,这乃是一个当地的土人,看上去有几分老实巴交,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仿佛是刚从海水之中捞上来一般。

    他对着谢敬说道:“头目,抓了几个敌方的斥候,敌方对侦查并不怎么上心,情报人员不多。”

    “他们只是不想打草惊蛇,佛郎机人过于骄傲了,他们想要不动声色地全歼了我们岛上的有生力量。

    恐怕三灾把我们原本的势力都给佛郎机人透了底了。”

    谢敬提出了一种可能,但他没有说出另一个可能,还有别的斥候绕过了小邵的耳目,他对于小邵的能力仍旧是充满了怀疑,两者虽是都在陈闲手底下做事,但在谢敬看来,小邵始终没有做出什么成绩。

    无论是谢敬在两广的遭遇,还是如何。

    而这种情绪,在之前陈闲被竹娘挟持,小邵的情报网突然失灵之时,攀升到了巅峰。

    若不是虚惊一场,当时谢敬就想把这个女人生撕了了账。

    但他也知道情报工作攸关生死,而且因为海上的广阔,很多时候,有已经比没有,强上许多。故而哪怕再多微词,冷静之下,也就没有再过多言。

    现在他只是像少东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般。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他已是不动声色地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挥退了情报人员,冥人部队已是在不远处集结完毕,早有当地的土人和剩余的海盗混编成的小队,迅速搬运着旧式的佛郎机火炮。

    这些拿来防守码头已是绰绰有余,码头不比城门楼子,不可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兵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被攻陷乃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便是一场恶战。

    谢敬到了那些人跟前,交代了几句,便领着人退到了一侧的壕沟之内。

    这是陈闲当时在改建码头的时候,便特意交代下来的设施,壕沟已经充满了大量由土胚山石构成的掩体,看上去犹如泥土堆积成的巨兽,这些都都阻挡在码头之后,不到三十米的位置。

    而谢敬等人藏身其中。

    就在这时,远处的斥候已是飞速回禀道:“敌方已经与其中一部分派出去的海盗交手。”

    谢敬皱了皱眉,他素来知晓这些海盗并不顶事,却不曾想,会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此时船在海上,本就无凭无依,本仰仗着多面围剿,以掎角之势围困住佛郎机这条入海蛟龙,却不想因为这事儿,失了先机。

    海上的争锋和陆地相比另有他的面貌。

    海上的争端,讲究的乃是一个大局,因为海上船队一旦开始运转,毕竟是按照既定的方向进行运转,哪怕海员的操船本领再高,也无法扭转整个大势,在陆战之中,战机稍纵即逝,但海上的战机,只关于互相的齐射,还有掉头减少船只的损失。

    很多时候,船队统领的急智,只能起到避免,或是减少己方损失的作用,要想要彻底扭转战局,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海战更重要的一点是,顺势。

    大部分的时候,海战很难发展到全军覆没的地步。

    尤其是体量极大的舰队,他们在进行到一定战损之后,就会开始衡量得失,现代化的海战,往往会对落荒而逃的对手穷追猛打,因为兵器已经发展到了可以在移动战之中,更好的击中对手。

    但在这个时代,这个却不大能够做到。

    所以顺势而为,见势不对,便顺势在海面上找到突破口,继而保存实力,是海战的一种基础法门。

    这也是为什么,谢敬觉得陈闲的要求过于棘手,以及设下这种布局的根本原因。

    濠镜三面环海,码头却因为有礁石掩护,没有那么容易攻坚上岸,而且就像是一个口袋阵,把对手夹在一处地形之中,无形之中,已是形成了合围。

    但现在两者犹如火星撞地球一样的冲突,却搅乱了这团浑水。

    局势已经顷刻间倾斜向了一个谢敬完全无法掌握的状态之中。

    众多冥人与斥候都知道其中之乱,都忧心忡忡地看着谢敬。

    “既然破坏计划,若是没有必胜的决心,那便连人带船一起下地狱罢。”谢敬长身而起,对着前来救援的海盗这么冷冷的说道。

    此时,只有背水一战,不然,只能被拽着拖下地狱,万劫不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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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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