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屯门海战之七
陈闲看着这位师爷脸上欲言又止,又不能说话的模样,心中暗爽,但脸上仍旧不动声色。反倒是吕平波极为可惜地看着仍旧躺在床上的男人。
排骨师爷终究是憋不住,他指了指铺在几人面前的地图说道:“统领,如今,我们即将抵达屯门附近,佛郎机人陈兵数万,坚船利炮,我们何必听黑锋的命令去当明军的炮灰,反倒是因此两广一带门户大开,乃是我们大肆劫掠的好时机,万万不可错过啊!”
陈闲一阵恶心,你大爷的,人家佛郎机人都打上门了,你还想着趁火打劫呢,但脸上仍要抱持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吕平波看了眼尚在房内的众人,摇了摇头:“这是黑锋的指令,如今沿海众海盗,无一不以黑锋为尊,就连三灾都……我们白银搁在那么几个庞然大物之间,还是不够看的……”
陈闲装作不知一般,发问道:“我听船上的人说,我们在佛郎机人船上之时,最后就是三灾的人打的闷棍,若不是提前回船,恐怕咱们兄弟一个都回不来了。”
这次与佛郎机人的遭遇战,白银海贼团共死亡二十七人,人人负伤。而罪魁祸首正是三灾海贼团。
在刚才船上的人与他介绍之时,说起三灾都语焉不详,只说是一支有极为悠久传承的海贼团,而且几乎没有同伴,说起他们的基地都是一句在大洋深处,便没有了下文。陈闲反倒是觉得,这三灾海贼团像极了电影里的海上幽灵,一股子老腊肉的味道。
就这种老派作风,让陈闲觉得搞不好这块老腊肉还生了蛆。
排骨师爷忍不住说道:“敌方势大,三灾近些年来欺行霸市,打击异己,迟早会自取灭亡,我们不必与他们对着干。”
“哦?三灾势大,那黑锋便不算势大了?就连我这样的渔村平头百姓都知道如今海上的霸主海上黑锋,而且黑锋还与大明水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师爷你是怕三灾的报复,就不怕黑锋的了?”
陈闲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看着排骨师爷,那文士眼底闪过一缕诡谲的精光,又瞬间消失无踪。
吕平波一拍桌子,伸手已是把手上的一卷地图展了开来。
“我意已决,师爷不必多言了。这是那日黑锋送来的信件,你们都来看。”
陈闲凑上前去,只见这是一张海图,其中用红圈标记了数个位置,而其中最大的圈子,便是一座岛屿。
明朝的海图绘制已是颇为卓越,这里面的东西都画得极为清晰,就连所处的水深部分都有标注。
“这是屯门岛。”
陈闲看了看,已是知道了黑锋的意思,这是一出极为经典的围点打援战术。
陈闲他不同于这些海盗,自然是知道,此时大明水师已经彻底将屯门岛围成了一个铁桶,打下整座屯门岛只是时间问题。
而唯一需要预防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自满刺加以及马尼拉前来的源源不断的支援力量。
当时的屯门海战引发了数十艘战船的支援,而黑锋的策略极为高明,他知道海盗团都是以单位作战见长的海上精锐,而且以速度极快,足以防御这些突如其来的支援部队。
此次前来的支援的并非是已经拧成一股绳的海上舰队,因为仓促之间,救援力量极为分散,挨个击破变成了最好的办法。
在地图上,每一支海盗团都被按照情况分配到了特定的位置,而且周围就是同伴海盗团,遥相呼应,只要出现了敌人,周围的同伴就可以立马前往支援,迅速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陈闲细细看完所有的布局,目光忽然落在了一块孤零零的海域边缘。
……
陈闲从船舱走出来,神清气爽,和某些老排骨待久了,浑身不自在。
“少东家。”
陈闲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谢敬抱着后脑勺,说道:“东河没事,你不用太担心。”
他看着谢敬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最终什么都没说。陈闲看着甲板上不少汉子都躺在上头,有些包扎着伤口,有些则大口喝着酒,手撕着肉。
前一刻,他们还在与人浴血拼杀,昨日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如今已经裹着一席草席沉入了大海之中。可能现在都是鲨鱼的排泄物了。
做海盗也不是什么充满浪漫情怀的事情,自朱洪武起,大明实行海禁,无数海商被逼为盗,铤而走险,被抓者下场极惨。无数海盗过着的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固然一部分人穷凶极恶,与倭寇相通,但更多的不过是在海上讨生活,在各路海难与恶兽口中夺食的苦命人。
这年头,你落草为寇都还能找个地方刨坑埋了,而后立块木牌子上头写着“xxx之墓”若是有老伙计,逢年过节给你烧点金元宝,撒点黄酒,至少在下头算得上吃穿不愁。
万般职业,海民最贱。
陈闲叹了口气,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一世如果死于海上的流亡,自己是不是仍有遗憾,结果现在想来,再世为人,他见识过了海战的残酷,也见过性命的脆弱,居然有一种豁然的感觉,上一世,他面对的是纷繁复杂的人情,他必须对太多的人唯唯诺诺,他有什么事情想做却不得做。
他眼底仿佛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只是她裙摆摇曳之间,已经消失在头顶的漫天星斗之中。他都没有来得及与她多说什么话呢。
陈闲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既然上天让自己再世为人,是不是觉得自己上辈子过得实在太过憋屈了?
这一世,自己怎么都得看看波澜壮阔吧?面前燃起火把,喧闹的人群仍旧饮酒作乐。
忽然,远处一阵阵巨大的爆破声响,陈闲往远处看去,那是一座码头,此时已经被各种战舰挤得水泄不通。数之不尽的大福船,周围围绕着许多蜈蚣船,与一艘艘小艇交缠在了一处。
岛屿的码头上无数大炮都喷吐着火舌,不多时就有一艘大船缓缓沉没。
“那里就是屯门岛了。”
吕平波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静静地凝视着那处战场。
“统领,你好呀。”陈闲问候了他一声,吕平波看着他,静静地点了点头。远处的海盗们纷纷叫了一声头领,便又投入到大战之后的狂欢之中去了。
“你在想什么?”
陈闲目光炯炯望着远处一片黑暗的海域,仿佛其中有一盏灯盏静静地亮着微光。
“我啊,我在想怎么替之前无辜战死的兄弟们报仇,即便不能报仇,也得替他们要点利息回来。统领,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第十七章 屯门海战之八
陈闲是个好人,至少在他自己的眼里,他陈闲就是一个犹如春风般温暖的好人。
好人当然就不会睚眦必报,也不会是心眼小,屁大点事儿都要亲自上去打击报复了。
吕平波认识陈闲不久,此时的陈闲两手笼在袖子里,脸上带着笑容,这表情好像有点渗人,他不由得打了寒颤。
就连刚才还和陈闲对着干的师爷,此时也抖了三抖,不由得腹诽,此子的表情光是看着就觉得乃是坏的头顶流脓,脚底生疮,自己的那点子本事在他看来犹如三岁孩童。
而陈闲此刻笑得有多灿烂有多灿烂,仿佛想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吕平波摇了摇头说:“陈小兄弟……陈小兄弟……你快别笑了,你说的什么,能替弟兄们报仇?”
吕平波是一百个不相信,三灾是什么样儿的海贼团,他陈闲不知道,他吕平波还会不晓得?那是沿海一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团体,一根手指就能把他们白银团摁得死死的。
陈闲瞥了他一眼,知道和这种人也解释不来,只得说道:“统领,这世上有许多法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
此时的屯门岛外,一艘佛郎机的商船正平静地向着海外行驶,近几日没有什么风浪,此时的船头,克鲁士教父正握着《圣经》,神情惶恐地看着站在他身边的黑衣男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神的使者满面春风地告诉他,有一个好去处让他走上一趟,还歪歪斜斜地写了一块布条,让他拿在手中迎风招展。
他咽了口口水。
他不是不怀疑陈闲的动机,可远处几艘海盗船在海上游曳搜寻,他们黑洞洞的炮口,正似有似无地正对着他所在的这片海域。
谢敬对着身后的几个水手一挥手,原本划动的船桨已经静默无声地停了下来,这艘武装商船犹如一条漂浮在海面上的幽灵,趁着夜色跨过了整片被其他海贼团守卫的海域,而后渐渐往远方漂泊而去。
他看着那艘大型战船的身影越行越远,饶是终日不化的扑克脸也终究松了口气,在确认过没有危险之后,他指挥过剩余的人手快速往海外出发。
行过半夜,几个黑点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他们应当也发现了谢敬他们的存在,逐渐放缓了自己的速度。
但即便如此,不多时,双方的战舰也到了会面的距离,谢敬戴了一顶帽子,将半张脸遮了个严实,身子一阵炒豆一般的爆响,已是缩下去了半寸,变作了一个形态佝偻,唯唯诺诺的船工。
他只是一个打手,胸无大志的打手,他抬头望了一眼仍是星斗的天空,身旁站着的佛郎机人已经和对面的同胞接上了线。谢敬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少东家不让他多嘴。
他便不多嘴。
少东家让他保护好这个看上去一肚子坏水,一点不靠谱的佛郎机人,别让他喝水呛死,被人一枪崩死,总之无论如何都别让他死在少东家跟前。那他就站在他身旁,如果有必要,他会用性命来保全。
他谢敬是个粗人,他只知道少东家做这件事,总是有自己的理由。
就像是那时候他们还在两广,饥年流亡,有一天少东家忽然冲他发脾气,大吵大嚷,拿脚踢他,拿石头砸他,就是要赶他走,他闷声不吭,他知道少东家在赶他走,他来不及收拾行李,连夜去了山里。
等到他从山间出来,他才知道,那些日子里官府又来了巡查,往日里陈禄等人心中积累的鸟气一并爆发,双方大打出手,一时之间村里死了好多人,少东家也身负重伤,如果没有少东家……想必自己也就和王家二叔,卢家的小哥一样,囫囵找个草席裹着送上了乱葬岗,成了山上野狗的食粮。
少东家总是对的。少东家绝对不会错。
谢敬知道,哪怕他将自己派向的是强敌环伺的海上,也哪怕他让他总是冲锋在前,这也无所谓。
……
陈闲此时坐在甲板上,此时的赤马号已经熄灭了灯火,负责瞭望的海员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已是子时二刻了,陈小兄弟。”身后传来吕平波的声音。
陈闲转过身去,对着他行了一礼,却被他拦了下来。
“在海上哪有什么规矩,以后咱们船上都是自家兄弟,便是当做家人一般就是了。”
陈闲觉得这位吕统领脑子不笨,也算有计谋,听得进别人的建议,如果没有那么窝囊的前科,恐怕也会是一个好领导。
吕同志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太软,他既可以相信一个初初认识不过两日,来历不明的自己;也可以对那位排骨师爷言听计从,将整个海盗团上下搞得乌烟瘴气。
偏生他还将其中一个当做兄弟,将另一个尊为左膀右臂。想到这儿,陈闲没来由地有点不好意思。
“谢敬和克鲁士应该已经度过咱们的联防区域了,如果一切顺利,便可以在海上阻截佛郎机人的战舰,之后,就得看克鲁士的本事了。”
陈闲说不上熟读兵法,但借刀杀人这种伎俩,他也算是信手拈来。黑锋所布置的防线,虽然看上去杂乱无章,但真要看起来,却能看出居然有一些阵法的门道,各处要害都分别派了人手防御堵截,而陈闲则反其道而行之。
他让克鲁士和谢敬沿着防线反方向前行,去搜寻前来支援的佛郎机战船,而后由克鲁士携带修改后的海图,引导这些前来驰援屯门岛的佛郎机人去三灾海贼团所在的海域。
陈闲觉着吧,既然大家都知道,如今三灾和黑锋都是沿海一带最为强势的海盗团,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像白银团这样的小喽啰就不必掺和热闹了,有事儿你三灾个子高,你顶上嘛?
陈闲看着仍是一片黑暗的海平面,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上一世的自己夹起尾巴做人,哪怕被人侵犯,他也不敢吭声。如今,他再世为人,怎么瞧着都是一个,哪怕人不犯我,我都得没事皮上两下的主儿。
既然三灾的兄弟这么喜欢炮轰佛郎机人,那干脆这次便玩一票大的,也不知道他们看到送上门来的佛郎机舰队是怎么样的体验。
站在陈闲跟前的吕平波,看着他忽然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那一抹浪荡的笑意,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他那位久违的父亲,带着年幼的他大摇大摆上青楼时候的风景。
听手下的兄弟们讲,如果父亲这么笑,那么十有八九,就有人要倒大霉了……
第十八章 屯门海战之九
陈闲他们抵达屯门岛的时候,整个海战战事已经进入了尾声,就像是陈闲后来与克鲁士吐槽的一样,这吃屎都没有赶上热乎的。
屯门岛的佛郎机人早已被打得弹尽粮绝,原本指望的援军也被堵在了路上,佛郎机人绝望啊,有本事大家在海上摆开阵仗干一炮啊,把我们围在这里算什么本事啊?
结果大明水师鸟都不鸟他们,每日大炮开个几轮,来一套瓮中之鳖,如今啥好处都占了。
陈闲还寻思着能不能再截几艘像模像样的武装商船,他陈闲刚干海盗,自己抢的一条船,七八条枪,如今还被人缴了,枪把子更是一挺都没有。
到底自己是海盗,还是他们是海盗啊?
他都觉得自己穷,比那伙佛郎机人更委屈。
不过连日的战事,让他也颇为疲倦。
许是料定海上无事,陈闲第二天就睡了个懒觉,一觉便到了午时三刻整,太阳都晒肚皮了,方才在迷迷糊糊之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谢敬和克鲁士是早间回到留守区域的,他们俩一人一把瓜子,看着冲在前面的佛郎机人和三灾海贼团交上了手,那叫一个火光冲天,那叫一个鞭炮齐鸣。
随着战况逐渐激烈,无数佛郎机人像是蚂蚁一样爬上了三灾的船,正当双方要拼个你死我亡的时候。
三灾海贼团他怂了!
他们当即来了一出壮士断腕,壁虎断尾,卸掉了大部分的负重还有装配在船舷上的装甲板,而后摆脱了佛郎机人的围堵,逃出生天去了。
谢敬不善言辞,克鲁士又只说的鸟语,但饶是如此,在两人喷了陈闲一脸口水,且吃掉他两盏茶之后,陈闲总算是可以确定,这次三灾吃了个大亏,他陈闲也算是勉勉强强替战死的兄弟们讨了点利息了吧。
不过,两人也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有一部分的佛郎机战船顺着三灾避让开的缺口,长驱直入了屯门岛。
陈闲点了点头,这件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三灾海贼团所防守的区域,只有他们一艘大船。
原本黑锋所安排的位置就颇为隐秘,大概是考虑到三灾和大量海贼团不和,且势力庞大,不好得罪。
结果没成想反倒是被陈闲找到了破口。
所以三灾受到攻击的时候,叫破了喉咙都没有友军支援;话说回来,就这么差的人缘,哪怕附近的同行听见了也都会找个枕头蒙了脸继续睡大觉,不痛打落水狗往他船上开两炮都算轻的了。
吕平波此时也赶了过来,听闻这件事立马也是眉开眼笑,陈闲都觉着要不是昨天他和吕平波在一块吹吹海风谈谈人生,吕平波搞不好早就带着船去那片海域敲闷棍打秋风了。
当然双方算是两败俱伤,三灾远远算不上伤筋动骨,只不过丢了那么大的人,心中忿忿。
而不多久,从前方传来消息,说是今日早晨时候,一小股流窜作案的佛郎机匪众,与大明水师的巡逻部队遭遇,双方“礼貌问候”后,佛郎机小分队被全数歼灭,全尸都没有留下一具。
同时前线也传来了一个消息:屯门岛的佛郎机首领,阿尔瓦雷斯率领残部突出重围,向满刺加方向逃亡。
明朝水师大胜回朝,至于交战的经过,也都写成了小论文传诵天下。
据说,乃是当时时任广东海道副使的汪鋐汪大人,是夜趁南风刮起,将预先准备好了装有油料和草料等易燃易爆品的顺风小舟点燃后,趁着风大浪急,敌方海船无法快速周转,以点火小舟冲入佛郎机人敌阵之中,顿时引得屯门岛守军大乱,四散烟起,敌我不分。
而就在这时,汪鋐大人又下令水师之中的能人潜入水中,趁乱凿沉了佛郎机战船,佛郎机人在船头以及两侧都覆盖有铁板,但唯独只有船底下防御薄弱。
一时之间,无数战舰成了水底的残骸,佛郎机水军也就名存实亡了。
经此一闹,佛郎机人已是无立足之地,汪鋐率众掩杀,于是一举成功。
而历时数月的屯门海战,也终于在这次突袭之后,落下了帷幕。
陈闲砸了咂嘴,得,倒是和历史上的屯门岛没有什么两样。他们这些人反倒是在后头摇旗呐喊的小喽啰。
“这位汪大人当真是个妙人,古有诸葛亮借东风……”
就在陈闲准备和吕平波聊聊,论如何合理利用气候战胜对手,和因地制宜以弱胜强的军事理论,展现一下自己充足的军事素养的时候。
从外头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看上去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水手,他嗫嚅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统领,师爷叫你赶紧过去一趟,他说……他说,大鱼要落网了。”
陈闲一听就知道,什么大鱼,都是从大明水师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漏网之鱼。
黑锋早早就来过通知,说的乃是一旦屯门岛局势倾斜,佛郎机人必定落荒而逃,那么由各路海盗团组成的网络向内收紧,便可以彻底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所得都归各部所有。
此后至少二十年,沿海一带将不再受到佛郎机人的侵袭。陈闲觉得那位黑锋的首脑算盘打得响亮,只是最终会便宜了谁,是未知之数。不过,至少如今有其中一条已经落入了他们的嘴边。
……
此时的阿尔瓦雷斯心情复杂,在他的身边聚集着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亲卫,他们的脸上全是烟灰,枯败与绝望的气氛弥漫在船舱里头。
“大人……”
年轻的爵士猛地拍击船舷,大声咆哮道:“阿方索和若热总督在做什么?眼睁睁看着我们建立的据点在明军的围攻下消失殆尽吗?不是说会驰援我们一支舰队吗?如今舰队在哪里!他们人在哪里!”
他怎么不绝望?没人比他更清楚,屯门岛的建立有多来之不易,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抵达这座神秘的东方之国,花了无数金银财宝买通了当地的监察宦官,才鸠占鹊巢,在这里生根发芽。可就在这么一夜之间,这数年的经营就像是那些熊熊燃烧的战船一般,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了!
“大人……听说,我们的援兵都被人阻截在岛屿之外了。”
“是啊大人,我听一个冒死从海中游上岸的士兵说,他们在岛屿外围三百里处遭到了当地海盗的袭击,他们损失惨重,冒险突围,勉强抵达了屯门岛附近,最终被明军发现全军覆没。”
“是啊,他还说,就在外围海盗船连成了一道巨大的网络,像是铁桶一般,相互呼应,他们完全不是对手!”
阿尔瓦雷斯听到了这些话,忽然神色古怪地看了哭诉的手下一眼,而后用询问的语气说:“你是说,海盗船围住了屯门岛?”
那几个士兵纷纷点头。
可就在这时,阿尔瓦雷斯看到了些什么,他忽然站直了身子,看到前头攒动的黑影,喃喃道:“上帝保佑……我们完了。”
是日,佛郎机人全军覆没于大明南海,无人生还。
第十九章 返航大东沙
虽说吕平波大事不会,小事不行,但老本行趁火打劫,卸磨杀驴玩得那还是叫一个炉火纯青。
十几天前,他们拦住了最后一批试图逃亡满刺加的佛郎机人,也顺带缴获了一批宝货。
不过,他们同样也身体力行地践行了杀人不放火,怎么都不过瘾的信条。陈闲就一眨眼的功夫,没给拦住,几个海盗几条火把已经把那艘佛郎机战船点燃,大火冲天,没多久就把一艘海上的快船烧成了一个壳子。
“败家子!”陈闲骂骂咧咧地说了他们半晌,结果自然是他们皮糙肉厚不以为意。
这一次海盗和大明水师打了一场默契战,你帮我把支援拦在外头,我对你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事儿了结了,大家各自拍拍屁股走人,井水不犯河水。
你提拎着俘虏上京捷报频传,而我少了和我抢地盘的野狗乐得清闲自在。
陈闲始终觉得有兵就有匪,兵与匪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
此时的他正躲在一间舱室之内,经过之前的一场战斗这船上的人虽然嫌弃他小胳膊小腿,但也把他当做了自己人。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同样伏着身子的谢敬。
低声说道:“你想动手了吗?”
“到时候了吗?”对面的人如是应道。
陈闲看着面前的打手喉咙动了动,艰难地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要你找后头的鬼头七取来的东西呢?”
谢敬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小瓶漆黑如墨的玩意,谨慎地看了看周围,而后放在了桌上。
“可堪一用吗?”
“试过了,少东家没问题。”
“哎哟,这锅子真不好用,在海上也只能凑合了,我和你说,这鱼头火锅配上这巴蜀的调料,乃是另一种风味,包管你没尝过,来,试试!”
这临近秋末,围炉吃上一桌子的鱼头火锅才是别有风味呐。
只不过,在海上自然是找不到上好的鲢鱼头,只能取了石斑鱼略作代替,但味道却更是鲜美芬芳,令得陈闲都食指大动。
其中加了他从后仓找出来的各色调料,各色香料味美芬芳。
而将石斑鱼头切下之后,剩余的鱼肉他嘱咐谢敬用极好的刀工切成雪花般剔透的薄片,放在一旁备用。
锅用的是海上常用的瓷器,上头放上汤汁,在下头架设炉火,伴随着火焰的升腾,一阵阵鱼香勾魂夺魄。
陈闲见得谢敬已是猴急地伸出筷子,他连忙取过汤勺打在他的手背上。而后笑着说:“来,先喝口汤。”
说着已是满满地给他盛了一碗。谢敬吃着烫嘴,但脸上终年不化的司马脸却也渐渐舒缓了开去。
“怎么样,不错吧?来咱们吃鱼头……”
就在陈闲享受口舌之欲之时,忽然他听到窗外有两个熟悉的声音仿佛正在交谈什么。
他竖起耳朵,对着面前的谢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虽说谢敬平日里也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类型,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悄悄挪到了窗下。
其中一人正在说话:“统领,你是信不过老夫吗?那四人不可留在船上,他们可是实打实的灾星啊!”
陈闲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来,这不是那个排骨师爷吗?这货妥妥的一肚子坏水,这又是要对付谁了?
等等四个?陈闲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谢敬,在船舱另一道门边,正不停地往屋内探头探脑的克鲁士……还有躺着像是一具尸体一样的煤球,不对,魏东河。
他心头火起,正当这时,吕平波在窗外声音颇为犹豫:“章师爷,你是团里的老人了,如今,咱们人手折损不少,正是用人之际……”
“吕统领!”排骨师爷忽然提高了嗓门。
“是!陈闲,魏东河等四人,临危救难,若是没有他们,咱们这一船的兄弟可就都完了啊,章师爷。”
“哼!都是统领你不曾听我的建议,若是及早回头,我们还需要替黑锋收拾残局?此时早已劫掠了海防空虚的两广一带,回到大东沙了!”
“这……”陈闲一听就知道吕统领又犯了老毛病,耳根子软了,这种性格说得好听点,叫做听得进别人的意见,说得不好听就是没主见,听风就是雨,若是身居高位,更是危险,就像是一只傀儡,被人随意摆弄,要他软就软,要他硬就硬。
“那四人是个祸害!尤其那个陈闲小子,他自称是什么海民,你见过他这般海民吗?还有那个谢敬,功夫可比咱们船上的人都要好上不少啊!更可疑的是那个洋鬼子,统领你怎么就不明白?这家祸与国仇可都撞在一块了啊!”
陈闲一听这位师爷说话就反胃,连带着对不远处摆着的鱼头火锅都提不起什么兴趣,而且心头火起,也不管如何了,一个翻身从窗口翻了出去,稳稳地立在了两人面前。
吕平波和那章师爷也被突然出现的陈闲吓了一跳。
陈闲一伸手,颇为吊儿郎当地向着两人说道:“今天天气好啊,正适合收租子,既然两位已经算定了,要把咱们四个赶下船去,不妨先把欠东河的东西都还个干净吧?”
说着他勾了勾手,一提到魏东河,两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几分。
得,现在人还躺在里头呢,烧得和个焦炭似的,总不能人前说是救命恩人,人后就一转眼就要把人一伙的都给丢海里喂鱼吧?
“陈小兄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章师爷也是为了大局考虑。”
陈闲轻蔑得地看了两人一眼,“大局?什么大局?吕统领也不怕这么做,寒了一众兄弟的心呐,我与众多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为了统领,置生死于度外,如今,却换来这么一个结局。统领,你觉得兄弟们会怎么想?”
“今日替你冲锋在前,明日被你丢下海喂鱼?吕统领,章师爷,算盘打得响亮,也莫要让人听到啊。”陈闲到底是动了火气的,你要把人丢下海,丢一个魏东河不就行了,我们三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真把他们当做泥塑的菩萨了?泥菩萨尚且有三分火气啊。
吕平波刚想要解释一二,远处的水手忽然大喊道:“统领!统领!看到大东沙了!我们快要回家了!”
陈闲一愣,如今的赤马号已经在东海上航行了十几日,渺渺的大海,何处方是他们的归处?他早听说过大东沙,那是白银团世代宿居,休养生息的居所,他看向不远处,一片岛屿已是近在眼前。
可就在这时,一声声惨叫却突然打破了他眼前久违的宁静。
他看到类似于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断头台似的铡刀,正在半空之中闪着寒光,下头几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已是被押上了刑场。
他们惨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可那些行刑的海盗却没有半点怜悯,随着一声“行刑!”
陈闲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那几把高高的铡刀瞬间落下,几颗人头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一时之间,竟是尘埃落定。
第二十章 二五仔必须死
陈闲咕噜咕噜地咽了口口水。
他忽然有点后悔,忽然背后也有那么一丝丝发凉。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口狗头铡,他万万是不敢对身后这位吕统领说这样的狠话。
他看着那几口锋利的铡刀,仿佛可以看到一个哭爹叫娘的陈闲被人五花大绑拖上断头台的样子,得,恐怕还不如那几个身首异处的货色来得有出息。
不过,根据吕平波的解释,陈闲才知道,做海盗是一个高危行业,人生得意须尽欢,能跳槽时便跳槽,本来就不是讲究工作忠诚的行业,所以,像是窃取情报啊,或是改换门庭啊,或者干脆就当了忠奸人呐,这种在业内简直是太常见不过了。
可能昨天还抓着你要和你烧黄纸拜把子的兄弟,隔天就会在你背后捅你一刀。干这行的,这种行为简直和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呐。
所以呢,每天查找你身边的二五仔活动,就变成了大东沙岛上的日常了。
二五仔必须死!
陈闲是那么觉得的,不过,等到他想到什么事儿的时候,看到谢敬和克鲁士已经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皮,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陈闲。
他们面前摆放着的瓷锅已经见了底,那一大碟子的鱼片也不见了踪迹,盘子比克鲁士那张白净的老脸还要干净。
克鲁士还颇为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皮。
得,现在陈闲就想把这两人都送上断头台,让他们体验一把什么叫吃独食的二五仔的滋味。
吕平波和章师爷大概也觉得卸磨杀驴这事儿实在抹不开面子,两人呵呵笑笑便不再言语,反倒是热情地招呼三人往大东沙上去。
陈闲倒是觉得这章师爷实在不是什么好鸟,什么时候自己得找个莫须有的罪名赶紧把这一位往断头台上一送,世界从此清净了。
这时,早有几个海员抬着一副担架,把烧成了炭的魏东河送下了船。
根据吕平波的说法,在大东沙上有丰富的基础设施,医疗条件可以得到保障,他们的岛上还有来自京城的名医坐镇门诊,从头疼脑热发烧风寒,再到伤筋动骨,号称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让你平地还阳,重新走上人生巅峰。
不过陈闲看着不远处的仍在收敛尸骸的海员,相对于这些在船上摸爬滚打的老海狼,这些被留在岛屿上的居民则显得有那么点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他们的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头发也乱糟糟的。
对吕统领的这番话保留意见。
陈闲东看西看,反倒是看到了一个诡异的人影。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怪老头,他的头发乱得像是一簇鸟窝。
此时的他,正走到了堆放尸体的地方,其余人好似对他都视若无睹。
他东翻翻,西看看,不时抬起尸体的四肢,看看刀口,仿佛有那么些不满意,又摇了摇头,过了良久,他仿佛才发现了一具可堪一用的尸体,也不顾着满地血污,伸手把尸体拽了过来,而后大摇大摆地将尸体拖走了。
陈闲看得目瞪口呆,这位兄台翻检尸体的手法,怎么这么像菜市场里买菜的老头老太?他这是把尸体拿回去煲汤呢,还是炒菜啊?
他看了看,众人对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不由得眼角抽搐,有些不安地看了两眼,身边站着的正老神在在的吕平波,想着怎么都得和这帮子兄弟划清界限,不然可就得吃上人肉叉烧包了。
据说草原上,倒是有些土著把汉人称之为“两脚羊”,并且把人当做储备粮,那是野蛮人才能干的事儿。不过陈闲想了想,这儿和蛮荒也没什么差别了,真出这种事儿,好像也不算多离奇。
陈闲没来由地一阵发虚。
“小邵,给陈小兄弟他们安排一下住处,从此以后,咱们就是自家兄弟不分彼此,万万不要怠慢了啊。”吕平波笑着对身边的一个男子说道。
小邵闪身出来,嬉皮笑脸地说:“我办事,统领还不放心吗?陈兄弟,咱们走着。”
……
小邵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嘴皮子上下一碰能说出不少岛上不为人知的事儿来。他领着三人往左侧去,指着一处海岸,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一群不知名的鸟兽,早有海员将尸体摆放在那里,那些野兽红了眼,站在尸体上啄食起血肉来。
“那是用来停放尸体的,岛上时常会有人死于疾病,菌血症更是大头。亦或是这样的叛徒,尸体不能随意停放,只能放在那里,这里的海鸟都吃惯了人肉,他们早间吃不完,会有浪头把尸体卷入大海里,这样一干二净,对咱们还是对他们都好些。”小邵笑着说。
陈闲有些诧异地问道:“他们?”
面前的海员面色却一改往常,他点了点头,随后想了想回答道:“是鬼。”
小邵语气有那么点阴沉,一听到“鬼”这个词,陈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他上辈子是个苗根正红的唯物主义者,但他自己就是一个违反科学的存在,那么就连鬼这种东西,都显得不是那么不可以接受了。
“我们在海上讨生活的,信鬼神,也信龙王爷,太多人不是死在刀枪下的,离魂症会死,生病缺医少药也会死,突然遇到风浪,也会死。
有多少人不甘心呐,就有多少冤魂,听我爷爷说,这些冤魂都会回到以前居住的地方,飘飘荡荡的。陈兄弟,你说他们是不是也不大容易?搞不好,现在陈兄弟你的肩膀上就有一只鬼呢。”
“小邵,你可这是说笑了,咱们在海上讨生活的,哪里会怕什么鬼。”
不过,后面几天,谢敬每天一大早都能看到少东家对着镜子不停地照,仿佛是在看自己的肩头有什么东西似的……
陈闲对于死人没有什么概念,他的长辈早早就离开了他,他不曾经历过生离死别,唯独的一回,还是自己孤零零地死在医院的大床上。
还是赖活着好呐。
白银海盗团所在的岛屿,是大东沙之中的一座,位于复杂的珊瑚洲中央,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天堑,只有熟悉此地的老海员才能避过所有暗礁和暗哨才能毫发无损地抵达这里。
这座岛屿被称作银岛。
陈闲怎么听着就觉得有那么些怪怪的,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座岛屿颇大,是大东沙珊瑚洲星罗棋布的十数座岛屿之中,面积最大的一处,一侧建有码头,也就是陈闲登陆的地界;小邵所说,在另一处还有座隐秘的入水处,据说乃是前代主人所建,但位置却无人知晓。
言谈间,一行人忽然到了一处平地,陈闲远远地看到了一整片连绵的茅屋,远处三三两两的孩童结伴采集着什么。
正当陈闲想要往前看去的时候,突兀地一个消瘦的身影,就那么结结实实地倒在了他的跟前,昏迷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解决吃饭问题
这世界上不只有人吃香喝辣,同样还有人在挨饿受冻,食不果腹。
陈闲也不知道他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太晚,他看着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少年人,而不远处站着的则是少年的母亲,如今白发丛生,弯着腰正有些怯懦地看着陈闲。陈闲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是一阵刺痛。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明海禁之后,所有从事海上生意的百姓从此被逼得走投无路,这些成为海盗的亲眷的人更是如此,他们只能脚不沾地地生活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海上,一代接着一代,子子孙孙俱是海盗。
只是,海盗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比起那些青壮年,留守在岛上的孩童与妇孺几乎没有下锅之米,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犹如饥民,还得时刻担心着家中的壮年是否会一去不回。
据一旁的小邵所说,这一次出海折损了二十几名人手,而落下永久残疾的人更是许多。二十几名海员的死去,便会有二十多户家庭失去支柱。
白银团在岛屿的西边开辟了一片空地,陈闲他们所在的便是这里,每一户海员都会在这里建自己的房屋,这样的小村落在这里极多。海员们在此开辟了田地,种植一些好生养的植被,但这里的土地贫瘠,植被的生长并不是那么顺畅。
收获的粮食,不足以让一家老小果腹,若不是时不时有掠夺来的食物,恐怕这些家眷都将活活饿死。
海盗的世界是残酷的,弱肉强食,在这样犹如丛林一般的土壤之上,亲情也被稀释殆尽。陈闲就听过魏东河所说的故事,其中的血腥与残酷都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至于那些伤残的海员。他刚刚抱着那个昏迷的孩子进入村子的时候,看到了不少断手断脚的男人正走在田地里,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就将是他们最后的归宿。如果有一种亩产极高,种植且不费力的植被的话……
忽然,陈闲想起了什么。
他转过头,一旁的克鲁士正面带怜悯地看着这些孩子和妇人。
“主的使者,这些人比我们国内最可怜的人都要悲惨,你是否有什么吩咐?”他久久不曾听闻陈闲的声音,有些迟疑地看着陈闲,他就觉得陈闲的眼神像是一匹饿极了的野狼。
倘若他说错半句话,可能分分钟自己就得去找上帝谈谈心,拉拉家常了。
陈闲咳嗽了一声:“我那天在船舱底下看到了一种食物。”
克鲁士立马反应了过来,他诧异地看了陈闲一眼说道:“哦,伟大的使者啊,你说的是那种吃了之后立马拉了三日肚子的毒药吗?”
陈闲摸了摸鼻子,得,这帮葡萄牙人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
他板着脸问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噢,是这样的,我听女王号的水手说过,这种毒药来自于一块不曾为人踏足过的大陆,是我国一位追随环球航线脚步的大人,在那片新大陆上得到的。
当时,他们遇到了新大陆上的原住民,他们极为落后,粗野,鲁莽,不可理喻,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摩擦,最后这些原住民愿意臣服,并向那位大人献上了他们珍贵的食物。”
陈闲撇撇嘴,这些殖民者说得还真好听,什么叫小小的摩擦,怕不是整族整族的灭门,把这些原住民都给杀怕了。
“女王号是跟随那位大人一起进行环球航行的一员,这些毒药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就留在船舱之内的,据说,当时那位大人叫手下食用这东西,结果,所有食用过这个的,都纷纷腹泻不止,有不少还就此不治,从此这种毒药就被称为‘魔鬼的食物’再也没有人敢对它有别的想法了。”
陈闲笑了起来,土豆放在船舱之内,温度较为合适,就会发芽,发芽的土豆有极为丰富的龙葵素。若是人不明所以,食用过量,确实会当场毙命。只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付这种情况,当然是炉火纯青。
“不管他有没有毒,这都是上帝的至宝,克鲁士教父。”陈闲丢下一句话,便欢天喜地地与谢敬他们前往那艘被扣留在港口的佛郎机商船。
……
陈闲所料不错,几乎所有的土豆都抽了芽,像是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上长了一簇青绿色的头发。陈闲不由得感慨,土豆可是个宝贝啊,在后世,国内就是土豆种植的第一大产地,而且,土豆在欧美早已成为了第二大主食。
并且土豆也是所有作物里维生素含量最为全面的一种。可以说,若是土豆早点登陆中国,后世那些事关粮食的大灾大难,对于中国将只是一阵毛毛雨,大汉粮仓将时常满溢。
不过呢,陈闲现在只想照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开玩笑,他陈闲像是个兼济天下的人吗?何况,这天下搞不好还容不下他。
他仔细检查了这些土豆,剩余的土豆还有一百来枚。除去那些发芽之后,已经彻底干瘪不可再用的,还有将近八十枚,他指挥着克鲁士将这些装了筐送到了村子里。
土豆来得轻而易举,只是要将这种食物推广下去,却是极为不易。
这些发芽的土豆,是不能吃的,龙葵素有剧毒,吃了就会和那些智障船员一样,以目前村子里的人的身体素质,估计两口下去,就得一命呜呼。不过,作为有丰富的经验的现代人,这点问题倒不算特别难解决,只不过,想要找上一个像是魏东河那样的冤大头,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忽然,他正看到在旁边贼头贼脑,满脑袋疑问的克鲁士,他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叫谢敬看了都有些毛骨悚然的微笑。
……
“使者,这玩意儿真的能吃吗?”克鲁士伸手戳了戳摆放在他面前的土豆,此时的土豆已经被他削去了芽,卖相有那么点不佳,可能因为长期的失水,这枚土豆看上去甚至有那么些许干瘪。
陈闲俯下身,笑眯眯地说道:“老克啊,我和你说,其实这东西确确实实是一种食物,只不过呢,一旦他发了芽,就会含有一种毒素,你那些老乡啊,是因为那种毒素死的,我已经把含有毒性的部分去掉了,来吃吃看。”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试图诱拐无知儿童的怪蜀黍,但好在一个展现过神迹的他,在克鲁士的心中本来就有一点全知全能的形象,虽然心中害怕,但仍是张嘴一口咬在了土豆上。
“这个吃上去有点粉糯……”他话音未落,已经四脚朝天地倒在了递上,口吐白沫,翻着白眼,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陈闲皱了皱眉,从背后掏出一沓纸笔,记录了下来,一边若有所思地托着腮说道:“看来,这玩意儿不能直接食用,得再想想办法。”
小邵走上前来说道:“陈小兄弟,你这是在……”
陈闲伸了个懒腰,把笔记放回裤裆里,一边苦着脸说:“我这是在为全岛上下,想办法解决吃饭的问题。”
第二十二章 以身试毒克鲁士
克鲁士举着手中已经捣成泥的土豆,咽了口口水,只是侧过脸看到的是陈闲有些阴沉的眼光,而在远处站着的却是一群孩子还有几个瘦骨嶙峋的妇人。
此时,他的圣母心泛滥了。
他大口地把这些土豆泥吃了下去,除了味道有那么点太酸了之外,还挺好吃的,紧接着他把手中的碗筷展示给了众人观瞻,空空如也的碗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惊呼。
基督能够上十字架背负全人类的罪孽,今天,他克鲁士以身试毒,收获的是孩子们的欣喜与快乐。
这一刻,克鲁士觉得自己升华了。
只是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好好,大家不要激动,这位洋鬼子,不是,这位神父吃的呢,是一种来自别的大陆的食物,我将他取名叫做土豆,这土豆浑身上下,他都是宝,他可以做土豆泥,可以做番茄炒土豆,可以做狼牙土豆……”
等陈闲唾沫横飞地报完菜名,不由得口干舌燥,面前的孩子们都露出了心驰神往的表情。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已经管不上了,这些孩子从小到大吃的都是野菜,也唯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一把米。
这些米,还往往是掺杂了黄土砂砾的劣质黄米,可在他们眼里,这已经是顶好的食物了。
如今,陈闲所说的一切,仿佛为他们打开了一道全新的大门。
“最重要的是,这种食物,可以在我们岛上种植,只要推广开去,我们都有土豆吃,再也不用去刨草根,啃树皮了!”
这岛上因为食物紧张,大部分的肉和大米都被分给了青壮年,而且海盗往往都自私,他们也知道在海上如果没有充足的食物和体力,任何时候都可能死于他人之手,多一份食物,便等于多一份力气,便多了一点点生存的可能性。
因此,他们绝不会将食物拱手让人,哪怕是至亲也是如此。
弱肉强食,虽然残酷,但却是海上的准则。
这些话,听在这些村子里的人的耳里,不亚于晴天霹雳,一时之间众人都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是谁带了头,欢呼雀跃,陈闲也笑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看到这些因为他而变得幸福的目光,他有种成就感填满了自己的心房。他继续说道:“我这里有一筐土豆,谢敬和小邵,麻烦你们把这些东西分发下去,每家都上来领一些。
你们领到这些土豆以后,不要将这些发芽的部位刨去,大家将土豆刨开,留下足够的块茎还有芽,就可以种入地里了,到时候只要保持浇水就可以让他们自然生长了。”
土豆在后世也是极为方便栽种的食物,只需要有比较疏松且深厚的土壤便可以种植,而大东沙所处的位置,更是可以提供足量的光照,作为四大南海群岛之一,在陈闲的印象之中,为热带海洋气候,虽然名义上叫做热带,但实际上气温并不算高,全年都保持在21~26度之间。
且听村民说,这里的降水量很是充足。
这里简直是种植土豆的天堂。
经过了克鲁士的以身试毒之后,大部分村子里的居民也活络了起来,他们纷纷领走了土豆,陈闲伸了个懒腰,可就在这时,却发现几个孩子正围拢在谢敬的身边。
谢敬仍是那副死样子,板着一张扑克脸,像是全天下都欠着他百八十万两银子似的,就算面对的是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都不曾有半点松动。陈闲不由得对他翘起了一只大拇指,嗯,算你有种。
陈闲一向不擅长应付小屁孩,七八岁的男孩子,狗都嫌,这世界上并不是什么孩子都和他小时候一样乖巧懂事,可爱听话,楚楚可怜。
“大哥哥,能不能教教我练武功,我们也要和你一样,不受他们的欺负!”
“大哥哥,求求你了……”
陈闲拉过克鲁士,把怀里的瓜子分给他一半,煞有介事地看起热闹来。说起来,陈闲知道这谢敬是头超级倔驴,决定了的事情十八匹公牛都拉不回来。
他谢敬的词典里就没有“是”这一个字。
神父吐了一地瓜子壳,歪着脑袋对蹲在一旁的陈闲说:“主的使者,你为什么不上去救你的仆人于水火。”
陈闲白了他一眼:“我们大明有那么一句古话,叫做死道友不死贫道,我干嘛赶趟着找罪受。”
“非也,非也,那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这是谁说的来着。”
“是个傻逼说的。”
“……”
不过克鲁士的话倒是提醒了陈闲,在他看来,虽说这帮子熊孩子如今看上去啥用都没有,除了捣蛋作恶,可如果能够将之拧成一股绳……
这世界上最不容易引起注意,使人起疑心的是什么?
一则是到处可见的乞丐,陈闲不可能去做个丐帮帮主,虽然也挺威风的,一挥打狗棒就有好吃好喝伺候着,君不见乔峰乔大爷上店家挥手就是要的二斤牛肉下酒。
明朝的乞丐们不知道是不是还是一盘散沙。
至于其二,则是这些童心未泯的孩子。
银岛上的孩子很多,这些海员向来都是管杀不管埋,管生不管养,银岛上跑来跑去的熊孩子,没有一车也有一打。他们可谓是无孔不入。
在码头有,在村子里也有,就连吕平波聚义的大堂外头都时常看到这些孩子出没。
陈闲笑了笑,心中已是有了主意,他把剩余的瓜子往克鲁士的手里一塞。
那些孩子还在吵嚷,陈闲看到原本古井无波的谢敬脸上,如今已是有了几分不耐烦,根据陈闲对谢敬的了解,谢敬很生气,那么后果很严重。
他笑着说:“孩子们,既然不愿意,其实我也粗通点武艺,不如我来……”
“你滚啊,你算什么东西。”
“是啊是啊,快走开,不要碍着我们拜师了。”
“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你当我们没看到上一回,你上山还摔了一跤!”
“对对对,快滚啊,不然小爷生气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陈闲有时候觉得自己经常低估了这帮熊孩子的威力……
他强撑着铁青的脸色,艰难地说道:“谢敬,我们时日还长,不如你教教这些孩子,给他们打个基础,也好过他们上了船,被人欺负。”
谢敬看了陈闲一眼,并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陈闲看了众多孩子一眼,他笑着对孩子们说道:“你们先去那边的空地,我和你们谢师傅有话要讲。”
“讲快点啊,别耽误我们学武功了啊!”
“就是就是!”
陈闲感觉有人不怀好意地踹了他一脚,但回过头那些孩子已经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孩子们走远,陈闲回过头,走到谢敬的身边压低了声音:“我们现在在银岛上,就像是没有耳目的无头苍蝇,这些孩子对我而言有点用处。”
原本陈闲还不想利用这些孩子,他总觉得这实际上的孩子都是善良的,他实在不愿这些孩子的心头蒙尘,但如今,他只觉得现在特娘的天真的是他自己。
“你好好教些基础的功夫,给他们把基本功打扎实了。至于别的……”
他原本还打算让谢敬教点出了错的心法,把这些熊孩子都搞得走火入魔。
可就在这时,陈闲抬起头,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驼着背,身上穿着一件沾染着无数血污的白大褂的老头子正在远处看着他。
而此时的老头子手中正拎着一条死尸的大腿,发觉陈闲在看他,老者露出了一嘴的黄牙,而后消失在了林地之后。
第二十三章 拉帮结伙
“这世界上不仅仅有稻米,土豆,还有许多食物,任何一种主食都可以轻松养活一个国家,每一种主食也都有自己适合的国度,其中土豆是最广泛应用在农业发展之中的东西。”
陈闲坐在村子外的土坡上,一群半大的小子正听着他讲述“科学是第一生产力”,以及“粮食的种植管理”,不过很显然若不是谢敬在上头押着,这帮死孩子都不知道得野到什么地方去。
陈闲为此也很无奈,如果说博学多才是一种病,他恐怕早已无药可医。他的知识储备比起同时代的人来说,实在过于丰富,这也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他说的话,没有多少人信,包括这些熊孩子。就连谢敬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一副少东家说得对,少东家说了什么的样子。
反倒是克鲁士每逢此时必到,他已经学了点汉话,虽然太难的话还是听不懂,但多多少少够得上日常交流了。
可饶是如此,陈闲的思想还是太过先进了。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陈闲忽然能够明白小说里站在武学巅峰的高手,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感叹。
“谢敬,不被人了解真是孤独呐。”陈闲看了一眼,正犯着瞌睡的打手,不由得摇了摇头。他停下讲述枯燥的内容,忽然点名道:“李小六。”
一个看上去膀大腰圆未来可期的少年走出了队列,将腰杆子挺得笔直。
“到!”
陈闲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最近帮里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陈闲本来想着就用爱来感化这帮小兔崽子,他们家里大都受了他的恩惠,而且他还是他们名义上的师祖,总都对他言听计从了吧?谁成想,他们不仅不尊师重道,还妄图欺师灭祖,陈闲有一天在草垛上午睡,被这群小崽子套了个麻袋差点就丢进南海里。
要不是克鲁士早早去找来了谢敬,恐怕现在陈闲早就变成大海里的养料,鲨鱼的饲料了。为此,陈闲却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并且想着办法把这群兔崽子好好修理一顿。
而这个机会倒是来得说巧不巧。
这群孩子里有那么两个主心骨,其中一个就是陈闲刚才点到名的李小六,人长得其貌不扬,下三滥的手法反倒是一套接一套,据说他爹早早就去世了,留下一对孤儿寡母,李小六没有伟大的背景,口袋里也没有半毛钱,硬生生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银岛上打下了一片天。
还有一个则与他完全相反,陈闲看了一眼孩子们,发现他并没有来,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另一个孩子叫做苏勇,年纪和李小六差不多,可能要大个一些。但最重要的不是他膘肥体壮,小小年纪就能撵着别人家的大黄狗跑上十里地不喘气;也不是他和几个小寡妇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他最大的不一样是,他是海盗团几个长老之中最为年轻的苏长老的独子。是实打实的盗二代。见过龙上水,也遇过吞舟鱼,据说他本来就是在海船上出生的,所以众多长辈对他都敬爱有加。陈闲倒是记得他爹现在满脸褶子,看上去都得七十多了,苏长老老当益壮啊,这等风骨,陈闲倒是颇为羡慕。
有机会更是要找苏长老讨教一二,什么一夜七回新郎君种种不一而足。
这样的孩子王一般的狠角色,自然是不能容忍另一个与他并肩的存在的,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处岂容人酣睡,于是苏勇就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的方式:打上一架。
古往今来,陈闲知道男人打架无非是为了争夺交配权,这和各种动物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一架,还没打起来,谢敬和陈闲就到了,当然一起到的还有李小六。
之后,谢敬就把苏勇收拾了一顿,并且在陈闲的授意之下,把这些终日无所事事的孩子都组织进了一个小帮派里。谢敬就成了这个小帮派的帮主,而陈闲则成了这个帮派的护法。当然帮派成立的当天,谢敬就下了一条命令,不能违背上级的命令。
如果违背了那便不能在帮派之中习武。
“我那天在聚义堂听墙根,说最近吕统领频繁出海,听说是有什么大动作。”赵小六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陈闲。
陈闲倒是不知道这个消息,他自从那一天被吕平波送到这里休养生息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大部队,好似吕平波和章师爷就此把自己忘记了一样,当然了章师爷巴不得自己赶紧去死。
“他们出海所为何事?前几天三胖儿说了,也没有什么额外的物资被带到岛上来,他们是做了什么事情。”
陈闲觉得奇怪的是,虽然这里只是一个村子,但却是白银团的后勤保障,而且大部分人的船员在这里都有亲故,没可能到了岛上也不来这里探望的,除非事态紧急到了一定的地步。
“我看到大部分的叔叔和大哥们都没有下船,而是继续出海,而且赤马号有许多破损,像是经历了好几场大战。”有个孩子也说道。
陈闲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思绪。正当这时,远处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笑声,陈闲把衔在嘴里的杂草吐了,站起身来。
远处的人已是走了过来,陈闲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了。
毕竟,普天之下,这么喜欢穿一身绿的,也就只有吕平波一人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岛上的人没有告诉他,喜欢穿绿色没什么不好,但帽子就不要戴绿的了,那道绿光实在太过扎眼,陈闲都不忍直视。
“陈小兄弟,好久不见,在这里过得可算是安好啊?”吕平波走到他的面前,今天他倒是没有带什么手下。
陈闲笑了笑说:“陪孩子们玩玩,日子还算过得去,吕统领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见我?”
“最近海上的生意做得大了些,才得了空,而且我受人所托,带他前来见你。”吕平波表情有点不自然。
陈闲大奇,他在这岛上可没有什么沾亲带故的,虽然当年他祖宗手下那么多海盗,真论起来都得叫他一声少东家,可如今这帮子兄弟可不会买账。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了一声,熟悉且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少~东~家~我可想死你了!”
陈闲大喝一声,还没待那人冲到面前,已是飞起一脚,把他远远地踢到了海滩边上。
几只海鸥落在那人的头顶,啄了啄,仿佛觉得不合胃口,摇了摇头又飞到了别处去。
第二十四章 你不是个太监吧
自从陈闲走马上任左护法之后,那些原本心里还有些不服陈闲的小兔崽子看到陈闲都不敢多抬眼看他,仿佛生怕得罪了这位瘟神。
而且在魏东河来了之后,这种情绪到达了极点,毕竟都说左护法喜怒无常,如果得罪了他怕不是要被他沉了塘。
南海底雅座一位。
陈闲当初还担心这帮猢狲哪天造起反来,不管不顾就把自己沉了海,到时候自己可没处哭去。
魏东河前几日就能自己下地走路了,他受的伤没有性命之虞,而且在岛上隐居的医生同样是杏林圣手,数日的治疗之后,他就可以睁眼说话了。
只是当时陈闲和谢敬正忙着拉帮结伙的大计,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那么一个兄弟在心心念念着他们。
陈闲还没和魏东河联络联络感情,第二日,穿得和只绿头苍蝇似的吕平波又是不请自来。
“魏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吕平波看了一眼一身海沙一瘸一拐的魏东河,想把刚说了一半的话吞进肚子里。
“陈闲小兄弟,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说。”
陈闲倒是觉得吕平波最近忙得连轴转,还有工夫来慰问一下银岛的基础设施建设,顺带关怀一下陈闲。
“吕统领有话尽管直说。”有话你尽管说,我听不听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毕竟陈闲自小就擅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想要调陈小兄弟等四位,去我们安排在岛上的工坊做事。”
“工坊?”陈闲掏了掏耳屎,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连地都种不好居然有一处工坊?陈闲知道在一些大的组织内部都会架设工坊,比如大明的工部旗下的军器局,以及内府管辖的兵仗局。而一些商贩为了研制新型的机械也会设有工坊。
只是海盗为什么要设置工坊?
陈闲没来由地想起了赤马号。
“对,咱们白银团历来便有设置工坊的传统,老祖宗说工欲善则利其枪……”
“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陈闲也不知道摊上个半文盲的上司,到底是好是坏。
“对对对,从黄金海贼团时期,研制火炮,兵刃,甚至造船的工坊便长久的存在,虽然咱们分了家,这传统也不能丢了不是。”吕平波笑着说。
“是啊,吕统领说的对,那工坊做的水力洗衣机可好用了,俺娘都说了,找机会得去谢谢那帮后生仔呐!”一个半大的小孩忽然开口道。
吕平波脸上的表情一僵。
陈闲算是看出来了,恐怕为了这祖宗传承的东西,这位吕统领算是花了不少冤枉钱,不然如今赤马号也不会用着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的虎蹲炮,连鸟铳都没两把了。
陈闲笑着说:“既然统领有命,那陈闲也不能不从,不过,谢敬答应了这些孩子要教他们点防身健体的本事,能否让我们继续住在这里?”
陈闲可不乐意与一伙科学怪人住在一块,和什么人在一块久了,怕不是脑子也变得和常人与众不同。而且,他还有自己的计划,如今开了个头,万万不能就此放弃。
吕平波点了点头说:“那自然可以,若是没有问题,我现在便带你们过去看看。”
……
银岛的工坊建在距离村子三四里地的山崖上,陈闲抵达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
那个拖着死尸走来走去的老头子。
“这位便是工坊的负责人,蒋老。也是蒋老将你要到工坊来的。”吕平波笑得像是一朵喇叭花,浑然不觉自己站在一滩血水里,红配绿,模样颇有滑稽。
陈闲的嘴角抽了抽。
“蒋老好。”陈闲颇为乖巧地问了声好,得以后要在这位怪老头手底下做事,还是态度端正点吧,不然到时候,搞不好就被拖去做活体解刨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老头拽着的那具尸体。
这个人应当刚死不久,鲜血正不断从断口处涌了出来。
那老头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说:“若是有人受了伤,可以送到我这儿来,这小子我收下了,承你的情。”
吕平波眼前一亮,对着老头一抱拳。老头已是回头看了眼陈闲说道:“跟我进来吧。”
陈闲没有多说,吕平波在门口千恩万谢,他觉得这邋里邋遢的老头应当是什么世外高人,这种高手每天杀个把人怎么了。
进入了工坊内部,陈闲才发现这座不起眼的屋子里居然别有洞天,数十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紧张忙碌地在屋内来回穿行。跟在陈闲身后的三个人都有些不解地打量着这一片天地。
“蒋老?我们几个对工坊一窍不通,不知你要我们来这里,所为何事?”陈闲有些胆战心惊地问道。
老头却没有说话,只是从一张木桌上拿起了一把看上去极为锋利的切肉刀。
“有话好好说,蒋老不要动刀动枪的……”陈闲话音未落,老头已是一刀斩在了他带来的那具尸体上。
而后语气平淡地说道:“那日,我听到你和那些孩子们说的话了,说得不错。”他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手下的功夫却没有停下来,不多时,已将面前的尸体开膛破肚。
“这人死前便患有菌血症,这是本月的第十个了。”
陈闲知道所谓的菌血症,便是败血症。在明朝,败血症是两大海员致死的原因,当然另一个就是离魂症了。
说到底这东西就是海员在长期航行的过程之中,缺乏维生素C造成的。
“也不知道这菌血症从何而来,而又独独发作于海员身上,反倒是在陆上的百姓极少有这等症状。”
陈闲觉得这不是废话,陆上的人天天有蔬果吃着,哪像是海员只能吃些肉干,连米都吃不上两口。
陈闲想了想,觉得既然被派到这儿,干看着不办事也不成样,便走上前说:“永乐帝的时候,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其旅程之长,航线之远,闻所未闻,但三宝太监的宝船上却极少出现菌血症,蒋老,你可知道此事?”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刀,若有所思地看了陈闲一眼。
“说下去。”
“而当时的菌血症已经在海盗之中蔓延成灾,据我所知,就连陈祖义的海贼团之中,也有不少人因此死亡,我听闻,大明水师到了现在,都会在船中摆放大木桶。”
“木桶?”老人仿佛来了兴趣,他拿着手中的屠刀,斜着眼看他。
陈闲笑着说:“对,三宝太监命令手下在大木桶里种植蔬菜,并且随船携带了大量的水果,我觉得,或许解决菌血症的关键就在蔬菜与水果之中。”
老人听得意动,他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人,冷不丁问道:“你不是个太监吧?”
第二十五章 工坊考察
你才是太监,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太监!
如果我是太监,我把自己的脑袋卸下来当球踢!
当什么不好,当太监?!
陈闲看着面前的老头子,头一回有了不想尊老爱幼的想法。
蒋老说道:“我听说太监最是阴险,有些事儿都喜欢带到自己的坟墓里去,你说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也没听过,蔬菜居然能预防菌血症,有些意思。”
陈闲觉得这位蒋老很可能就是当代的科学怪人,沉迷科学研究不可自拔,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那种,就冲着他为了研究败血症,没事就找患者的尸体来做解刨来看,他怎么看都不大正常。
和神经病讲道理的人只有神经病,所以陈闲也就宽宏大量,不再计较他觉得自己是个太监的事儿了。
“人吃什么,做什么,都是遵循本能,而本能是为了让我们活下去,人为什么要吃蔬菜,蒋老你有没有想过?”
“人为什么要吃蔬菜?”
“是不是蔬菜里面有人体不可或缺的东西呢?所以不吃蔬菜,人才会患上菌血症,所以才会活不下去。蒋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陈闲耐心地讲解道。
陈闲虽然博览群书,但终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对于这些事情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他胜在已经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说起来是头头是道,唬得老头子一愣一愣的。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自己后面的顶头上司,要是不把他哄开心了,陈闲觉得自己绝对有罪受。
蒋老仿佛若有所思,他放下手中的屠刀,他喊过身边的一个男人:“阿贵,你带着他们到处瞧瞧,为师要好好琢磨琢磨。”
……
“师父就是这样的人,醉心于技术,小闲你别见怪了。”陈闲看着陪在他们身旁的男人,这位的仪态模样,看上去就比蒋老顺眼多了。
陈闲笑了笑说:“像是蒋老这样的人,世上可不多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于阿贵,我是蒋老的几个弟子之一,在工坊负责一些事情,不过资质愚笨,师父常说我是块榆木脑袋,所以只叫我做些杂活儿。”
陈闲若有所意地看了一眼工坊内部。
之后阿贵就把这里介绍了个全须全尾,陈闲也才知道这座工坊虽是不大,却是五脏俱全,功能繁多。除了最基本的对于几艘大船进行修缮的区域之外,还有专门的科研部门,每一处的科研部门人手在十数人,到数十人不等。
而这些科研的工坊,则被蒋老划分成三大堂口,蒋老每隔一旬,便执掌一部,轮流而来。
“最近蒋老负责的是病理堂。”
陈闲不由得笑了起来,得拿刀给人开膛破肚算什么病理?
阿贵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他面色有点不自然,咳嗽了两声说:“师父行事多少有些不拘小节,其余二区,分别是机枢堂以及铅汞堂。我们如今在的位置,便是机枢堂的地界了。”
蒋老的工坊共分为三层,最底层占地面积最大,其中一半与海岸接驳,乃是一处天然的良港,据说乃是用来修理船只的地方,而另一半则交由机枢堂使用。
陈闲放眼望去,看到的是都是一群精赤着上半身的汉子,此时他们正热火朝天地打着铁,场面热闹非凡,一旁的炉子同样流淌着不知名的汁液。
“这里一般是负责铸造机械模具,亦或是兵刃的地方,可以说此处汇聚了顶尖的铸剑匠人。”陈闲也看到在这些人铸造的地方摆放着不少已经成型的长剑以及弯刀。
而在不远处还有不少造型极为怪异的铁质道具。
“那是一些零件。”阿贵也注意到陈闲的目光。
“我们机枢堂,不仅是打造刀剑那么简单,我们还要负责像是赤马号的维护,师父更是要求我们进行创新,不要故步自封,最好再打造些许新奇的火器来,可惜我们师兄弟都是庸才,辜负了师父的嘱托……”阿贵面有愧色。
不远处还有几个大汉正抱着炮管仿佛在进行着什么雕刻。
陈闲倒是觉得有蒋老这样的怪胎师父,这些当徒弟的也是真的不大容易,毕竟搞科技创新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陈闲都觉得蒋老有那么些想当然了。
“蒋老乃是大才,所想的是非人所想之事,阿贵反倒是不用太过介怀了。”
阿贵与这里的人看起来关系不错,那些铸剑的师父们纷纷和他打了个招呼,不多时一行人已是抵达了上一层。
病理堂建在中央,几个大夫模样的人正在调配着什么药剂。
刚一进门,有一个看上去古古怪怪的老头走了上来,打量了陈闲两眼,对着阿贵说:“新送来的药人?刚好咱们这里有一份百草枯差个人试毒,人送到你可以走了,回头和蒋老说,还差点人手,让他多送点来。”
陈闲无语地看着那个药学老头,得这里还有做活体实验的?陈闲捂着脑袋不由得叹了口气,学什么不好学小日本?
不过,这个时代人命有时候甚至不如牲畜来得贵,陈闲叹了口气,若是他来掌权,断然要改了这些毛病。
不过阿贵与这位老头子解释了之后,便匆匆带着陈闲往铅汞堂了,陈闲觉得自己背脊发凉,他回过头,看到那个怪老头正用颇为遗憾的眼神盯着陈闲,不禁加快了脚步。
铅汞堂设在顶层。
陈闲刚踏入这里,陈闲就嗅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硫磺味。
“这里就是铅汞堂了,师父向来不待见此地,觉得有装神弄鬼之嫌,但此地乃是祖宗旧制,不可废弃,就留存了下来。”陈闲听完点了点头,他也知道所谓的铅汞,说的乃是古代的丹道,也就是炼丹。
在古代炼丹是道士的一门学问,不过现在看起来不过是彻头彻尾的伪科学。
不过古人不知道啊,还按照《道藏》把这个划分成了一门学问。其实这东西和西方的炼金术殊途同归,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毕竟长生不老以及点石成金都是一种玩意儿嘛。
而炼丹要用到硫磺也就不出奇了,丹道之中,硫磺,硝石,铅汞,朱砂都是常用的材料。
不过,这儿一看之下倒是人丁寥落没多少人,远不如其他两区堂人头攒动,只有两个扎着总角小辫的童子正打着哈欠看着有两人高的大炉子。
还有一个看上去弯腰驼背的男子也在其中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阿贵叫了一声:“大师兄!”那人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
“是师弟呐,我和你说,师兄终于找到了一个正确的配方,这次定要叫师傅刮目相看!”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炉子却很不给面子地一声爆鸣。
“快趴下!”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屋子地动山摇。
无数瓦砾像是暴雨一样,砸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大师兄段水流
陈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场中的一切。
炼丹的时候丹炉爆炸,这么硬核的事儿,很正常嘛。
陈闲掰着手指算了算,就像是众多狗血小说一样,伟大的发明都是出自于巧合,而闻名世界的黑火药更是如此。
所谓黑火药在当初不过是丹道的私生子,边角料而已。
不远处闻讯赶来的蒋老正铁青着脸,手中的那把屠刀看上去颇为耀眼,不知道蒋老是准备将这位大师兄大卸八块呢,还是剁了下酒呢?
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毕竟这是人家师门内的事儿,陈闲只能装作不知道,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忽然,他看到了一堆瓦砾之中,仿佛有什么被埋在了那里。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小册子,上面写着的是一些材料。
“硝石,硫磺,木炭……”陈闲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复杂的数值配比,他又看了一眼,正在不断被蒋老数落的男人的背影,他忽然笑出声来。
他走到正在被单方面辱骂的大师兄跟前,伸手将那一册本子递给了他,陈闲笑着说:“恐怕这一出爆炸并非是一场事故吧?大师兄。”
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抖动了两下,仿佛是一个秘密被发现的孩子。
不过,陈闲没有多计较,反倒是对蒋老说:“蒋老,恐怕你这回看走眼了,这位大师兄,若是不出意外,可当真是个宝贝。”
陈闲的化学学的不咋样,但他就算再蠢也知道,这一本小册子上写得便是后世流传甚广的黑火药的配方,而且从刚才的情形来看,这位大师兄还将黑火药进行了改进,方才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现在世界上自然还没有黄火药,而且黄火药往往被用在开采矿脉之中,于军争之中并无大用处。
大部分需要用到火药的场景之中,黑火药往往占据了最重要的一席之地。
但是哪怕黑火药已经普遍应用于各行各业之中,但对于黑火药的配方,人们仍旧是一知半解,也没有什么人更为深入地去研究与理解。
毕竟在古时候,这往往被称之为“奇淫巧技”不值得一提。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匠人的地位在这个时代就是这么尴尬,所以这些匠人宁愿在海盗手下做事,毕竟这世上也无可靠的容身之处。
不过,那些当权者也不会想到,在遥远的数百年之后,通过调配的黑火药仍是热兵器的首选,几乎所有热兵器都无法绕开精制的黑火药这一关卡。
可以说掌握了先进的黑火药技术,便可以在武器制造上领先全世界一个层次。
蒋老显然也不知道这一些。
“段水流入门都有数十年了,他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这座工坊都被炸塌多少回了!”蒋老仿佛说到这位大师兄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陈闲笑了笑说:“蒋老息怒,这里有一份东西,你且过目。”
说着,他也不顾大师兄一青一白的脸孔,把那一本小册子递给了蒋老。
老人放下手中的屠刀,翻检了两下,他原本气恼的表情却渐渐变得不可思议了起来,随后他看了看面前,仍旧畏畏缩缩的大弟子。
“这都是你写的吗?”
大师兄点了点头,眼光却不敢看向素来脾气古怪的师父。
“有点意思。”蒋老说了一句,不由得笑出声来。“阿段,若是觉得此处的东西不足用了,便和阿贵说一声,让他去筹备吧。”
段水流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者,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湿漉漉的一片。
自己哭了?
他是众多弟子之中入门最早的一个。
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被父母卖到了海上的孩子,他在船上做着最基础的杂役,吃不饱饭,也睡不够觉。
他的身边每天都有同伴因为各种疾病,或是创伤被丢下大海,每天死神的镰刀就悬挂在他的头顶上,随时都可能落下。
他那时候觉得,即便是死,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
没多久,他也因为积劳成疾,发起了高烧,身上起了一颗颗的疹子,这些疹子的痕迹如今仍旧留在他的身上,千疮百孔,再也不曾退去。
只是,他觉得自己很是好命。
他遇到了师父。
他在船上见过许多次师父,那时候的他尚且是一个中年人,船上的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唯恐惹他生气。他总是站得远远地看着师父走过去。
可这次他口渴地醒过来时,眼前站着的却是师父,他替自己号了号脉。
段水流觉得没想到这次是这么一个大人物在自己的死前,来见了自己最后一面,他也算值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对师父行礼。
师父却淡淡地问道:“你是想要活,还是想要死?”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生,选择了活下去。
入门多年,他是诸多弟子之中天赋最差的,他也不是没有听闻那些师兄弟在自己背后议论纷纷,嘲笑他的软弱无能,也说他不过是占了入门早的名分。
而他却不争不抢,只是埋头于自己的研究之中,就因为师父当时和别人无意之间谈起的一句话。
“古人所做的一切都有其道理,黑火药就是其中一例。”那是师父和一个来访之人开玩笑一般的言谈。只是,这句话就像是一枚种子一般,落入了年幼的他的心里,生根发芽,直到如今,长成了一棵小树。
他从未听过师父的称赞,师父是一个吝啬褒奖的人。
他看着面前的师父良久,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多谢师父……水流必将竭尽全力,不负师父嘱托。”
那个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少年人却笑着走上前来说道:“大师兄段水流嘛,你的名字很不错,以后会是个了不起的人。”
段水流看着师父领着那个少年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片区域,眼眶不禁又湿润了起来。
知遇之恩,救命之恩,当以衔草结环报之!
……
陈闲嘛觉得,有些人取了那么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做出一番事业那也是天命所归,不过就三处工坊看下来,其中便是以这位大师兄的研究事业最为有意思。
海盗在海上争锋靠的是什么?
是一呼百应的人手和速度快吃水深,装备精良的战船,而最为重要的便是击敌于百里之外的火炮,若是有现代战争里指哪儿打哪儿的火箭弹,陈闲让这些海盗一只手都能打得他们找不着北!
想要一统沿海,乃至于一统天下的海盗,这火药便是一切的基石!
得想办法和这位大师兄多亲近亲近咯?他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小子,你很不错……”他看着已经走在他前头的老头子,夕阳西下,老头子的身影同样伟岸了起来。
“那不如蒋老收了那么几个好弟子,尤其是这个大师兄……”
“哦,当年我想要把他扔下海,没想到他就这么醒过来了,老夫有那么点尴尬,不过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后来他干脆躲在工坊里再也没出过海,我都找不到机会把他偷偷丢到海里去,失算呐失算……”
第二十七章 甩手掌柜
陈闲当天就被蒋老留下来吃饭,他还想要推辞几次,但怎料盛情难却。陈闲不过看到他手里的割肉刀,联想起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之后,他非常严肃地告诉工坊里的厨子,他信佛,不食荤腥。
陈闲看了一眼在他身边好似昏昏欲睡的魏东河,他想了想对他说道:“东河,你受的伤怎么样了。”他倒不是不想关心这货,但今日一连串的事情袭来,让他都有些应接不暇。
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实际上只有魏东河与谢敬。
至于那两个死鬼老哥不仅拖他下水,还被判了斩立决,现在大概已经在地府排队等投胎了。他来到这里,若不是两个手下费心照顾,恐怕早已死在大明的福船上了。
他打量了两眼魏东河,这一炮下去,他身上已是没有什么好皮,如今露在外头的都是红红的肉,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千疮百孔的破口袋。
“少东家,没什么事儿。”魏东河咧开大嘴笑道。
“我迟早会替你报仇的,你且看好了,不过,我这儿有些事儿,需要交给你去做,这件事非你不可。”
陈闲早有一个计划,他在银岛上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就像他投靠白银海贼团同样是阴差阳错一般,他并没有准备替吕平波卖命。
命是自己的,替一个墙头草出生入死,那是傻子干的事情。
陈闲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就像是那个少年帮是一枚种子,而想要获取一片参天大树,那么一枚种子远远不够。
他刚才在吕平波的带领下一路走来,发觉实际上银岛被开发的地方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有很多的山丘林地都仍旧是无主之地。
实际上在陈闲的印象之中,在前世这些孤悬于海外的岛屿不少都蕴含有不少的财富,而相对而言,在这个时代,这些岛屿往往是被用作天然的监狱,亦或是海盗躲避官兵追捕的海上堡垒。
当然了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南海一带最为重要的油气资源是想都别想了。
而陈闲看重的是这些无主之地的隐蔽性,他恐怕要和吕平波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了,培育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需要地,需要吃的,这一切都不得不在吕平波眼皮子底下进行。
“在银岛北部,有一片荒地,”陈闲压低了声音。“你是我最信任的亲信,你要将那里打理出来,谢敬手下的孩子和他的家人,你可以挑选几个可以信任的,以开垦荒地为名,在那里清理出一片可以藏匿人手的地方来。”
陈闲看着面前激动万分的魏东河,虽说表面上在他看来,魏东河怎么都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可经过那一发炮击之后,陈闲也有了那么点不同的看法。
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做出反应,且保住两个首领的性命,如果不是有急智,便是运气极好。虽然陈闲不相信前者。
但运气不也是实力的一种,很多事情只需要阴差阳错,有的人步步布局,小心翼翼,却抵不过命运女神冲着对手搔首弄姿。
运气这东西,可太玄奥了。
陈闲从前是个倒霉鬼,却在生命最后幸运女神对着他抛了个媚眼,让他再世为人。
陈闲看着夕阳西下,一步三回头仍旧渐行渐远的魏东河,不由得挥了挥手。
“那不是你的同伴吗?怎么走了?”冷不丁地身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陈闲愣了愣,表情不无遗憾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东河看到岛上仍有那么多人挨饿,吃不上饱饭,起了怜悯之心,已是去开垦荒地去了,蒋老。”
老人听完他说的话,也明显一愣,但却没有质疑什么,只是招招手,让剩下的人跟着他进了工坊之中。
老人是这座工坊的头儿,所以在工坊内也有自己的一间小间,他领着三人坐下,陈闲看了看,得,老东西还挺会享受的,虽然陈闲看不懂,但能被蒋老相中的字画,应当也不是普通货色,毕竟他们做海盗的什么字画没见过?
“来,随便坐。”阿贵已是带着人摆上碗筷。
陈闲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位蒋老似乎对他另有图谋,只是他如今也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别特娘是个老玻璃吧?
陈闲哆嗦了一下,不过旋即看到藏在小床下的一沓厚厚的春宫图,方才放下心来。
“这次是我特意去找吕平波那个小子把你要过来的。”蒋老仿佛颇为得意,他笑着说:“看来这回,我没有看走眼。”
陈闲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捧着酒杯,有些无所适从。他一扭头,看到克鲁士比他还不知所措,正对着他挤眉弄眼。
“不知道老爷子找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得,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陈闲从来都不是那种肠子百转千回的主儿,和这些老油条打机锋,还不如来一个痛快。
“我那天听到你和岛上孩子们说的话了,你说的很对,我那些个不成器的弟子们跟着我这么多年了,论通透没一个比得上你!”老头仿佛有点气恼。
一旁送上菜品的阿贵笑着说:“老爷子起了爱才之心了。”
“哼!要不是你们这些兔崽子一点都不成器,我还犯得着为了这座工坊发愁吗?狗一样的东西还有脸笑了?叫你们大师兄过来吃饭!”
陈闲一想,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之前和那些孩子胡言乱语的时候,曾提过一嘴,说的是这世上总以为一力降十会,但实际上奇淫巧技才是第一生产力,脱离了这些工具,人不过是会直立行走的猴子。
他当时不过是信口开河,但有人却听了进去。
陈闲干笑了两声,赶忙埋头喝茶。
他也不多说话,只听到阿贵和蒋老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如今工坊之中的概况。陈闲可不想窝在工坊里当一辈子的工匠,毕竟他的目标是四海之地,困守在这儿实在有那么点憋屈。但形式比人强啊。
可就在这时,那讨论得正热烈的两个人忽然话锋一转,仿佛漫不经心地对着陈闲说道:“小子,我如今有一些私事要办,恐怕要离开银岛一趟,我任命你为工坊副主管,替我打理这座工坊,你可得好好干,万万不要让老头子我失望了!”
第二十八章 比打炮?
陈闲头一回见到这么赶鸭子上架的,这老头喝完了自己私藏的一大瓶好酒,便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他的包间里。反正陈闲两个月内都没有再见过那个糟老头子。
看着在一旁笑得贼兮兮的阿贵,他严重觉得这货妥妥的就是同谋之一啊。
他虽然恨得牙根痒痒的,但好在有权有人,他也就把被人算计的鸟气给咽了下去。
陈闲是后来才知道,这座建在银岛上的工坊实际上是独立于海盗团管辖存在的,人手以及建立都是由那位神秘的蒋老亲手选拔,当然这位老人家眼神实在不算太好,选的人也不怎么上道。
比如那些在机工部门的铸剑师父,一身蛮力表演个胸口碎大石都没什么问题,据说是祖传的手艺,问起别的来,就一问三不知,满脑子铸剑。
还有那些药理部的人一个个都熟读医术,但用的全是老一套。
简单来说就是落后!
闭塞!腐朽!
不过时代决定眼界,陈闲也有些无从着手,好在他本就想好了,以他目前的情况,若是贸然登场,没有任何存活的空间。
如今他坐定在工坊之内,由谢敬调教那帮子混小子,再有魏东河在外开拓区域。
至少有那么一丝争霸海上的机会。
不过,陈闲最感兴趣的仍旧是大师兄段水流的黑火药。
“小陈,黑火药的配方在这里。”陈闲接过段水流手中的东西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无数蝇头小字。
“师父走之前找了我一趟,让我配合你的研究,说你乃是有大才之人,和你一道能学到不少实实在在的东西。”
陈闲没想到蒋老对他的评价如此之高,他笑着说:“我只能给你们点启发,我这人擅长动嘴,真要我动手,可就不怎么在行了。”
“是啊,有的人就仗着嘴皮子利索,反倒是做起咱们这些人的主来了。”陈闲回头看了一眼,一个穿着和大师兄相似的瘦高个男人正一脸不屑地看着这里。
他的身后还站了好几个同样装扮的男人,都阴恻恻地站在暗处,窥伺着陈闲等人。
陈闲记得这人仿佛是机工部的成员,只不过,他和这些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么阴阳怪气说话的,统一归类成阴阳人便是无错了。
既然做了阴阳人,就要做好烂X眼,和被打脸的觉悟。
陈闲笑着说:“那自然是如此,不过,即便没有我在此处,诸位这十几年来,仿佛也没有捣腾出什么可以一观的东西来啊?不然,现在在这儿坐着说话的,恐怕是你,而不是我了。”
对于阴阳人,陈闲是有杀错,无放过,一律统统怼死。
那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冷笑道:“那你又有什么成果?不就是仗着大师兄的东风?有本事咱们比上一比?”
段水流刚要开口,却看到陈闲有些老神在在地说道:“比什么?”
比身手?看到后面这位面若肺痨鬼,身高八尺有余的兄弟没?全工坊所有人一拥而上,谢敬让他们双手双脚都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比科研?这帮子十几年都没有什么成果的?拿什么和他这个现代人比?
所以陈闲实在是想不出这帮人是哪里来的自信,还敢上门闹事。
如今,他一脸同情地看着面前的这位兄台。
“不如,我们就来比比你们的本行?”陈闲笑着走到了摆放着不少器械的杂物堆边。
“我听说你们擅长铸器?赤马号上的虎蹲炮便是你们的作品?”陈闲戳了戳这些摆在地上的炮管。
“哼,算你识货,那些炮管都是出自我们机工部之手,如何?”
“一堆废铜烂铁,这也叫炮?”陈闲笑着说。
“你!”
“无知稚子!居然胡言乱语!”
“休得放肆!”
“真是欺人太甚!”
“……”
陈闲笑着说:“你们可知你等所制造这种虎踞炮,射程太短,精度不够,险些害得一船人都死于佛郎机人的炮火之下?”
“这就是你们铸造出来的‘炮’?可真的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你们不服气,那么咱们便约定三日之后,在银岛之上,我们来比比这开炮的技术,谁制的炮射的远,打得准,便算谁胜,若是我胜了,你们统统都得给我闭嘴。”
陈闲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这些鸟炮,他们哪里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赤马号的折返,那是他和谢敬等人舍生忘死换来的!
而这些火器就是害得他们铤而走险的罪魁祸首!
“若是你输了?”
“我自然不会输……若是我输了,你们大可把我丢下海去喂鱼泄愤,我陈某人眼都不会眨上一下。”
陈闲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看得面前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陈小阎王一笑,那便是有人要倒血霉了。
“小陈,我帮你。”陈闲看到原本还缩在人后的大师兄仿佛鼓起了什么勇气,几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原本还有些怯懦的双眸,如今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段水流,你会后悔的,别以为你是这里的大师兄便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人一拂袖已是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
“小陈,你实在是太冲动了。”阿贵劈头盖脸来了一句,不远处的陈闲正赤着膀子,闭着眼享受着阳光的照射。
严格来说,这里是晒日光浴最好的地方,这些人成天忙忙碌碌的,真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我陈闲又不是傻逼,当然要尽量享受生活了。
他伸了个懒腰,一旁同样晒着太阳的老神棍此时脸上正盖着一本《圣经》浑身上下脱得赤条条地只剩下一条大裤衩子,听到声音也假装不曾听到,样子倒是极为悠闲。
陈闲招了招手,躲在阴暗处的谢敬递上了一条浴巾,他看着一旁心急如焚的阿贵说道:“怎么了,那帮书呆子找你告状了?”
“何止是告了,他们都快把工坊吵翻天了。”阿贵明显也是一头包。
“你可是把差不多整个工坊的头面人物都得罪了个遍,我看你到时候还怎么收场!”
陈闲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还怎么收场,我和他们打了个赌,只要赢了他们不就好了,就这些尸位素餐那么久的货色,就他们那点本事,
你可能不知道,我还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第二十九章 大比之前
沈清霜今日忙个不停,前天的时候,蒋老莫名其妙地带了一个孩子回来,之后还在众人面前亲口宣布,他要出去办事,从此之后,工坊的一切事宜都将交由这个孩子处置。
岂有此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机工部数十个人哪个不比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资历深,就算是轮班也轮不到他当家做主。
蒋老是老糊涂了啊!
沈清霜仔细地打磨着手中的铁器,膛线,铸造,都是由他亲手完成。
这件铁炮就像是一个精妙绝伦的艺术品,他不由得抚摸了两把。
他是整个大明最出色的工匠世家的后人!他的祖先在永乐帝之时,从龙有功,甚至参与了后续迁都的设计与建设。
若不是奸佞当道……沈清霜叹了口气,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叫做陈闲的小子的胆大妄为。
他居然想要挑战他们机枢堂?
胆大包天!
谁人不知,他们机枢堂乃是工坊精锐之中的精锐,甚至就连银岛的海盗们都要礼让他们三分,没有他们,赤马号就无法运作!没有他们,这岛上的一切都不会如此便利!
他陈闲算什么东西?和他们一较高下?
就几个人的铅汞堂再加上一个陈闲?
他都看得见那个小子痛哭流涕抱着自己大腿痛苦哀求的样子了。
虽然,陈闲提出了两个颇为有意思的建议,仿佛看上去是有大才,呵呵,少年人,少年人还是要吃点苦头才知道这世上的规矩的啊!
“清霜,怎么样了?”一旁穿着长衫的男人坐了下来,看着他手中正在细巧打磨着的器械,皱着眉头。
“别担心,这个炮管我们已经研究了一年有余了,从动手到现在,咱们机枢堂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只是来不及展示给蒋老看,他就走了,有这个在,哪怕是段水流帮着那小子都没有用。”
早在两年前,白银团曾经无意间缴获了几门佛朗机炮,这些佛朗机炮已经有些破损,干脆就送到了工坊来。机枢堂几乎日夜都在仿制这种器械,直到今年终于有了眉目。
“那小子虽然欺人太甚,但我听药理堂的人说,这小子还是有些本事的。”那人取过放在不远处的部件看了两眼。
“最近蒋老正在研究菌血症,你也知道在海上菌血症是不治之症,要我说,这种病那是无药可医,
可这小子却不知怎么的提出了一个理论,说是蔬果可以预防菌血症,蒋老就是为了此事才匆匆离开了工坊。”
“哦?恐怕只是些胡言乱语,等蒋老回来了也就真相大白了。”清霜满不在乎地说道。
“到时候,你们也别太过了,人只是一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是情理之中。”
……
此时话题的主人公,正看着段水流小心翼翼地调试着面前的黑火药,他站在距离他十米开外,全身上下还穿了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铁甲。
看着段水流将黑火药装进了一个竹筒里,他这才喘着粗气,靠了过来。
陈闲虽然对这方面知之甚少,但早年在图书馆的经历,让他对黑火药的配比有一定的记忆,他凭着记忆指点段水流调试,虽然不能立马就凑出最合适精度的产物,但至少能免去他在这条路上所走的弯路。
此时于阿贵正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招了招手说:“你们可能有麻烦了,我听机枢堂的人说,他们已经仿制出了佛朗机炮了。”
陈闲听完虽然眉头微皱,但仍是笑了笑说道:“没事,他们不过是拾人牙慧,我还有把握。”
说着,他指点着段水流把东西收了起来,一边继续说:“这些应该就够用了,咱们院里还有老式的虎蹲炮还有上回虏获的大将军炮,晚些拖去东河在开拓的新地试试。”
这次的比试,陈闲在一早之前,就强调比的是精度和射程。
他知道现在国内的新一代大炮尚未问世。
毕竟,真正意义上仿制成功的佛郎机炮,首次出现于两年之后,也就是1524年。
如今大明和海盗所用的炮差距其实并不大,通常都是沿用或者学习佛郎机的技术所制作的炮管。
这些通过模仿制成的炮管,一般都徒具其型,而并没有佛朗机炮的一半威力,射程更是远远不足。
但为了以防万一,陈闲还是在比试的条款里额外加了一条射程在内。
这种仿制的佛郎机大炮的特点是装备有准星,而且能够连续发射,速射快,准度优越,但由于他分为子母铳,子炮与炮管的气密性不好,所以压缩火药气体的能力较为低下,射程不高。
而经过段水流和陈闲调试的黑火药,则能够缩短与这种大炮的差距。
“得罪沈青霜不智,我在机枢堂有点面子,不如我们去找他们商量一下,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解不开的冤家。
何况咱们都在一个屋檐下做事……”
陈闲笑着说:“如今是他们不放过我,而且,于兄,我们不见得会输。”
阿贵看着面前忙碌的陈闲,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的少年人真的可以创造奇迹。
但他又摇了摇头,他虽然不知道陈闲是何方神圣,但他太懂大师兄了。
别看于阿贵对谁都和和气气,但他出身虽然比不上沈清霜,但也是工匠大家之后,而这位大师兄不仅是一个捡来的海员,还没有正经学过什么知识。
多少师兄弟都看不起他!
在他看来,师父收了这么一位弟子便是他此生的败笔,大师兄是个好人,但却不是一个能人,在这座工坊里,到处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而平庸的大师兄实在不适合这里。
在阿贵的眼里,大师兄段水流最好的归宿,莫过于做一个乐于守成的田舍翁。
而陈闲,他虽然是很聪明,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大师兄,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失败了。
他抬起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闲和段水流已经消失在了屋子里,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黑暗里,阿贵发觉那个男人正在看他。
当他认出是谢敬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笑着问道:“谢兄弟,你怎么还在这里?陈闲和大师兄已经去了吗?”
谢敬却没有回答,面色平静,古井无波他淡淡地说道:“陈闲做事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你不必怀疑什么。”
“啊……我没有。”他想要开口辩解什么。
谢敬已经摇了摇头说道:“鼠目寸光。”
而后犹如幽灵一般缓缓飘出了这间屋子,只留下阿贵一个站在屋内,冷汗直冒。
……
而此时的陈闲正拨弄着手头的大炮,他瞄了半天,而后大声喊道:“魏东河你这个狗东西,蹲下来一点!要是等会儿开炮打不到你,我第一个就把你丢下海去!”
魏东河看着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他,他的头顶顶着一颗苹果,他的脸色比死了亲娘还要难看,这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啊!少爷!
他颤抖着说道:“少爷……少东家……我不想死啊!”
第三十章 一只烧鸡引发的血案
一颗炮弹在半空之中划出了一道优雅的弧线,它跨过山,越过池塘,最终直直地砸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陈闲嘀咕了一声:“不应该啊,这一炮应该就能要了东河狗命了。”
一旁的段水流也神色凝重,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的黑火药威力如此巨大,居然一炮便越过了山脉。
陈闲到这里的时候,正看到魏东河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打盹,陈闲当场就想把他拖出去剁碎了喂狗,这才一天就偷上懒了啊,是不是不把我这个少东家放在眼里了啊。
他们用的乃是放在库房里已经有数年之久的老式红夷大炮,射程极远,但准头差了不少,陈闲在上头额外加了一副准星,权当聊胜于无,但更多的是依靠黑火药自身的剂量来调节射程和准度。
“没事,头一回出错,有了标准,后面再行操作就没有那么困难了。”陈闲说道。
几个道童已是从一旁搬过另外几枚炮弹,重新开始校准方向。
陈闲也知道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帆风顺的事情,尤其是这种实验,他们的做法是将不同威力的火药分成多份,而后根据测试的效果记录下来,再进行归类。
可就在他们准备再来一炮的时候,陈闲忽然看到远处出现了几个人影,陈闲停了手,他看到的那些人……仿佛很生气。
而且,这些人和那时候受了重伤的魏东河有那么一点点相像——他们都像是烧黑了的煤炭,连五官都区分不出来了。
他们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两人跟前,为首的是一个光头,他一把拽起段水流的衣领,大声呵斥道:“是你个死书呆开的炮?”
兄台唾液腺分泌颇为旺盛啊,就这么短短几个字已是喷的段师兄一脸唾沫。
他唯唯诺诺了一会儿,抹了把脸,小声说道:“是……是我们开的炮。”
“妈了个巴子的,你干的好事!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他手一抬,一只同样黑的和煤炭似的东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陈闲努力辨认了半天,看形状仿佛是一只鸡。
不过就这副尊荣,陈闲实在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干笑了两声说:“这位大哥,这莫不是一只烧鸡。”
“什么莫不是!这就是!是咱们哥几个好不容易从外头带回来的,刚躲在小树林里准备分了,谁知道天降一颗炮弹,就打在咱们的锅里,顿时鸡没了,汤没了,啥都没了,你们两个衰人,今日我怎么都得打死你们,替烧鸡报仇雪恨!”
说起来,银岛向来物资匮乏,在岛上吃不上饱饭也不稀奇,这种烧鸡更是稀罕物,夺人美食,相当于杀人父母。
“大哥!这真的是一场误会,我们这不是要与人比试,心急之下,只能到这里来练习开炮,求求大哥高抬贵手啊,放我们俩一条生路!”
陈闲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叹了口气,最近这也是喝凉水都塞牙,出门打个野炮都能炸飞一只烧鸡。
“我放你们俩一条生路,谁来放烧鸡一条生路啊!弟兄们,动手……”
“谢敬,下手轻点,别给打死了。”他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已是从三人背后窜了出来,只听一阵乱响。
段水流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惨叫着的人们,刚才还叫嚣着要他们替鸡偿命。
风水轮流转呐。
陈闲笑得要多阳光明媚,就有多明媚,人畜无害,牲口呐!看着段水流反倒是有那么一些些心慌。
“大师兄,别看了,我们再调试一下吧,时间有些赶,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谢敬把场地收拾一下。”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啊!”惨叫声戛然而止。
陈闲推着炮车,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刚才好像踩到了什么。”
……
“老大,你可得替咱们做主啊!”张俊看着跪在下面的手下们,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吕平波已经离岛了,如今这座银岛上的海贼统统都要受到他张俊的节制。
张俊是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他没有留胡子,皮肤晒成古铜色。相较于吕平波手下的诸位头目,张俊看上去武力不足,不止一个人曾经暗地里腹诽过,张俊张头目过于文气,比做一个带领手下冲锋陷阵的武将,更像是一个谋士。
但在白银海贼团里谁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在白银海贼团里,没人不畏惧“张疯子”,就连在外的别的海贼团里,或许有人不知道如今他们的统领是吕平波,但不会有人忽略张俊。
他轻轻地敲击着手指,这次他留在岛上,乃是另有目的,他摸了摸被纱布包扎着的伤口,而后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打了你们?”
那个被炸成犹如煤炭一般的汉子连滚带爬地到了张俊脚边,一把抱住老大的大腿,而后哭诉着事情发生的原委。
“谢敬……”张俊把手放在袖子之中。“这人应当是那日被吕平波带上岛来的几个人之一,哼!”他一拍扶手,原本坚硬的木条已是被他敲下来半块。
吕平波……你到底还是对我起了疑。
是章如秋的主意罢?张俊在心里冷笑。我张俊替你们吕家出生入死,十几年!海贼世家便是海上的帝王,海上的门阀!
岂料到一个小小的白银海贼团船长都能来一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吕平波啊吕平波,你本事了啊!
“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忽然大声喝道。
“头目,明明是他们动手在先的。”
“给人打了脸,还有脸说,谁先动手的!?做海盗的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头目!”几个手下又是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们怕张俊,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啊!如今咱们丢了他的脸面……他们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此事我会替你找一个公道的,只不过,不是现在。”张俊出了一口气,如今小弟找上门来,他这个做大哥的,要是不有点表示,可得教手下的人寒了心。
他可不是吕平波那个傻子,好大喜功,听着章如秋那个混账东西把整个海贼团搞得乌烟瘴气,妥妥的败家子一个,要不是家大业大,这白银海贼团早就被他败了个干净。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挥挥手,那些还在地上跪着的海贼们如潮水一般退去,毕竟见好就收,要是真的惹恼了张俊,堂里所有的人都会被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此刻,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了张俊他一个。
“张兄弟考虑的如何了?”
张俊直起了身子,看着黑暗里若隐若现的人影:“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张某人答应了。”
“定不辱命。张先生是聪明人,呵呵……”那个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屋子里。
张俊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黑暗,吐出一口气:“既然你不仁,那么也休怪我不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