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杀人之后,谈判筹码
谢敬杀完了齐纬轩的人,拿着一张文书,仍是觉得不大过瘾,已是又摸入了几个院子里,杀了个痛快。
王氏一门几乎被他在一夜之间杀绝。
至于其余人,大抵是意兴阑珊,便留了他们一条狗命。
他背了几个包袱,已是出了府邸,扬长而去,而后消失在了山麓之间。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各方势力,与荔浦县的老百姓口中。
至于后面将有什么人上位,谢敬管不着,这是陆上的事情,而且剩下来的不过是大明官员之间的尔虞我诈,很是无趣。
谢敬是一个武夫,也是一个将军,他擅长武艺,也知道如何行军打仗,但到底并非是谋臣也并非浸淫于机关算计之内的人物。
若是这个县令做得不好,便将人杀了换下一个,下一个不好,那便继续杀。
他如此觉得,大明读书人千千万,有多少不怕死的?
谢敬不知道。
也懒得知道,他只乐得以杀止杀,杀出一片赤红天地与清明人间。
他掂量了包袱里的东西两下,心怀坦荡,无边而去。
……
孙虎今日起了个大早,连夜的大雨让他的老骨头仿佛都进了湿气,陈氏祖宅的地界颇好,这里的更像是一处世外桃源,只不过,或许是男丁稀少,总有一股阴霾之气笼罩在整个村子之上。
他刚一起来,便有陈家的小辈有请,说是陈家的上官爷爷请他去主屋喝茶。
他对陈家的话事人很是满意。
知书达理不说,更是待人客气,多有几分豪迈。
便欣然前行,到了地界,却发觉,有个青年正在门口吹着水烟去湿,做了个短打模样,瞧见孙二爷过来,他站了起来,而后打了个招呼,正是谢敬。
不知道为何,孙虎倒是觉得今日谢敬心情很是不错,也不知道这小子昨日去了哪里?
怕不是这荔浦县里还有他的老相好?
他同谢敬一并进了屋,倒是觉得上官阿公表情反倒是有几分肃穆。
此时的主屋房内,正放着几个包袱,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孙虎满腹狐疑地看着房间里的两人,而后笑着说道:“上官阿公早啊,怎么了这是?”
上官老者只是看着谢敬,而后重重的叹了口气,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冲着谢敬说道:“阿敬,你这是把咱们陈家人往绝路上逼啊。”
谢敬却只是淡淡地说:“阿公,我只不过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而已。”
孙虎夹在两人中央,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好奇地打量着那几个包袱,而后低声问道:“阿公,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就往绝路上逼了?”
“孙先生,你自己看罢。”
说着,他将几个包袱一掀,已是露出了几个人头,正面目狰狞地盯着在场的三人,就连孙虎都打了个寒蝉,好在他见过的人头不在少数,随手将包裹又合了起来,笑着说道:“不就是几个人头吗?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在银岛,这人头可是成筐得多,阿敬你说是不是,这是谁的脑袋来着?”
谢敬指着其中一个说:“这是陈家村的叛徒,陆一农的。”
而后又指着其中一个须发皆张的老者的头颅说道:“这是荔浦县的县令,王和的。”
“这个是王和的麾下幕僚,叫许敬才。”
“这些人都是之前陈家村事变的始作俑者,我已经将他们的头颅都尽数取来了,也是为了给与土司谈判多个方便。”谢敬说完。
孙虎脸色也是一变。
这个时代民不与官斗的说法,可谓是深入人心,就连孙虎这种在海上作奸犯科的海盗遇到了这种事儿往往也会犯难,谁能料到,这谢敬闷声不吭,居然把当地的县令宰了?
上官老儿说道:“现在与陆一农有过节的恐怕只有我陈家村的人,到时候,官府找上门来,我陈家这些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谢敬却忽然开口打断道:“上官阿公,你是不是觉得少东家并不可信,让你们去濠镜,是让你们去死?”
上官老人一愣,也不再说话,只是仿佛在思考什么。
平心而论,老者确实不怎么信任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能够干出一番事业,而且濠镜是什么样的地方,上官老头最是清楚,那是一片遍地不毛,还被佛郎机人与大明水师环伺的地界。
可以说,在哪里筑城乃是极为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恐怕也只有那个天马行空的小子才能想到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方案来。
陈闲可以任性,但他上官云却不可以。
他身上背负的是陈家村上上下下,老友亲朋近百条人命。
他思索再三,只是摇了摇头:“少东家毕竟是少东家,老夫虽是不信任,也不觉得他的意见有多好,但也不会违抗少东家的命令。”
“上官阿公,你不必如此,少东家的意思是,村中的事物应当由村人做主,他并不干涉,若是想来濠镜,便耕者有其田,若是想出海做个海盗,操持旧业亦是可以,
若是不愿意离开这份基业,大可留在此处,他也不会多说什么,我此举乃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思,与少东家毫无关系。”
谢敬说道。
老者脸色阴晴不定。
“之后,我会将乡亲们召集起来,而后愿意随我们走的,可以自行与我们来讲,若是不愿,也不会强迫。”
谢敬看着一个个狰狞的头颅,淡淡地看着上官云。而后说道:“上官阿公,你当年领着咱们这些人,建起了这一座座村子,原本我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便是连少东家以前,也说,若是没有阿公,咱们陈家这一支人早就死绝了,
阿公,我是一个武夫,不懂什么叫忍辱负重,我只知道什么是快意恩仇,咱们是海盗,有人应当杀,杀便杀了,管他是达官显贵,还是相逢莫逆,
当年阿公的尊长也是我祖宗的兄弟,我祖宗曾经在家信里时常调侃,说是阿公的尊长常常觉得自己的事儿那是个劳什子,恨不得上船杀敌,阿公不知道是不是阿敬多言了,
只是觉得,阿公失了锐气了。”
而站在一旁的孙虎此时忽然站了出来,他笑着说:“咱们是个大老粗,但我寻思,或许这几颗头,并不是累赘,反倒是好东西也不好说呐。”
言语一出,屋内陷入了沉默,反倒是谢敬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仿佛早已知晓这等可能。
若是论阴谋算计,他不如东河。
但若是论智谋阳谋,他从不觉得自己与东河相差多少。
198.真金白银,可换虎豹之师?
自古以来,两广一带鱼龙混杂,这里乃是多民族的聚集地。
素来以民风彪悍著称,而其饮食,民俗俱是别具一格。
而论名震天下,又以两广狼兵为最。
两广狼兵起源于明朝中叶,最初单单指的乃是壮族土司所组建的地方性武装势力,当时的明朝尚未施行改土归流,地方上的土司拥有巨大的权力,其中一项不成文的权势,便是军事自治权。
而狼兵便是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之下形成城里的。
狼兵乃是通音,最初壮族被称之为俍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少民居住在山地丘陵密集的两广地带,他们对于当地的地形排摸清晰,世代宿居让他们在山地战之中,对地形了如指掌,而少民悍勇,即便是脱离了山地,这些狼兵同样也是一股恐怖的武装势力,除了不好管束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随着狼兵的作用在明朝历史上得到凸显,除了壮族原有狼兵之外,苗族,瑶族,乃至于彝族都出现了以地方武装势力征调以应对贼寇的理念。
但大战不常有,故而征调已是不常,养兵费钱,所以当地的土司也不会时常聚集狼兵。
只保存部分常驻军力,其余一律归于田户。
对于谢敬和孙二爷而言,他们的目的很是明确,便是通过买卖,从土司的手中买人。
而后再通过买来的这些人,做通其余人的思想工作,给土司来一招釜底抽薪。
这种绝户的手段自然是出自陈闲之手。
如今的两人正坐在阿力头人的部落之中,早有族中的少女送上水果和当地的点心,不多时,一个精干矮瘦的男人穿了一身少民的服饰,已是从外头踱步进来,他面露精光,乍看便是不容易相与的角色。
只是很快他已是盛情对着两位说:“两位贵客上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说的话,有几分文绉绉的,像是当地的文人,但待人的态度却是真诚。
孙二爷干笑了两声,他站起身也冲着头人行了一礼,而后说道:“我等素来听闻这两广一带,以阿力头人手下部族最是精干强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阿力的眼前闪过一道光,而后却不动声色地与两人分宾主入座,之前,已是有人通知了他这两个人来此的目的。
而昨天他还得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如今尚算惊魂未定,也不知道这两人的底细如何,轻易不敢下判断,便开口问道:“谢先生和孙先生此来,是为了买我手头的族人?不知道两位是作何生意的?”
狼兵之勇猛与桀骜不驯,非是他们土司不可以驯服,土司因为手头握有这些狼兵的把柄与命脉,由不得这些人不唯命是从。他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外乡人对这些犹如暴徒洪水一般的蛮夷如此感兴趣。
他因为与大明的官员多有往来,不自觉地已是学起了那些官员的做派,不论是附庸风雅还是待人接物。
由此,他自觉比自己的那些族人高上一等,便觉得他们乃是蛮夷,故而说起来时候,满嘴鄙夷。
“此来,正是为了狼兵,我们俩乃是做的海上生意,不瞒阿力土司说,我们做的事……多少有些见不得光。”
“哦?”阿力仿佛来了兴趣。毕竟在海上如今要做买卖,若是非是有官方的背景,便是做得走私,若是往极端的方向想,走私都是轻的,很多当地的世家会与海上的倭寇合谋,干脆做起海盗。
阿力从前就想要染指这个生意,怎奈何自己没有这等门路,如今两人送到了跟前,自然也是要问个清楚。
孙二爷大笑道:“阿力头人是个爽快人,那老夫也算是承认了,咱们做的是打家劫舍的无本买卖,你这狼兵正堪大用呐。”
“原来两位是海上的绿林,失敬失敬。”阿力观察着两人的神色,见得两人均是没有什么排斥之色,便知道他们所言非虚。
只是,他多少有几分瞻前顾后,若是做了海盗营生,被官府知道了,到时候不免又要花费银子上下打点。
谁知道新来的县令会不会是个视财如命的货色?
若是单单卖些个人手给这些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一则有钱挣,二则说不好他埋下暗桩,还能来上个黑吃黑,到时候,靠着这些海狼驯养一批海上的好手,自己便能成事。
想到此处,阿力不由得眉开眼笑了起来。
孙虎和谢敬相视一眼,对于这个有些头脑简单的头人,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得孙先生抬举,那么咱们不如来讲讲价格如何?”
孙二爷笑了笑说道:“银子我已是带来了。”说着早有几个人将一个红木箱子与一个小箱子都送到了台前。
而后他亲自走到红木箱子前,抬手将盖子掀开,露出里头白花花的银子。
“这里是两千两白银,买你一百个狼兵。”
阿力头人眼前一亮,在这个时代一个尚好的奴仆,便要十两银子,这些狼兵上了战场虽然悍勇,但往日里吃不饱,穿不暖,看上去形象萎靡,卖相不佳,农活虽然能做,却也是粗手粗脚,实在不堪一用。
而且性格暴烈如火,稍有不称意便持刀杀人,乃是土匪做派,一般人根本不敢买回家使唤。即便有买的人,也是连夜退回,说是无福消受。
便是城中的县令,他曾送去几个看家护院,转眼功夫就送回了他的领地,便说是狼兵甫一到地方便行闹事,将其余护院打伤了数个。
如今,这两人一买便是一百个,出手便是两千两,实则是一笔暴利,还是凭空掉下来的钱,便是阿力都眼睛直了,恨不得现在就问上一嘴,大爷你们下回还来吗?本店货物一经售出,便不予退还。
他仍是稍加思索,但唯恐两人变卦,连忙说道:“此事,我答应。”
而孙二爷却伸手止住他的话头,笑眯眯地说道:“哎,头人莫急,我还没说完,我这两千两买的是一百户狼兵,而非一百人。
我要的是一户狼兵,连他家中老幼妇孺,我二十两统统都包了!”
199.讨价还价?你没这个资格!
天下自然是没有白吃的午餐。
陈闲自然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二十两银子买一个安全系数不大高的狼兵,实在是亏本买卖,而且狼兵买了,把柄还在他人手中,怎么都不像是合适的生意。
所以他最早提出的,买的就是户,而非是人。
阿力头人一听,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看向两人的眼光有几分不善。
孙二爷却是老神在在地抱着双臂,他乃是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老海盗,对于一个没有亲自上过战场只会夸夸其谈的头人,气场与立场,实在是没有放在眼里。
而谢敬刚在人县令家里杀了个七进七出,自然也无所谓他的杀人目光,甚至端起杯子好好地喝一口茶。
而且两人早早就做过调查,知晓这户乃是靠着家族姻亲上了位。
在族中一则没有好名声,二则也没有威势。
故而他们才敢于提出这等条件。
为此谢敬还多跑了几个地界,捡了许多舌漏回来。
孙二爷笑着说道:“我家主子说了,这对头人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我家少东家可是不仅连小的要,便是连你们村里的老的,他也要,一并给你包圆了带走。”
“这么老老小小,妇孺男女合起来得有数百张嘴,你们不好养活吧?”阿力冷笑着说道。
孙二爷也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这点粮食,咱们海盗自然还是出得起的,便不劳头人费心了。”
“这老幼妇孺,俱是我的族人,若是贵尊主执意如此,那此事也就不必再谈了!”他一拂袖,两个海盗反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反倒是看着他似笑非笑,看得阿力都有些许发毛。
“若是以两千两买你八十户人手呢?”孙二爷又退了一步,来之前,陈闲已是给他算了一笔账,只不过,孙二爷觉得陈闲的想法过于实在,便擅自提了价。
阿力沉思了片刻,这同样是不小的诱惑,但一旦这些人表明的来意,有些事情就不可再谈了。
他自然知道,他如今能够使唤狼兵甚至做些计划,都是靠着这些家人与妇孺,若是没有这些人压着这些狼兵,这些人就像是龙入大海鸟入林,从此再也不受他的管辖,那再多的算计也都不过是一场白扯。
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是动摇我族根基,不可商量,来人送客罢,这笔买卖,我阿力做不起。”
孙二爷站起来说道:“阿力头人,我尊主的意思是,两千两六十人,这已是极限了,这也是我尊主方的好意。”
“送客。”阿力冷冷地回了一句,已是大步往后屋走去。
可就在这时,谢敬忽然开口道:“阿力头人,既然这笔买卖做不成,我们此来,倒是还有另外一桩事,我前几日偶尔在城中得了几桩宝贝,倒是要叫你鉴赏一二。”
阿力停下了脚步。
他本来就好奇那只怪异的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是黄金千两?可看模样反倒是很是不像,亦或是古董字画?
他素来附庸风雅,一直以来,便以初通笔墨自居,极为仰慕这些名家真迹,一时之间,又有几分心痒难耐。
他转过身,看着两人的神色,反倒是觉得有些许不妙。
只是仍是忍不住说道:“是什么东西?”
孙虎笑着说道:“一些东西,都知道阿力头人乃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恐怕便能识得?像是我们这等在海上漂泊,风吹雨淋的,什么好东西都不曾见过,
除了认得金银和马子,恐怕便什么都不晓得了。”
那阿力头人仿佛百爪挠心。他凑到箱子前,试探性地问道:“现在可以打开看看嘛?”
“头人请便。”
阿力搓了搓手,已是上前,一双大手不受控制般地打开了那个箱子,出奇的是,这么看上去保存名贵字画的箱子居然不曾上锁,他在心里嘟囔了两句,特娘的海盗就是不讲究,这等稀罕的物件,居然都不带锁的。
而后他看到的,确实是一张字画。
这是一张来自倪瓒的《杜陵诗意图》。这图,我特娘的看过,这不是在王和府上……
他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而后冷笑一声,特娘的土老帽这是被人骗了,还当是真迹拿到我这儿来了?
还当是多了不得的真迹呢。
他刚要说些什么。
却是看到了那副画上,有一个赤红色的斑点。
这保存得也太毛糙了,这都发了霉斑了。
他不由得伸手把画卷提了起来,却发现画卷下面似乎黏连着什么东西,他暗自纳闷,却看到孙虎和谢敬,正笑着看着他。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看着画卷下方的东西,不由得脸色惨白。
那是一个人头。
确切地说,他甚至对这个人头分外熟悉,前几日他才和这人头的主人谈笑风生,喝酒作乐。
现在却……!
这是王和的人头!
他内心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强装镇定。
一旁的谢敬说道:“这副《杜陵诗意图》,阿力头人觉得如何,可是真迹?”
阿力咽了口口水,看着面前这个痨病鬼一样的青年,不由得有几分怯懦:“昨日,闯入王县令家的强人就是你们一伙!?”
他说话色厉内荏,话到了最后,甚至还破了音。
可一旁的谢敬笑了笑,他笑得很是不自在,看上去极为阴森,他说道:“我们只是去王县令家里走了一遭,我要去他们家取一副画来看看,既然他拦着不让,那我只能带着兄弟们杀了他全家了。”
阿力咽了口口水,真是他们……
这下麻烦可大了!
他现在确实可以下令,把人留下来,但两人距离自己不过五步,自己的安危也将得不到保证,他阿力是个惜命的人!而且,他听到的是谢敬口中咬字最重的字眼。
“我们”
也只有成群结队的海盗才能把荔浦县搞得一团糟,这个人数只会比他手头可动用的武力多,而不会少。
这些天杀的海盗不是想改行当山匪吧?
如此一来,这两人肯定便是有备而来,想必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谢敬坐了下来,他说道:“头人也不必紧张,我们不过是来谈生意的,并不是真要与你们作对,尊上只是不希望以后有什么后顾之忧,
而且,我们给的价格也算是童叟无欺,我知道你手头有狼兵,我也不要这些,我只要那些已经被你派去做劳力的,也不损伤你的利益,这要求合情合理,你说,是与不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似是一个要随时吞噬人类的怪兽,恶狠狠地盯着阿力。
凶恶异常。
仿佛阿力一个说不好,便会血溅五步,而后被吃得,渣都不剩!
200.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力头人走在谢敬和孙虎前头领着路,道路湿滑泥泞,只是此刻的他笑容满面,正介绍着寨子里的情况,在提到一些有趣事情的时候,甚至还可以开怀大笑。
阿力头人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同样的是,他也是一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
所以每次的争锋,甚至是族中上层的争执,血腥的清洗,和各族的争端,他都能巧妙地避过。
也正因为这个。
所以他妥协了。
既然妥协之后能够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还有一副倪瓒的真迹,甚至可能还有长期合作的机会,这样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身后的两人同样笑容满面,他们自然是知道阿力头人的小九九的,只不过,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点破,这世上有的是聪明人,而愚笨不可及的,恐怕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而孙虎只是有意无意地看了一旁的谢敬一眼。
他知道谢敬武功很高,但确实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少年敢单枪匹马,直闯堪比龙潭虎穴的王氏宅邸,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还顺手摘了王和的脑袋,并且能够在混乱之中,找到之后谈判之中用得到的筹码。
他不禁感慨是否是自己已经老迈,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
之前已经有一个魏东河,轻而易举地颠覆了他的想象。
现在又是一个看似只是武夫的谢敬,却心细如发。
他想起那个往日里吊儿郎当,四处找人打赌的陈闲。
谁知道他还有多少底牌。
是不是什么时候,还会蹦跶出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新人,一举定鼎乾坤?
孙虎不知道为何也有些兴奋了起来,似乎是因为即将见证传奇的诞生,而热血沸腾。
阿力头人说道:“两位先生,这些在乡间务农的,便是我们以前的狼兵了,之前的皇帝穷兵黩武,我们连年打仗,只是他已经驾崩了,现在的皇帝态度不明,不过看起来是个稳重的,应当不会轻启战端了。所以这些族人就回到了这里。”
他耐心地解释道。
谢敬看了看,那些族人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脸上有几分疲惫。
他来之前,陈闲曾和他说过,两广一带的狼兵不少已经回乡务农,但不要小看这些农民,当地民风彪悍,一旦出现问题便是成村皆是战士。
只是头人对他们的剥削算得上日益严重,很多战士回家只得到肥力孱弱的农田,过得是朝不保夕的生活。
只是曾经刀口舔血,对于战场这些乡民永远比一般人要来得熟悉。
所以阿力等头人也不该压迫过甚,至少还有一定程度的怜悯。
他细加观察之下,看到这些乡民身上都带着不少伤口,而且他们的眼底里都有犹如狼一般的嗜血与狂暴,就算是望向阿力头人都有几分不善。
阿力头人仿佛也对他们颇为忌惮,也远远的和他们保持着距离。
“两位先生觉得怎么样?”
孙虎笑呵呵地说道:“很不错,能否让我和他们聊聊?”
阿力头人搓着手笑道:“自然可以。”
说着孙虎已是下了地,谢敬陪着阿力继续在田埂上走动。
“不知道谢先生与王和王县令有什么瓜葛?”他现在看到这个青年多少有点七上八下,生怕这位江洋大盗,将自己满门也杀了个干干净净。
而且王氏宅邸之中发生的事情极为诡异,他不由得想要问个清楚。
“只是少尊主要杀他们全家,我出手代劳,阿力头人有些话,不该你问,最好别问。”他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就连阿力都十分忌惮。
两人远远地望着孙虎。
孙虎正吃力地和几个当地的狼兵交流着,各地的少民都有自己的语言,但因为走街串巷的货郎多为汉人,他们尚且能听懂一些汉语,只是交流很是费力。
“不知道孙先生会说些什么,这些蛮崽子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这世上有些东西的声音,便是隔着语言的障碍,都不算是多难的事。”谢敬不带任何情绪般地看了阿力头人一眼。
不多时,孙虎喜笑颜开地回到了两人身边,而后笑着说道:“头人,这笔买卖,我们做了,我们乘船而来,你到时候只需要将人送到附近的码头便可了,我们会派船接送。”
阿力头人巴不得这些瘟神赶紧走,不住地点头哈腰道:“两位不多留几日?”
“我就怕到时候,追查命案的人手知道我们与你有所瓜葛,会对阿力头人有所不利呐。”
阿力头人听了谢敬的一句话,不由得也打了个哆嗦,他不想惹这帮凶神恶煞,但也不想得罪官府,故而连连摆手,尴尬地笑道:“那两位乘早出行,切莫叫人抓住了把柄……”
他话还未说完,那一老一少已是逐渐走远,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
而与此同时,濠镜岛上的陈闲却是很清闲。
通过了工坊铅汞堂的帮助,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和技艺精深的老匠人,解决掉了一部分的材料问题。
但距离可用,尚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但陈闲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将会有足够的筹码坐在与各方面的谈判桌前。
陈闲心头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今日正与农田区喝着茶,伸了个懒腰,远远地走来一位作妇人打扮的女子,只是此时头上蒙着头巾,将一套长发笼住。
她看到陈闲便抹了把汗,走到了少年统帅的身边。
“归雁姐。”他打了声招呼。
归雁比他大上四五岁,他往日称呼她一声姐,反倒是容易惹来她的白眼。
没有什么女人喜欢自己被叫老。
归雁也不外如是。
只是今日看他满脸疲惫,继而想到他连日以来为了濠镜岛的布局,废了无数心力,不由得觉得心疼,只是笑着应了一声,一双纤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在归雁看来,如今在濠镜上说一不二的陈闲,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她心思细腻,向来温和。
看到陈闲这般模样,低声说道:“你若是累了,不如躲在自己的屋中休憩,不必再来我这儿了。”
陈闲坐直了身子,远处的维娜正眼观鼻,鼻观心地望着风,他笑着说道:“总要来看看归雁姐是否适应濠镜的日子。”
小寡妇悠悠地叹了口气,而后说道:“有何不适应?在珊瑚洲如是,在濠镜也罢,不都是海水万顷,举目无人吗?”
201.工会制度!慈悲为怀?
陈闲笑了起来。
他有时候觉得归雁是个极为特殊的女子,她知书达理,但因为生活在海上,她没有一般大家闺秀该有的拘谨,她性子极是要强,便是连陈闲都知道她的执拗,轻易奈何不得她。
她从不服输,并且天生有一种操控大局的能耐和信念。
同样的女人,陈闲在这个时代只见过一个,那便是到现在还未复返的翁小姐。
这两人都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女强人,靠着自己,便能够撑起半边天那种。
只不过,翁小姐是为家中生计所迫,而归雁却总是在跃跃欲试。
一切逞强的心都掩盖在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之下,让人难以轻易洞悉。
陈闲是因为自贫瘠之时,两人便作相识,一路行来,看着她的举动,明白得一清二楚,方才有了这般体悟。
而且归雁对于人心的把控非常独到,隐隐有现代人的思维模式。
陈闲知道,她已经把当地前来帮佣的女土著也都收了公,如今这些在田间地头忙碌的女土著各个唯她马首是瞻,颇有女主人的气概。
他说道:“归雁姐,濠镜可不比珊瑚洲,这里和两广一带接壤,人多,事多,而且不再举目全是海水,若是我将这座濠镜城建设好了,你大可摆明了车马,去两广瞧瞧,去杭州府瞧瞧,去福州府看看。”
归雁掠起自己的一缕长发,看着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妇人们低声说道:“我便在这里,也是极好,有那么多事情要忙。”
“归雁姐想过去做生意吗?”陈闲笑嘻嘻地问道。
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人都在务农,商贾被认为是低贱的行当,大部分人宁愿世代种地,也不愿意去做一个被人戳着脊梁骨的富豪。
归雁愣了愣,而后苦笑道:“你可别寻我的开心。”
陈闲闭口不言,他知道这条路恐怕在归雁这儿走不大通,他从一旁取了一根茅草,衔在嘴里,而后说道:“听说,有海盗袭击了来这儿帮手的女土著?”
听到这句话,归雁神色也凝重了下来。
濠镜一带有许多的土著,这些人多是汉人,往日里在海边以打渔为生,佛郎机人来了以后,征召了男人们当苦力,他们开辟兵工厂,动辄打骂,有些人更是被佛郎机人活活打死。
只是佛郎机人走后,这里成了陈闲的领地,陈闲同样招募苦力,但他拿出的是白花花的大米,还有其他粮食作为薪酬。
一开始的土著们尚且将信将疑,但有人实实在在得了好处,这些往日里藏在山间水底的土著就都从他们的藏身之处走了出来,参与到了这场建设之中。
而陈闲还放话了,不仅要男土著,便是女的若是愿意出来办事,同样有薪酬,甚至比男的还要丰厚。
一时之间从者如云,大部分的女子都被分派到了归雁的这儿,从事的乃是田间的劳作。
但到底岛上仍是男多女少,海盗都是肆无忌惮的主儿,虽然陈闲已经让魏东河按照现代化的军制,建立起了一套新的体系,但因为规章制度还未成熟,偶尔会发生海盗侵犯当地土著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一个月间,小邵率领的情报部门已是禀告过了多起。
陈闲也是有点焦头烂额。
“确实有些,因为这个,田里少了不少劳力,大部分的人乃是你的厚待而来,这件事情之后,便逐渐有人生了退意。”
陈闲想了想说道:“归雁姐,有想过成立工会,替这些当地土著讨回公道吗?”
归雁却是一愣,他不知道陈闲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他本来对这些土著也有所轻视,对于他们他更多的是同情,但听了陈闲的说法,她却生出了几缕别样的心思。
“在我这儿,很多事儿就得一视同仁。”陈闲看着远处忙忙碌碌的人群。
“土著也是人,海盗也是人,这世上或许因为出生,大部分的人都有一个不同的标签,但他们仍旧是人,逃不出这个范畴,
不能因为他们身份低微,就肆意践踏他们的尊严,而且他们甚至是在替我出力,我保护他们乃是责无旁贷的事情。”陈闲淡淡地说道。
“以后濠镜城真的建立起来以后,这里会是一座自由之城,这里将没有奴隶,也没有阶级划分,所有人可以在此得到尊重,而不受人欺凌。
只要为这座城做出过贡献,哪怕他曾经是个死囚,是个乞儿,都能够得到相应的尊重。”
归雁眼前一亮。
“你说的工会是?”
陈闲比划了两下说道:“如今在我们濠镜岛上做事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工坊带来的人手,工坊有很多奴隶,在之前,通过我的改革之下,这些奴隶已经得到了自由民的地位,但仍旧在工坊里地位尴尬。
治标不治本,只是改了个说法而已。而如今,大量的土著流入了我们的地盘,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来自于两广一带的流民家眷,以及狼兵家眷,这些人都会为我们做事。
田间地头,工坊重地都会有他们的身影,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就会有冲突,如果,不加以约束,亦或是不加以保护,总是有人的权益被侵害,
所以我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成立一个能够保护这些人权益的机构,别看你们人微言轻,似是有些微不足道,但如果这股力量可以拧成一股绳,未尝不能与海盗分庭抗礼,论武力海盗不过是一群散兵游勇,可能甚至不如那些寻常的乡兵,
他们打不过,目前不敢对抗,究其原因,只不过是现在土著和奴隶太过散了。”
归雁听完了陈闲的话,楞在了原地,陈闲没有强迫她什么,毕竟作为一个当代人,很难接受这种新兴的理念,陈闲相信她会给予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看向远处,不多时,耳边已是响起了一个女子坚毅的声音。
“少东家,归雁虽是不大明白你说的话,但归雁愿意为了这些人出一份力,归雁在此为那些受害的女土著与奴隶们,先行谢过少东家的慈悲!”
陈闲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厌恶地看着远处镜子里的自己。
去特娘的慈悲。
哪有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只有制衡平等的海盗头子。
慈悲?徒增笑料罢了。
202.人口普查,好一条疯狗
陈闲拨了几个手头的小青年给归雁使用,其中便有天吴。
现在陈闲手下的冥人少年,都像是大明朝廷里的观政士一般,陈闲对于他们寄予厚望,所以会将他们打发到岛上的各行各业,进行游学。
从工坊,到海盗,还有工会以及陈闲执掌的几支隐秘势力。
这是培养他们多方面的能力。
陈闲是以超一流的军官的标准,去培养这一批少年的。
一个可用之才,不一定是全才,但至少他要对可能接触到的东西有一定的了解。
触类旁通,举一反三,都是其要义。
陈闲离开之后,归雁便带着孩子们开始起了忙碌。
另一方面,陈闲到达自己的住处,早有魏东河等在一旁,见得他回来,便递上了厚厚的一沓卷宗。
陈闲接过来看了几眼,知道之前自己交代给魏东河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人口清查。
作为一地之主,且是临时上位,原本人生地不熟,但到现在这个时候,这项工作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他开始清查现在海盗团的人丁,并且将他们分门别类地排布起来。
陈闲要从这些人的家世里,选取尚且可用的人手,组成新的骨干。
而剩余的,则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陈闲知道这个举动很是残忍,但到了现在仍是劣迹斑斑的,他用不了,用了便失掉了其他人的民心。
这是一个保大保小的问题。
陈闲选择的是维护大部分人的利益,哪怕这些大部分在其他人看来视之如草芥。
这件事引起的争议很可能极大,便是连魏东河都有几分忧愁地看着陈闲。
陈闲托着腮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后淡淡地说道:“东河,叫你请的先生有了眉目吗?”
陈闲之前,便答应村中的妇人,他们的孩子能够得到妥善的教育与开蒙,这件事情已是落在了魏东河的身上。
“找了两个屡试不中的秀才,我亲自审查过了,教些识字的本事不难。”
陈闲点了点头,但也有些无可奈何,这个时代自然有他的局限性,如今是一个各行各业都远远不如读书的时代。
这读的乃是四书五经,读得乃是圣人之书。
在陈闲看来,纯属烂狗屁。
学了不过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就像是这两个只会者乎者也的酸秀才一般,毫无用处。
只是,工坊识字的人虽多,但到底都忙忙碌碌,他本想抽调学士,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如今一听教书的是俩酸秀才。
他不由得地说道:“且去找过阿贵,令他抽调学士,以轮班的行事,每月派出七到八人到临时私塾讲学,识字是其一,讲工坊中事,为其二,讲明科学之要义为其三。”
魏东河听完口头称是。
“少东家,如今新的军制已经排布了下去,下头声音很大。”
陈闲懒洋洋地说道:“谁闹得最凶?”
他虽然知道魏东河的说辞,也知道如今下头的海盗并不安分,但实在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敷衍地说上两句。
他治军并非强项,在他有限的两世为人里,和军队简直是绝缘体,到了现在也是懵懵懂懂,只是将最是先进的理念,犹如填鸭一般塞给魏东河,让他亲自去理解掌控。
“都是以前船上的老兄弟,只是他们领的差很小,连班长都算不上。”魏东河说道。
陈闲斜着眼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嘴角带笑,知道他有主意。
“有屁快放,你少东家我赶时间。”
魏东河憨憨一笑说道:“我预计给几个,排长,连长,班长做一些任务安排,职位越高,所负责的事情便越难,若是成了便许一个空头的职位和好处,让他们明白,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现在也不是从前论资排辈的时代了,
一切均要靠军功,靠自己的本事,混吃等死的人都得死了。”
魏东河说得头头是道,陈闲倒也没有反驳。
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
他看着手头的资料,魏东河做户籍调查很是脉络清晰,几乎可以说是用上查三代来形容。
如今岛上的海盗共有八十余人。算上陈闲所率领冥人,可有将近一百二十人,这些人大部分在吕强生时代便率领家族加入了白银海盗团。
陈闲把后来才加入的几个人分别放在一旁。
而后仔细研读了起来,他一边说道:“之后的土著和奴隶,也要登记在册,不可有瞒报,不报的事情出现,这件事你可以交代给亲信去做,
做的不好便罚,做得好便赏,你可明白?”
魏东河点头称是。
陈闲陆续从名册里挑了几个,而后低声说道:“之后,我会通知你带些人过来,我要自己来问讯一二,这个海盗团虽然不大,但也不能由我的亲信担任要职。
那岂不是任人唯亲了?总要要有能力,忠心不二的上位,也让他们瞧瞧,到底有什么好处。”
魏东河没有说话,便已是告了退。
陈闲手指正压在一份名单上,上头写了那么一个名字,他陷入了长考,最终将他挑了出来。
金烈。
……
此时的魏东河刚步出帐篷,大口喘了气。
陈闲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主子,但面对这样的主子,无疑就得承担更多的压力。
尤其魏东河也不觉得自己就真的能完全跟上陈闲的思维与逻辑。
从一旁倒是转出来了一个人影,此时他的身上到处都是红肉,怀里抱了一柄长刀,脑后扎了个小辫子,他打了个哈欠走到魏东河身旁,笑着说:“怎么挨了少东家的训了?脸色这般臭?”
魏东河打了个官腔说道:“东主有些交代,我正琢磨着如何完成。”
“少东家往日里便麻烦难弄,真不如让我一刀把他杀了,一了百了,由你做统领才好。”魏东河瞪了一眼,往日便有疯狗之称,说话自在他手下办事以后,极为口无遮拦的武者。
张俊。
“休得胡言乱语。”他态度模糊,脸上的笑意渐生。
张俊讨了个没趣,也没有从魏东河的态度里看出别样的东西,便走在他的前头。
他是魏东河的护卫,也是手下首席武将,魏东河往日也对他多有倚重,他偶尔在魏东河面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魏先生也不以为意。
“不过,现在下头对少东家的评论,已是弹压不住了,昨日,赵家老五已经被吊起来晒了一天了,早上刚放下来的,人都蜕了一张皮,眼见都不行了。”
魏东河看着张军的淡淡地说道。
“有人说,他们要反了。”
203.各怀鬼胎,营救行动
魏东河冷冷地看着张俊。而后淡淡地说道:“反?他们能够反了天了去?”
“若是有人勾结三灾呢?到时候,对白银团可是不啻于灭顶之灾。要知道三灾可巴不得,彻底解决了咱们这帮珊瑚洲的余孽,不然到时候,他们和人在前方动手,老巢却被我们端了,这才叫人窝火。”张俊笑着说道。
魏东河像是琢磨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
但在张俊看来,魏东河已是表了态,他笑呵呵地把刀一扛,跟在魏东河的身后,逐渐越走越远。
张俊知道这个军师深不可测,他是已经上了魏东河陈闲这条贼船了,便是连谋杀吕平波的事情都有他的一份力,而且张俊也知道,魏东河除了明面上的人马,私底下还有一支不为人知的势力存在。
这些人如今或许是上了濠镜三岛,或许是正藏在一处隐匿的角落之中,就连张俊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听命与谁,他隐隐见过那些人几次,里头有很多的人,他们看上去像是来自于不同的海盗团,都神色不善。
里面倒是没有张俊的熟人,他们是谁,他们要来做什么,他们是否听命于魏东河,这些问题,在张俊看来,他一个都回答不出。
他是一个疯狂的人。
曾经他跟着魏东河造反作乱,也跟着魏东河屠杀苏家的亲信。
如今反已经造无可造,那么只有去造陈闲的反了。
这在旁人看来,或是一句疯话,是一件蠢事,但在张俊看来,却甘之如饴。
而也就在这时,一旁的魏东河说道:“张俊,你想要看少东家一统四海的一日吗?”
张俊愣了神,而后笑着说道:“无时无刻。”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有些事恐怕比造反还刺激,到时候,你可别死了。”
魏东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张俊跟前,只留了他在原地发愣,咀嚼着魏东河所说的话语,久久不曾抬头。
……
谢敬带着几个村中仅存的劳力,还有非要跟着前来的孩子,乔装改扮已是进入了县城。
随着王和的死亡,荔浦县彻底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原本被王和抓来充当苦力和兵勇的陈家人一时之间也失去了他们存在的意义。
谢敬之前便探明了他们的所在,不过他并未急躁。
故而直到临行,他才带着家人,急匆匆地赶来营救。
大明时代的民兵制度,很是完善,当地的卫所承担屯田的任务,自给自足,满足自己的营生。便宜养兵,再算上马政,这能替朝廷节约下来一大笔开支。
虽说,这些丘八实在没啥大作用,战斗力也是属于一触即溃,但架不住是廉价劳动力啊。
而且,这些部队同时受到地方军官与文官的节制和调动,往往起的是镇压暴动,和评定地方性的事件的作用。
但很多时候,制度看上去很完美,但人毕竟是人,人的心中滋生的是贪欲。
在大明元初,尚有朱洪武以严刑峻法弹压,若是有贪污者均是以剥皮实草对待,但随着朱洪武的故去,这些严苛的刑罚便成了摆设。
文官之中,尚有冰敬碳敬之类的潜规则。
而地方性的卫所与兵勇的机制,更是明目张胆地行贪污纳贿,以及吃空饷等等之事。
所以地方卫所的兵员极为腐朽不堪,连兵器都不堪一用,往往在抵御地方性叛乱的时候,力不从心,最著名的莫过于河北一带,因长期受到马政之害的人民揭竿而起,以刘六刘七为首的叛乱势力,不为地方势力牵制,三次进逼京师。
虽然起因乃是因为马政与宦官集团的肆虐,但不得不说,地方卫所在当时的平叛之中,几乎可以称得上帮了倒忙,一触即溃的情况时有发生,反观民间起义军则势如破竹,攻城略地无往不利。
虽说最终失败,那也是因为大明派出了九边驻军,甚至连最为精锐的宣府边兵都被用作平叛之用,敌我差距极大,方才堪堪镇压了此次动乱。
但不得不说,这次起义将地方卫所的无用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就连当地的文官集团也知道,这些鸟人完全靠不住,干脆自行招募了地方的乡勇团,民兵团。
但这些乡勇和民兵经常很可能就有生命危险,没有战事的时候,还要充当文官们的劳役,负责耕种等事宜。
苦不堪言,所以少有人愿意加入这样的团队之中。
所以他们只能想尽办法抓壮丁入伍。
谢敬带着几人混入了城内,一路往西北边的军营去。大部分的陈氏族人都被关押在那儿,以待后续听用,倒是城内的氛围尚算安宁,往日里的平静不曾被打破不说,甚至人人脸上都还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谢敬暗暗摇头,身后的一人戳了戳他说道:“敬哥儿,你倒是做了一桩大好事,若是说出去,这儿的百姓都得好好感谢你咧。”
他看了一眼,这个小声说话的,乃是肖家的二儿子,小时候就时常跟在陈闲他们三人背后当跟屁虫,如今听说有大事要发生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谢敬只是拉低了帽檐,而后说道:“谁知道杀了王和之后,会来怎么样的一只豺狼?”
他看着肖二已是不说话了,他摇了摇头说道:“这世上确实有清官,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少东家说过,这世上的清官只是明面上的两袖清风,实际上他们属于文官集团的一部分,就不会不为文官集团谋求利益,不然,他断断然是坐不到他现在的地位上的。
所以,再清的官也脏得很。”
他颇为鄙夷地看了一眼,那高挂县衙牌匾的衙门,领着众人匆匆往不远处的城门口而去。
此时的城中已经戒严,但大部分的兵蛋子仍是有几分吊儿郎当,甚至缴纳些许钱财便可通行无阻。
每每城中发生大事,便是这些驻扎的兵团发横财的时候,便是有人不肯交这些孝敬,还得吃上一顿这些人的毒打,甚至勒令不许出城才算了结。
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
这是一个会被称之为“嘉靖中兴”的时代。
但民不聊生,臭不可闻。
谢敬扯了扯自己的斗笠,走入了黑暗之中。
却不及一个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人影,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而后用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威胁道:“带我走!不然我把你在王府做的事情,都说出去!”
204.折不断的脊梁
玉娘是荔浦县人。
这也是一个最是寻常不过的名字。
荔浦县是一处大县,只是异常贫瘠,山地纵横,气候炎热,又有不好管辖的少民,让这里变成了个烫手山芋。
百姓的生活过得亦是疾苦。
而她就出生,在一个农户之家,是荔浦县里,最是寻常的田家女。
有时候,老天爷赐给一个贫贱出身的人一张尚且可观的脸蛋,并非是恩赐,大多乃是一桩祸根。
玉娘长得很美,乃是当地村子里数一数二的美人。
便是村里的后生每个都会向她示好,到了出嫁的年纪,提亲的媒婆算是踏破了玉娘家的门槛,而那些媒婆的话也大都是千篇一律。
从头到尾,将那些个男人的条件说了个天花乱坠。
反倒是将玉娘从头到尾数落个遍。
有的甚至说,男方不嫌弃她那双天足。
便是连城里都来了人,说是当地的员外郎,五十有七,听闻玉娘生得花容月貌,便想金屋藏娇。
这样的话语,玉娘一个月都要听闻许多次。
只是,如今已是听不到了。
她进了一座犹如囚笼一般的地方,而为她出头的,自称是她丈夫的人,已经被人乱拳打在了街口,横死当场。
那是往日里她唤作小宁哥的人。
只是如今,他再也听不到了。
她和小宁哥乃是青梅竹马。
他只长她两岁,都是当地村中的孩子,小时候便在一起玩闹,村里的孩子不分男女均在田里光着屁股撒野,那时候的小宁哥会揪着少女的辫子,不依不饶,说起来瓮声瓮气地震天响。
周围种地的家人都能听到。
“俺要娶你当媳妇,以后,你答应不答应?”
听闻这句话,别的姑娘或许还会羞怯地转过头,但那时候的玉娘却是梗着脖子,怎么都不叫屈服,只是大骂道:“狗娘养的小宁哥,谁嫁你谁是孬种!”
那时候,周围种地的乡亲父老都会哄堂大笑。
直说两人乃是前世就定下的缘分。
她气得涨红了脸,而小宁哥也会不依不饶,直要拽着她的发辫不松手,她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这个熊孩子扯掉了,才有妇人上前打骂小宁哥两句。
那孩子却似是怎么都没有听进去,还拿一双贼眼偷瞄自己。
一双男女渐渐成长。
小宁哥原本便就壮硕,成了年便有一副好身子骨。
而她却出落得越发水灵。
她并不喜欢小宁哥。
但大部分人比小宁哥更为不堪。
因为在玉娘看来,他们更没有担当。
她仍是记得,最近自己被家中数之不尽的说亲,弄得不胜其扰,便愤然离去,自己跑到了十几里地之外的荔浦县城来了。
结果,她还是发现身后坠了个尾巴。
小宁哥他也跟来了。
他和往日一样,只在角落里看着他憨笑,她上前揪住他的耳朵,破口大骂。
他也只是憨憨地说了一句:“你是俺媳妇,俺怕你出事。”
听得她又气又恼,只得骂将了一句:“你就不会说些好的,乌鸦嘴!”
小宁哥仍是傻笑,她气呼呼地走在前头,可也许是他的话得了应验,玉娘的路被人拦住了。
她是后来才知道,这个人是县令王和的太孙子,叫做王宽。
而为了保护她,小宁哥也死在那里。
永远都不会再有人揪她的辫子了。
也不会有人说:“你是俺的媳妇了。”
她确实为之难过,但也仅止于此。
这是强来的债,她不乐意还。
即便他如此做了,玉娘的命运也没有半点改变。
她被抓回了王府,关进了一处漆黑无比的柴房。
其实对于玉娘而言,这里的柴房也还算宽敞,因为这两天下了雨,屋内甚至比起外头有几分温和。
她当时已经绝望,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的结局。
她记得以前村里的人得罪了城里的县丞,县丞便叫人来,将他活活打死,还剥下了皮来。
皮被挂在酒家的旗杆上,迎风招展,骇人异常。
如今她也会如此吗?
她不禁抱着自己的双膝。
可她却无处可逃。
这百十里的地界都是县令的地盘,逃?往哪里逃?
而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响动,不多时,一个身着少民服饰的汉子,已经打开了柴房的门,那是一张有几分可怕的脸。
但撇去形销骨毁,消瘦异常之外,眉目依稀看得出往日的几分清秀。
他冲着玉娘皱了皱眉,似乎在权衡什么,良久他开口说道:“你是何人?”
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不相符合,却是有几分清朗。
她从未见过这般的汉子,于是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是附近的田户,开罪了这里的少爷,便被抓了起来。”
她原本想将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与这个汉子听,他却很是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道:“你且速速逃走。”
便虚掩上了大门,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趁乱逃出了王府。
她才知道,那人一人便搅得往日固若金汤的王府血流成河,也是这个青年救她于水火。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何。
只是,不巧的是,她还未来得及逃出县城,迎来的已是全城的戒严,各路城门都被人死死把守住了。
无论她如何哀求,如何求饶,这些士兵却好似看猴戏一般,看着她胡闹,甚至有几次,有几个士兵装模作样地去拿了镣铐,威胁她要将她逮捕归案,说她与王县令灭门一案有关。
她吓得只得逃走,可她又无处可去。
这几日,她都在城中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城中如今物价飞涨,便是乞儿都要不到一分粮食,更何况是她。
她只能背靠着西北的城门,渴了,便喝些大雨冲刷之下,留下来的雨露,饿了便吃些堆放在城边的泔水。
就算是这些她都得和人抢,和猪狗抢。
原本上算姣好的一张脸,现在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满脸的污浊与土灰。
期间倒是有几个男人问她卖不卖身,却是被她啐了个一头一脸。
她自有骨气。
便是死,也不能折断她那根脊梁。
那几人大骂晦气,便上来冲着她一顿拳打脚踢,她便在人群里发笑,笑得像是一只夜枭。
什么样的……当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这天,她挣扎着抬起了自己的眼皮,她的眼皮已经在之前的殴打里被人打肿了一块,如今肿的老高。
她看到了一行年轻人,领头的人身材高挑。
是他?
她跌跌撞撞地冲了上去。
仿佛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若是不成,便鱼死网破罢!
205.江洋大盗与聪慧少女
谢敬看着正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的女人,她浑身上下找不到半块好肉,只是依稀能瞧见身材婀娜,只是,这一切在他看来,都视若罔闻。
乃至于,他的眼底动了杀机。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几个同族的少年好奇地打量着坐在河边的这对男女,有知情人已是大张旗鼓地说道:“这娘们好似在王府见过敬哥儿一面,如今正拿这事儿逼着敬哥儿娶她呢!”
有个小伙儿赶忙大叫道:“咋的,这女人这么丑,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敬哥儿长得也不好看呐,生得和个肺痨鬼似的。”
“你懂啥!嚷啥!那叫病态美,懂不懂,你懂不懂!”
“都别吵了,听我说一句。”
“你算哪根葱,给小爷爬!”
说着说着,这群孩子已是跑了题,唯独远处的男女仍在对视,到底是谢敬先开了口,他低声说道:“吃完你便走,府兵在城外不设防,都是些蛆虫,只对百姓敲骨吸髓,你绕开便好,这里是几日的干粮。”
他把怀里的东西往她面前一推,俱是自家蒸的白米馒头。
陈家村向来富足,吃穿倒是不缺。
面前的女人咽了口口水,很是不客气地揽在了自己的怀里,而后说道:“你不杀我?”
谢敬心中有几分意外。
他将自己的杀意掩饰得很好。
但仍旧不曾逃过她的法眼。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靠想的。”玉娘拍了拍手,她的下巴也被人打肿了一块,此时由几分青紫,仿佛一捏就会出血,她的手掌碰到那儿,不由得龇牙咧嘴。
“……”
“你的身份特殊,不是江洋大盗,便是绿林好手,杀人如麻,不是家常便饭吗?”她说道。
谢敬没有回答。
“你救我,不过是因为我威胁了你,对于你这种人,受人威胁,自然是要百倍报复回去,谁让你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女人冷笑道。
“我放你走。”
“你放我走,我还不乐意走,十有八九,官府中人,查案不利,会有人把事情推到我的头上,当时府中就只有我一个外人,自然有人会干脆将我抵了罪,说是我与你里应外合,到时候,我留在家中不过是坐以待毙。”
谢敬也没料到这个女人思路如此清晰。
“那你家人?”
少女颜色黯淡,但仍是眼底闪着光,“有朝一日,我自是会与他们报仇。”
她轻描淡写之间,竟是将一家老小均是判了死刑。
而且她笑了起来说道:“也许他们巴不得我不回去,甚至……我死在外头,对他而言,更好不过。”
谢敬不动声色地查看了少女的神色一眼,不知道为何,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四个字。
心狠手辣。
而后却转换成了人情通达。
他隐隐觉得,若是她的家人真的因此而死,这个女人恐怕真的会走上一条修罗的道路,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但她之后说的那句话,倒是隐隐之中点明了自己并没有那么在乎。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且善于运用自己的智慧。
他隐隐觉得,这甚至会是一个极大的祸害。
“所以你得带我走,我连家都不要了。”女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谢敬张了张嘴,想要拒绝,不知道为何,无从说起。
他望向天空,不再去看这个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过你。”女人大大咧咧地说道。
“谢敬。永世贾村人。”他淡淡地说道。
陈氏村原本就叫做这个名儿。
“玉娘,秋水村人。”
她有几分好奇地发问道:“那你是做什么的?不如说来听听?”
谢敬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说道:“若是你要和我一起走,那我会派人将你家人也一并接走。”
女人努力瞪大双眼,谢敬站起身来冲着远处仍旧打打闹闹的少年们说道:“时候不早了,出发罢。”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乃是位于此处十里之外的卫所,除却当地的卫所屯田兵之外,还有不少自各地抓捕而来的壮丁都被扣留在了此处。
陈家村人也在此列。
虽然卫所军户都是些不上进的玩意儿,但毕竟卫所里还有充足的武器,说不好还有些老式火器,谢敬虽是不惧,但多少有点忌惮。
他的功夫可以高来高去,但身后的这些小子却没有他这等本事。
“你们怕不是要劫营?”一旁的玉娘探出头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一个少年呵斥了一声说道:“小乞儿,别多嘴!”
谢敬却没有阻止少女的插话,他们并没有向着这个少女透露过他们的去向,她却能够结合现有的信息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们这般去,恐怕要和兵户产生冲突,谢大爷自然是轻易料理,你们呢?”
几个孩子被她说得面皮发红,只是仍是犟着嘴,还想说些什么。
谢敬说道:“你有什么办法。”
“求我。”少女洋洋得意地说道。
谢敬皱着眉头。
玉娘只好吐了吐舌头说道:“只需要在卫所之外造成混乱即可,放火,毁田,斗殴,冲击卫所四散而逃,都是出路。”
几个少年眼前不由得一亮,只是看到她那嘚瑟的模样,却实在是不愿认输。
谢敬却闷声不吭地在一旁指挥起几个小辈准备起材料来,他素来是个滚刀肉,往日里便没皮没脸惯了,如今更是如此。一旁的小乞丐抱着手臂,低声说道:“看起来,你们是图谋大事的人,便是连卫所都敢闯。”
谢敬没有说话。他懒得和这个女人解释太多,若是说到用人,这些烦心事都该让少东家去头疼。
这不是他的分内事。
不过少女在一旁叽叽喳喳,倒是叫他很是烦躁,于是只得淡淡地问道: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跟着你啊。”
“你不能跟着我,我要上沙场与人搏命,你不行,你若是要跟着我到处走,得看我们统领的意思,到时候,是去是留,他说了算,我插嘴不上。”
“什么人这么厉害?”
远处的火已经被少年们点燃,黑烟升腾,直插天际,那些孩子匆匆忙忙地往回跑来,卫所还有田间早有几个满脸苦色的兵士抬起头看着这烈焰焚天的盛景,到处都是骚动之声。
谢敬只是淡淡地说道:“那是一个了不得的人。”
206.不情不愿
救人很是顺利。
大火四起之后,位于卫所的人抱头鼠窜,包括卫所的军户,还有混杂在里面被当做俘虏的壮丁。
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不仅仅适用于夫妻。
谢敬守在外面,让陈家村的人把自己的亲人聚集到了一处,而后偷偷遁入山林之中。
事情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可谢敬的脸色却依然凝重,跟在他身边的玉娘反倒是脚步轻快,对她来说,这可是大功一件。
而且,她自然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这毕竟替谢敬做了事儿,咱那也是有功之臣,现在他总不好赶自己走了吧?
几个陈家村人正在和孩子们说着话。
陈家的人大部分都是陈氏海盗的后裔,姓氏和渊源各有不同,但到底熟稔,他们本来以为自己肯定要跟着这些军户成为奴隶亦或是九死一生的府兵,他们本来就是不怕死的,只是不甘不愿。
这算什么事儿嘛,老子原本在海上呼风唤雨,现在却要替那些狗一样的东西效力?
凭什么!
好在现在,是逃出生天了。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仿佛是众人推举出来的临时头目,他急匆匆地赶到谢敬身旁,而后一抱拳。
“阿敬。”
“吴六叔。”谢敬也回了一礼。
海盗有很多规矩,作为一个与海天搏斗,并且刀口舔血的职业,海盗在船上的禁忌尤为多样,其中涉及到海事的先是便有上百种,而与绿林无异的是他们对于兄弟和战友之间同样有各种各样的阶级排行,以及礼仪切口。
谢敬是小辈,而这个被称作吴六叔的人却是他的长辈。
吴六叔的祖宗乃是陈氏海盗里的大头目,在陈祖义的时代,乃是统帅兵马的大元帅,地位比之谢敬只高不低。
吴家只不过是一个海盗世家,并非是谢家这般拳脚传家,所以到了吴六叔这一代也不过是体格健硕,没有其他所长。
而且,吴家拥兵自重,在陈祖义的时代,若不是他不曾发兵救主,自保为先,陈祖义也万万不会落到这个地界。
吴家先祖倒是孤身一人直入满次加,最后当场被抓了个正着。
所谓的勤王也就成了一纸空谈。
吴家后代虽然仍旧以陈氏人自居,但最后和陈氏一脉不相往来,不做臣服之姿,作为陈家最为位高权重的几人,吴家是个异类,也因此为人嗤之以鼻。
谢敬没有太多的想法,但不代表吴六叔没有。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少东家……”
“少东家命我带你们去濠镜。”
“濠镜可不是好相与的地方,六叔早些年听咱们这儿与那儿做生意的货郎讲过,那儿有佛郎机人……”
“佛郎机人已经退去,如今濠镜由少东家当家做主。”
吴六叔一愣,脸上顿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在他看来,后世崛起的佛郎机人比起寻常的海盗更为强大,这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渣滓,而且坚船利炮,就以陈闲的势力,简直是以卵击石。
可他知道,谢敬并不会说谎。
他犹豫了一下,他在陈家村威望正隆,吴家人多有生意的头脑,他和各地的商贾都有联络,于是自己便开拓了一条贩卖劳力与商品的线路。
两广人世代贫瘠,尤其是打压许久的陈氏。
到了如今,依靠着他的努力,越来越多的陈家人依附到了他的麾下,也吃上了饱饭。
因此如今村中青壮,唯他马首是瞻。
谁和自己的生计过不去嘛。
吴六叔因为当年的事情,在陈家人面前抬不起头,但对于他来说,这有什么关系,即便这样,你们这些人还不是到了最后,要看我的脸色行事。
要看我的本事来吃饭?
往日里叫我们吴家叛徒的人呢?
现在还叫啊!
有本事这口喂到嘴边的饭也不吃?我吴孜敬你是条汉子!
只是,谁都不会放过就放在眼前不远处的饭粒,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海盗尤其是。
他们是海盗之后,谁会和自己过不去呢?
吴六叔露着几分狡黠,他看着谢敬。
在他看来,谢敬就像他的老祖宗,世世代代愚忠于陈氏,愚不可及。
还等着什么陈家的崛起。
东山再起?
我呸!
就你陈闲烧得一把火,人家大明水师滋一泡尿,都给你浇灭了,还东山再起,看样子是要带咱们这些人去濠镜送死当炮灰。
我躲过了陈禄,还逃不过你个陈闲?
他笑脸满满地冲着谢敬说道:“阿敬,那可不好办,濠镜没着没落的,不知道陈闲怎么安置我等?”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疑问,身后的青壮也都抬起了头,支起了耳朵,这是他们十分关心的问题,如今他们脱离了束缚,这几十号人同样也没了着落。
也并非无人想去濠镜。
只是眼下生活正在变好,人都要为自己谋条后路不是?
谢敬看了吴六叔一眼,而后说道:“少东家自有本事,你们愿来便来,不强求。”他说的是虚话,陈闲当初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要把陈家人带到濠镜。
但谢敬隐隐之中,已是有了几分戾气。
他本就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历来问题往往都是出在集体的内部,就像是哪怕王和与陆一农这样的外敌,他尚且可以大摇大摆地冲着他们举起屠刀。
盖因他是匪,而他们是官,官匪不两立,对于他来说,他杀官乃是天经地义。
但眼前的这波人却是看着他长大,或者与他并肩成长的陈氏后裔,他们是海盗,与他属于一个集团,一个群体,同样也是匪。
但匪,不见得一条心。
上百年的消磨,已经让不少人失去了本身的戾气与凶顽。
而且还有像是吴六叔这样,包藏祸心的家族隐藏其中。
其实在陈祖义时代,山头倾轧也十分严重,除了靠近权力核心的几家为了陈祖义肝脑涂地之外,其余的大头目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所以谢敬看着那些海盗都没有说话。
吴六叔笑着说道:“阿敬说得对,还是少东家宽厚,如今咱们不少人,都已经在陈家村扎了根,要离开是不怎么容易呐。”
他冲着身后的人喊了一句:“大家伙说,是与不是啊!”
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是啊!是啊!”
有人甚至开口说道:“少东家可不一定管得上咱们一口饭吃!还真当自己是以前陈家的少主啊!哈哈哈哈。”
谢敬停下脚步,看着吴六叔。
这个看上去六十岁上下的老人,捏了捏自己的胡子说道:“阿敬你看,大家伙,好像都不大乐意呢。”
207.狼心狗肺之徒
在陈祖义时代,对于内部海盗的压制极为残酷。
其中关于叛徒与自立山头互相攻讦的事例,用的乃是三刀六洞的大刑,除此之外,若暗害手足兄弟的,不仅自己遭殃,父母亲朋尽皆吊死。
而陈祖义还专门成立了特务机关,用以专门调查这些存心不良的老兄弟。这也是为何大部分的海盗越发与陈祖义离心离德的根本原因。
每个人都想要当陈祖义,但每个人都唯恐在自己白日飞升的时候,一把被人拽断了翅膀。
而到了这个时代,陈祖义的影响力早已式微。
大部分的人虽然家中口耳相传,将陈祖义神话成了一个开天辟地的明主,但都逃不过流言蜚语,更多的事实与歪曲出现在了陈氏的口耳之中。
其中又以吴六叔这帮并非是真心诚服的人为最。
这些都是在村子里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就连陈家人都无可奈何。
谢敬看着吴六叔,最后淡淡地说道:“到村子里再说。”
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各家各户的半大小子,相对于其他的青壮,反倒是这些孩子对于出海极为积极。
毕竟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天地。
如果在这里继续扎根下去,他们面对的事情很简单。
就是跟着上一辈继续务农,亦或是继续做苦力,他们可能有朝一日,能够翻身做主人,但乃是机缘巧合,而且也不过是手染铜臭,让自己的祖宗们看不起。
十三四岁的孩子对于海外充满了幻想和希冀。
而且这也是一个极力想要摆脱父母影响和束缚的年纪。
他们都不自觉地围拢在了谢敬的身边。
仿佛跟在后头的陈氏壮丁与他们也像是毫无瓜葛,这些孩子甚至用警惕的双眼看着父辈们的举动,有几分甚至有点鄙夷。
吴六叔还想趁机发难,但看着谢敬就像是个闷声葫芦,无论他怎么抽打,都没有动静,只能不甘不愿地走到一旁,他看着围拢在谢敬身边的孩子们,不由得破口大骂道:“一群小兔崽子,还不给老子过来,忘了生你养你的是谁了?”
他骂的是自己的孩子,却隐隐似乎将谢敬也给骂了进去。
几个青壮大笑了起来。
那些孩子却恶狠狠地盯了那些人一眼,头也不回地跟着谢敬继续在大山之间穿行。
吴六叔仿佛面子上挂不住,急匆匆地冲到了孩子群里,一把拧过一个孩子的耳朵。
正要往后拖,却是看到谢敬冷冷地盯着他,他还没说话,谢敬已是出手如电,两根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点了一下。
吴六叔仿佛被蛇蝎所咬,赶忙收回了手,恶狠狠地盯着谢敬。
“我们走。”谢敬继续走在前头,两队人已是拉开了距离。
玉娘凑到了谢敬的身边,她此时已经洗了把脸,身上的样子也不再那么丑陋不堪,只是身上仍旧散发着异味,眼睛也肿的厉害。
仍是能看出些许风姿。
“你们村儿里,这帮人是群白眼狼,不好带嘛。”她说话直接。
谢敬摇了摇头:“都已经失了锐气了,不要也罢,只是尽人事,答应别人的事情,总归要做一做。”
玉娘嘿嘿地笑了一声,姿态神秘。
一群人在山间穿行,到了深夜便点起篝火,村子里的壮汉多有猎户,便有人入山打了獐子与山鸡,大家将之剥皮剔除内脏,大快朵颐。
便是连玉娘都多吃了许多。
饭后众人睡得睡,疲惫了一日,早已狼狈不堪。
谢敬给玉娘安排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以避开那些青年,可就在这个夜晚,却有一个鬼祟的身影,正在靠近这个方向。
他的脚步很轻,不多时已经到了玉娘所在的树下。
在陈氏的村子里,几乎都是些寻常的村妇,长得大手大脚不说,皮肤粗糙,面容丑陋,甚至不如男人。
这个女人长得可真是俊呐。
也不知道谢家小子是从哪里拐来的这么个上等货色,与其便宜他还得跟着他去海上送死?不如便宜了我!
回头就把家里的黄脸婆休了,跟着我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的?
他满不在乎地想着,毕竟他往日里在村子里话语权很重,如今看一个女人也是十分看轻,他小心翼翼地想要揭开女人的外套。
玉娘睡得也是迷迷糊糊,可能是因为吃的太多,又都是肉食,不多时已经肚子肿胀,好不容易入了睡。
她这几日担惊受怕,睡眠又是很浅,所以稍有风吹草动,她便醒了,一睁眼,便看到一张干巴巴的老脸,正挤在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地想要大叫。
她认识这个人。
正是之前和谢敬交谈的吴六叔。
可这个男人手脚麻利,已是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而后小声说道:“别叫,不然杀了你!”
玉娘挣扎着拧动身子,那吴六叔反倒是淫笑了起来。
“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女人披头散发,口中带着血,他慌忙收回手,发觉掌心已是多了一排清晰的牙印也是他近些年来都忙于下地,手上老茧多,方才只是轻伤。
他勃然大怒,他往日里可受过这等委屈?
哪个女人不是对他服服帖帖。
他抄起手边的一根树枝,已是狠狠往女人脑门上敲了过去!
可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横亘在了两人面前,旋即他手中树枝,已是被人径直打飞了出去,他抬头一看,反倒是谢敬衣着整齐,正拦在他的跟前。
玉娘仿佛寻到了主心骨,躲在男人身后,正瑟瑟发抖。
她虽然冰雪聪明,但到底只是一个弱女子。
吴六叔看到来人是谢敬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哈哈大笑道:“这不是阿敬吗?”而后他瞥了一眼,正在发抖的玉娘而后用猥琐的口吻说道:“原来你也早已看上了这个小娘子?
以后你要带着他们去哪儿,是远走高飞,还是另有图谋,叔概不干涉,你看如何?”
208.家人团圆,卖身于海盗之家
谢敬盯着吴六叔那双浑浊的双眸,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吴六叔瞪大了眼睛,不甘不愿地看了谢敬的身后一眼,最终回过头,往营地走去,口中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语,只是谢敬权当了耳边风,没怎么注意。
此时的玉娘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像是烂泥一样瘫软在了地上,曾经差点失身给王宽的恐惧爬上了心头。
她再是聪慧,再是冰雪聪明,在这个时代的浪潮之中,也不过是个弱女子。
在男女关系之中,她天然处于弱势的位置。
谢敬也不说话,只盘膝坐在她的不远处。
玉娘看着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迎风就倒的背影,最终定下了心神。
有什么好怕的。
毕竟有他在。
他可是把王和一家上下都杀得鸡犬不留,尚能全身而退的人物呐。
就算是他对我用强,恐怕我也反抗不了……
那我究竟是反抗呢,还是不反抗呢?
女人由恐惧变得胡思乱想了起来,还不时偷偷张望打量着那个青年。
而也就在这时,谢敬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跟前,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衣服,闭上了眼睛,而后说道:“你别过来……你温柔点,我自己脱……”
谢敬皱着眉,而后说道:“趁夜,我带你回你的村子去,把你的父母亲朋接出来。”
“啊?”那女人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居然还有几分失落。
谢敬只得把话语再次重复了一边。
女人应了一声,仿佛为了自己刚才的举动,脸色潮红,只得低下头。
谢敬没有问她情愿与否,只走在前头,他脚程很快,此处离得女人所在的村子又是不远,他在此驻扎便早已动了这等心思。
似是嫌弃女人脚程很慢,他将玉娘往肩头一扛,几个起落,犹如一只大鸟,就穿出了林子,眼前一片山石嶙峋,往下看去,已是一片村落,此时灯光熄灭,没有一丝光线,仿佛便是一处鬼蜮。
两人却均是见怪不怪,乡间熄灯极早,到了夜间都是这副模样。
谢敬不多时,已是到了村子门口,将少女放了下来。
“多有冒犯。”
“没事没事。”女人说了两句,却觉得怎么都很是别扭,只得闭着嘴,走在前头,沿途听到各家的犬吠声。
不过想来是见过玉娘都平息了下来,只发出呜呜地响动。
玉娘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处地界,这里是村子的边缘,可此时的景象,却让她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是好。
家里的大门已经被打开,可以依稀看到院落之中的景象,原本母亲和自己栽种的东西已是被人洗劫了一空,虽然都是不大值钱的货色,但也是心血所在。
棚户里的鸡也没了,只落得一地鸡毛。
玉娘捂住了嘴,她不是没有想过,事发之后,他的家人会面临怎么样的局面,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看到现在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她却双腿一软。
这是她一生都生活着的地方啊,却被人如此蹂躏,践踏。
她有些不敢向前。
反倒是谢敬在她的身后,推了推,示意她不要再多做纠结。
她失魂落魄地往门内走去,谢敬没有跟从,只是守在门口,之后便是她的家事了,要如何去做,是留是走,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与他谢敬没有瓜葛。
……
陈闲看着手中的名册,点了上头的一个名字。
金烈。
这是个身家堪称完美的海盗,但却混得并非风生水起,反倒是有几分落寞。
他是来自江浙一带的商贩子弟,家中乃是当地的大地主,到了他这一代反而有越发兴盛之相。他这一代父辈共有五人,到了他的这一代则增长至了十七人。
金烈是家中的庶出子,金家老三的妾室所生,地位低微。
可以说,他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存在。
比陈闲的位置还要尴尬不少。
毕竟陈闲好赖是个幺子。
在不少家族和民族的体系下,幺子是作为守成的人存在的,幺子会继承大部分的家业,而其余的兄长四散而去。
而金烈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也许是因为母亲出身低微,年纪轻轻的金烈便是连开蒙都要比其他的子嗣晚上一些,也只是草草识了些字就被赶出了私塾,其中固然有他自己调皮顽劣的原因,但更多的则是家族的不公。
金烈很快就被打发到了海船上。
当时的海禁已经越发严重,但海外的利润也开始逐渐凸显,作为江浙一带的大户,金家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契机。
他们派出的是金家老三的一脉,而金烈便在其中,反倒是他的兄长们都没有参与到这次的行动中来。
他是一个炮灰。
而且,也很不幸地在海上遇到了一波海盗,最终他只能落难荒岛,他虽然逃出了海盗的魔爪,但不得不面临孤立无援的场面,他训练了一只猴子替他做事,而后在岛上占山为王,他时常和一些土人互通有无,换取能够让他活下去的资源。
直到白银团登岛,发现了他的存在,而他也自愿登上赤马号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到了此时,已经在岛上待了四年。
陈闲笑了笑,这算是哪门子的事儿,中国版的鲁宾逊漂流记吗?只不过,把星期五换成了一只通人性的猴子。
金烈上船之后的事情,便简单清晰了起来,他作为海员没什么突出的贡献,但也不会没有存在感,海盗是一个很是恶劣的群体,大部分人都会争夺功劳,讨好首脑以换取高位,像是金烈这样不怎么钻营的角色,委实不多,同时也是最容易受到打压的一群人。
所以哪怕他的表现不赖,到了现在,只是个小喽啰。
而也就在这时,门外的天吴跑了进来,他低声说道:“少东家,人已经带到了。”
陈闲笑了笑,指了指他的身边,天吴自觉地站在他的身后。
而后陈闲轻描淡写地冲着门外喊道:“进来罢。”
那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而后对着陈闲行了一礼,他笑着说道:“少东家,你好。”
陈闲看了他一眼。
不卑不亢,有些特殊。
男人却出人意料地说道:“我想与你做一桩买卖,而这桩买卖的货物,就是我自己,你可如何?”
209.陈闲的刮骨疗伤
呃?
陈闲看着金烈一脸无语,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而后笑着说道:“我不好男色,这位兄台请回吧,或许咱们的兄弟之间,还能找出几个分桃断袖,有龙阳之好的人来,若是有,我肯定会替你引荐一二的。”
金烈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看着面前这个翘着腿,明显在拿自己开涮的臭小子,强忍住一拳打在他脸上的冲动,虚伪地笑了起来。
“那多谢少东家美意,只不过,我谈的这出买卖,还有那么一丝意思,从此之后,我金烈为少东家鞍前马后,只要少东家日后帮我杀回江浙,我要让他们看看,我金烈衣锦还乡的日子,让他们为往日里看不起我,而付出代价!”
陈闲笑着说道:“你该如何证明自己的忠诚,忠诚这东西可真是玄乎的紧,人人都在谈忠诚,可谁都说不出忠诚是什么个东西?”
他其实是相信金烈的。
因为金烈没有什么让他不得不站在陈闲一侧的理由,他虽是不得志,但在海盗的集团里,他的存在早已高人一等,他大可在原阵营继续经营他的一亩三分田,而不需要过来和陈闲投诚。
说白了,他可能看到的并非是眼前的利益。
而是觉得跟着陈闲比跟着老势力要好得多。
这是个通透的商人。
只不过,陈闲不喜欢锋芒毕露,亦或是自以为聪明的人,所以他自然要顺势敲打一二。
金烈也是冷汗直冒,看着陈闲,心下觉得他的说法亦是过于刁钻。
陈闲也不以为意,他看着金烈的模样,也知道自己是为难了人,他自嘲般地说道:“所谓的忠诚,可不如一些既得的利益,
大部分人为什么会背叛?不过是因为放在眼前的肉太过诱人,有时候,在利益面前,人类或许都不如一条训练有素的狗。
所以,你说的效忠,亦或是鞍前马后,我全然不当回事,我只看重的是,你如何看待未来这条路,觉得他可以走下去,还是觉得如何?你又能替我赚回来什么利益?你都可以说说,今天下午的时间尚多,我们可以慢慢说。”
金烈愣了愣,没想到,不需要忠诚这样的话,会从陈闲口中说出来,只是这不也说明,自己如今已经和这位少年统领平等交流了?虽然只有小小的一段时间。
他其实只是零零星星听过陈闲搞的一些东西的。
其中与他切身相关的是军制,他如今也是一个班长,手下带着一批人,他头顶上还有一个亲近陈闲的人担任的排长,老卫。
这种将原本散沙一团的海盗整合成一个新军的手段,未尝不好,但在他看来,却是选错了人。
海盗是自由,无拘无束的存在。
无法管理,无法约束。
这样处理,只能得不偿失。
最终弄得离心离德。
他斟酌了一二,而后开口说道:“少东家为何觉得桀骜不驯的海盗会受到你的控制呢?”
陈闲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说道:“我从未想过控制海盗,你这话与魏东河所说倒是不谋而合,但我与你说,军制的建立,可谓是任何新军的基石,这里不仅有军衔,还有全面的赏罚机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晋升之后,能够得到更优渥的待遇,
包括薪资,与在海岛上的权限,而下级对上级绝对服从,又让整个部队能够政令通达,不止于堵塞。
你觉得这些事情海盗办不到,魏东河也觉得,甚至我也觉得太为难人,只是,你们又有没有想过,这个军制并不是给那些老油条用的?”
金烈如遭电击。
而陈闲继续说道:“我与魏东河也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就把此事也原原本本地告知你便是。如今濠镜的武装势力,大致可分为三块,
一块是孙二爷的部队,兵多将少,但胜在精良,理念落后,但血勇尚存,我将保留这部分士兵,由孙二爷亲自节制,直到他去世,而后再考虑这部分人的去留。
其次是由我手下组成的冥人,共有四十余人。
而其余的才是最为大头的海盗众,海盗是一个混乱的集体,所以我不准备用他们,而是准备以我手下的冥人以主干,之后我会调配我陈氏子弟还有两广狼兵,填充整个框架于网络,而后是向两广和濠镜当地进行征兵,以优惠的政策,来推动兵役。”
陈闲比划了两下,金烈的脸色却颇为难堪。
他知道陈闲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陈闲要做这样的事,把人一个个召集到面前。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但这些话都太过骇人听闻了!
他是海盗,所以陈闲这番话,一旦泄露出去,将会引起轩然大波,这些曾经替陈闲出神入死的人,最终却被陈闲抛弃,这可能听到人立马就反了,不可能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但很显然,陈闲才是对的。
有些时候,这就像是治病。
一般人面对这样的疮疤疥赖,选择的是保守治疗的手段,在上面涂抹药剂,亦或是内服药物,这样的做法可能仅仅是治标不治本,只能延缓问题爆发的时机。
往昔海盗的问题酝酿时日已久,总有人会振臂一呼,而后推翻原有团长的统治,而后取而代之,但势力却必然为之削弱,而后周而复始。
但陈闲的做法,保证了一点,他切断了这个轮回。
白银团实际上到了吕平波那一带,早已不行了。
孙虎独木难支,而强敌环伺,大部分人却并不知晓,就算知道,也麻痹自我,今朝有酒今朝醉!
只一味的寻欢作乐。
若不是谢敬,魏东河,以至于陈闲挽大厦于将倾,恐怕白银团在之前的一次海盗会战之中就被人杀得全军覆没了。
这样的海盗团发生动乱,实际上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陈闲的上位和一连串离心离德的行为,却意外地稳定住了局势,甚至开辟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他将整个海盗团彻底转型,这就像是当他发现有个疮疤,痛下决心,而后用烧红的刺刀,将这一块烂肉狠狠地挖了出来。
虽然挖肉的初期会很疼,但之后,这条手臂才会好好生长。
这便是刮骨疗伤。
痛彻心扉,却霸道有用!
210.狼心狗肺,不为人父
陈闲好整以暇地看着金烈,而后说道:“我不会对所有人赶尽杀绝,让他们永无出头之日,就像是你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我会考核所有人,并给他们的言谈举止打一个分数,而后决定他们可拥有的情报量,还有他们足以胜任的工作,亦或是彻底让他们在团队里混吃等死。”
“我的本意是建设一支牢固不可破的部队,而后增强他们的战斗素养,让敌人听闻其名,便闻风丧胆。至于海盗,你说呢,金烈。”
金烈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但在听到陈闲的这番话之后,他出人意料地没有怀疑其中的可能性,陈闲已经创造了太多不可能。
他就像是一个手段多样,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将一件件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新式的火炮,新式的军制,崭新的领地,甚至是那些工坊里,就算金烈博学多才都无法识别的古怪玩意儿。
太多太多了。
“金烈日后,便听从少东家驱驰,虽死不悔!”
陈闲笑着说道:“没这么严重,顶多跑跑腿,有什么死不死的?你且出去,将外头排着号的人叫一个进来,”陈闲看了看手中的牌子,写得名字乃是童山月。“便是他了。”
金烈领命而去,陈闲靠着椅背,悠闲自在地伸了个懒腰。
“还有六十七个。”
……
而谢敬等在玉娘的家门口,他四处观察了两眼,确认确实有官差来过,人数并不少,只是此处看热闹的人很多,原本的泥地路上已经分辨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周围的村民也没有要醒的样子,他眯上眼养起了神,稍稍休息一会儿,毕竟明日还要赶路。
不多时,谢敬看到身后生了一片火光,乃是有人点燃蜡烛油灯的光亮。
“这里还有人吗?”谢敬不由得想到,不过很快也是释然了,毕竟玉娘还没被抓,那么官差总要投下一个饵,等待她自投罗网。
那么官差会不会也没有走?
谢敬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想了想,翻墙而入,运起轻身功夫,走到了屋子之后,隐隐之间,似是能够听到什么争吵之声。
谢敬在纸窗上捅了一个小洞,小心翼翼地望去,倒是看到了此时的屋子里,有四人正在对峙。
一对中年的男女理应是从睡梦之中醒来,只在内衬白衣外披了一条麻布,脸色不善地看着玉娘。
而离得稍远些的是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少年,此时他仿佛有些分不出情况,只楞在原地,双眸不住地在父母和姐姐身上跳跃。
“你这个扫把星,瘟神,你把隔壁的小宁哥克死了,你哥哥为了你现在还在城里蹲大狱,你现在回来是要克死咱们全家吗?”
那女人开口骂道。
玉娘僵着身子,看着这个养育了自己多年的母亲,几乎想不到曾经将自己视作掌上明珠的他们会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来。
而父亲也冷漠地看着玉娘,仿佛没有他这个女儿一般。
她张了张嘴,最后却没有说些什么。
她同样无言以对。
那女人见得她不说话,以为是理亏了,反倒是起了劲头,继续说道:“你被抓进王府,那是咱们祖坟冒青烟,以你的姿色想要笼络王家公子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到时候,咱们家可不就是飞黄腾达了,还用守着这一亩三分田过日子吗?”
女人本就是一副泼妇作派,这些话听来更是厚颜无耻,他身边的男人却频频点头,而后还说道:“生你养你为了什么?把你当个宝儿捧着,你就这么没点数吗?”
女人继续说:“平日里你挑三拣四,嫌这个长得不周正,嫌那个家里没有几亩薄田,还说这个不聪明,生得蠢笨,娘都忍了,如今,一个县令的儿子看上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你哥哥为了这事儿都进了牢里了,哎哟,我那苦命的儿啊!”
玉娘很想说,自己的那个破落兄长压根就不是因为她有了牢狱之灾,反倒是她为了兄长奔走相告。
她的兄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鬼啊,为了还赌债,结果被逼铤而走险,去做了三只手的佛爷,结果下场就是东窗事发,被人当了替罪羔羊,后来被官府缉拿,锒铛入狱。
他甚至想把玉娘卖进秦楼楚馆!
就只为了那么点赌资。
枉顾多年的兄妹亲情!
可她却说不出口。
父母的话犹如一柄尖锐的刀子,扎在了她的心口上,她原本就知道父母是怎么样的人,但仍旧抱有那么一丝丝微弱的期待,但到了现在一切都化作了土灰。
什么都没有了。
而就在这时,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飞了进来,而后打在那盏刚刚点起来不久的灯火上,灯火俱灭。
接下来的是,一声狗叫。
谢敬扯着玉娘,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人匆匆忙忙点起了烛火,却发觉刚才还在这里的女儿又不翼而飞,破口大骂之下,连带着谢敬也被骂了进去。
玉娘已是有几分麻木,但看着谢敬还是说道:“将你卷进来……”
“我们海盗做事,全凭本心,什么父子亲朋,要我进去将他们杀了吗?”
玉娘摇了摇头,看着平房听着犬吠,低声说道:“也许有些人活在世上,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折磨,这世上本就不是什么天堂,而是犹如油锅地狱,烈焰烧灼。”
她想了想,去将门房的狗牵了出来。
谢敬没有多问,两人一狗已是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谁也不知道去路何处。
从荔浦县城外的卫所,绕远路前往陈氏故地,要数日的时光,这里山高林密,倒是没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吴六叔那日作妖之后,也不再搞事,看上去收敛了许多。
谢敬却在夜间抓到了好几拨被派去外头的青壮,他们各个都支支吾吾,仿佛有不可言说的事情,见了谢敬却是大声呵斥,想要逼退这个后生。
而后仿佛是自讨没趣般地走了。
而谢敬站在灯火明灭的当口,看着玉娘正在远处和大黄狗说着话,他心中忽然有几分疲乏,这是他连杀别人满门的时候都不曾有的疲劳。
他低声说道:“有些人便是当狗都不会看颜色,瞎呐。”
211.人性的博弈
玉娘逗弄着黄狗,这是在乡间随处可见的小动物,往往是用作看家护院之用。
家里人对它素来没什么好感,反倒是玉娘将它从邻居家抱了回来,悉心养护,如今它已是不过一岁,长得却是比别人家的狗子都要大上一圈。
谢敬就在她身边,自从那次事情之后,两人的距离也近了许多。
但玉娘倒是知道,这并非是因为她的缘故,而是谢敬身边可以商量事情的人委实不多,而她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昨夜是三批。”临近黄昏,他们在山间驻扎,谢敬和玉娘在视线开阔的高台上,点了篝火,谢敬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木柴,而后喃喃说道。
“过了明日,就能到陈氏村子,料想他今日该有大动作了。”谢敬看了一眼远处的聚落,那里也点了篝火,人影飘忽看不分明。
“堵永远都是堵不住的。”玉娘从一旁抓了一根獐子肉塞到了狗的嘴里,狗子亲昵地舔了舔她的下巴。
“吴六这个人心狠手辣,隐藏在幕后,做的乃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估计巴不得把你葬送在此,甚至还有别的用意。”玉娘分析得很是透彻,她是个心无旁骛的人,别人尚且会被柴米油盐所分心,但一旦脱离了那种生活,玉娘大部分的时间都会用来思考。
她对于人心的洞察,还有局势的掌握都有高出常人一等的敏锐。
谢敬点了点头,也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越是与她相处,谢敬越发觉得这个女人未来会有大用,于是他也收起了几分轻慢,不自觉地想要将她导上濠镜去。
只是他同样也很是矛盾。
“这世上对于这些大老爷们而言,什么最重要?”
谢敬想了想。
“不知道。”
谢敬莫名其妙地说道:“孩子。”
女孩儿这才知道自己脸涨得通红,嘴上仍旧不松口,只说:“还是你的不对。”
谢敬往日里虽是沉默寡言,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知道这种场景还是缄默为上,干脆只是看着篝火,不再多言。
良久,玉娘才平复了心情,低声说道:“你说得没错,恐怕吴六还想要拿这些孩子做做文章。”
“据你所说,如今的陈家村,老一代与新的一代都极为向往海上的生活,这和吴六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坐拥陈氏最大的对外联络渠道,
若是你们都去了海外,那么他的筹码将一无所有,他的权威也好,他的财富也罢,都会落空,所以他会拼尽全力,把这些人都留下来。”
“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杀了你,而后把孩子们扣作人质,但这些事情,吴六却指使不动手下的人去做,因为手下的人的孩子也在这些人之中。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甭提是人了,所以,他想必想要向其他的势力求援,而且,对内则说,是从你的手里,把这些孩子都给救出去,有什么人对你谢敬恨之入骨,但又可能对他们这些当地子民伸出援手呢?”
谢敬吐了口气:“荔浦县的府兵,亦或是卫所。”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也不知道吴六脑子哪里不好了,要与虎谋皮。”
“总比一无所有来得强。”谢敬下了个定语,“既然猜到了他的打算,我们也该早做打算了。”谢敬刚想要飞身一跃。
却被玉娘紧紧拉住了衣服。
他回过头,疑惑不解地看了玉娘一眼。
玉娘却志得意满地抬头对他说道:“山人自有妙计,管教他那些人来个分崩离析。”
……
吴六看着篝火,里面的火焰熊熊燃烧,就像是他的意志一般。
别人都尚且发困,但他这个人群之中的最年长者,却反倒是一点都没有睡意。
相比于其他被抓的壮丁,他吴六反倒是主动要成为其中的一员的。
他生得老迈,而且常年做的也不是体力活,更多的时候,他做的乃是口头营生,人生得便是消瘦,看上去病恹恹的,好似时日无多。
但这次的事情却让他看到了出路。
卫所是一处好地方。
这里是地方性武官时常出没的地方,在大明,文官权倾朝野,而武官则地位低下,重文抑武的情况之下,大部分的武官郁郁不得志,转而在地方横征暴敛。
他们或许没有权,但一定有钱,而且对于钱有一种偏执的喜好,而他们往往又执掌一城的城防,只要敲开了他们的门路,商贾才可财源广进。
而对于百姓而言,这无权的武官同样是压在头顶的一座山。
武官武官,那大小可也是个官儿啊!
之前的吴六并没有这个办法,触碰到这些武官。
武官虽然地位低下,但官民自有隔阂。
哪里是他这种斗升小民,乃至于罪徒之后能够轻易见到的?
但在卫所却不一样,他有很多机会。
而他这次也成功了,他勾搭上的这位百户,叫做汤政中。
他原本已经拟定了计划,用一笔不菲的买命钱,将自己连同陈氏人“赎”出去。当然这笔钱都要分摊到每个青壮身上,当然以示慈悲,他吴六将会出“大头”。
可还未施行,谢敬来了。
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从卫所带了出来。
而且,他还想要带人出海?
想都别想!
好在,他和那位汤百户已是有了联系,他几次三番派人下山,就是为了将他的信件送到汤百户的手中,到了那时候,整个陈氏不就由他说了算!
以后,就改叫吴氏!
哈哈,还有那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
怎么看,都越发水灵了。
可就在这时,下头却传来了一阵骚动,一个个少年热泪盈眶地扑入了他们的父辈怀中,大声喊着“父亲”。那些青壮久未与孩子说话,一时之间,已是泣不成声,他们也想要回家啊,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谁也不愿意在外颠沛流离啊!
孩子不曾来的人,此时也激动莫名,之前双方对峙,他们尚且能够站在吴六身边可看了这样的场景,他们却更想要插上翅膀立马飞回家中,享受人伦之乐!
什么想法都抛到了爪哇国去!
而就在这时,原本负责送信,和点燃狼烟的青壮也抖着手,看着孩子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那张信没人留意间,已是落在了篝火里,烧成了灰烬。
谁人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吴六。
他手握成拳,青筋暴突,脸色青黑,已是半句话都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