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梁先生
现实之中,以一敌百,哪怕是天下第一的高手,都不得不以暂避锋芒以做了断。
而到了阿飞这儿,压力更是巨大。
三灾的人反应过来,而后大军压境,刚才唯一靠近那老者的好机会,已经彻底丧失,机会稍纵即逝,而这种机会往往只有一弹指,一刹那,一吐吸。
到了如今,他看着那个花臂的男人龙行虎步一般威压而来,海盗可不崇尚什么阵前武斗作过一场,你来我往,单挑决一胜负,能够群殴便是群殴,活下来的便是好汉,死了变成了鲨鱼的饵料,死了个干脆。
阿飞惯于生死搏杀,故而早已调转了身子,他手段果决,剑法行云流水,毫无慈悲,早已将挡在面前的两人劈死在了当场,而所用的铁剑也被卡在了那两个海匪的身上,他劈手夺过其中一人的兵刃,翻身躲过几人的追击。
原本以雷霆手段震慑群匪,却反而激起了众人的凶意,在躲闪之际,背脊之上已经实打实地挨了一刀一锤。
若不是本身功夫过硬,便不止是吐血那般简单。
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海盗,将他的四围均是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当先的乃是那个花臂汉子,他将手中的兵刃打了个霹雳,罩定了阿飞周身,已是当头劈了下来。
这阵势威不可当,少年刺客只能劈手抓过试图偷袭于他的海匪,只将那人一拽一推,已是用尽了他平生所学,那倒霉的海贼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头已是迎面见了一柄金瓜锤,猛地敲在自己的脑门上,直打了个脑浆迸裂。
但余下的人并非吃素,而且早见惯了厮杀和死状惨烈,早有四五人当前一步,将铁刀送入了少年腰口,鲜血四溅。
阿飞甚至觉得自己的内脏便像是一滩烂泥。
他死死含着一口鲜血不吐,便是就地一滚,在众多的海贼胯下游走,身后如暴雨一般的兵刃刺在甲板之上。
而他看到那个汉子正在后方步步紧逼,他已是将手中夺来的斩马刀横扫而出,无数断肢横飞,而他也因为用力过猛,刀子撞上桅杆,反震之力,将他推向了另一侧,一路上更是撞上无数海贼,尽数弄了个东倒西歪,人仰马翻。
他强忍着剧痛,飞速站起身,抬腿已是一脚踩在一个身形较为瘦弱的海匪脖子上,踩了个鲜血四溅,而后随手抢过一柄长刀,而就在此时远处已是几声枪鸣。
他身形一矮,已是知晓这船队之中最是精锐的火龙队已是抵达,他看了一眼,被众人护在中央的老者,老者神色淡漠,一双看似浑浊的眸子,仿佛充满了对他不屑。
他嘁了一声,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长刀横刺里往老者猛地丢了过去。
早有那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巨汉,抬手接了个稳稳当当。
而他疯也似的撞开人群,只是不断地失血,让他的体力已是逐渐衰弱,到了此时,便是连最是羸弱的海匪都胜过他一筹。
若不是他状若疯虎随时可能拖他人下水垫背,这些海盗早已将他一网成擒。
可到了现在谁都知道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
人人都试图抓住他的手脚,只是不知道他使了个如何的身法,像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顷刻之间,已是靠近了船舷。
而那个花臂汉子正在不远处高喊道:“休要走了贼人!这厮要跳海!”
可任凭他们如何努力,都无法抓住少年。
阿飞拼了毕生的本事,纵身往船舷外一跃,而后洋洋得意一般,冲着众人啐了一口唾沫,而后噗通一声,已是落入了大海之中。
那花臂的汉子已是领着火枪手到了船舷,对着水面已是一通乱射,只见得污血上涌,却全无人的迹象。
他颇为懊恼地抓了抓脑袋,却见得在老者四围,那几个头目正有说有笑,似乎这件事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桩插曲。
“给那小子跑了,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有点本事。”
“能得你丛云夸赞,不容易。”
“那小子有种。”被叫做丛云的花臂汉子将绷带缠在自己的臂膀上,而后穿了一件宽大的袍子。
水鬼模样的海匪笑着说道:“还有些别的情报,黑锋和大明水师的人又接上了头了,不过闹得不甚愉快,恐怕一时之间,也是空窗了。”
“陆其迈在这个时候闹得可是什么脾气?”就在这时,自船舱之内已是传来了一个字正腔圆的官话男声,众人都静了下来,走出了一个看上去有几分儒雅的文士。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穿的衣衫背后似乎绣了一只展翅的金色鹤,正似在引吭高歌。
那水鬼似乎与文士颇为亲近,笑着说道:“梁先生,小人不知,这才想要您不吝赐教嘛。”
“陆其迈做的乃是一统沿海的美梦,而不是做天子手上的棋子,从前他没有办法选择,到了如今,既然已经羽翼丰满,便要开始与朝廷谈判了,
两广水师以为自己养的是一条听话的狗,却不想实则是一条狼,狗吃屎,狼吃肉,本就如此而已。算盘打得响亮又如何,选错了人罢了。
至于时机,趁你病要你命,本就是乡间王八拳的要义,不过对症下药罢了。”
他说完已是坐在了一旁给老爷子准备的椅子上,而后说道:“如今我们珊瑚洲在手,更应该好好发展一番,那个……白银团的首脑叫做陈闲是罢,
这么一个小人物尚且能在第一次会战之中,将我们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我们未尝不能学学他的主意。”
众人沉默了下来,却在此时有人急匆匆地跑到了他们面前说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海底有蛟。”
“那应当是死透了,便宜这群畜生了。”丛云笑骂了一声。
“到底是虚惊一场,只不过,有这种身手的死士可是不多了,寂寂无名之辈又是如何,恐怕是某些大家族,亦或是皇家豢养的怪物罢,正当风口浪尖时刻,此事蹊跷,不可不察呐,船长。”
老者刚才还合上的双眸,忽然睁大,其中似是有精光闪过,低声吐出那么几个字眼:“查!”
305.图书馆的秘密
陈闲这一日做了一个大梦,梦见那个侠客就这么死了。
那个少年侠客不知天高地厚,而后义无反顾地为了报答恩情,去做了一场几乎不可能成功的行刺。
也顺理成章地地死在了那场刺杀之中。
关于那个少年的事情,到此戛然而止。
如果一切都是那么简单,陈闲就该像是往常一般从睡梦之中醒来,该调戏下小姑娘便调戏下小姑娘,该人五人六就该嚣张跋扈。
只是他的经历与魂魄在跌入万顷碧波之后,仿佛化作了一张书页,而后轻飘飘地回到了那座纯白的图书馆之中。
他醒来之后,马上凝神进入了那座图书馆,此时的他,手中正握着那一页《古今中外春宫绘卷》。
他急忙把书丢开。
放眼望去,那具身体则不知去往了何处。
他轻巧地接触到了那张纸。
看到的是这个少年临终之前的故事。
他是一个刺客,一个没有过去,也就没有未来的存在。只要做完了这件事。他就可以彻底功成身退,而后成为一个自由人。
只是他失败了。
连性命也都交代在了那条船上,落了个尸骨无存。
自由?
这可真是个奢侈的东西。
他从那册书页之中退出来的时候,那张纸顿时化作了片片流光,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到此陈闲已经可以断定,那个少年和他一样,同样是这座图书馆的使用者,只是两人从未碰面。
这座图书馆有太多的秘密。
陈闲如今也知道,即便被这里庇护,也不一定能够百战不殆。
该死,还是要死的。
他不禁觉得,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死在了一场大乱之中。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会被这座阴森的图书馆判定成为一个废物,而后飘散在这片天地之中。
而既然如此,这座图书馆之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使用者,还有失败者。
那么他们的经历是被记录在了何处?
若是能够找到他们的记录,是不是可以进一步揭开陈闲如今困扰的谜团。
而在这些众多的,浩如星海的记忆之中,陈闲从前和现在经历的事情是否已经被拷贝了下来?
这一切都犹未可知。
陈闲笑了笑,忽然,他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好似轻薄了一些。
就像是体重变轻了,但身处其中的感觉,却更像是没有变化一般。
你似乎便是你,而至于其他的则不尽然。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少了其中一块,但又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一座藏满了秘密的所在。
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陈闲没有半点记忆,就像是别割裂出来,不存在于人间的神殿,这里包罗万象。
什么知识都有。
他试着迈步在这个图书馆之中,这也是第一次,他并非因为知识而来,而是为了探究图书馆本来的秘密,而抵达这里。
这里的图书馆并不是只有一层,他所处的位置乃是冰山一角,他穿过层层叠叠的书架,仿佛到达了一扇大门之前。这是一道被紧紧闭合着的大门。
他伸出手,拧开了门户,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纯白的巨大空洞。
他抿着嘴,说是空洞并不恰当,这里更像是一处巨大的乱葬岗!
里面有无数的骷髅,已经被时光吞噬个干净,只余下一具具的枯骨,可能是因为他的到来,这些骷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蚀,渐渐变成了风沙,而后消失在了地面之上。
这是什么情况?
陈闲看着这恐怖的场面,不由得哆嗦了两下。
这些人都是和他一样,被图书馆选中的角色吗?
可为什么这里只剩下他们的枯骨了?
他们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老死在了自己的时代,最后回到图书馆之中吗?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随着他追寻那具少年侠客的尸体,从这个偌大的图书馆之中冒了出来。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出现在这个时空之中,是一个巨大的计划的一部分。
他试着寻找这座图书馆上相连的其他大门。
发现这些大门之内的景象,都和之前的那座一般,如出一辙。
望不见尽头的骸骨。
看不到尽头的未来。
只是等到了最后一间,他看到了偌大的苍白之中,所夹杂着的小黑点,他踏入密室之中,看到的是一个骸骨的怀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伸手将那黑色的部件取了出来。
那是一张小纸条。
只是小纸条不大,上面的字迹很是潦草。
上面只是写着一句:“我们没有时间了,不能让一切结束在这个时候……”
只是后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不及,还是随着时间的迁移,纸张依然风化。
陈闲可不觉得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天命之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来不及了,没有时间又怎么样,他可管不上那么多。
他自己这一世都有许多大事没有完成,哪有别的心思管别人。
管不了了。
也不想管。
谁惹出来的烂摊子,自己去收拾。
至于好处,谁不占谁是王八蛋。
他尝试着将自己的意识从图书馆之内退了出去,睁开眼,发现仍是早间时分。
他看着不远处一片黑暗,露出几缕微光的琼山县,不由得叹了口气,远处的少年仍在依次守夜,只是已是尾声。
这里虽是没有凶猛的野兽,但仍旧需要提防偶尔上山的猎人还有当地的村民。
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第几天了?
他打开一本册子,上面清晰地用纸笔记录着日期,已经过了三天了,仍旧没有消息传来。
每一场的战斗都应当有一个耐心的猎手,而在狩猎开始之前,做好功课,布置陷阱,安排战术,便是“战士们”所需要做出的选择与努力。
相比于已经闹到人尽皆知的杭州惊变,这里所可能对海域上产生的影响,想必更加大,也更为震撼,这是陈闲的直觉。
而就在这时,狴犴见得他醒来,已是指挥着手下的冥人送来了热水,那是个看上去比大部分冥人年纪都要小上一些,走在山路上都似乎有几分磕磕绊绊。
“少东家。”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道:“汤贤这人还真耐得住性子,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仍旧是不动弹分毫,还是他……完全都不在意吗?”
狴犴没有接茬。
陈闲自言自语道:“肯定有什么不对头,有什么没有考虑进去,只是……是什么呢?”
狴犴低声说:“人非圣贤,岂能料定一切,少东家,不必如此焦虑。”
“你说什么?”
他不待那人回答,已是低声说道:“对呐,他不是一个圣人,便是连恪尽职守的人,都不如……实打实的小人呐汤贤。”
306.小人不涉于社稷,巨枭不似于恶蠹
汤贤不是圣人。
不能因为他名字里带了一个贤,便觉得他超凡入圣了。
能够撼动他,甚至让他出兵用血腥屠戮,镇压的事件,除了他的自家性命,便只有和他勾结在一处的士绅们的利益了。
这便是民贼。
是小人,而小人不涉于社稷。
对于问题而言,他们会想尽办法遮掩,这样维持住相对的稳定,他才能继续榨取剩余的价值。
哪怕一些问题早已骇人听闻,甚至时刻会威胁到皇权的稳定。
这样的历史,在过往许许多多。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他第一次离开琼山县之前,曾让人大肆散播关于帝王家的消息,但显然,这并没有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
以至于如今,都没有进一步的风浪被掀起。
他坐起了身。
“时间有点不够,这一趟可就悬了。”他深知要引发整个琼山县的动荡,那么势必就要动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这是与汤贤为首的官府中人的博弈。
他既要让汤贤心甘情愿地将这件事烧成一把大火,又要不伤及当地的百姓。
则是难上加难。
“我们如今可以动用的人手有多少?”
“满打满算,只有二十三人,其余人都已经潜返濠镜,亦或是前往两广安排车马了。”狴犴皱着眉说道。
“也算不少了,你且跟我来,其余人在山上待命。”
天色渐明,陈闲也不迟疑,知晓这件事不能再拖,已是领着狴犴,往琼山县去。
琼山县虽是地处偏僻,但毕竟也是整个琼州的要冲,故而有些势力都会将眼线遍布在此,而陈闲所要前往的,便是白莲教于此地的分舵。
陈闲将人手运往濠镜,本来也是触犯了白莲教的利益,其实当地的头目对他是有所不满,只是碍于竹娘的情面和命令,便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的信徒多来自于这些无依无靠的流民与百姓,在这个谁人多,谁便拳头大的蛮荒时代,凭白少了如此多人,实在肉痛。
不过,他们自然也是打着如意算盘。
陈闲的濠镜是一大片未曾开辟的新土,曾经白莲教也打过这片同盟土地的主意,但奈何陈闲将整座城池都守成了铁桶一块,任凭他们如何较劲,都无法将人手安插进去,只得将此事搁置。
如今借着大量的流民涌入,将白莲教的教义也带入这片土地……
想着此事乃是大功一件,可能能让自己从这个鸟不生蛋的偏远角落直接进入教会中枢,负责此地的金秀园顿时将不快丢去了爪哇国去。
而就在这时,门外倒是有人通禀,说是有客人前来拜访,拿的乃是濠镜陈氏的名刺。
此时正端坐在内屋的金秀园皱了皱眉头,得,往日里咱俩家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怎么偏巧上门来了?
他见过陈闲手底下的那些个少年几面。
知道均是精明能干之辈,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各个心狠手辣,无出其右。
便是放在往日里,他都不想和他们打个照面,更别提如今他们既然找上门来,绝无好事,他下意识想要回避一二,推说不见。
却听得有人在门外朗声说道:“金长老可好?我在濠镜之时,便听竹娘说起,金长老总领琼州一应大小事务,本事卓绝,素来仰慕,此次略有空闲,便前来拜会,
金长老可莫要觉得在下怠慢,只是琼山县事情紧要,实在抽不开身呐。”
说话间,一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领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已是入了门,他似乎如同到了自家山门一般,看着金秀园。
身后还追着几个不知所措的知客,此时正有几分无措。
金秀园本来想要推据的话语,一时之间,含在嘴里,不知道是说,还是不讲。
那公子哥儿微微一拱手,笑着说道:“在下陈闲,见过金长老了。”
陈闲……
他听得这名字一个机灵,这不就是那位濠镜之主吗?
他赶忙起身走到他的跟前,只是这少年看上去极为年轻,实在和传闻之中运筹帷幄,执掌乾坤的濠镜之主有所分别,而且他好端端的濠镜不去,为何就会出现在这鸟不生蛋的琼山?
或许是知晓了他的疑惑,那黑衣少年上前一步,已是将一封书信递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正是陈闲与白莲教诸人往来的信件。
那金秀园看罢,便是心中有再多的疑虑,也尽数打消,连忙扮起一张笑脸,而后说道:“陈少东家……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未曾通传,便到此叨扰,也是本少爷的不是,金长老不必自责,我濠镜与白莲教本为一家,理当手足相待便是。”陈闲大喇喇地坐在了主座之上,全然不顾及金秀园突变的脸色。
原本而言,他和白莲教众多首脑均是平起平坐,草莽之徒不知礼数,坐个主座也算情有可原,但多少不合理法,那金秀园敢怒不敢言,只得坐在一旁。
陈闲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道:“哦,金长老,我此来虽是拜会,但不过是收到了些许风声,特来告知一二。”
“何事需得你陈大少亲自登门?”要说琼山县有什么事情,金秀园担保没有人比他这个当地地头蛇更清楚。只是,他也知道这位濠镜之主神通广大,不仅精通下九流,而且还和官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即便不屑,还是多听了一嘴。
“我有手下近日曾与汤贤有过接触。”陈闲把玩着桌上的小玩意儿,“汤贤意欲将琼山的大部分流民迁移往濠镜,为这事儿我付出了一笔不小的代价。”
“哦,早知道陈少东家大手笔,没想到手眼通天,连当地的官府都能勾搭上,小的佩服呐。”
陈闲暗自想道,得,你要有钱,汤贤叫你爸爸都成。
陈闲笑着说道:“不过随着这些流民迁出,汤大人似乎对你们白莲教诸位都很是不满,而且这吹枕边风的,恐怕便是各大世家了。”
白莲教在各地的帮工之中有很多人手,他们暗自传道,传授的乃是与儒学不相容的教义,而且他们将底层的百姓串联成了一块铁板。实际上这本就是一种造反的雏形。
而且白莲教显然和某些野心家互有勾连。
这种事情,他们心知肚明。
陈闲不过是捅破了那一层纱窗纸罢了。
而金秀园听闻,脸色一变,原本尚且可以自持的笑容,变得狰狞古怪了起来。
他阴恻恻地说道:“不知道汤大人还说了什么,在下,洗耳恭听。”
307.有人会死
陈闲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这帮流民一走,你们便没了依仗,在他们看来,你们便是砧板上的鱼,为此,想要拿你们开刀的人不在少数。
而显然几大当地的世家便是首当其冲。你们在这里活动,四处网罗党羽,为此给出去的甜头,想来是与他们矛盾时多罢。”
金秀园知道他说的乃是实情。
白莲教之所以在民众之中盛行,不仅仅是因为底层百姓实在缺乏信仰,而是因为他逐渐形成了一个互帮互助的类似兄弟会的关系,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已是再寻常不过的情况了,至于到底是不是仗势欺人,还是伸张正义。
那么便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不过,这么一来,便会与雇佣这些人的世家起了最直接的冲突。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一群零散的没有自主认知的奴隶,远比现在这种铁板一块,水泼不进的局面来得好得多。
几乎所有的世家都在尝试打破这种关系。
在现代社会,类似职能的工会与资本家同样有这样的矛盾在内。
一方是为了保障工人的权益,而另一方则试图榨取更多的价值。
不可调和。
而在大明,这种平衡极其脆弱。
对于世家而言,现在这个打破平衡机会显然来了。
陈闲并没有听汤贤直接提起此事。
但连日的查探倒是让他嗅到了一股可疑的气息,而且,从世家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场大的风雨来得不会太晚。
金秀园神色不定地看着陈闲。
他也有耳目藏身于府衙之内,只是远不如陈闲的手脚伸得那么长,但对方传来的消息也不过是一句近来风声很大,让他万分小心。
这样一来,更是一下子坐实了他的疑虑。
“各大世家一并动手,到时候,你们白莲教的人恐怕难以在此次清剿之中生存下来,金长老你说是与不是?”陈闲笑着说道。
他故作随意,只是双眸都不曾离开这个中年人的脸庞。
琼山县之中,有三处白莲教的据点。
共有核心骨干一百二十名。
而记名的教徒数以千计。
而且,在这座小城之中,报团取暖者均为白莲,甚至这些人都已经成为了当地的一股隐藏实力,便是连世家一时之间也难以奈何这些刺头。
而陈闲此次釜底抽薪,不仅将大量流离失所的流民带走,同时也撼动了原本便百颠不破的白莲教立足根基。
使得这脆弱的平衡一下子打破了个干净。
他上门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他需要一把席卷全城的大火,而金秀园则要稳住如今摇摇欲坠的局势,而只能将陈闲造成的恶果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便是官府找上门来,也没什么事情,陈少东家说的事情,到底有几分杞人忧天了。”金秀园笑着说道。
陈闲随手取过一杯茶,抿了一口而后笑着说道:“看来,金长老自己已经有了决断,那倒是陈某人多事了,陈某要说的事情已经尽数说完了。
如今正要赶去杭州府,若是金长老有所闲心,不如同某一起去瞧瞧这苏杭美景如何?”
金秀园见得他说话干脆,仿佛当真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不禁楞在了原地。
陈闲已是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埃,而后由狴犴开路,往宅子外头大步走去,毫无留恋的模样。
金秀园急了,他连忙窜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在陈闲两人说说笑笑出门之前,拦住了他们,而后说道:“陈少东家,咱们这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你知道其中底细,想必也有应对之策,不如指点小的一二如何?”
他因着有求于人,姿态倒是放得很低,而且他也看出这陈闲此来,乃是出自好意提点一二,自然也不敢说些恶行恶相的话语,惹人厌烦。
陈闲倒也没有卖什么关子,只是笑着说道:“如此说来,倒是要再向金长老讨顿水酒喝了,狴犴你说是吧?”
“那是自然。”
金秀园也笑着说道:“这区区酒席本就是小事,两位,快里面请,这流水的宴席早已安排手下准备起来了,可别要客气了。”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白莲教此处的据点,倒是一处妙地,早些年这里便为当地一富户持有,只是受了白莲教蛊惑,便将此地留给白莲教活动,只是这富户不知道是哪里招惹了什么煞神,一家十几口都被黑衣人杀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这一处地产便落在了白莲教手中。
当然陈闲也不好猜测其中是否真的有什么猫腻。
若是有,陈闲也不过是感慨一句,当真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种绝户手段,做起来都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可当真不得了。
这处庭院一切都是现成的,在西厢有一整排的宾客间,其中自有用作宴饮的地界,被称之为雅舍。
陈闲和金秀园分宾主坐定,早有手下的高层头目也入了席,除了三两正在外头办事的,白莲教在琼山县的骨干均是到场入座。
不过,叫陈闲惊诧的是这些人其中姓金的人占了多数。
得,这古往今来,走后门任人唯亲的事儿,可都不见得少,便是放在大明和邪教之中,都颇为实用。
金秀园依次介绍过人手给陈闲认识,陈闲倒是没有怎么刻意去记,只是一一颔首。
“这里坐着的都不是外人,我便直说了,之前我便和你们提过,如今局势纷乱,恐怕世家要对我白莲教众进行清算,如今在杭州府的总舵,一场大风浪也正在酝酿,
此乃我教危急存亡之际,这位是来自濠镜的陈公子,此次之事,便是由他冒死报信,他与竹娘有旧,乃是我教友人。”
陈闲说道:“既然是我白莲教有难,我与白莲教渊源颇深,万没有见死不救之理,只不过,若要成事,必将付出些许代价,不知道诸位是否愿意?”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看上去年轻不羁的少年郎站起身来,质问道:“咱们白莲教在此地,家大业大,能有什么损失?说实话,不过就是一些人手罢了,我们赔得起!”
陈闲看着他,而后轻巧地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似乎在嘲笑他的提议。
“你……笑什么笑!你倒是说啊!”
陈闲好整以暇地说道:“死人自然会死人,只不过,当然不如你想得那么轻巧,这死的,乃是这里的一些人,会死,都会死。”
308.欺诈者的自我修养
一片死寂。
在陈闲的话语出口之后,所有人都不敢轻易言语。
谁都知道这个死的分量。
谁都怕死。
如果就死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对于他们而言,并无所谓。
但如果死的是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少女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如果我们什么事情都不做呢?”
陈闲笑着摊了摊手,说道:“那便是在座的所有人都得死。”
“汤贤有意无意地透露的消息里,自然是要将你们这些违法乱纪之徒彻底拖下水去,一则是不妨碍我等迁移流民,其次呢,便是不叫尔等妨碍他们世家的利益。
如果叫他们知道,我与你们混在一处,我都不可能幸免于难。故而,你们都要知道,我乃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来与你们站在一处。”
“看来,陈公子相当情深义重呐,不过,只要我等向汤贤俯首称臣,承诺约束手下,甚至替朝廷控制好这些流民呢?”
“你真当你们是什么重要货色了?”陈闲说话毫不客气,众人脸色也是一变。
“汤贤要的可不是什么平稳,相比之下,在座的各位,你们的脑袋很是值钱,大概是会用作加官进爵的绝好条件,即便不是,那也是尚好的功绩,
若是有人在此之上,得了甜头,这么点星星之火,便可以点燃你们苦心孤诣经营的偌大基业,白莲教,被大火一烧,便成了漫天残叶了,什么都剩不下。
当真以为你们掌握了百姓之心,这些流民佃户就当真会跟着你们造反?不不不,他们只会缩起头来当一只翻不了身的王八罢了。”
陈闲大笑着站起身来,却见得那少女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似是不满于陈闲那不屑的语气。
陈闲摸了摸鼻子,得,咱们好歹是一地之主,怎么好和一小丫头片子互别苗头,岂不是凭白落了自己的名头。
其余人听了陈闲的话语,顿时知晓,这琼山县恐怕当真要变天了。
金秀园连忙出来打了个圆场,他笑着问道:“既然陈少东家前来,想必也是有了个十足的把握罢,不如来说说你的计划,也好叫咱们开开眼界。”
陈闲一招手,已是自外头走进来几个少年,分别扛着一些器械,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已是快速组装起来。
居然是一副琼山县的实景图。
陈闲点了点地图,而后说道:“如今琼山县之中,势力最为神通广大的,当属汤贤的丈人家,王家。这家势力广大,本就是当地的一富户,甚至在朝廷之中都素有网络。
与汤贤结合之后,汤贤原本一穷二白,在王家的支持下,牢牢把持住了琼山县的权力和最为丰饶的地产,将琼山县经营成了他们后花园,
只不过,这家人动不得,也不必动,至于原因,想必在座的诸位都明白罢?”
金家人面面相觑,但也知道相比于嚣张跋扈的肖家和赵家,王家甚至算得上是当地的大善人,年年都会有王家家人出来施粥,他们与佃户的矛盾也并不多,王家老爷子更是被认为宅心仁厚。
但最主要的还是动了他们,便彻底与汤贤不共戴天,哪怕他们想要和汤贤和解,汤贤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于是便只剩下赵家与肖家了。我们挑一家动手便可敲山震虎,只要叫他们知道,你们白莲教不是吃素的,不是好惹的,让他们知道你们手里捏着的是他们的把柄,是他们的命根子,便是了。”
陈闲将王家的标牌,从沙盘之中撕了去。
而后指着剩余的两家的标牌说道。
“我们不能从一些小商家手中动手吗?”
“往日里,这些小门小户哪敢与你们白莲教大声说话了?你可别太高看他们一眼了,他们也都是苦命人,只不过比你们富裕些许罢了。”陈闲嗤笑了一声。
“你们需要搞定的不过是这些大世家,将从前失去的平衡,重新按照你们的意思塑造起来,尤其是要给汤贤一个信号,
若是他当真准备拿你们开刀,那便干脆鱼死网破便是了,他享受了半辈子的富贵荣华,要他成了一介布衣,你说他……怕还是不怕?”
陈闲看着众人的表情,已是知晓大部分人已是动了心。
这种舍得一身剐,便要将皇帝拖下马的事儿,若是这些人起于草莽,便不会不动心。
尤其这件事还有利可图。
陈闲轻巧地动了动自己的嘴巴。
他本来并非是一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人,常年处于人际交往的荒漠,对于他来说,与人交往极为痛苦。
甚至可以说,他说话曾经有那么些口吃,因为这样的缺陷,他曾经畏惧与人交流,甚至不敢高声语。
只是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他在面对一次次风浪之后,忽然心头起了明悟,任何事情单纯靠他自己决不能达成成功,而疏于交流只会剩下众叛亲离。
若是不开口,你便是有再大的才能,也只能淹没于时代的洪流之中。
他开始练习“说话”。
他曾经无意间看过一部电影,叫做《国王的演讲》。
可惜的是,他在这个时代没有音乐,而他本人也没有什么音乐的天分。
在海上陪伴的他只有汹涌的浪潮。
这海面便是他的听众。
这无穷水族便是他的对象。
“姑且将此叫做《海贼王的演讲》罢了。”他不由得腹诽道,看着不远处盯着他发呆的金家人,他轻巧地击了一下掌,而后说道:“我言尽于此,之后的决议与主意,由你们来答,我的目的业已达成,自可全身而退,至于你们,若是想要抛下这些教徒不管,跑得越远越好,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享受惯了这一呼百应的日子的你们,还能过回往日田舍翁的生活吗?你们和汤贤可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的言辞辛辣,众人却无法反驳。
是啊,谁愿意再去听人喝骂,被人呼来喝去,只当奴隶,不如猪狗?
谁又愿意放弃这到手的荣华,若是日后天下板荡,龙蛇起陆,甚至于庙堂都有自己的一份名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老朱家的子孙能当皇帝,我们金家人为何不能?
而且,凭什么那些贪官污吏,还有乡绅便可以骑在他们头顶拉屎拉尿,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没有这等道理。
金秀园已是第一个站起身来,鼓掌说道:“陈少东家教训的是!去特娘的世家,这事儿,我老金干了!”
309.震动天下之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底下也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拔刀的缘由,不过是因为这地面上的不平,刚巧堵住了自己的去路罢了。
侠不是侠,义不是义。
陈闲看着这些被做通了思想工作的人,不由得微微叹息,他说道:“金长老乃是聪明人,大义之事早已看破,至于这剩下的微末计划,便由陈某人一一说明便是。”
他将一份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分发了下去,上面并没有复杂的字眼,只有些许潦草的地图。
也许是敲定了计划,大部分人很快便以陈闲马首是瞻,唯独不是的,反倒是之前和陈闲对着干的小姑娘,此时正气鼓鼓地看着文书。
只不过,显然她看得极为认真,像是要找出陈闲的破绽来一般。
陈闲将计划说了大半。
少女低声嘟囔道:“这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陈闲笑意盈盈地说道:“姑娘若是另有赐教,便当堂说出,陈某不才,思虑不周,若是能够补足一二,岂不是美事一桩?事关诸位身家性命,可莫要有保留的想法便好。”
少女站起身来,似乎也有几分迟疑:“你这份计划,若是站在你我同盟的份上,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若是你我本为两派呢。”
她说着说着,紧紧盯着陈闲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若你本就是朝廷的走狗,是汤贤派来将我等一网打尽的,我们岂不是插翅难飞?”
陈闲面不改色,尚未反驳,一旁的金秀园已是接上了话茬,怒斥道:“休得胡言乱语,你可知道陈少东家是何人?”
“不就是竹娘……”
“除此之外,他乃是濠镜白银海盗团的少东家!乃是敢于朝廷直接叫板的存在,你说这般的人怎么可能与朝廷勾结,这话说出去,可是要笑掉世人大牙的!莫要多言了!”
“叔!可是……”
陈闲走上前来,打了个圆场:“金长老也不必多过苛责,这位小姐所说也并非只是无稽之谈。你我虽是同盟,但我尚且怀疑你们白莲教会否将我等推出去当替死鬼,”
“这岂会……”
陈闲打断道:“哎,谁知呢?如此知根知底,尚且如此。更别提,小姐并不知道我的来历,方才会有这种言论,若是要我说,她机敏过人,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他日多加调教,必成大器。”
金秀园拍了拍侄女的肩膀,看陈闲的颜色,也就顺坡下了,只说:“既然陈少东家不与这丫头见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计划业已敲定,少东家之计策,当真天衣无缝,此次出手必定马到成功。”
陈闲笑着说道:“那么对象便以赵家为主便好,赵家经营码头生意,手下人手众多,且与白莲教交往频繁。
之前码头便有多次暴动,均是被赵家镇压下去,如此不当人子,将百姓当做猪狗奴役之辈,便将他们从这琼山县彻底抹去便是了!”
……
陈闲与几人谈完,时间已是到了深夜,他喝了点小酒,倒是没有应邀赶赴下一场,由狴犴守着,独自在庭院里散起了酒气,月凉如水,只是行不到多远,便瞧见与自己较劲的少女正坐在不远处的亭子之中,似乎在等待什么。
见得陈闲前来,少女一双明亮的双眸眨巴了两下,冷声说道:“陈少东家安好。”
“姑娘安好,倒是有这等雅兴,秉烛赏月。”他倚着一旁的立柱笑着说道。
“不知少东家到底有什么计划,亦或是与我教的仇怨,要将我白莲教往火坑里推。”
陈闲笑了起来,他说道:“之前金长老不已是将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嘛,看来,姑娘对陈某人成见越深呐。”
“濠镜与我白莲教素无瓜葛,虽然你乃是竹娘方面的人,但到底是个人交情,我信不过你,而且你的计策处处精妙,环环相扣,甚至你我之间都分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却在最后一步混乱异常,这不寻常。”
陈闲说道:“事事无两全,我早说了此事本就有所缺憾,在座之人可能会因此丧命,姑娘可否听到?”
少女咬着嘴唇,指着陈闲,最后说道:“你最好巴望我死在这次行动之中,若是出了点纰漏,我之亲故有半点损伤,我必将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叫你知道痛苦的滋味!”
“那陈某人便恭候大驾了,不过,无论如何,某都希望如小姐这般的妙人,都不必死于那场大乱之中。”
那少女哼了一声,已是香影全无。
陈闲不由得冲着狴犴努了努嘴,而后砸巴了两下,低声说道:“得,本少爷这遇上的妹子可都比你们这些闷葫芦有趣得多呐。”
一旁的狴犴仍是一副麻木的模样,实在打趣不得。
夜里的琼山县已是宵禁。
自古以来,宵禁绵延千年,到了大明,已是趋近完善。
大明以一更敲暮鼓,便不让人在街道上通行了;而直到五更天方才取消禁令。
可以说,陈闲如今也算是在城中寸步难行。
不过既然到了人家的地头,便少不得要入乡随俗,何况,他出入府衙,有不少衙役都见过他的面,虽是不知道他是何人,但保不齐去汤贤门前弄是非,若是被他们知晓了,那便是大大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得开了宵禁再行出城了账。
他回到事先安排好的房中,狴犴替他关上大门,陈闲漫不经心地问道:“本少爷有时候觉得,行起事来,无毒不丈夫,在这世上会少不少朋友。”
“若是不能接受这等手段的,自然也并非是同路人,这样的朋友当不得真。”
陈闲笑了笑说道:“你也不必安慰我。”
“我这样倒也挺好的。”他喃喃道,“只是又要徒造杀孽,委实不美罢了,只是,若是要引得朝廷动容,没有数千条人命去填,怎么都不够。”陈闲看着窗外平静的小城。
继续说道:“钱帛不够,声望不足,以我本事难以惊天动地,那么唯有让鲜血流满大地,让贪官污吏,让执迷的嘉靖帝知道他皇位不稳,方才能以小博大,声震百里。”
310.将死之人
次日一大早,陈闲刚刚在几个手下轮番轰炸下,好不容易从坐拥七八十个黄花大闺女的清梦里苏醒过来。
他就看见整个庄园里的人,都飞速地运作了起来。
在大难临头的紧迫感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会将自己的私事抛诸脑后。
滚滚大势袭来,人或许会选择束手就擒,抱头等死,亦或是选择抗争到底,无论是哪种选择都无可厚非。
而且陈闲也和他们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作为另一地的首脑,他同样会冲锋在前,身先士卒,替他们劈开一条血路。
他们的选择简单明了。
虽说这个选择是由上层所作,大部分人只是盲目听从。
也因为这样的缘由,往往一陷入僵持。
逃兵遍地,委曲求全者数之不尽。
不过,这场叛逆恐怕持续不到那个时候。
毕竟,陈闲所呈现给他们看的这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假象。
陈闲可不是汤贤肚子里的蛔虫,能洞悉他的百般阴谋与计策。
诚然白莲教已成祸端,但毕竟现在的白莲教仍旧不具备冲击一地政府的可能,而且人数又被陈闲的手下分流走了大半,早已构不成威胁了。
这样的白莲教是否还有清剿的必要?
陈闲都不确定。
不过,制造恐慌便是了。
陈闲坐在庭院之内,已是一连发出去数道指令,而后便在一辆车马的掩护下,出了琼山县的大门,往山间飞驰而去。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终究有那么几分不自在。
“少东家,我们船上的东西都卸下来了,按照您的吩咐,都布置妥当了。”陈闲下了车,早有负责此地安排的冥人上前说道。
“辛苦你们了,都去休息罢,等到两日之后,必有一场恶仗要打,到时候,我仍是那句话,先行活下去才是。”陈闲往山间走去。
狴犴已是领着几个少年到了他的面前,他抽出信笺一一交到他们的手中。
“事关重大,这几封信件乃是本次行动的重中之重,不容有失,且记得万万要避开白莲教的门徒,不可漏了马脚。”
陈闲将收信人一一告知,众人领命而去,他这才伸了个懒腰,刚要就寝,却是见得狴犴仍旧守在原地并不见动作。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只是觉得少东家如此行事,多少有几分冒失了,计划若是顺利施行,那还好说,若是出了点岔子,少东家你……”
“我和你们没什么差别,我若是不身先士卒,那么如何博取白莲教的信任,那可都是一伙儿无利不起早的人精儿,
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不拿出些真东西来,不论是汤贤,还是金秀园都不会信的。”
陈闲见狴犴神色犹豫,反而笑着继续说道:“即便出了问题,我也另有退路,万万不会将自己留在火坑之中,
琼山县可是个好地方,可我也没准备在此埋骨异乡,且放心下来便是了。”
狴犴似是有几分不安,但陈闲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由不得他再多加揣测与劝告,便一抱拳,退出了屋舍。
周围的孩子涌了过来,看着狴犴说道:“怎么样,少东家答应了吗?”
“少东家的性命要紧,我们怎么可以让他带头冲锋……”
“是呐,这么做,岂不是叫别人看不起,我们这条命可都是少东家给的。”
“狴犴,如今天吴不在,这里就要看你主意了,快想想办法呐。”
……
吵闹声此起彼伏,狴犴低声叹了口气,而后吼道:“都吵什么?少东家做的主意,都有自己的缘由在内,我们冥人那是少东家手里的一杆枪,
不需多问什么!而且即便少东家的决策有误,以少东家的性格,我们说什么有用吗?!”
他看着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的同僚,静静地说道:“少东家那是有本事的人,对于自己的行事与所作所为,本就看得一清二楚,
这次琼山之行同样如此,你们名义上忠于少东家,心里有多少小算盘?少东家看一看,便知晓得一清二楚,
吵嚷最凶的,你,你!你!还有你!”他点着几个少年的脑袋,而后冷哼一声:“都把人给我从这里拖出去,先不动刑,等到诸事皆了,我再与你们算今日的麻烦!”
众多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随意出声。
狴犴执掌的乃是众人最为畏惧的刑罚。
而狴犴所作所为尽皆心狠手辣,哪怕与他一并成长起来,被陈闲拯救的同伴都是如此。
他只效忠于陈闲一人。
以至于他冷酷得几乎不讲任何情面。
他没有朋友。
“现在,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少东家已经下了命令,两日之后,便发动计划,到时候,便要叫整座琼山县烈火焚天,而后借着这把火,震惊天下。”
……
琼山县,这两日,意外地迎来了两场秋雨。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但在琼州这地界,寒意似乎早已被烈日驱散,热潮凶猛,在一条小巷之中,有个身穿长衫的怪人正打着一把油纸伞,穿过长长的走道,抵达了一家隐藏在这里的偌大门庭。
“赵府”。
在琼山县,共有四大世家。
其中以与汤贤结成亲家的王家势力最是庞大,甚至完全盖过了其余几家的风头,像是汤贤都需要时常依仗王家的帮衬,才能将一地首脑的位置坐得牢靠。
王家的生意涵盖各行各业,在琼山县,他便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无可匹敌,而且他对于佃户与流民也不算苛刻,故而颇受当地百姓的喜爱。
而肖家则与王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专营的乃是盐铁买卖,乃是官府的买办,行事嚣张,张扬跋扈。
而赵家则是众多门楣之中,身份最是干净的一个,同样也是对百姓出手最是狠辣的一家。
赵家的家主,赵乘风时年四十有六。
不知道为何,尚处于壮年,便有了一头白发。
不少人偷偷在背后说,这便是报应!
乃是他手底下攥着数十条的人命案子所带来的早衰,就连阎王爷都巴不得他早些去地府点卯!只是无论别人如何议论,赵乘风仍是稳坐钓鱼台,不为所动。
那来者走到了门前,赵府的知客正打着瞌睡,惊觉,开口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那人微微倾泻了一下纸伞,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找一个叫赵乘风的将死之人。”
311.通风报信,螳螂黄雀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
怪人坐在书房之中,不多时,一位看上去上了年纪的男人从内堂走了进来,他穿戴整齐,并无当地富户之阔绰与奢靡,除了佩戴些许玉佩,便无装饰。
这般模样,更像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只是眼底透露着些许凶意与阴骘,都说明了他乃是一位不好惹的狠角色。
他见得等在书房之中的怪人,微微眯了眯眼睛,而后径直走到了椅子边上,也不去多与之交流,只是坐了下来。
“见过赵家主了。”那来人笑着说道。
赵乘风微微颔首,他的声音有几分阴沉,却是没有拿正眼瞧他,只是回应道:“有何事,速速说来,莫要危言耸听,若是再胡言乱语,说些不干不净的话语,乱棍打出去。”
他说话丝毫不留情面,那怪人咯咯一笑说道:“赵家主对此事还是如此讳莫如深,是不信有人将主意打到阁下头上来了?”
“我赵家百年基业,这座赵府更是被经营的犹如铁桶一块,你们当真以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赵乘风冷哼出声,似乎觉得被看不起一般。
“素来知晓赵家为了防备宵小之辈,家里多有护院甚至有不少绿林好手镇守,只是不知道赵家这些手下,可否比得上自海上而来的悍匪巨盗呢?”那怪人话锋一转。
“什么?”
“之前在琼山县闹得沸沸扬扬的赈灾公子,想必赵家主还记得罢?”
“哼,那个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这人倒是识相,只带走了些许流民,说到底不过是两广一带的公子哥,他懂些个什么?
若是无这人,恐怕如今,白莲教的那些个头目恐怕都要在老夫的码头上屙屎拉尿了,呵呵,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哦?那先生有所不知,那一位可是自海上濠镜而来,乃是如今沿海海盗之中不可小觑的存在,在之前的大会战之中,强如黑锋与三灾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如今海上声名鹊起,绝非易与之辈。陈家少东家,陈闲,这可都是同一个人。
这次打赵家主家里主意的,便是这位海上大盗,如此说来,赵家主是否有几分明白了?”
赵乘风看着面前的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口说无凭。”
“这个好说,”他自袖中抽出了一封书信摆在了赵乘风的桌上,而后说道:“请赵家主过目。”赵乘风看了两眼,竟是陈闲与白莲教金秀园的通信。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见得这位怪人脸上有几分急迫,而自他的脸上更是多有几分熟悉之感,他低声说道:“哦?还有这等曲折,老夫倒是不曾知晓,不过你敢如此说话,想必也有了应对之策是罢?”
那怪人笑了笑说道:“那是自然,我等与濠镜方面同样也是不共戴天,此事乃是我等分内之事,不过,以我等的手段实在难以将这些贼子坑杀在此,
需得赵家主帮助一二才好,要想那陈闲贼子此次定会身先士卒,此人乃是濠镜方面的关键,只要生擒此人,亦或是格杀当场,那群乌合之众便会不攻自破,成为一场笑话。”
赵乘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赵某愿为大明海上太平,出一份力,且将计划一一道来。”
那人仿佛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他顿了顿,已是将合作之事,和盘托出,赵乘风听得认真,不时在桌上涂涂画画。
两人商量了两炷香的时间,那怪人大笑着说道:“此事天衣无缝,只要陈闲小儿发动计策,便可以将他所有手下与他一并扑杀于赵府之前,不留活口,赵家主。”
“你且回去,断不叫你失望便是。”
“如此甚好,我去也。”那怪人收起信件,而后也不顾赵乘风尚在,已经大步往门外走去,消失在了漫天雨幕之中。不多时,已是有家人迈入了庭院之内,抵达书房门外,朗声说道:“老爷,那位先生已经出了府了。”
“退下罢。”赵乘风原本尚有几分猥琐的身影,不由得挺直了起来。
他冲着书房的暗处冷冷地说道:“使者,可是听到了?”
从那儿走出来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他长相极为平常,只是脸上带着几分狡黠与稚嫩,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而后笑着说道:“没想到这人反倒是恶人先告状了起来,不知道赵家主如何作想?”
“哼,鄙人自然以汤大人马首是瞻,这些人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方才是这螳螂捕蝉之后的黄雀,殊不知,一切都在汤大人的算计之中,可笑可笑。”
那少年笑着说道:“白莲教为祸甚重,想必赵先生最是明白,此次可将他们一网打尽,自是妙哉?”
“这些年来,他们在码头之中势力越发膨胀,赵某人安置这些家丁,本就是应对这些不法之徒,他们倒好还敢上门来,当真不将老夫当回事,这次定要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少年说道:“到时候汤大人自会安排人手策应,他们若是喜欢狗咬狗,便给他来个一锅端了便是。”
“老夫正有此意,请代为通禀汤大人,说赵某人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必要叫贼子有去无回,请他老人家放心便是。”说来汤贤甚至比赵乘风小上几岁,他却如此毕恭毕敬,说他是孙子都不算过分。
少年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赵家主,小的便告辞了,回去复命了。”
“使者走好。”
少年打起手中的伞,而后在家人的引路下,已经消失在了后门之内,不知去向。
“老爷。”
赵乘风坐在书房之内,听得叫唤声,便开口问道:“怎么,人走了吗?看清楚去了哪儿吗?”
他对这个少年使者并不放心,只听来客回禀道:“瞧着是往府衙方向去了,已是派了人跟上,不多时,便会有消息传回,家主务必放心。”
“放心?呵呵,这城中无数势力都对我赵家这一方基业虎视眈眈,如何放心?若是有半点马虎,我赵乘风如何面对天上的列祖列宗?这个责任,我赵乘风担不起!”
312.八方云动
在确定了少年使者当真进了府衙之门之后,赵乘风似乎是吃了一枚定心丸。
毕竟,他也曾怀疑对方虚虚实实,以汤贤的名义来让他为难。
现在看似大局定夺,他自有办法,叫那些贼徒有去无回。
而与此同时,少年人已是在县丞的带领下,见到了端坐于大堂之中的汤贤。
“陈公子可是安好?”
“我家少东家素来康健,只是此次为了替汤大人做些好事,倒是消瘦了不少。”
“哎,愧煞本官了,赵乘风这厮总是与些绿林人手混在一处,做的事情也是不干不净,若不是……哎,此次正好做个清算。”
“我家少东家说了,汤大人乃是人中龙凤,在汤大人的治理下,这偌大的琼山县蒸蒸日上,至于这等宵小之辈,他愿意替汤大人尽绵薄之力,将这些个蛀虫一网打尽。”
“陈公子可是太客气了。”
堂中的一老一少,都纷纷大笑了起来。
仿佛成功之日,指日可待便是。
不过,两人尽皆暗怀鬼胎,不可说也。
……
这场阴雨没有停止的迹象,两日内,在城中肆虐,越下越大,偌大的海滨城镇,已是多了一层厚厚的积水,有人暗自腹诽,不是这城中有人倒行逆施,便是有人危害苍生,这矛头隐隐之中,正指向汤贤还有赵乘风。
赵家人已是几次三番送上密折,说是城中多了不少不三不四的人手,便在附近游荡,让汤大人“小心则个”。汤贤倒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将一地的府兵都调动了起来。
山雨欲来。
只是第二日午后,这场缠绵了一日之期的大雨忽然停了下来。
陈闲坐在废弃的山寨之中,身边的冥人正在替他穿戴护甲,这一身铠甲,从头到尾,将他防护地犹如一只铁疙瘩,便是连头盔也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鬼玩意儿怎么这么热呐。”陈闲不由得抱怨道。
“这乃是少东家你自己找工坊定制的,我听工坊的人说,这铠甲刀枪不入,便是连最新式的火器打在上头都只有几个印子,伤不到你分毫,就是重了点。”
狴犴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回答道。
“这不是叫他们找什么天外宝铁来做吗?这玩意儿这么重……真想要跑,咱不也跑不了吗?”他嘟囔道。
“当时情况紧急,只能打造了这么一具,到时候,不如少东家自行与沈主管去说叨。”
“得得得,我可不去,沈青霜这人唠叨起来便没完没了,我到现在都欠他不少生铁和铜,若是提起来,我这人都别做了,剩下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罢。”
狴犴低声说道:“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只是这一日大雨……”
“那都是后手,有或者无,差距不算多大,别太期待那玩意儿能发挥作用便是了。”陈闲抹了把汗,而后坐在山边。
也就在这时,一个少年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而后喊道:“少东家,有急报。”
陈闲接过那人手中的信件,看了一眼,原本尚且轻松的脸上,也难得得挂上了一副凝重的神色。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没想到他们终究耐不住性子,祸水东引?我们在做,可不代表别人不会做。”陈闲用力将纸张一揉。
狴犴说道:“少东家?”
“在西草湾打得热火朝天的两家,如今正试探着往濠镜前来,看来,大明水师的弊端也显露出来了,双方都不希望有太大的损失,只乐得回去交差。
找一只替罪羊出来便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谢敬与东河派去与官府谈判之人也不顺利,空手而回,看来,这朝廷也不怎么将我们放在眼里呐。”
四面楚歌,谁都想要以千钧之势彻底碾压死他们这只蚂蚁。
而自有他人想要李代桃僵,躲过一场大难,苟延残喘。
陈闲顿了顿,低声说道:“倒也没有到危急存亡之时,毕竟他们即便动手,但我们也并非只能坐以待毙,朝廷的人手并没有出手,陆上的防线尚且稳固,我们只需要提防自海上来的袭击便是。”
陈闲取过纸笔,已是飞快地书写了起来,不多时,他将墨迹未干的书信递给了少年,而后说道:“速速送回濠镜。”
“原本以为在琼山县还能优哉游哉地等着实行计划,没想到做完这一场便得另行赶场了,可是有趣。”
“三灾,大明,葡萄牙人,一个个都不让我安闲,这些账总得还的。”
他看了一眼,正在朝着西山运行的太阳,而后低声说道:“出发。”
……
赵乘风的大儿子正在对着手下的众人训话,这里不少都是他们招揽的门客,不少手中都有几条人命案子,如今听闻有大事一桩,更是犹如猫儿百抓闹心,喜不自禁。
这杀人可是会上瘾的。
这府中有吃有喝什么都好,就是日子平淡地裤裆里都长了小鸡,实在无聊,而且这老头子实在是抠门地可以,若不是为了讨一口饱饭吃,谁乐意在他手底下做事。
赵书月对着站在一旁的一个武者笑着说道:“之后的事情,便劳烦韦师傅了。”
那老者睁开一双眼,打量着院子之中的乌合之众,而后说道:“便是我一人,便足以叫他们有去无回了,请大公子放心。”
“那是最好,传闻之中白莲教和濠镜之人都不好惹,韦师傅千万小心。”
“死在我手上的一流高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大公子。”他说完这话,其余人也都噤若寒蝉。
这位可是赵府里的压箱底杀手锏,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赵数月点点头说道:“有劳韦师傅了。”
说着,他已是叫人拖了一大竹篓的钱财放在众人面前,而后说道:“这是我爹给诸位的赏钱,若是旗开得胜,之后更是有重赏!”
众人大吼一声,已是群情激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这样的日子可不常见。
早有人将这些金银都分发了下去,大部分都分了一二两,各是欢天喜地不谈。
只是不知道为何,赵书月似乎有些许不好的预感,看着飞霞漫天的黄昏天,低声嘟囔道:“不是说汤大人也会助我等一臂之力吗?可当真是说说的?现在连人影都没有一个,去哪儿了?”
313.各怀鬼胎,应敌之策
当陈闲一身铠甲出现在金秀园面前之时,这位白莲教分舵的掌权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了陈闲出尔反尔,到时候,落入众矢之的的恐怕就是他金秀园自己了。
陈闲不来,他可只得跑路了。
到时候,搞不好,便要被教徒们追杀到天涯海角。
呃,天涯海角,恐怕也不远了。
他这几日连连筹划,给自己留下了后路,甚至不惜准备牺牲那些外围的弟子,只保留核心火种,只要拿下赵家,再结合这一批对他忠心耿耿的骨干,这钱财足以让他在白莲教之中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亦是指日可待!
恐怕到时候甚至可以执掌整个南方,也不再是所谓的梦想了。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今日。
而且,他要吃独食。
“陈少东家,今日穿着,可当真是威武不凡呐,呵呵。”
陈闲把头盔上的护目往上掀开,呵呵一笑,伸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抹了一把汗说道:“这都是家人的主意,这不是要冲锋陷阵吗?极为危险,有了这一身宝甲,任凭什么狂轰滥炸都不在话下呐。”
金秀园看了一眼跟在陈闲身后的五六人,低声说道:“陈少东家的人手有点少呐。”
“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要知道,如今自琼山向濠镜转移,本就是一桩劳神费力之事,所有人都被抽调去做这事儿了,只能多靠金长老了。”
“那是自然。”
两人都在心里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是面上仍是笑眯眯地看不出什么动静。
琼山县靠近回归线,近赤道,日照时间偏长,哪怕已经濒临秋季,仍是如此,夜色来得要晚上许多。
而且近海无遮无拦,日落都要来得晚上些许。
陈闲也是头一回到达海南,上辈子都只听闻此处乃是冬季好去处,甚至有不少东北人在此定居买房。
海上落日蔚为壮观,这几日都在山间,又适逢大雨,不曾见得这般场景,只是此时在金家庄向外望去,便将这残阳如血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偌大的琼山县,便像是这正在不断发光发热的太阳,只是随着黑暗的降临,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也会有多少人因此面临牢狱之灾。
而这场杀戮会是谁才是真正的大赢家?
陈闲也不知道,在一切发生之前,所有的都是未知数。
他放下面前的挡板,看着身后已是准备整齐的冥人,和跃跃欲试的白莲教徒。
金秀园走到了他的身边,而他身边围绕的俱是他金家的骨干,他冲着陈闲一笑,而后说道:“陈少东家,请!”
“金长老,请!”
两人均是相对一笑,已是领着众人走上了街头飞也似的冲着赵府赶去。
因为早已与汤贤透露了路线,一路上便是连打更的更夫都看不到一个。不多时,两人均是能看到赵府的轮廓了。
“你说着赵府也是离奇,正门便在一堆小巷之内,后门却对着大道,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少东家,你有所不知,这便是风水之学,乃是招财进宝的格局,据说这赵府破土动工之前,便已经寻风水宝地好几年,才找到这么一块得天独厚的地方,设计了这样的机巧。”
陈闲翻了翻白眼,但沿海一带风水之说本就是盛行,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先不过去,看起来似是走漏了风声,有些许不对劲。”陈闲停下脚步,小心观察了起来。
金秀园似乎生怕被陈闲看出了破绽,且担心他临阵脱逃,连忙说道:“陈公子,此事事不宜迟,刚才我们一路前来,虽然没有惊动官府,但保不齐被密探察觉,到时候,若是他们将此事禀告上去,我们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陈闲一听,心中虽是冷笑,知道此人迫切希望将他捆上马车,但面上也煞有见识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金长老所言极是,小的们,便跟着我走,金长老务必在关键时刻,策应我等。”
“一定!”
陈闲点了点头,取而代之的也是一张凝重的脸,他领着手下为数不多的人手,趁着夜色与乌云已是进入了小巷之内。
可就在不多时,已是出现了喊打喊杀之声。
整个战局,仿佛因为这一声呐喊变得分外不同了起来。
紧接着的乃是整个院落的一声巨响,从四面八方,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可金秀园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已是与赵府计较清楚,要在关键时刻,将陈闲一网成擒。
手下的好手,已是朝着陈闲刚才前往的方向摸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的赵府却是另一番模样,遍地都是焦黑,原本摩拳擦掌的武者一小半已是焦头烂额。有几个伤势重大的,都已经躺在地上哀嚎。
原本还在书房之中等待消息的赵乘风已是从书房里急匆匆地赶了出来,看着这般惨状,他不由得皱着眉头说着:“怎么回事?”
管家屁滚尿流地爬到了他的脚边,惊恐得喊道:“大人,不好了!刚才外头那波人从外面,从外面丢了不少鬼东西,这些东西一落到地上便发生了爆炸,咱们的人,咱们的人都伤了!”
“没用的东西。”他一脚踢开了管家,一旁的武者走上前说道:“只伤了一小部分,不碍事。”
“这些个白莲教贼寇,当真放肆!居然还用上了这般火器,好在老夫与他们虚以委蛇,便是等着这一刻!”
他话音刚落,已是又有东西被从外头丢了进来,吓得他连忙往假山石后躲去,只露出一个硕大的屁股在外头。
可等了半晌反倒是没有听到地动山摇的震动。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
那管家哭丧着脸说道:“老爷……那都是些石头。”
赵乘风的脸色很是难看,他看着众人说道:“这些贼徒!岂有此理!”
夜色渐黑。
“汤大人的人马呢?”
“不知道,还没看到。”赵书月低声回答道。
“这拿了人手短,还磨洋工的狗东西,这琼山县府衙上下便没有一个好货色。”
“儿郎们,都给我杀出去!等不了了,便将此地之事闹大,我就看他汤贤如何收场!”
314.坐收渔利
这厢陈闲还人五人六的站在赵府侧门。
紧跟其后的是白莲教众人,烟火纷飞,一时缭乱。
而就在这时,一群头缠白布的青壮,正在蒙声不吭之间,偷偷绕向陈闲的后背。
陈闲忽然打了个响指,笑着转身说道:“看来这帮子赵家人可是当定了缩头乌龟。”
站在老远的金秀园满脸尴尬地扭过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一阵浓烟却突兀地出现在了他和陈闲两人中间,旋即是冲天的火光,与一声巨大的爆鸣!
他已是看不到任何陈家人的踪迹了!
正当他大声呼喊陈闲的时候,不远处的赵家大门却是吱嘎一声响,原本紧紧闭锁着的大门已是轰然大开,从里头冲出来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为首一人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出手如电,已是将两个冒失的白莲教众拧断了脖子。
尸体被高高抛起,落在不远处,身后的众多绿林好手更是被这一幕点燃了凶性,双方都擎着火把,火光照亮双方的脸庞,满是阴骘与凶厉。
金秀园见过这个汉子。
“韦师傅!等等!有话好说!”
“等什么!纳命来!”韦师傅不曾开口,身后反倒是起了乱子,说话间,两股不同颜色的洪流已是撞在了一起。
金秀园的计划仅有几人知晓,而赵府上下本就没有想过与这个白莲教合作,双方被那开始的几具尸首激起了凶性,不多时,已是厮打在了一起。
赵府里的打手,人数虽是不多,但都有武艺在身,而白莲教除了几个首脑之外,都是些庄稼汉,此次被忽悠来,自然也是来找赵家报仇,哪有什么功夫底子,三两下已是被打得抱头鼠窜了起来。
只是众人也知晓,这条阵线绝不可后退半步,若是退了便是万劫不复,便有人开始颂念起经文请神。
金秀园对上正杀得兴起的韦师傅,大喊道:“我与赵家主有所约定!你且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你们这等贼徒都死了才叫再好不过!看招!”
金秀园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所措,他功夫不高,本就靠着手下帮忙抵挡,才堪堪抵住韦师傅的攻势,这么一来更是不堪。
不过因为人数的原因,后续赶来的白莲教之徒有千余之数,一时之间,竟是与这些精锐斗了个旗鼓相当。而且因为赵府打手因为人手不多,渐渐的居然有了逆转的迹象。
反倒是这位韦师傅犹如一条人形暴龙一般,原本他执意要杀金秀园被几人所阻,见得局面溃烂之时,已是转而如鬼魅一般,前去击杀别人,凡是他出手,必有一人丧命,他出手极快,都不见得他如何动作,便是将身子犹如炮弹一般激射出去,而后撞在他人身上,那人已是落在地上挣命,吐出几口鲜血已是叫人不活了。
金秀园都有点胆寒,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可此时即便如此,他们仍旧牢牢占据上风,赵府已经开始出现死者,因为对手的血,也引发了他手下的凶性!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无生老母在保佑着我们!为了白莲教而死,死后能够回归真空家乡!”
“都是赵狗天天骑在我们头顶作威作福!烧了他们的宅子,杀了赵狗!”
“杀了赵狗!”
无数人呐喊着,韦师傅飞起一脚,已是将一人的头颅如炮弹一般踢了出去,他浑身上下尽皆浴血,站在他身边,仍有不少武师,只是到了此时,已是面如死灰。
如同蚂蚁一般疯狂汹涌的人手,还在前赴后继地冲上来。实在太多了,他们都难以应对,杀之不绝。
他们的功夫本就只比一般的拳师好上些许,像是韦师傅这种以一敌百的本就是少数,到了此刻,更是全无反抗之力。
除却尚且有一战之力的韦师傅,其余人都已经挂了彩,更是有三分之一的打手死于非命。
他们看到的是一匹匹饿狼,正用泛红的双眸打量着他们,似乎随时都要将他们一口吞下。
他们也不想死。
他们到赵府做工,本就是为了作威作福,可谁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境地。
他们慌了!
毕竟这世上最叫人恐惧的力量,信仰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被信仰和贫困尽皆压垮了腰杆的百姓,此时已是暴怒到了无以复加。
琼山县的百姓,苦赵家久矣!
“韦师傅,我们先退入府中再从长计议罢,如此看来,这帮贼徒乃是有备而来,恐怕不好对付呐。”其中一个看上去年长的武者对着仍是双目冷漠的韦师傅说道。
“你们先退,我在这儿杀得正兴起。”他扯了扯嘴角,那老者叹了口气,已是一招手,知晓拦不住这个武疯子与杀戮狂人。
不知道何人大喝道:“他们要跑了!别让他们进了府衙!”
白莲教众人已是疯也似的围了上去,可到底这些武师护院都有功夫,他们上前已是打退了几波冲击,好不容易退到了赵府门前。
“家主,快开开门,我等抵挡不住了,对面人太多了!”有人大声哀嚎道。
“那便都死在外头,没用的东西!”赵家家主的声音已是从门内传了出来。
“赵乘风!”那年长的护院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往日里效忠的人会做出这等决断,便是连跟在他们身后的武者也都傻了眼。
而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功夫,早有白莲教徒手持砍刀与各种器械冲了上来,他们似乎看到的是某日来临,远处的韦师傅却硬生生地打出了一条血路,无数人都在他手底下丧生。
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杯水车薪。
赵府门前,血性异常。
但所有统领全局的人都知晓,这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开胃菜罢了。
陈闲已是指挥着手下的人将简易手雷丢进赵府,他拍了拍手,前去打探消息的冥人已是回来。
“赵家已是抵挡不住了,看起来,金秀园也是是时候准备调转枪头收拾咱们了,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陈闲笑着说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赵府。
“这么多金银珠宝,都便宜了汤贤,可真不舍得呐。”说着他伸手将最后一枚手雷丢入了院墙之内,只听一声爆响。
正门处喊杀声,此起彼伏。
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东家。”
陈闲回过头看着剩余的人手,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个兵丁,正面色肃穆地看着陈闲,还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与一位武官。
“孙千户,姜师爷,接下来的事情,有劳两位了,便将这场逆乱,彻底镇压下去罢!”
315.没有退路的狂热
孙亮甫一到此,便嗅到的是,尸体的焦臭味,还有弥漫在地上的血腥气息。
早间之时,汤贤汤大人曾神秘兮兮地告知于他,要送他一场泼天的富贵,他原本不过是玩笑话,只是到达了赵府一看,此地已是一片狼藉。
白莲教的叛逆,还有赵府的凶悍家丁,都已经缠斗在了一处。而且,因为势力悬殊,门外的武士已经被绞杀地一干二净。
剩余的白莲教众人扛来了足以攻城的巨槌,已是在瞬间冲开了赵府的门户,嗜血的狂徒们,开始大肆烧杀抢掠了起来!
犹如贼徒的狂舞!
这是叛乱,是犯上作乱!
他不禁觉得汤贤大人当真料事如神,居然连这件事都知晓!而自己这便要发达了?!
“陈公子。”
“孙千户,久仰大名,此处事态已经摇摇欲坠,唯有你能镇压此间之乱。”
“陈公子客气,若是陈公子深入敌营,我等哪能时时刻刻掌握其中的细枝末节,决胜千里。”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但正因为如今局势告急,孙亮也来不及多言,已经率领着带来的人马,一阵风似的进入了战局之中。
而孙亮的到来作用明显,历来官匪之间便存在微妙的不对等,官兵本就是对这些造反作乱者的无形威慑。
而到了此时,更是明显。
孙亮的入局,似是给众人敲响了丧钟。
只是这些人也已经见了血,被激发了凶性,便是退缩了也是当头一刀!不如拼一把,杀出一条血路!
几个小头目大声喝道。
便是连在侧门的陈闲众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陈闲抱着手臂,低声说道:“白莲教之后不曾成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历史上的白莲教也确实如此,各路野心家轮流利用,都未曾真正把他放在眼里。
以至于这支强大的民间力量缺乏约束,始终处于混乱不明的状态之中。
如今,在陈闲的引导和钱帛、权力的诱惑之下,更是明火执仗与官兵对垒。
陈闲看着远处的众人已是厮杀正起,不过白莲教众人率先入府,这原本对他们而言,极为麻烦的府邸,此时反倒是成了他们的碉堡。
官兵几次进攻虽是将剩余在外的白莲教徒扫荡一空,但几次三番攻击赵府,却都无疾而终,双方各自在门口留下了数十具尸体。
历来以这样的贼匪最是麻烦,尝到了甜头,又至之于死地,对他们而言,只有疯狂才能解决这种自地狱升到天堂,又从天堂跌入更深的地狱的情绪。
而陈闲作为始作俑者,更是如此。
里面的金秀园此时也只能跟随着手下的狂热。
他和众多首脑一起进了府邸,可放眼望去,这里比之他那座小庄圆还要大上数倍。
而且这是在琼山县的县城中央呐!
他面对的是赵乘风,那个往日里趾高气昂,将所有的人都一脚踩在脚底的士绅,奴隶主,吸血鬼!
而这个赵家家主仍在强自镇定。
无数人被杀了。
那些人就像是鸡场,鸭场里的走地禽兽,发出大声的叫喊,从里头跑了出来。
一箱箱的金银和财帛被从床底下,库房里起了出来,堆放在了院子里。
金秀园看着堆积在身边金银财宝,往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赵乘风如今面如死灰,跪在不远处,门口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可就是连官兵都奈何他不得。
他不由得觉得豪气干云,一旁赵乘风十八岁的小妾正在哭哭啼啼,金秀园大步走上前去,摸了一把她的脸蛋,而后抬手便是一记耳光。
“哭什么哭,给大爷我笑!”
他说罢,已是从一旁抓了一瓶好酒,咕噜咕噜三两口下肚,将瓶子一摔,而后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可是痛快,弟兄们,咱们好不容易,替码头上无辜的兄弟姐妹报了一箭之仇,就是这等杂碎,成日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他走到赵乘风身边,而后啐了一口,骂道:“你这畜生,没想到你还会有这么一天罢!”
说着一脚将之踹倒在了地上,赢得满场喝彩,和一地哭声。
“赵乘风,你可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想要餐你之肉,寝你的皮,你手底下害死了如此之多的冤魂,你每日晚上居然还能搂着小妾睡得安生,你便不怕这些冤魂来找你索命吗?”
没有人敢于反驳一句。
“我等读书人,敬鬼神而远之……”
而就在这时,一个有几分迂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金秀园扭头看去,是个少年模样的人,正颤抖着身子指着他们。
“你们这些狂徒,私闯民宅,屠戮百姓,你们这些人方才该死,便是刚才这一番冲突死了多少人,都是因为你们而起,比之我们,你们不是更该死吗?”
那少年见得众人都盯着他,不知道为何多了几分气节,仿佛视死如归一般,冲着众人大声喝道。
金秀园反倒是咧嘴笑了起来,就连围绕着整个院子的白莲教众也都笑了起来。
他们笑得少年人毛骨悚然。
金秀园已是走到了他的面前,手起刀落,一颗大好头颅已是飞上了半空。
“这等屁话,不如你亲自去问问孔夫子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儿啊!”一个妇人已是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个无首的腔子。
“你们这些赵家人也别急,也别难过,也别觉得孤单,杀完了你们,还有肖家,还有王家,还有汤家,我们一家家的杀过去,杀完了这琼山县,还有这天下,既然你们想要骑在我们头上,那么我们便一脚把你们踢到地狱里去。”金秀园身边的一个汉子指着赵乘风说道。
金秀园微微皱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到了这个关头,再去阻止已是来不及了,众人似乎陷入到了一个莫名的狂热情绪之中。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杀了他们,再去杀肖家!把汤家那个狗官的脑袋拿来祭天!”
“对拿来祭天!若是没有汤狗官的庇护,这些世家大族怎么会如此嚣张!我白莲教就是咬替天行道!”
金秀园听着这些狂热的呼喊,走到了赵府大门之前,他看到的是兵甲俨然的士卒,心下已是一片冰凉。
只是到了此刻,无人从这个迷梦之中醒来。
这些可不是赵家的乌合之众呐。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只是……若是要跑,也是跑得掉的吧?
他暗自思索着可能,只是隐隐又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头。
“对了,陈闲去哪里了?”
316.双双覆灭
场面的失控,往往并非来源于领导者的无能。
尤其以宗教为信仰的泛世俗化群体。
而且,这群受众往日里,尚且还可以被教义,道德所束缚。
但到了这个时候,一切的理智都化作了灰飞。
往往一点火苗就足以将一大片干燥的林地点燃,而后演变成席卷山林的大火。
而金秀园面对的便是这种汹涌而狂猛的烈火,甚至自己都已经化身成这灼热的火焰。
当他砍下那个孩子的头颅起。
一切都变得失控了。
白莲教的教徒开始狂呼,有些癫狂的已经开始学着教中司祭的模样,请神上身,他满以为自己是救世的弥勒与菩萨,只是被时代耽误了许久。如今正因为鲜血而重生。
每个人都怪模怪样的做着癫狂的行为,只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与狂乱。
他们本来都不过是老实本分的百姓。
有的在码头当搬运工,有一把好力气,甚至有个不错的家庭。
有的是在各大富户家作佣的帮工,还有每日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佃户。
他们团结在一处,原本也仅仅是为了不被这些上流人士所欺负。
只是渐渐的,这种关系便变了味道。
他们开始自得意满起来,他们也开始拉帮结伙,开始蛊惑别人入会,若是不从,便进行打压,他们欺凌的是更为弱小的人,他们变成了上流与弱小的中间人。
他们原本对这个神明将信将疑,到了现在已是绝对的狂热。
而这一次,金秀园所挑选的也是最是虔诚,最为核心的子弟。
有一些在会内德高望重,在自己的码头上都有一定的话语权,小山头林立。
金秀园看着众人趾高气昂亦或是癫狂的模样,不知道为何有那么些许木然。
门外是真刀真枪的士卒。
而门内除了哀嚎的赵家人之外,便是他们了。
金秀园清醒得很快,但看到那些士卒的时候,他已是手脚冰凉,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真的能够对抗这些士兵吗?
而那个原本说好了身先士卒的陈闲,究竟去了哪里?
难不成死在了那个韦师傅的手中?
濠镜之主居然这么容易便死了?
这多少有那么些许不可思议。可就这么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眼下,谁都靠不住了,只能指望自己了。
就像是多年前,身为异乡人的他,将白莲教的根带到了这里。
而如今,这条血脉是否能够延续,也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了。
“弟兄们,如今狗官挡道,这琼山县本就是我们的家乡哪里轮得到他们作威作福,如今我们既然已经在此处,便已无退路,杀出去!杀出去!出了这赵府,我们便是出闸的猛虎,入海的游龙!都跟着我杀出去……”他话音刚落,只听院子内一声巨大的轰鸣。
瓦砾与石子在地上狂舞,就连整座赵府都摇晃了两下。
“怎么回事?”
“怎么……怎么是地震了吗?”金秀园大感晦气,怎么什么时候来什么,就这么不凑巧,可就在这时,身后的教众,已是大喊道:“不是地震,是……是爆炸了!后头爆炸了!”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一道道升腾而起的火焰,像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红莲业火,焚尽一切,那堵被爆炸击碎的土墙已是四分五裂,而附近的枯枝败叶,继而被引燃。
熊熊大火已是将整个赵府照亮,原本巴望着的光明,现在却变成了吞噬人的怪物。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身喊,一头扎进了火焰之中,顿时被烧成了一个火人,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在地上打着滚,可没有任何同伴上前救助。
只能看着他被烧成一堆枯骨。
谁都不知道这股摄人心魂的火焰背后到底躲着什么。
连环的爆炸还在别处不断响起,紧接着墙外已是有人丢进来一个个粗糙的瓶子,随着这些瓶子落地,地面顷刻之间,已是燃烧了起来。
有人一着不慎,似乎沾染到了瓶中的液体,便被火焰吞没,而被他抓住的同伴同样也被点燃,被泼洒了瓶子之中的液体的建筑,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多时,这些人已是陷入了无处藏身的困境之中,赵府在烈火之中,已经彻底被烧得瓦解。
“和他们拼了兄弟们!”
金秀园再也忍受不得这般的折磨,他高喊了一声,已是领着众人发疯似的往府邸之外冲了出去。
可迎接他们的只是冰凉凉的刀枪剑戟。
无数人死在了士卒们的刀剑之下,那些赵家人玩命地逃出了赖以为生的家园。
除了赵乘风。
他挣扎着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看着自己偌大的家业,在烈火之中燃烧殆尽,他看着不远处摆放着列祖列宗牌位的祠堂,砖瓦剥落,一切成为尘埃。
那往日里到了节庆,便被人踏破的门槛,此时正在被烧成一段焦炭。
父亲,祖父,长辈,叔叔……的牌位随着桌子的烧尽,缓缓落在了地面之上。
他是这一代最后的赵家人了。
没有亲故,没有朋友。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替整个家族遮风挡雨,只是却在此时遭了无妄之灾。
可是,他却不觉得后悔。若是没有他这般行事,赵家仍旧是一个靠土地养护一大家族,多少有几分捉襟见肘的穷酸世家。
而不是如今,独占了码头,甚至垄断了此地的车马生意,日进斗金的赵家。
他没有半点后悔。
那不过是一个个贱民。
低贱,甚至不如猪狗!
可也就是这些人,冲入了他的家中,杀了他的儿子,凌辱自己的妻妾。
就是这些下等的人!
他在烈火之中,大笑了起来。
这祖宗的基业,还有自己巧取豪夺,想尽一切办法,抢回来的东西,都不过是一把火就烧了个干净。
父亲。
他看到那烈火之中出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那是他前半生的缩影。
光芒逐渐散去,他已经一无所有,剩下的只有那么一条性命。
如今,这条性命也不再属于自己。
他举起了手,屋舍崩塌,曾经煊赫的赵家,淹没了在了尘埃之中。
317.大发横财
一夜火光冲天。
只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陈闲亦是做出了相应的决策,处决了应当死去的人。
“那么说来,赵家的财帛都在此处了?”汤贤敲击着摆放在侧屋里的一堆箱子,看着站在他不远处的少年,有些疑惑地发问道。
“诸如地契,珠宝,金银具在此处了,真金不怕火炼,我等入场救济之时,这些东西当真完好无损,不过毕竟事情发生得仓促,很多财务都没有来得及折算,便付之一炬了,剩下的东西都在此处了。”少年笑着回答道。
“倒是陈老弟有心了,不然这些东西都落入贼徒之手,恐怕后患无穷呐。”
陈闲敲了两下木箱,而后说道:“自然,这些东西虽是赵府遗存,但大人乃是当地父母官,这些东西由你执掌最是合适。”
“陈老弟这么说,那本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不曾想到,这帮贼徒当真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直接对赵家动手。”
“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止如此,汤大人,在场的不少兵丁,包括鄙人都曾听到,这些白莲教的恶徒,在对赵家动手之后,曾经说过,下一个轮到的便是王家,便是汤家。”
“不知陈老弟可否知晓,那几条漏网之鱼都去了哪里吗?这些人一日不除,恐怕我们琼山县也将永无宁日,我治下百姓都是良民,怎会出了这等刁民!”
陈闲微微颔首,而后说道:“这事乃是当地衙役管辖之事,我也不知,只是走了贼首,根据我的猜测,恐怕将会迎来白莲教的大反扑,大人,不可不防。”
“白莲教起于微末,本就是历朝历代的隐患,只是到了近代,势力进一步扩张,自北方至南方已成燎原之势,
多次刺杀上官,拉帮结社,成为当地祸端,近来杭州便隐隐有引发事变的趋势。而且靠近琼州的地界,更是白莲泛滥的重灾区,
到时候若是……”
汤贤听着陈闲的话语,仔细斟酌之下,也想到了这件事的后果。
他们始终和白莲教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
他们对于这种结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白莲教也不主动挑事,只是这一次,白莲教的人一反常态到底让汤贤有那么几分意外,若不是陈闲提前通风报信,恐怕等到事情发生,他还被蒙在鼓里。
到时候,若是叛贼长驱直入,反应不及,无法调动府兵,就连他恐怕都得遭了毒手。
现在想来,当真是一阵阵的后怕。
只是,这样的事情若是再来一次,后果不堪设想。
可显然很可能,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来。
像是白莲教这样的结社,报复心极为重,尤其是教众受了欺负,他们定要狠狠地咬回去。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而且结合杭州之事,恐怕此事已是预谋已久。
“汤大人早做准备。”陈闲轻巧地暗示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到了琼山县和杭州,这些地方天高皇帝远,而属于南直隶管辖,南直隶的小朝廷乃是养老之地,各种腐败滋生,仅陈闲所知,这南直隶便有与倭寇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些事情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故而汤贤很清楚,这里很可能生长出什么样的东西。
送走陈闲之后,他立马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开始起草文书,这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已是迈入了书房之中,真是汤贤的正妻王氏。
王氏乃是当地大世家王家的嫡女,可谓是天之娇女,嫁给汤贤之后,也是其贤内助。汤贤好色如命,但众多妾室均是不得如书房半步,唯独王氏可以自由出入。
这其中自有王家在当地的影响与威慑,也有王氏的能力卓绝,不少事情都要由他拿主意的缘故。
汤贤虽不是个草包,但比之王氏还多有不如。
“相公。”
“娘子何来?”
“听闻家中传闻,说是赵家这几日被烧成一片白地,正巧厨房烧了一碗参汤,便一并端来,快趁热尝尝。”
“且放在那儿罢,哎,正为此事头疼,没成想,多年放手不管,竟是埋下此等祸根。”汤贤狠狠将笔一掼,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王氏步态优雅,已是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汤贤身后,一双纤手揉捏着丈夫的肩膀。
“白莲教如今已是朝廷隐患,我听叔叔便说过,全国各地都有信徒,为数不少,恐酿成祸根,只是当今太平盛世,法不责众,不然必遭反弹,
不过以妾身看来,此次多少有几分蹊跷。”
汤贤停了笔,有几分疑惑地看了妻子一眼。
“只是没有理由罢了,赵乘风欺压良善也并非三两日了,为何突然之间,便反水了如此之多的人,这并不和清理,
所谓民情,说到底便如水一般,往往以柔克刚,这掀起万丈波澜的本事,却并非是他本身便具备的,相公,你说是否是这么一个理?”
汤贤皱着眉头。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这便有待相公去考究了,毕竟妾身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不过,还有另一件事,逸君去杭州了。”
“胡闹!你们不拦着她一些!一个姑娘家如此不知廉耻!”
汤贤一听立马站了起来,倒是勾连到了一旁的砚台,洒了一桌都是。
王氏只是掩嘴轻笑,而后说道:“她毕竟是府上的大小姐,身份又是极为特殊,人又最是聪明不过,府中之人可没有人拦得住她,不过,我且让香兰跟着她了,出不了什么事情的。”
“若当真如此便好了。”汤贤叹了口气。
“夫君还是要多注意这琼山县的异常才是,不止王家,便是连肖家都派人询问其中的关窍,若是一个处置不好,恐怕白莲教大举来犯,恐无还手之力。”
“娘子说的是。”
“父亲说,若是得了闲,便抽空去王家一趟,数月不见分外想念。”汤王氏忽然开口提到。
汤贤脸上瞬息之间多了几分犹豫与不耐烦,他挥了挥手,低声说道:“我已是知晓了。”
“那妾身告退了,尚有几卷佛经未曾念过,当去念了。”女子不动声色地说完,已是迈出了院子。
汤贤合上眼,仿佛看到千军万马自各处包围而来,不寒而栗。
他猛然醒来,看到周围空无一人,仿佛犹如鬼魅盘踞,不动声色。
318.滑稽的谈判
濠镜,魏东河与几个海盗正端坐在一辆马车之中,他合着眼,闭目养神,其余人则大声说着一些荤段子,颇为肆意。
在他们的车上还摆放着几只木箱,随着车子的颠簸,微微摇晃。
他们是去和官府做一笔生意。
只是,无论如何,此事都显得有几分九死一生,而且他这个往日里坐镇大本营的第一军师,亲自现身,直面朝廷,这其中风险巨大。
不过陈氏海盗一系,素来便无贪生怕死之辈。
魏东河不禁想到,若是少东家在,这种事想必怎么都轮不到自己罢?
魏东河有几分自嘲地睁开眼,看着窗外的风景。
门外马嘶与车夫的呵斥声时断时续,不多时,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前方传来了几人趾高气昂地叫骂声。
“都给我下来!真当自己是回事了?使者在前方等你们!别给爷怠慢了!爷手里的刀子可不认识你们这些阿猫阿狗,听到了没!”
魏东河低声念了一句:“到底还是来了。”
濠镜是在次日收到官府的回信的,这两广一带也是豪爽,一口气便是两百只枪支的需求,语气之中,多有高高在上之嫌,可毕竟也是官府放下身段,去应对这等事情。
魏东河稍加思索,也就决定去谈谈这笔买卖。
只是,倒是没想到,即便是有求于人,这帮子丘八也不乐意低头认人。
反倒是让魏东河心头闪过一丝警惕。
他身边的海盗先行激愤了起来,其中几个年纪稍小的,更是一下子跳了起来,抄起家伙便要与他们拼命。
魏东河伸手拍了拍众人的肩膀,而后笑着说道:“我们这次来是和这些个痞子做生意的,没必要喊打喊杀,真要动手,给他们以颜色有的是机会,把你们的身手和家伙都收上一收,咱们便去见见客。”
说罢,他挪动自己矮胖的身形,第一个下了车。
入目之处,他看到的是一行士卒,都面色不善地将车子团团围住,仿佛生怕他们跑了一般。
见得魏东河下来,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其中一人更是大声呵斥道:“来者何人!”
“海国之臣。”
“海国?你们濠镜的人可是好大的口气,莫不是要造反?”
“便是造反,你们又奈何得了我等?”魏东河不禁有几分失笑,但看着那几个士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便是知道说到了他们的痛楚。
毕竟若是真有本事,便将濠镜彻底荡成一片平地,何必来买枪支?
这世上本无对等的买卖,便是如此。
“前头领路罢。”他没有和这些士卒客气,那几个人仿佛有些不甘不愿地咬着牙转过身,也不敢多加为难。
且是听到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稚嫩的孩子,斜戴着一顶帽子,身上穿了个兵丁的大衣服,看上去颇为滑稽,他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等会儿便有你们好看。”
魏东河权当没有听到。
童言无忌罢了。
众人前前后后往前挪动,不多时,已是到了一处地界,正有一个穿着文官袍子的男人正在那儿以一块大石做了桌面,正在涂涂画画什么,见得海盗众人抵达,也没有什么反应。
只待那几个士卒上去回禀,方才停了笔,而后随意打量了众人一眼,冷笑道:“哦,就这么几个人?我们要的东西带来罢。”
魏东河却笑得如沐春风:“那银子呢?”
那文官似乎有几分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们海盗都掉在钱眼里了?如今西草湾两军交战,真是尔等报效祖国之时,如今反倒是一口一个金银钱帛,好不要脸。”
“难不成,大人想要白拿了这批枪械,还需得我等感恩戴德?那可真是谢谢了。”魏东河打量了周围一眼,见得都是嶙峋石子藏不得东西,已是心下了然。
那人说道:“我奉了汪大人的命令,在此并非是要做一场买卖,而是要与你们做个谈判。”
“那便不需要谈了,想买这批货的人颇多,不缺你们一个,我们大可卖给白莲教,大家都是造反的,还能互帮互助一番,可不是?”
魏东河早知道是这等结局,但也自是准备敲山震虎,给予这些恬不知耻的官场中人以警告,方才来到此地。
不过谁晓得,有些人便是如此无耻,叫他多等一时半会儿都不能,偏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那自然他也不会给他半分好脸色。
已是吩咐手下海盗扛起火器的木匣,自己走在最前方往来路折返。
“哼,真当此地是自家?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来人呐!”
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已是从四面八方传了出来。
那人志得意满地看着面前,他们自然也有枪,而且为数不少!
可他睁开眼,却看到的是一根根黑洞洞的枪口,正冰冷而无情地注视着自己的脸颊。
他刚要说话,魏东河仿佛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他,这模样仿佛就在看自己的儿子。
“您呐,尽管开口,我这儿枪手不多,还都是临时的,但把你的脑袋打开花,想必不难。至于我等的结局,可就不劳你费心了,给你的脑袋开了瓢之后,
我们是生是死,是被乱刃分尸,还是有机会逃出生天,可都说不好,不过你恐怕也看不到了。”
他心下拔凉,知晓这伙人可是实至名归的亡命徒,说出来自然也做得出来。
这一场谈判就像是个玩笑。他哆嗦了两下,没成想,魏东河头也不回地走在归程之上。
那人仿佛听到扣动扳机的轻响,他急忙大叫道:“都把枪放下挪开!”
举枪瞄准的某少年海盗嘟囔了一句:“你算什么东西?”
那人气得浑身发抖,可自己各个死角都被盯了个清楚,仿佛自己做些举动就会横死当场。
他咬着牙。
他的性命金贵得很,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而且,看他们的火器模样似乎比自己手上的这些都要来得精细许多。
若是将这些兵刃带回两广,足以邀功。
可正在他们思想挣扎之时,魏东河已然走远。
“给我等等!我们好好谈谈!”
魏东河头都不回地挥了挥手,在他的身边忽然窜出来一群手持火器的少年,正朝着众人瞄准。
那人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更是复杂无比,似是有一万只草泥马正在崩腾。
不是说他们濠镜身单力孤,从哪里来的那么多火器和人的?
这下可好,原本以为是给对方送终,现在搞不好自己都要把小命丢在这儿了!